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裤,或绿袄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
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
余顾秀峰曰:“此何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招之始相就耳。”余试
招之,果即欢容至前,袖出槟榔为敬。入口大嚼,涩不可耐,急吐之,以纸
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留大笑。又至军工厂,妆束亦相等,惟长幼皆能琵琶
而已。与之言,对曰“(口迷)”,“(口迷)”者,“何”也。余曰:“‘少不入
广’者,以其销魂耳,若此野妆蛮语,谁为动心哉?”一友曰:“潮帮妆束
如仙,可往一游。”至其帮,排舟亦如沙面。有著名鸨儿素娘者,妆束如花
鼓妇。其粉头衣皆长领,颈套项锁,前发齐眉,后发垂肩,中挽一鬏似丫髻,
裹足者著裙,不裹足者短袜,亦著蝴蝶履,长拖裤管,语音可辩。而余终嫌
为异服,兴趣索然。秀峰曰:“靖海门对渡有扬帮,留吴妆,君往,必有合
意者。”一友曰:“所谓扬帮者,仅一鸨儿,呼曰邵寡妇,携一媳日大姑,系
来自扬州,余皆湖广江西人也。”因至扬帮。对面两排仅十余艇,其中人物
皆云鬟雾鬓,脂粉薄施,阔袖长裙,语音了了,所谓邵寡妇者殷勤相接。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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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友另唤酒船,大者曰“恒(舟娄)”,小者曰“沙姑艇”,作东道相邀,
请余择妓。余择一雏年者,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而足极尖细,名喜儿。
秀峰唤一统名翠姑。余皆各有旧交。放艇中流,开怀畅饮。至更许,余恐不
能自持,坚欲回寓,而城已下钥久矣。盖海疆之城,日落即闭,余不知也。
及终席,有卧吃鸦片烟者,有拥妓而调笑者,使头各送衾枕至,行将连床开
铺。余暗询喜儿:“汝本艇可卧否?”对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客否也。”(寮
者,船顶之楼。)余曰:“姑往探之。”招小艇渡至邵船,但见合帮灯火相对
如长廊,寮适无客。鸨儿笑迎曰:“我知今日贵客来,故留寮以相待也。”余
笑曰:“姥真荷叶下仙人哉!”遂有使头移烛相引,由舱后梯而登。宛如斗室,
旁一长榻,几案俱备。揭帘再进,即在头舱之顶,床亦旁设,中间方窗嵌以
玻璃,不火而光满一室,盖对船之灯光也。衾帐镜奁,颇极华美。喜儿曰:
“从台可以望月。”即在梯门之上叠开一窗,蛇行而出,即后梢之顶也。三
面皆设短栏,一轮明月,水阔天空。纵横如乱叶浮水者,酒船也;闪烁如繁
星列天者,酒船之灯也;更有小艇梳织往来,笙歌弦索之声杂以长潮之沸,
令人情为之移。余曰:“‘少不入广’,当在斯矣!”惜余妇芸娘不能偕游至此,
回顾喜儿,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台,息烛而卧。天将晓,秀峰等已哄然
至,余披衣起迎,皆责以昨晚之逃。余曰:“无他,恐公等掀衾揭帐耳!”遂
同归寓。
越数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围墙若城四周。离水五尺许有
洞,设大炮以防海寇,潮长潮落,随水浮沉,不觉炮门之或高或下,亦物理
之不可测者。十三洋行在幽兰门之西,结构与洋画同。对渡名花地,花木甚
繁,广州卖花处也。余自以为无花不识,至此仅识十之六七,询其名有《群
芳谱》所未载者,或土音之不同钦?海珠寺规模极大,山门内植榕树,大可
十余抱,阴浓如盖,秋冬不凋。柱槛窗栏皆以铁梨木为之。有菩提树,其叶
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细如蝉翼纱,可裱小册写经。
归途访喜儿于花艇,适翠、喜二妓俱无客。茶罢欲行,挽留再三。余
所属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因渭邵鸨儿曰:“若可同往寓中,
则不妨一叙。”邵曰:“可。”秀峰先归,嘱从者整理酒肴。余携翠、喜至寓。
正谈笑间,适郡署王懋老不期来,挽之同饮。
酒将沾唇,忽闻楼下人声嘈杂,似有上楼之势,盖房东一侄素无赖,
知余招妓,故引人图诈耳。秀蜂怨曰:“此皆三白一时高兴,不合我亦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