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待要往下说旁边早又怄急了一位比安太太还性急的便是那位舅太太。他被安老爷这半日累赘得不耐烦早不容分说一把手从老爷手里把那篇子信抢过去说:“算了罢!我的叔叔你饶了我罢!要这么怄会子人只怕明白不了那信上是甚么使还叫你把人的屎怄出来呢!”说着便把信递给公子说:“好阿哥你说说罢!你可千万别像你们老人家那么怄人!”公子也不觉好笑便同他母亲并望着他舅母、岳母合金、玉姊妹说道:“我受恩典升了阁学放了山东学台作为观风整俗使的钦差又加了右副都御史衔。如今是不上乌里雅苏台了。”安太太又问他说:“那信里还有句甚么‘空’啊‘空’啊的那是甚么话呀?”公子再想他家令堂百忙里又把“克翁”两个字给串到韵学里的反切上去了因笑道:“那便提的是我那位乌克斋老师。看这桩事我老师颇有个尽力的地方在里头。”
大家听了这才一时都满脸堆笑来。安太太先念了一声佛他此刻且顾不得别的立刻就叫金、玉姊妹两个到佛堂去上香许愿许的是下月初一先在家堂佛前上满堂香供等看了好日子还要在菩萨庙里装金挂袍悬幡献供。金、玉姊妹两个答应一声忙着去净了手便到佛堂去烧香许愿。一回来回婆婆话并说:“媳妇们也随着婆婆在佛前许了个愿心愿绣一轴观音大士像写一百部《心经》答谢菩萨的慈悲并祝公婆的百年康健。”太太说:“很好这才是你们的孝顺功德呢。”张太太便说:“嗳!瞧着你们娘儿们这才叫那‘公修公得婆修婆得’各人修得各人得阿弥陀佛!”
安老爷本是位不佞佛的再加上他此刻正有一肚子话要合公子说被大家这一路虔诚虔诚的他搭不上话便说道:“太太玉格这番更调正是出自天恩君命却与菩萨何干?此时忙碌碌的你大家且自作这些不着紧的事!”安太太忙道:“老爷可不许这么说了!这要不仗着佛菩萨的慈悲小子怎么脱的了这场大难啊!”安老爷只摇着头道:“愚哉!愚哉!这样弄法岂非误会吾夫子‘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两句话的本旨了!”
舅太太道:“姑老爷先不用合我们姑太太抬杠依我说这会子算老天的保佑也罢算皇上的恩典也罢算菩萨的慈悲也罢连说是孔夫子的好处我都依只要不上乌里雅苏台了就是大家的造化!今日之下我说句实话罢乌里雅苏台那个地方儿去得吗?没见我们四太爷讲究只沿道儿这一步就腻得死人!一出口连个住处没有;一天一二百地好容易盼到站了得住那个恶臭的蒙古包。到了任就那么破破烂烂的几间房子。早饭是蘑菇炒羊肉晚饭要掉个样儿就是羊肉炒蘑菇想要吃第三样儿也没有了。一交八月就是屯门的大雪。到了冬天唾口唾沫到不了地就冻成冰疙瘩儿了。就我们娘儿三个这一到那儿怕不冻成青腿牙疳吗?如今这一来甚么叫调任哪直算逃出命来了!可够了我的了!”
安老爷向来是经舅太太一嘈嘈就不得话的何况舅太太这番嘈嘈嘈嘈得大是近理便说道:“如今且自把这些闲话搁起我们先叫玉格到园子去要紧。”说着便吩咐公子叫他赶紧到园子去张罗明日的谢恩折子并去叩谢他老师这番斡旋的大力就便便好详细问问他怎得便有这番调动。公子此时是乐得忘其所以听老爷这等吩咐答应一声就待要走。
老爷又叫道:“你回来你那枝翎子只管不要了那个翎管儿还不摘下来吗?爱当辖呀相公!”
老爷这句一提才把大家提醒。一时间积伶儿都来了何小姐便忙着过去接公子的帽子给他解那个翎管儿、翎绳儿、翎垫儿一分东西。他手里一面解着嘴里还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说道:“都好我就只怪舍不得这枝翎子的。”说着忽然又回头合公子道:“你再请示请示公公既说明日谢恩不是还得换上长襟衣裳呢?”老爷听了才说了句“是呀”张姑娘那里就说:“那么说还得换上长飘带手巾呢。”珍姑娘接着就说:“那么说还得叫他们把数珠儿袱子带上呢。”说着他便过东院去打点这些东西。
你看他真积伶去了没一刻的工夫早都打点齐了。一手托着衣裳一手拿着数珠儿袱子胳膊上还搭着两条荷包手巾。一进门儿便笑嘻嘻的向二位奶奶说道:“奴才才还想起件事来既穿长襟儿衣裳这个月小建明儿就是初一还是个穿补子的日子呢。这褂子上钉的可是狮子补子这不是武二品吗爷这一转文按着文官的二品补子别该是锦鸡……”舅太太听到这里连忙就说:“是锦鸡不错的。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商量了。”不想舅太太只管这等横拦竖挡的说着他一积伶到底把底下那个字儿商量出来了。及至说出口来他才“哟”了一声把小脸儿涨了个漆紫登时连公子的脸都照得通红的了。惹得满屋子的人无不大笑只有安老爷合张亲家太太绷的连一丝儿笑容儿也没有。在张亲家太太的不笑真听不出不是怎么句话来;安老爷却分明听出来了觉得自己又是公公又是家主这如何笑得?只眼观鼻鼻观心的满脸一团正气。大家看他那脸上一阵阵红的竟比公子脸上红的还红紫的竟比珍姑娘脸上紫的还紫。这个当儿幸得张亲家太太问了珍姑娘一句话说:“姑爷他明儿个这一上殿见皇上只穿补褂不用把那滚龙袍也给他带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