“一个半。”
“不是一个半,是两个,我是检查你们的发展情况,不是检查区委批没批。”韩常新纠正他。又问:“这两个人本季度生产计划完成的怎么样?”
“很好,他们一个超额百分之七,一个超额百分之四,厂里黑板报还表扬……”
谈起生产情况,魏鹤鸣似乎起劲了些,但是韩常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有些什么缺点?”
魏鹤鸣想了半天,空空洞洞地说了些缺点。
韩常新叫他给所举的缺点提一些例子。
提完例子,韩常新再问他党的积极分子完成本季度生产任务的情况,他特别感兴趣的是一些数字和具体事例,至于这些先进的工人克服困难、钻研创造的过程,他听都不要听。
回来以后,韩常新用流利的行书示范地写了一个“麻袋厂发展工作简况”,内容是这样的:
……本季度(一九五六年一月至三月)麻袋厂支部基
本上贯彻了积极慎重发展新党员的方针,在建党工作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新通过的党员朱××与范××受到了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的鼓舞,增强了主人翁的观念,在第一季度繁重的生产任务中各超额百分之七、百分之四。广大积极分子围绕在支部周围,受到了朱××与范××模范事例的教育,并为争取入党的决心所推动,发挥了劳动的积极性与创造性,良好地完成或者超额完成了第一季度的生产任务(下面是一系列数字与具体事例)。这说明:一、建党工作不仅与生产工作不会发生矛盾,而且大大推动了生产,任何借口生产忙而忽视建党工作的做法是错误的。二、……但同时必须指出,麻袋厂支部的建党工作,也仍然存在着一定的缺点……例如……
林震把写着“简况”的片艳纸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有一刹那,他甚至于怀疑自己去没去过麻袋厂,怀疑自己上次与韩常新同去时睡着了,为什么许多情况他根本不记得呢?他迷惑地问韩常新:
“这,这是根据什么写的?”
“根据那天魏鹤鸣的汇报呀!”
“他们在生产上取得的成绩是因为建党工作么?”林震口吃起来。
韩常新抖一抖裤脚,说:“当然。”
“不吧?上次魏鹤鸣并没有这样讲。他们的生产提高了,也可能是由于开展竞赛,也许由于青年团建立了监督岗,未必是建党工作的成绩……”
“当然,我不否认。各种因素是统一起来的,不能形而上学地割裂地分析这是甲项工作的成绩,那是乙项工作的成绩。”
“那,譬如我们写第一季度的捕鼠工作总结,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些数字和事例呢?”
韩常新沉着地笑了,他笑林震不懂“行”,他说:“那可以灵活掌握嘛……”
林震又抓住几个小问题问: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生产任务是繁重的呢?”“难道现在会有一个工厂任务很清闲吗?”林震目瞪口呆了。
五
初到区委会十天的生活,在林震头脑中积累起的印象与产生的问题,比他在小学呆了两年的还多。区委会的工作是紧张而严肃的。在区委书记办公室,连日开会到深夜。从汉语拼音到预防大脑炎,从劳动保护到政治经济学讲座,无一不经过区委会的忠实的手。林震有一次去收发室取报纸,看见一份厚厚的材料,第一页上写着“区人民委员会党组关于调整公私合营工商业的分布、管理、经营方法及贯彻市委关于公私合营工商业工人工资问题的报告的请示”。他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这份厚得像一本书的材料和它的长长的题目。有时,一眼望去,却又觉得区委干部们是随意而松懈的,他们在办公时间聊天,看报纸,大胆地拿林震认为最严肃的题目开玩笑,例如,青年监督岗开展工作,韩常新半嘲笑地说:“嚯,小青年们,脑门子热起来啦……”林震参加的一次部务会议也很有意思,讨论市委布置的一个临时任务,大家抽着烟,说着笑话,打着岔,开了两个钟头,拖拖沓沓,没有什么结果。这时,皱着眉思索了好久的刘世吾提出了一个方案,大家马上热烈地展开了讨论,很多人发表了使林震惊佩的精彩意见。林震觉得,这最后的三十多分钟的讨论要比以前的两个钟头有效十倍。某些时候,譬如说夜里,各屋亮着灯:第一会议室,出席座谈会的胖胖的工商业者愉快地与统战部长交换意见;第二会议室,各单位的学习辅导员们为“价值”与“价格”的关系争得面红耳赤;组织部坐着等待入党谈话的激动的年轻人,而市委的某个严厉的书记出现在书记办公室,找区委正副书记汇报贯彻工资改革的情况……这时,人声嘈杂,人影交错,电话铃声断断续续,林震仿佛从中听到了本区生活的脉搏的跳动,而区委会这座不新的、平凡的院落,也变得辉煌壮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