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果还要信你的那些假劲,那真是她的不幸!”
“好,好假劲!我正在得意我的假劲咧!哈……你想打主意,你就干吧!只要你行,我是不会吃醋的。只是那时惹起小杨来,我却不管,她可不老实。”
梦珂只想跑出去打他两人,但又把两只手叠着压住嘴唇忍耐着,直到那两人又笑着的走出园子。
人们正在酣睡的时候,她走回房去。澹明又留了一封信在她桌上,她看后便用那打颤的手把来扯了。其实一星期来她就很害怕这事的发生,当每次澹明一人留在她面前时,她便迅速的跑开,因为澹明那局促的,极动火的态度,和一些含糊的表白,举动,都使她觉得受逼得可怕,尤其是那一双常常追赶着女性的眼睛。不过出她意料之外的便是他竟敢写出这样一封不得体的信,像写给一个已同他定情过的风骚的女人。结果,她觉得她像其他的一些女人一样,痛遭了这种被人开玩笑般的侮辱。她不能再加一丝的伤心了!
在第二天吃午饭时,在这所三层楼洋房里,曾发生了一点点不平静。那是当这屋主人,中年的太太,公布了她侄女的一封告别信时候。她是写得非常委婉,恳挚,说自己是如何辜负了姑母的好意,如何的不得不姑息着自己的乖戾性格的苦衷,她是必得开始她的游荡生涯,她走了。每个人听了都感到无可挽回的叹息。晓淞,澹明,更觉怅然,但这是不久的,因为澹明既有杨小姐可追随,而晓淞是除章太太外还有两个很有希望的女朋友,所以都说不上是一个损失。
三
她本是为了不愿再见那些虚伪的人儿才离开那所住屋,但她便走上光明的大道了吗?她是直向地狱的深渊坠去。她简直疯狂般的毫不曾想到将来,在自己生涯中造下如许不幸的事。但这都能怪她吗?哦,要她去替人民服务,办学校,兴工厂,她哪有这样大的才力。再去进学校念书,她还不够厌倦那些教师,同学们中的周旋吗?还不够痛心那敷衍的所谓的朋友的关系?未必能整个牺牲自己去做那病院看护,那整天的同病人伤者去温存,她哪来这种能耐呵!难道为了自己所喜欢的小孩们去做一个保姆,但敢不敢去尝试那下人的待遇,同一些油脸的厨子,狡笑的听差,偷东西的仆妇们在一块……当然,她是应该回去的,不过,她一看到那仅仅剩下的二三十元便发恨,“呵!为什么我要回去!我还能忍耐到回去吗!……”结果,她决定了,她是有幻想的。她不知道这是更把自己弄到“还不堪收拾”的地方去了。
几天后吧,这女子便出现在那拥挤的马路上,在许多穿尖头鞋围丝围巾的小男人,拖大裤脚的上海女人中跑着,直走到一条比较僻静点的街上,在一个有很长的竹篱的大门边站住。那黑漆的竹篱上还可以依稀辨认出几个粉字“圆月剧社”,门内既没有人,大着胆子便朝里走。在二层门里那角上的铜栏柜台后忽的探出一个扁扁的脸。
“喂,啥事体?”
在扁扁的脸后又伸出一个小后生的头,看样子是当差,或者汽车夫吧,两只小眼睛便愣愣的钉住这来访的女客,又拍一下扁脸的肩。
梦珂朝着这正挂有一块演员领薪的日期并规则的牌匾的铜栏走去:
“我是姓林。”摸了一下口袋,“呵,我忘了带名片……”
“倷找啥人?”
“张先生?龚先生?……”这是那个小后生在夹着问。
“不,我想会会你们这里的经理……”
“哈,经理!格个辰光弗在此地。”
“哦……什么时候可以……”
“倷是伊啥人?”
“我还不认识他……”
“哈……”那小后生的白牙齿露出来了。
“明天来。”
“上午……”
“啥格辰光,阿拉弗晓得,经理来弗来也呒没定规。”
“哦……那你们此地还有什么办事人,我很想能见一见……”
“倷到底有啥事体?”
“劳驾,请去问一声,我是姓林。”
“哈哈……”扁脸把脸笑得更扁了,眼睛只剩一条缝:“阿宝,倷去问声张先生看,说是有位姓林的小姐要会他。”“姓林的小姐”几个字说得分外加劲。又从那肉缝中,挤着两颗黄眼珠,来仔细地再打量一下站在柜台前的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