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赛场的外围,我们还在车里就看见车辆拥挤,像波浪一样向一个方向推进,而且听到了赛场内传来的号声、鼓声、人声,真是金鼓齐鸣。这嘈杂轰动的音乐,是在鼓舞运动员们向前、拼搏。赛场四周的马路停车场,都密密麻麻摆满了汽车,汽车无法开到门口,我们就被迫下车了。我们紧张地跟随人群走入球场。周围都是人,我没有时间顾盼,也来不及细听,匆匆忙忙从人堆中,人缝中走上了看台,找到了我们的座位,实际上位子老早被先到的人占了,不过美国人还是讲秩序、讲礼貌的,很快给我们腾出一小截地方,我们将将就就挤进了人群的行列,勉勉强强坐了下来。球赛已经开始一会了。秋阳下,四面看台上挤得层层叠叠,万头攒动。我的周围全是红男绿女,老老少少,个个都用热情的眼光,集中在球场上。他们一点不注意我们,周围谁也不管谁,好像忘记了现实世界,只是关注球赛的进程,不断地叫啸,挥拳,摇头,顿脚,叹气,哈哈大笑,坐立不安。为了什么呢?就为了球场中的那个球。可是我极目去看、去找,球在哪里呢?只看见那些运动员,个个膀粗腰圆,身体高大,都戴着防护面罩,穿着护身盔甲,像古代出征的勇士。球出现了,一个人扑上去,其余的人也全扑过去,压上去,两队球员成群的在那里相扑,争夺,球不见了,球又忽然从人缝里飞了出来,人们飞速地散开,朝着球冲去、扑去,人又堆在一块了,摔了,倒了……于是四周的看台上喊声不止,打口哨的,叫骂的,振臂狂呼的,只要有了一个球的胜负,看台上的啦啦队,球场四周的鼓乐队,鼓号齐鸣,欢声四起。这样热闹的场面,一会又重复一次,一次比一次强烈,狂热。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和那群奔跑拼抢的彪形大汉,我怎样也看不清那球的起落,听不清混为一体的人潮轰鸣,我只觉得自己像沧海一粟,在海涛冲击下,追波逐浪,一任沉浮。人海在奔腾,人山在崩裂,我好像离他们很远,不了解他们,不明白周围发生的一切。我痴痴地看看我周围的这个那个。匈牙利的女作家安娜(AnnaSomlyo)端庄地坐在我旁边,她真美丽,年轻的血液在她白嫩的皮肤下隐隐流动,她总是能吸引许多作家、许多人注意她的,可是这时,在挤满人群的看台上,谁也没有注意她。印度作家的妻子,一个小巧玲珑、端丽如观世音菩萨的东方美人,挤在放声呼号的上了年纪的高大的女观众面前,只显得像一株纤弱的芦苇,随时都可被风吹倒,压碎的样子。我用同样的眼光看她们,他们回报我一个无可奈何的亲切的微笑。而保罗呢?这位老诗人,一个美国的老运动员,一向就很健康,洒脱,这时一面评论和介绍着球场上的形势和运动员的技巧,一面也不忘记跟观众一起为运动员们叫好,为他们惋惜。他完全沉浸在他那精力充沛的年轻时代去了。球赛能使人年轻,使年轻人向往勇猛,使老年人引起甜美的回忆,使女人想到丈夫的英武,而更爱自己的丈夫,这种运动有益无害,观众紧张愉快。我能替别人着想,为别人的欢乐而欢乐,虽然我对球艺可说是文盲,是一无所知的。
比赛场内真是波澜壮阔,场地四周排列着穿制服的乐队、舞蹈队。球赛休息的时候,勇士们驰骋的战场,变成了演奏音乐的大乐池。爱荷华大学的音乐爱好者组成的一二百人的庞大乐队,穿着整齐的制服,奏着乐器,整队进入球场,随着乐曲的旋律,组成各种队形,间以少女的舞蹈表演,一时乐声飞扬,彩旗漫卷,赛场空气由紧张热烈转入轻松愉快。我们好似被软风吹拂,顿觉清新,几个人相继走下看台,站在楼下一个进口处的小卖店旁边。保罗抢先挤进买饮料的队伍,等了好一会,递给我们每人一杯可口可乐,凉飕飕的冰水,沁人心胸。原来拥挤在看台上的人,这时集在小卖部附近,三三两两,走来走去,我们总算能消消停停地稍稍打量这些片刻之前完全沉醉在那种乐趣中的人们的心理享受。匈牙利客人望望我问:“有趣吗?”我也望望他说:“很难说。我以为是好的,不过是美国的。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小球。”我用手比划着,意思是乒乓球。我说:“容国团,西多,约尼尔……”他怀疑地更望望我。我又说:“西多、西多,你们的;容国团、容国团,我们的。”他明白了,大笑,一边点头,一边说:“西多、西多,约尼尔……”他的夫人安娜也懂了,连连点头,两人都说:“乒乓,乒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