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改日,家里事多着呢。我可该走了!”大嫂又喝了碗茶。
最后,大嫂立起来,“干姑娘,过两天干娘给送木碗和锁来。”又坐下了,因为,“啊,也得给英拿点玩艺来呀!是不是,英?”
“我要个——”英想了会儿,“木碗,干妈!”
“干妈是菱的!”
“看,小干女儿多么厉害!唉,我真该走了!”
大嫂走到院中,西屋老太太正在院中添炉子。大嫂觉得应当替李太太托咐托咐,虽然自己也不认识老太太。
“老太太,你添火哪?”
“您可别那么称呼我,还小呢,才六十五!屋里坐着。”老太太添火一半是为在院中旁听,巴不得借个机会加入谈话会。“贵姓呀?”
“张。”
“哦,那天租房的那位——”
“可不是吗,他和这儿李先生同事,好朋友,您多照应着点!”大嫂拉着菱,看着李太太。
“还用嘱咐,近邻比亲!大奶奶可真好,一天连个大声也不出。”老太太也看着李太太。“两个孩儿们多么乖呀!我说,英,你的牛呢?”没等英回答,“我就是爱个结结实实有人缘的小孩。看菱的小肉脸,多有个趣!”
“您跟前有——”
“别提了,一儿一女,女儿出了阁,跟着女婿上南京了,一晃几十年了,始终也没回来一次。小子呀,唉!”老太太把声音放低了些,“唉,别提了,已经娶——”她向东屋一指。“唉,简直说着羞得慌,对外人我也不说,说了,被人耻笑。”
“咱们还是外人吗?”张大嫂急于听个下回分解。
“唉,已经娶了,这么个又体面又明白的小媳妇!会,会,会又在外边——不用提了!三四个月没回来了!老了老了的给我这么个报应,不知哪辈子造下的孽!这么好个小媳妇,年青青的,叫我看着心焦不心焦?又没有个小孩!菱,你可美呀,认了干娘?”老太太大概把张李二太太的谈话至少听了一半去。
菱笑了,爽性把食指也放在口里。
“改天再说话,老太太,咱们这做妈妈的,一人有一肚子委屈呀!”
“您别那么称呼我,您大!”
“我小呢,才四十九。也忘了,您贵姓呀?”
“马;也没到屋里喝碗茶!”
“改天,改天特意来看您。”
马老太太也随英们把张大嫂送出去,好像张大嫂和李太太都是她的娘家妹妹似的。
二
老李下了衙门,到张大哥家去取对联:一点也不愿意去取,不过张大哥既然说了,不去显着不好意思。老李顶不喜欢随俗,而又最怕驳朋友的面子,还是敷衍一下好吧。他到了张家,大嫂刚从李家回来。
“啊,亲家来了!”
老李一愣,不知怎么会又升了亲家。
大嫂把认干女儿的经过,从头至尾,有枝添叶地讲演了一番。老李有点高兴;大嫂既肯认菱作干女儿,菱必是非常地可爱,有许多可爱的地方他自己大概还没看到。
“大妹妹可真是个俏式小媳妇,头是头,脚是脚,又安稳,又老实!”大嫂讲演完了干姑娘,开始褒奖干姑娘的母亲。从干姑娘的母亲又想到干姑娘的父亲:“老李——亲家,你就别不满意啦;还要什么样的媳妇呀?干干净净,老老实实,得了!况且,有这么一对虎头虎脑的小宝贝;放下你们年青小伙子的贪心吧!该得就得,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比什么也强。看那个马老太太——”
“哪个马老太太?”
“你们西屋的街坊:老太太的命才苦呢!娶来个一朵鲜花似的小媳妇,儿子会三四个月,三——四——个——月,没家来!我要是马老太太呀,不咬那个儿子几口才怪!”
正说到这里,张大哥进来了。“你咬谁几口呀?”他似乎以为是背地讲论他。
她笑了:“放心,没人咬你的肉,臭!我们这儿说马家那当子事呢。”
张大哥自然知道马家的事,急忙点上烟斗,左眼闭上,把大嫂的讲演接过来:老李租的房是马老太太的,买过来不久——买上了当,木架不好,工也稀松。老太太还能买得出什么漂亮东西。张大哥顺手把妇人——连张大嫂也在其内——不会办事给证实。买过来之后,马家本是自己住自己的房。搬来不久就办婚事,大概因为有喜事才急于买房,因为急买所以就买贵了——一点也不应当算个上当的原谅,又看了大嫂一眼。马老太太的儿子,那时节,是在中学里教书,娶的是个高小毕业的女学生,娘家姓黄,很美。结婚不到半年——张大哥的眼闭死了——马先生和同事的一位音乐教员有了事,先是在外边同居,后来一齐跑到南边去。“三四个月没回来,他,三年也未必回来!”张大哥结束了这段叙述:“天平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