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医治我的不治之症
来二十一队后,白天劳动虽然累一点,还是能熬下去。后来在食堂的菜地干活,由于那几个老头对我的照顾,劳动不算重,有时还可以坐在地头休息一下。只是一到晚上,我的魔星就来了,我瞌睡得厉害。同屋的十来个革命女将却精神抖擞,兴致正旺。她们早晨起床比我晚得多,中午再睡两小时;加之她们年轻,精力旺盛。她们是些快乐的人,每晚她们都要举行一个娱乐晚会,唱语录歌,唱样板戏,唱她们各自家乡的小调。她们之中,也可能产生未来的声乐家,有个别人的确唱得不错。她们只是为了炫耀她们无尽的幸福,她们需要大声呼喊,肆意狂笑。我原可以独自坐在小木床上,作为一个观众,默默地欣赏她们的天真。只是我的眼皮即使在这样哄闹的响声之中也要慢慢地阖下来。我也觉得我如果睡觉了,或是表现要瞌睡了,都是极不礼貌的。我总是熬着,拿张旧报纸好像在看,用来遮掩我的疲惫,但仍是支持不住。尽管我自己以为我是在专心听唱歌,但我会在报纸后边发出鼾声。这真不像样,真对不起那群正在兴高采烈地表演着的歌手。这很自然地要惹怒那群天之骄子似的姑娘们。这时总有人跑到我床边用力摇撼我的木床,或者啪的一声,拿起顺手抓着的一件任何东西,一把笤帚,或者是一个小缸子等等,扔到我床上。我猛地一下被惊醒了,我张皇四顾,发现了我的疏忽,我怎会睡着了呢,而且还发出鼾声。我使劲地大睁着眼,故意让自己想一点事。但是不行,常常很快又睡着了;于是又被惊醒。就是等她们大家都安静地躺下来了,我去熄了灯,我放心地躺了下来,以为没事了,可我还是会很快入睡,等不到她们都睡着,我又先发出了鼾声。别人讨厌我睡觉打呼,我更讨厌自己打呼。以后,她们勒令我写一张保证不打鼾的誓言贴在床头。我实在没法,只得跑到那个好心的医生那里求救,请他能给我一点不打鼾的药。他说我胡闹,说这是生理现象,是无药可治的。可是我能说别人是胡闹吗?我还得自己去想方设法医治我的这个不治之症。
记得刚来二十一队不久,有一天下雨,大家都不出工,在宿舍休息;我自然不能休息。队上的仓库保管员曾经把我叫到仓库缝补麻袋。后来又把我叫去搓麻绳。这时我便想到搓麻绳了,我以为这样或可把我的瞌睡虫引走。于是我找到那位保管员,领来一些麻,晚上当她们大家开晚会热闹的时候,我就搓麻绳。开始搓得比较慢,一晚能搓五六米;后来快些,可以搓七八米,十多米,慢慢我简直搓出味道来了。天天晚上自己和自己竞赛,总要和头一晚的成绩比一比,如果不超过就不罢休。队上有些人知道我在搓麻绳,常常有私人要用,跑来向我要,保管员也不问,只要我报告一声就行了。我这个小小生意还很兴旺,我好像是一个工厂老板似的,为我的劳动,为我的产品的销路而感到很满足。直到秋凉以后,才发现我粗糙的手心裂了许多小口子,长时间不好,这搓麻绳的工作才停止。我不由不想到那些以搓麻绳为职业的人将如何应付他们这一生的艰难。我希望这些人千万搞一个机器,不要再用手搓。但是,我自己呢?我明白,像我这样,如果把手搓出硬皮来,让整个手心都长上一层硬茧皮以后,大约还是可以适应下去的吧。
橄榄球赛
州外的一个大学的球队要来爱荷华,同爱荷华大学的球队比赛橄榄球,这是每年都要举行的州际球赛之一。这个消息在爱荷华是头等消息,已经飞翔好些天了,甚至也惊动了从来对球赛毫不热心的我。在这场球赛的前几天,保罗就好几次兴奋地告诉我,已经为我们买好了门票,非请我们去看看不可。他自己年轻时也是橄榄球的爱好者。据我观察,好像极大部分美国人都是橄榄球迷,都是橄榄球运动的爱好者。比赛当天,从八点钟开始,我们公寓楼前的大街上,汽车就一辆接着一辆,两三部车并排从飞机场那个方向驶来,就像几条巨龙从高坡上安静地快速地连绵不断地下滑,经过我们窗下的街道朝一个方向,驰向爱荷华区的大球场。这些球迷有的是从芝加哥,或更远的地方乘飞机到爱荷华,在机场转乘汽车来的,也有是从邻近的那些州的城乡来的,东南西北,各条路上都有汽车赶来。一早,城市就不安宁了,四面八方,川流不息的汽车,都朝这里拥来。听说球场能容纳十万人,就是这个城市人口的两倍,我还有点怀疑。在北京天安门,有五十万人或一百万人集会,我会觉得平常,但在爱荷华这么一个幽静、美丽、风景如画的小城,怎么能吸引十万观众来参观球赛呢?然而当我们——保罗、匈牙利作家GyorgySomlyo夫妇,印度作家SunilGangonadhyay夫妇乘汽车将要接近赛球场时,我们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