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曰:“事已至此,应速思退兵之计,非斗口时也。”懋老曰:“我当先下说
之。”余即唤仆速雇两轿,先脱两妓,再图出城之策。闻懋老说之不退,亦
不上楼。两轿已备,余仆手足颇捷,令其向前开路,秀挽翠姑继之,余挽喜
儿于后,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得仆力已出门去,喜儿为横手所拿,余急起
腿,中其臂,手一松面喜儿脱去,余亦乘势脱身出。余仆犹守于门,以防追
抢。急问之曰:“见喜儿否?”仆曰:“翠姑已乘轿去,喜娘但见其出,未见
其乘轿也。”余急燃炬,见空轿犹在路旁。急追至靖海门,见秀峰侍翠轿而
立,又问之,对曰:“或应投东,而反奔西矣。”急反身,过寓十余家,闻暗
处有唤余者,烛之,喜儿也,遂纳之轿,肩而行。秀峰亦奔至,曰:“幽兰
门有水窦可出,已托人贿之启钥,翠姑去矣,喜儿速往!”余曰:“君速回寓
退兵,翠、喜交我!”至水窦边,果已肩钥,翠先在。余遂左掖喜,右挽翠,
折腰鹤步,踉跄出窦。天适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笙歌正盛。小艇
有识翠姑者,招呼登舟。始见喜儿首如飞蓬,钗环俱无有。余曰:“被抢去
-----------------------Page23-----------------------
耶?”喜儿笑曰:“闻此皆赤金,阿母物也,妾于下楼时已除去,藏于囊中。
若被抢去,累君赔偿耶。”余闻言,心甚德之,令其重整钗环,勿舍阿母,
托言寓所人杂,故仍归舟耳。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饱,备粥可也。”
时寮上酒客已去,邵鸨儿命翠亦陪余登寮。见两对绣鞋泥污已透。三人共粥,
聊以充饥。剪烛絮谈,始悉翠籍湖南,喜亦豫产,本姓欧阳,父亡母醮,为
恶叔所卖。翠姑告以迎新送旧之苦,心不欢必强笑,酒不胜必强饮,身不快
必强陪,喉不爽必强歌。更有乖张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掷酒翻案,大声辱
骂,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恶客彻夜蹂躏,不堪其扰。喜儿年轻初
到,母犹惜之。不觉泪随言落。喜儿亦嘿然涕泣。余乃挽喜入杯,抚慰之。
瞩翠姑卧于外榻,盖因秀峰交也。
自此或十日或五日,必遣人来招,喜或自放小艇,亲至河干迎接。余
每去必邀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欢,番银四圆而已。秀峰今翠
明红,俗谓之跳槽,甚至一招两妓;余则惟喜儿一人,偶独往,或小酌于平
台,或清谈于寮内,不令唱歌,不强多钦,温存体恤,一艇怡然,邻妓皆羡
之。有空闲无客者,知余在寮,必来相访。合帮之妓无一不识,每上其艇,
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致者。余四月
在彼处,共费百余金,得尝荔枝鲜果,亦生平快事。后鸨儿欲索五百金强余
纳喜,余患其扰,遂图归计。秀峰迷恋于此,因劝其购一妾,仍由原路返吴。
明年,秀峰再往,吾父不准偕游,遂就青浦杨明府之聘。及秀峰归,述及喜
儿因余不往,几寻短见。噫!“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矣!
余自粤东归来,馆青浦两载,无快游可述。未几,芸、憨相遇,物议
沸腾,芸以激愤致病。余与程墨安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侧,聊佐汤药之需。
中秋后二日,有吴云客偕毛忆香、王屋灿邀余游西山小静室,余适腕
底无闲,嘱其先往。吴曰:“子能出城,明午当在山前水踏桥之来鹤庵相候。”
余诺之。
越日,留程守铺,余独步出阊门,至山前过水踏桥,循田塍而西。见
一庵南向,门带清流,剥琢问之,应曰:“客何来?”余告之。笑曰:“此‘得
云’也,客不见匾额乎?‘来鹤’已过矣!”余曰:“自桥至此,未见有庵。”
其人回指曰:“客不见土墙中森森多竹者,即是也。”余乃返至墙下。小门深
闭,门隙窥之,短篱曲径,绿竹猗猗,寂不闻人语声,叩之亦无应者。一人
过,曰:“墙穴有石,敲门具也。”余试连击,果有小沙弥出应。
余即循径入,过小石桥,向西一折,始见山门,悬黑漆额,粉书“来
鹤”二字,后有长跋,不暇细观。入门经韦陀殿,上下光洁,纤尘不染,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