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走了以後,寿峰就对江老海道:「该先用着你了。你先去探探路,回头我让老周跟了去,给你商量商量。」江老海会意,先告辞回去,将糖人儿担子挑着,一直就奔到刘将军公馆。先到大门口看看,那里是大街边一所横胡同里,门口闪出一块石板铺的敞地,围了八字照墙,当照墙正中,一列有几棵槐树;有一挑卖水果的,一挑卖烧饼的,歇在树荫下。有几个似乎差役的人,围着挑子说笑。大门口两个背大刀的卫兵,分左右站着。他一动,那刀把垂下来整尺长的红绿布,摆个不住,便觉带了一种杀气。
江老海将担子在树荫歇了,取出小糖锣敲了两下,看看大门外的墙,都是一色水磨砖砌的,虽然高不过一丈五六尺,可是墙上都挂了电网。这墙是齐檐的,墙上便是屋顶了。由这墙向右,转着向北,正是一条直胡同。江老海便挑了担子走进那胡同去,一看这墙,拖得很远,直到一个隔壁胡同,方才转过去。分明这刘家的屋子,是直占在两胡同之间了。挑着担子,转到屋後,左方却靠着人家,胡同曲着向上去了。这里算闪出一小截胡同拐弯处,於是歇了担子,四处估量一番。见那墙上的电网也是牵连不断,而且电线上还缚了许多小铁刺,墙上插了尖锐的玻璃片。看墙里时,露出一片浓密的枝叶,彷佛是个小花园,在转弯处的中间,却有三间小小的阁楼,比墙又高出丈多。墙中挖了三个百叶窗洞,窗口子紧闭,窗口与墙一般平,只有三方隔砖的麻石,突出来约三四寸,那电网只在窗户头上横空牵了过去。江老海看着发呆,只管搔着头发。
就在这时,有人「呔」了一声道:「吹糖人儿的,你怎麽不敲锣?」江老海回头看时,乃是快刀周由前面走过来。江老海四周一看无人,便低声道:「我看这里门户很紧,是不容易进去的。只有这楼上三个窗户,可以设法。」快刀周道:「不但是这个,我看了看,这两头胡同口上,都有警察的岗位,晚上来往,真很不方便呢。」江老海道:「你先回去告诉师傅,我还在这前後转两个圈儿,把出路多看好几条。」快刀周去了,江老海带做着生意,将这里前前後後的街巷都转遍了。直等太阳要落西山,然後挑了担子直回关家来。
寿峰因同住还有院邻,却并不声张。晚餐时,只说约了三个徒弟吃羊腿煮面,把事情计议妥了。院邻都是做小买卖的,而且和关氏父女感情很好,也不会疑到他们要做什麽惊人的事。吃过晚夜,寿峰说是到前门去听夜戏,师徒就陆续出门。王二秃子,借了两辆人力车,放在胡同口。大家出来了,王二秃子和江老海各拉了一辆车,走到有说书桌子的小茶馆外,将一人守着车,三人去听书。书场完了已是十二点钟以後,寿峰和快刀周各坐了一辆车,故意绕着街巷,慢慢的走。约摸挨到两点多钟,车子拉到刘宅後墙,将车歇了。
这胡同转角处,正有一盏路灯,高悬在一丈多高以外。由胡同两头黑暗中看这里,正是清楚。寿峰在身上掏出一个大铜子,对着电灯泡抛了去,只听噗的一声,眼前便是一黑。寿峰抬头将阁楼的墙看了一看,笑道:「这也没有什麽难,就是照着我们所议的法子试试。」於是王二秃子面墙站定,蹲了下去,快刀周就站在他的肩上,他慢慢站起来,两手反背,伸了巴掌,江老海踏在他的手上,走上他的肩,接着踏了快刀周的手,又上他的肩,便叠成了三层人。最後寿峰踏在江老海的肩上,手向上一伸,身子轻轻一纵,就抓住了窗口上的麻石,起一个鹦鹉翻架式,一手抓住了百叶窗格的横缝,人就蹲在窗口。墙下三个人,见他站定,上面两个,便跳下了地。寿峰将窗上的百叶用手捏住,只一揉,便有一块成了碎粉。接连碎了几块,就折断一大片百叶。左手抓住窗缝,右手伸进去,开了铁钩与上下插闩,就开了一扇窗户。身子一闪,两扇齐开,立脚的地就大了。百叶窗里是玻璃窗,也关上的。於是将身上预备好了的一根裁玻璃针拿出,先将玻璃划了一个小洞,用手捏住,然後整块的裁了下来,接着去了两块玻璃,人就可以探进身子了。
寿峰倒爬了进去,四周一看,乃是一所空楼。於是打开窗户,将衣服下系在腰上的一根麻绳解了下来,向墙下一抛,下面快刀周手拿了绳子,缘了上来。二人依旧把朝外的百叶窗关好,下楼寻路。这里果然是一所花园,不过到处是很深的野草,似乎这里很久没有人管理的了。在野草里面寻到一条路,由路过去,穿过一座假山,便是一所矮墙。由假山石上轻轻一纵,便站在那矮墙上。寿峰一站定脚,连忙蹲了下来。原来墙对过是一列厢屋,电光通亮。隔了窗子,刀勺声,碗碟声,响个不了。同时有一阵油腥味顺着风吹来。观测以上种种,分明这是厨房了。快刀周这时也蹲在身边,将寿峰衣服一扯,轻轻的道:「这时候厨房里还做东西吃,我们怎样下手?」寿峰道:「你不必作声,跟着我行事就是了。」蹲了一会,却听见有推门声,接上有人问道:「李爷爷!该开稀饭了吧?」又有一个人道:「稀饭不准吃呢,你预备一点面条子吧,那沈家小姐还要和将军开谈判呢。」又有一个道:「什麽小姐!不过是个唱大鼓书的小姑娘罢了。」寿峰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怎麽还要吃面开谈判?难道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