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成愕然道:“我?……并不认得!”
“那你怎样去找她呢?”
“对呀!”他瞅着锺么嫂出神。锺么嫂只是笑。
锺老么喷了几口浓烟道:“找她去!”用嘴向他老婆一努。
锺么嫂如何就肯答应?自然又须得顾三爷切切的哀求,并许下极重的酬报,结果,自然是答应了。但如何去向曾师母说呢?这又该商量了,并且顾天成诚然万分相信洋人的势力,足以替他报复出气,但对於曾师母的为人,与其力量,却还不大清楚。平日没有切身关系,谁去留心别人,如今既要仰仗她的大力,那就自然而然要先晓得她的身世了。
────────────
作者注:
①名堂:四川方言,名堂模样也。
九
锺家之所以能投佃到曾家的田地,就因锺么嫂一个亲姐姐在曾家当老婆子,有八年之久,很得曾师母的信任的原故,而曾师母的历史,她最清楚,并且有些事她还参与过来。曾师母相信她是能守秘密的,她自己也如此相信,不过关於曾师母的一切,她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就是她的妹妹锺么嫂。这两个人也同样得她的信任,以为是能守秘密的,而这两个人的自信,也与她一样。她丈夫已否把这秘密信托过别人,不得而知,而锺么嫂则是先已信托过了她的老实而能守秘密的丈夫,现在经顾天成一问,她又相信了他,当着她丈夫说道:“三贡爷,因为是你,一则你是好人,不多言不多语的,二则我没有把你当作外人。我把他们家的事告诉你,你千记不要泄漏呀,说不得的!我向我门前人也是这样嘱咐的……”
“……曾先生今年下乡来收租子,你是看见过的。那麽矮,那麽瘦,又那麽穷酸的样子,不是一身伸抖衣裳,就不像猴儿,也像他妈一个叫化,你该猜不出他会有田地,有房子,有儿女呀!只算是妻命好,若不靠他老婆曾师母,他能这样吗?怕眼前还在挣一两银子一个月,未必赶得上我们这些庄稼汉哩!”
“说起曾师母,恰恰与他相反,你没有看见过。我跟她拜过年,拜过节,送过东西,是看熟了的。几高,几大,不很胖,白白净净的,硬跟洋婆子一样。圆圆一张大脸,高耸耸一条大鼻子,不很好看。却是喜欢打扮,长长的披毛,梳得拱拱的,外面全没有那样梳法。又爱搽红嘴皮,画眉毛,要不是看见她打扮,硬不信一个女人家的头面,会那麽异模异样的收拾。穿得也古怪,说不出是怎个穿的,披一片,挂一块。一双大脚,难看死了,硬像戏上挖苦的:三寸金莲横起比!走起路来,挺胸凸肚的,比男人家还雄壮,那里像一般太太小姐们斯文。就只是全身都是香馥馥的,老远你就闻着了,比麝香还好闻。姐姐说她有一间房子也收拾得异样,连曾先生都不准进去,我没有看见,说不来,其实哩,就我看见的那间房子已摆得很阔了,姐姐说像那样好的穿衣镜,琉璃灯,全成都省便找不出第二家来。
“人倒好,很和气的,一点不像别的有钱人,不拘对着啥子人,总是笑嘻嘻的,有说有讲。姐姐说,再难得看见她发过气,挖挖苦苦的破口骂过人。
“不过,说到她的来历,就不大好听了。不许你向别人泄漏的就是这一点,三贡爷,你该不会高兴了乱说罢?
“听说她是一个孤女,姓郭,父亲不晓得是做啥的,早就死了,家里又穷,到十四岁上,实在没奈何,她妈要把她卖跟人家做小。不晓得怎个一下,着一个姓史的洋婆子知道了,跟了她妈二十两银子,把她收养在教堂里。把她的脚放了,头发留起来,教她认字读书,说她很聪明,又教她说洋话,有五年工夫,她的洋话,说得同洋人一样,打扮得也差不多,男洋人女洋人都喜欢她。久而久之,不晓得怎个的,竟和史先生有了扯扯,着史师母晓得了,大闹一场,不许她住在家里,史先生没法,才商量着把她带到重庆,送给另外一个没有洋婆子的洋人。
“听说那洋人并不是教堂里的人,像是啥子洋官,岁数已大,头发都白了。她就老老实实当起洋太太来。听说那洋人也很喜欢她,特为她买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她现在使用的,全是那时候买的。足有三年工夫,那洋人不知因为甚麽,说是要回国不再来了,本要带她走的,是她不肯,她害怕飘洋过海;那洋人没奈何,哭了几场,只好给了她很多银子。
“她回省时,已经二十五岁了,我姐姐就在这时候去帮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