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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3)

作者:沈复

“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

“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

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

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

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

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

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

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

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

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

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

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

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

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

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

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

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

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

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

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

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

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

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

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

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

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

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

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

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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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

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

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

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

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

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

之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见地

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为古致。”

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

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

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

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