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闻得华如读文章,便走进来,意欲寻个文士谈谈天,不料即是旧日的学生。彼此相见,各述逃乱的情形。先生便将自己在大营及上海两处不能容身并现在被店家赶出,家小不知何去一一告诉了华如。华如便问:“师母既不知信息,先生可曾寻觅否?”先生道:“我从何处寻觅,现在浙东长毛未退,我至此尚然绕道而来。”又问:“西溪遭长毛,你合家大小可知你在此处么?”华如道:“我亦被长毛冲散,逃在这里,他们哪晓得知我在这里。”先生道:“我在玉山城下看见一个人,似像府上的丫头,却不敢认。”华如便问:“是哪一个丫头,脚大脚小?”先生说:“是大脚的。”华如想大脚丫头有两个,不知他看是不是雪花。便问:“先生看见的这个丫头品貌如何?”孔先生道:“是张鹅蛋脸,脸上好像抹粉的一般,其余未曾看清。”华如便知道雪花,心想原来雪花亦逃在玉山,当时阿莲亦与雪花同逃,不知可在一处否。正在出神,先生便说:“你在此处还要读文章么?我是一身被他误了,并上海婊子看他不起,劝你不要读为是。”华如聪明人,晓得先生是呆读,不会变化,所以不能中,且于时文外一无所能,因此大营及上海两处不能容身。均不但不容,能谋生亦不能,中却不知读时文的中与不中却在乎人之聪明,肚里变化,若不能变化,不但不能做时文,亦且不知何者为时务。又性子高傲,脾气狷介,深于理学,此种毛病均属难免。又读时文的人全是抄袭,并无真实学问而自己却不知,偏说我于古今治乱,历代得失早巳洞见曲折,且说书中记载无乎不有,绝不知移步换形。其实明人工时文的如金正希,黄道周诸前辈均皆留心经济,晓畅时宜,虽工时文,却不象今日工时文的全无用处,反无坏处,此却非孔先生所知,亦非华如所及料。故孔先生劝华如之言只说自己不中及不合时宜的苦头,却不知不通时务即中了亦是无用,故华如听了孔先生说话未中要害便心怪先生不善变化。所以不中是仍在中不中上头分利害,并无人将时文无用,于国家利弊全无干涉的道理畅论了一番与他二人听。故如孔先生知他无用,仍然不知华如知时文在于变化然后能中,亦仍不知时文的害处。各人得的亦不同,此是后话。
当时华如听了先生言语,便说:“学生习时文另有一种时文,怕他不中了,若是三科后不中再改业不迟。”先生说:“我看如今谋生,若不反,长毛退了还是种田好。”华如道:“不中后种田不迟,我家田多得很,哪愁无田种。”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烟灯困体难兴业色界迷人又累身
却说先生劝华如不要再习时文,华如不听,先生只得辞了华如,仍回饭店去了。
且说种田的话,镜如回家,自二三月后长毛退尽,果然带着水如月如在家查出荒田。缘长毛后村民皆逃难未回,且一半已被长毛拿去杏无影响。镜如将窖中所得金银渐渐用尽,无可度日,田产又无人种,各处招佃并无人来。揽招了几日,即有一二个来揽田的,他说:“长毛将我们谷种搜尽,若要我们种田,须先给我们谷种,每人给我四五升,若种得多,须给一斗或半斗。”有的说:“田已荒了两年,牛耕不来,须给我们开垦钱。”其实田并不曾荒尽,这人故意来试你知不知,若勤力的便亲身到田一看,荒与熟分毫不能假混。镜如是吃了烟的,哪有气力走路,亦并不叫别人去看,只晓得一例给钱。佃户看他懒怠,明明熟田,一概以荒田来报,须给他开垦钱,是年便一口气发了百数十千。
到了秋收,要想收谷,便要做仓柜。自己吃烟懒得管,月娥亦是小脚,且垫高底的,更不能管,随便听匠人做,一日做半日,三工混四工。水如月如说:“老大当家。”更不来管。镜如吃了烟,不能起早,凡事均交与下人,此时胡雄外尚有一个家人名叫萧禄,胡雄本是吃不得的,萧禄更坏。镜如吃了烟不但不能管家,并家人好歹一概皆不能辨。自反乱后城中尚有数处房租叫胡雄萧禄分头去取,先时二人取了房租尚将一半交与镜如收用,后二人取了放在身边,镜如懒得问,二人用得干净。便又想出法子来倒赚镜如的钱。说城中房屋有两处残坏不堪,立屋人说要修好方能交租,若不修他要将房租扣下自己修。镜如吃鸦片是一日只有半日起来,此半日又须过瘾,拿上枪横直的不放,因此亦懒得看,遂被二人鬼混;明明好房子,刷子些石灰,搽了些颜色油便开账说砖瓦木料共去若干。镜如到了三更天烟瘾过足,算一算不但当年无租钱,并第二年租钱亦收去了。及至收稻,佃户又来试试,明明有十成的田稻,佃户说晒了,无收成,要与业主对分,镜如亦懒得去看。后佃户晓得镜如吃烟,好欺骗,皆来叫分,倒是月娥不信起来,自己叫萧禄到田去看,佃户恐萧禄看出,便许萧禄二八抽,因此遂成了例规:凡来叫分,魏家家人井雇来的均有个二分到手。一立例规牢不可破。因此别人的田有租交的,镜如的田均是分的,凡收租到了分便无出息,又要被过手的分了二成去更无出息。镜如烟瘾更吃得大,一年收的出息只够一家吃吃,第二年大家放心一爽手更用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