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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菲女士的日记(77)

作者:丁玲

岳云这学期读完后,我回家看我妈妈了。在年底我看到原来在桃源第二女师的王剑虹从上海回来,我们一见如同久别的挚友(过去并不十分接近),谈起社会革命,谈起文学,谈到理想,我们无事不谈,特别相投。因此我又停止去岳云继续读书,放弃可以得到的毕业文凭,而和她,还有另外几个人,一同远去上海,开始我自由飞翔的生活了。感谢我妈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不管我以后有什么成就,走了多少曲折的道路,我妈的信任永远是对我的鼓励,我永远为她而战斗不息地努力,不敢自怠。

××!我的这段故事就讲到这里。也许你看起来很无意思,没有兴趣。或许还不理解。但我总算讲完了。我总结一下:

我的中学学习是不好的,是没有成绩的。其中有很多原因。第一,我们那时的客观条件差,中学的教育就不好,不能使学生学得有趣。第二,我们学习的目的不明确。第三,缺少正确的指导。学校教师既不能,我妈虽对我有热切的希望,但她囿于环境狭小,苦于找不到明确的指导。第四,我个人也有很大的缺点。刻苦、坚持都不够,闯劲也差,比如,当时毛泽东同志离我那么近,我就未能直接取得他的指导和帮助。你现在的客观条件不知比奶奶那时好多少倍,你一定会有成绩的。奶奶不能给你许多帮助,奶奶只能学习她的妈妈,给你以无限的信任与支持。你有什么需要,我将尽力为之,完了。

奶奶

1978年中秋节写完,于太行山麓

我所认识的瞿秋白同志

——回忆与随想

王剑虹

我首先要介绍的是瞿秋白的第一个爱人王剑虹。

一九一八年夏天,我考入桃源第二女子师范预科学习的时候,王剑虹已经是师范二年级的学生了。那时她的名字叫王淑璠。我们的教室、自修室相隔,我们每天都可以在走廊上相见。她好像非常严肃,昂首出入,目不旁视。我呢,也是一个不喜欢在显得有傲气的人的面前笑脸相迎的,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打招呼。但她有一双智慧、犀锐、坚定的眼睛,常常引得我悄悄注意她,觉得她大概是一个比较不庸俗、有思想的同学吧。果然,在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爆发后,我们学校的同学行动起来时,王剑虹就成了全校的领头人物了。她似乎只是参与学生会工作的一个积极分子。但在辩论会上,特别是有校长、教员参加的一些辩论会上,她口若悬河的讲词和临机应变的一些尖锐、辟透的言论,常常激起全体同学的热情。她的每句话,都引起雷鸣般的掌声,把一些持保守思想、极力要稳住学潮、深怕发生越轨行为的老校长和教员们问得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说,如何做是好了。这个时期,她给我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她像一团烈火,一把利剑,一支无所畏惧、勇猛直前的队伍的尖兵。后来,我也跟在许多同学的后边参加了学生会的工作,游行、开讲演会、教夜校的课,但我们两人仍没有说过话,我总觉得她是一个浑身有刺的人。她对我的印象如何,我不知道,也许觉得我也是一个不容易接近的人吧。

这年暑假过后,我到长沙周南女子中学,后来又转岳云男子中学学习。在这两年半中,我已经把她忘记了。

一九二一年寒假,我回到常德,同我母亲住在舅舅家时,王剑虹同她的堂姑王醒予来看我母亲和我了。她们的姐姐都曾经是我母亲的学生,她们代表她们的姐姐来看我母亲,同时来动员我去上海,进陈独秀、李达等创办的平民女子学校。原来,王剑虹是从上海回来的,她在上海参加了妇女工作,认得李达同志的爱人王会悟等许多人,还在上海出版的《妇女声》上写过文章。她热忱于社会主义,热忱于妇女解放,热忱于求知。她原是一个口才流利、很会宣传鼓动的人,而我当时正对岳云中学又感到失望,对人生的道路感到徬徨,所以我一下便决定终止在湖南的学业,同她冒险到一个熟人都没有的上海去寻找真理,去开辟人生大道。

从这时起,我们就成了挚友。我对她的个性也才有更深的认识。她是坚强的,热烈的。她非常需要感情,但外表却总是冷若冰霜。她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女儿。我虽然从小就没有父亲,家境贫寒,但我却有一个极为坚毅而又洒脱的母亲,我从小就习惯从痛苦中解脱自己,保持我特有的乐观。……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我们碰到许多人,观察过许多人,我们自我斗争,但我们对当时的平民女校总感到不满,我们决定自己学习,自己遨游世界,不管它是天堂或是地狱。当我们把钱用光,我们可以去纱厂当女工、当家庭教师,或者当佣人、当卖花人,但一定要按照自己的理想去读书、去生活,自己安排自己在世界上所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