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珂沉思了,似乎又看见父亲的那许多温情的仪态,三儿们的顽皮,以及晴天牛羊们在草坪上奔走的情形……还有那小白蚨蝶们……这过去的一些幸福日子,真多么够人回忆呵!
如果你还住在姑母家时,你就拿这两百元做路费回来也好。我是足足有两年半没见着你了。你回来后,要出去时,我也可以送你的。梦儿,你要知道,父亲已不年轻,你莫遗给将来一些后悔呵!
还有一件很可笑的事。前天你姨母来,当面向我要你呢。我自然没有答应,这都是要尽你自己的。不过祖武那孩子也很聪明,你们小时也很合得来,只要你觉得还好,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梦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呢!
信纸一张张从手指间慢慢滑了下去,一种犹豫的为难弥漫着;但想起祖武那粗野样儿,以及家中亲戚中的做媳妇们的规矩,并为避免当面同父亲冲突,于是决定不转家,回信也只说自己在读书时代,不愿议及此等事……
回信上话既说得很宛转,心便又觉得安妥了一样,几天后也便不想到父亲,祖武了。一人玩得无聊时,只想去找表哥,但表哥已三天不在家了。梦珂是如此的感到寂寞,自己也不住的惊诧:难道表哥之于自己竟这样的可念吗?……这天夜里却出乎意料的接到表哥的一封信,原来是为了一件朋友很要紧的事不得空回来,并且也非常之挂念她,还详详细细的问她这三天的生活怎样……她把这封信看了有七八次,好半夜不得安睡。
这几天澹明却老厮守着她,又给了她许多不安和厌烦。
在没有见着表哥的第五天晚上,她正同丽丽剪纸玩,表嫂在旁边修指甲,轻声的向她说话:
“梦妹,你说对不对?”
“什么?”
“昨天在楼下找到的那本旧杂志上说的关于女子许多问题的话,你不是也看过了吗?我说真对,尤其是讲到旧式婚姻中的女子,嫁人也便等于卖淫,只不过是贱价而又整个的……”
“那也不尽然。我看只要两情相悦。新式恋爱,如若是为了金钱,名位,不也是一样吗?并且还是自己出卖自己,连归罪都不好横赖给父母了。”
“阿呀!你看,梦姑!你给小人儿的手也剪掉了。”丽丽着急了,用手去推她,“妈!你等下再和梦姑说话好不好?”
“好,这个不要了,再剪个好姑娘吧,拿一柄洋伞的,你说,还是提一个大钱包的呢?”于是又另外剪,并接下去说:“表嫂!你莫神经过敏了吧,遇事便伤心……”
“你不要说什么神经过敏。真可笑,我也是二十多岁的人,并且还有丽丽,自然应当安安分分的过下去,可是有时,我竟会如此无理幻想,真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弄得更坏些,更不可收拾些,但现在,一个妓女也比我好!也值得我去羡慕的!……”
梦珂听见了这些从来未听过,如此大胆的,浪漫的表白,又是在一个平日最谦和,温雅,小心的表嫂口中吐出,不禁大骇,丢了剪纸,捉着表嫂的手:
“真的吗?你竟如此想吗?你是在说梦话吧?”
表嫂看见了她那张皇样儿,反笑着拍她:
“这不过是幻想,有什么奇怪!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还要说下去时,杨小姐已闯了进来,抓着梦珂便跑,梦珂一路叫到屋前的台阶边。阶前汽车里的澹明,表姊,朱成三人都嚷了起来。澹明打开车门,杨小姐一推,她便在澹明手腕中了。杨小姐上来后,车慢慢的走了起来,她夹在杨小姐和澹明中间,前面的两人也转过脸来笑,她虽说有点生气,也只好陪着笑脸:
“打劫我做啥子?”
“告你吧,我一见晓淞二哥有四五天不在家,就疑惑,一问他俩人都不知道,心想明哥是同二哥一鼻孔出气的,他一定知道,不过假使他们要安心瞒我们时,问也不肯说的,于是我便使姊去诈他,果然一下就诈出来了。现在我们去安乐宫找二哥。你,若不行抢,你也不肯来,听到‘安乐宫’便不快活了。”
“他住在安乐宫做啥子?”
“哈,安乐宫也能住吗?他们今夜要在那儿跳舞。做啥子,他们在大东旅舍‘做啥子’!”
大众都放声的大笑。
车走过大东旅舍时,杨小姐忽的喊要停车。澹明争着说不能这样进去,但看见杨小姐似乎要发气的样儿,也便告了她一个住房的号数,除了他一人不肯走外,其余的都陆续下了车。当他们走到一百四十三号门外时,杨小姐先从钥匙孔朝里望了一下,忍住笑才又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