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道:“那婊子呢?”
“刘三金麽?……”
这真不好处置啦!依他老婆意思,还是弄来做小老婆,“只要能生儿子,管她那些!”
把他过去、现在、将来、一切事实和妄想结清之後,才想起问他老婆:“为啥子,吃了张医生的药,反转爬不起来?……起来不得,有好多天了?”
又咳了一阵,她才答说:“今天白天,还起来得,下午才轧实的!……胸口咳得飞痛!……要想起来,就咳!……张老师的药太贵了,我只吃了一副,……我不想吃药,真个可惜钱了。”
“药鸡吃过了几只?他们都说很有效验哩。”
他老婆好像触了电似的,一手打在被盖上,叹了口气道:“再不要说鸡了!……今天就是为鸡,受了一场恶气,……才轧实起来的。……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顾天成也吃了一惊道:“怎个的,你今天也……”
“还是跑上门来欺负人哩!……就是锺么嫂啊!……”
锺么嫂,那个年近三十的油黑女人,都还风骚,从去年以来,就同顾天成做起眉眼来了。一听见说她,他便注了意,忙问是一回什麽事。他老婆又咳,说起来又不免有点动感情,说了好一会,事情才明白了。原来他老婆得了药鸡方子,草药已弄好了,只是舍不得杀鸡。直到今天早晨,招弟到林盘里去玩耍,回来说林盘里有一只死鸡。阿龙捡回来,才是着黄鼠狼咬死,只是砸了血去,还吃得。招弟说是锺家的鸡。论理,管牠是那家的,既是黄鼠狼衔在林盘里,就算外来财。她就叫阿龙洗出来,把药放在鸡肚里,刚蒸好。只怪招弟嘴快,她到锺家去耍,说起这鸡,锺么哥还没说甚麽话,锺么嫂不答应了,气哼哼的奔来,硬说是她好吃嘴,支使阿龙去偷的。阿三赶场回来,同她硬撑了两句,“你看,她才泼哩!赶着阿三打嘴巴子,阿三害怕她,躲了。她把药鸡端回去了不算,还把我的一只生蛋母鸡,也抢去了,还说等你回来,要问你一个岂有此理。把我气得啥样,立刻就心痛气紧得爬不起来。我不气她别的,为啥子把我的母鸡抢去了?……”
顾天成默然半晌,才说:“锺么嫂本来都还好的,就因为投了曾家的佃,曾家是奉教的,没有人敢惹,所以锺家也就横起来了。”
他老婆道:“奉教不奉教我都不管,……我只要我的母鸡。”
“这容易,我明天一定去要回来,给你蒸药鸡吃。”
“啊呀!请你不要拉命债了!……病要好,它自己会好的。……”
鸡已啼叫了,他老婆还有精神,他却支不住了,将灯壶吹熄,就挤在他老婆的脚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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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
①提了萝卜秧:四川方言,谓被人捉弄曰被人提了萝卜秧。
八
据锺么嫂说来,鸡是黄鼠狼咬死的,不过并未拖在他的林盘里,而拖在她的篱落边。一只死鸡,吃了,本不要紧,她男子也是这样说;但她想来,顾三娘子平日多刻,一点不为人,在她林盘里捞点落叶,也要着她咒骂半天。在这里住了两年,受了她多少小气。老实说,如今有臂膊子,硬不怕了!所以本不要紧的一只死鸡,要是别的人,吃了就算了,那里还消吵闹;因为是她,又因为顾三贡爷没有在家,安心气她,所以才去吵了一架,她如今也不敢歪了,看见打了阿三,便忙说:“赔你的鸡就完了!”锺么嫂得意的一笑道:“那我硬不说啥,把那母鸡捉了就走。其实哩,只是气她,我们再横也横不到这样。三贡爷,母鸡在这里,还是不还她的,你要吃,我愿意贴柴贴水,杀了煮跟你吃。”
顾天成晓得她的用意,只是不免有点挂念他的老婆,便含着笑道:“锺么嫂,又何必这样同她认真呢?还了她罢!看在我的面上!”
锺么嫂把他审视了一下,忙凑过身子,把手伸来,要摸他的脸。他本能的一躲,将脸侧了开去。
她生气道:“你躲啥子?我看你脸上怎个是青的?是不是因为鸡,着她打了,才叫我看你的脸?”
他道:“你这才乱说哩!她敢打我?没有王法了!这是昨天同人打捶打伤的!”
“是怎个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