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保霖听到张清益在关中办义仓,成了边区特等劳动英雄。田保霖说:“咱靖边跌年成更多,年年防荒早,这是一件大好事,咱合作社也办了吧。”于是他纠合众人开了一百一十五亩荒,又租了一百八十五亩,一共有三百亩,每亩收二斗,便可收六十石,而这个义仓还可推广,还可发展,要是每乡都有一个那就不怕天灾了。
因为他曾经向神父磕了八年头,仍然得不到一口饱饭,革命的政权才救了他,所以他格外讨厌他庄子上的关巫神,一看见上坛、下地狱、退煞谢神就恨:“这二流子又在骗人的钱。”他想出了一个治巫神的办法,他找了一个医生来,开一个药铺,四处替人灌羊治病,三个月中治了三百个人,灌羊三千,有病的人都找到合作社来。关巫神说:“田保霖本领大,神神也不敢来了。”
五乡的合作社一出了名,新城区的合作社便有了师傅。田保霖的合作社又成了总社。他们常来打听行情,学习方法,也开油房,也跟着栽树,也跟着赚钱。邹老太婆也到了六乡,还要到三乡去。田保霖合作社在九个月之中,老百姓分到百分之九十的红利,他们笑着把红利又入了股,天天念着田主任名字。
现在田保霖到延安来了,参加边区合作社主任联席会议。他带着极高的热情,他要见刘建章,他听到过延安南区合作社的各种方法;他要向刘主任学习,学习到能把合作社办成老百姓的亲人一样,人人相信它,依靠它,他也要把他的经验告诉别人,让大家研究。
这个会议马上要开幕了,它一定会把田保霖更提高一步,他的眼界也就更宽广,他一定会更坚定,更耐烦,做更多的事而为人民所拥护。
田保霖是一个爱名誉的人,但他牢牢记得惠中权同志的话:“要好名声只有一条路,替老百姓办好事。”
1944年6月
民间艺人李卜
一
一九二五年,甘肃省平凉、隆德一带,来了李卜。他是从洛川一个戏班子逃出来到蒲城,现在又逃到甘肃来的。他穿了一件旧单褂,带了顶旧麦秸帽子,胳肢窝里夹了一个小包包,走在别人门前或柜台前边一坐,把右腿往左膝上一放,像往日在台上那样,再把一个三岔岔板拿出来一敲,小眼睛一睁一闭,他就唱了起来,唱的是那些讨人欢喜的吉庆话:
“一报堆金多吉有,二报夫妻两双全,三报三阳增开泰,四报四季大发财……荣华富贵万万年。”
人们在他四周围了拢来。他停了唱,说:
“出门人缺少盘缠,请大家凑合凑合,高抬贵手点几出吧。唱得不好,大家包涵。”于是他递上手折,手折上写着很多戏目。
这样,他挣上三串五串。
夜晚,他找到那些庙宇,独自蜷卧在那空廓的殿堂上,想起了他的少年时代:二十四岁的李卜,包下了安邑县的一边城墙和城楼,高高地搭着木架,指挥着几十个工人和学徒。作为师傅的兄长,从老家运城跑来看他,又看了他包的工程,一言不发地回家去了。他告诉他们的老父亲说:“棒健,行,能放心!”那时,他的确是一个好木匠和泥水工人。
然而他喜欢唱戏,尤其是郿鄠。在蒲城做工的时候,常常练着那些调儿,边做边唱,把木活都做坏了还不知道。每年春季,他便伙着一群青年人闹社火。要不是跌年成,他也许不会到河西来,也许遇不到宜城的安老留。安老留发现了他的表演天才,鼓励他参加了班子。从那时起,他成为一个名丑了。
他满意这项职业,因为他喜欢它。可是,在旧社会里,他老是逃不脱军阀官僚的压迫。当时驻扎在延安府的陈连长,把他绑在马上调来。后来,洛川的队伍又把他从当地老百姓的班子里抢去。他厌恶那种狂嫖滥赌的糜烂生活,愤慨那种非打即骂,人压迫人的专横。他活动与他同来的小旦一起逃走,但那个老搭档因为长得漂亮被师长所喜欢,给收买去了。他独自逃了出来,成了一个街头卖唱的无家可归的人了。
在洛河川一带,谁不知道李卜呢?可是这时他却常常一个人宿在孤村野庙里。他恨那些军阀们,也恨那个小旦。他常常想到自己的前途:三十几岁了,现在还可以混,可是这样搞下去,老了又怎么办呢?他看看窗外的月影,想着这些,忘记了衣襟的单薄和古庙的寂静,却更深切地体味到深夜的寒冷和荒山的凄寂。
日子拉下去了,他没有办法跳出这种生活。他老早就抽上了大烟,一个月要几十两土。除了唱戏,他也没有别的兴味。于是他流浪着,一个村一个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