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一听这话心里暗笑说:“这老头儿这才叫个‘问官答花——驴唇不对马嘴。’这与我的心事甚么相干?”忙说:“老兄岂有你这样年纪倒叫大姑爷远行之理!这事断断不可。”他道:“你别管。我们姑爷在家里也是白呆着趁着我还硬朗叫他出去到官场中巴结巴结万一遇着个机会谋干个一官半职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老弟你倒别为难。”
这边褚大娘子还没开口褚一官到底是老实人听了便说:“罢了老爷子可是这话?也有你老人家养活了我半辈子这会子瞧着你老这么大年纪了我倒扔下跑这么远去自己找官儿作的?真个的我也忒认得官儿了!知道我有那造化没有呢!”
褚大娘子的性情却又合他丈夫不同方才听他父亲一说就早合了他的意思。你道为何?难道他果的看得他那个老玉那般重看得他这个一官这般轻无端的就肯叫他到乌里雅苏台给老玉保镖去不成?非也。他是这两年合安府上这阵走动见安太太那等尊贵金、玉姊妹那等富丽他把个脚步眼界闹高了热厮唿喇的一心只想给他家一官大小也闹个前程儿他好借此作个官儿娘子。听褚一官这等说他便说道:“不是这么着。你听我说这件事不值甚么家里有我呢。咱们索兴把东庄儿的房子交给庄客们看着我还搬回来跟老爷子住早晚儿也好照应。你只管干你的去就留你在家里也是‘六枝儿-痒痒儿——敷余着一个’。”说着他倒站起来向安老爷拜了一拜说道:“就是这么着了。只求你老人家把这话好好儿的替我托付托付我们老玉罢。我也不会花说柳说的一句话我就保他不撒谎、出苦力这两条儿。要讲本事呵不是我过奖他可‘挂拉枣儿——有线(限)’。”
邓九公在旁呵呵的笑道:“姑奶奶你这是何苦来!”因合安老爷说道:“老弟这一来你放了心了罢咧!再要不放心我还有个人。我们那个大铁锤6老大老弟你不也见过他吗?你来的头里我原说叫他同女婿俩人接你去。没得去你就来了。如今我还打他俩送你回京就叫他俩去替我给我们老贤侄道喜。这事也得合我们老贤侄商量商量。”说罢就回头吩咐他女婿道:“姑爷这话你明白了?你别为我耽误了事。你瞧不得老头子庆了九十了靠得住老天还赏几年子老米饭吃呢!你只管安心去你的。你出去就把这话告诉6老大。你俩也别累赘连夜赶着收拾收拾马上捎上个小包袱子明日就跟了走了。到京里瞧光景是用得着你们用不着你们果然用得着你俩再回来取行李。多远儿呢大概也还有这工夫。就这么办咧。”褚一官平日在他泰山跟前还有个东闪西挪到了在他娘子跟前却是从来说一不二。如今两下里一挤他响也不敢响只有一句一答应的尽着答应便出去找6葆安收拾行李马匹去了不提。
这里安老爷见他一家这等个至诚向热心下十分不安觉得有褚、6这等两个人跟去也像略为放心。一时倒觉不好推却只得应允转向他父女称谢了一番。当下合邓九公吃了几杯因是明日起早饭罢便各各安置。褚大娘子去照料了褚一官一番又嘱咐了他许多话回到上房合他家那位姨奶奶两个张罗了这宗又打点那项整忙了一夜不曾得睡。
次早才交五鼓安老爷合邓九公早都起来褚一官、6葆安两个已经遍体行装的上来伺候。邓九公一见他两个便道:“可是我昨日还落了嘱咐你们一句要紧的话。你俩这一去见着少大爷不比从前可就得上台唱起戏来了。见面得跪倒爬起说话得‘嗻儿’‘喳儿’还得照着督府衙门那些戈什哈[戈什哈:满语护卫]的排场儿称他‘大人’你们自己称是‘小的’那才是话呢。别说靠着我这个面子儿合你们俩脑袋上钮子大的那个金顶儿合人家套交情去这出戏可就唱砸了。”二人听了只有连连答应。当下安老爷忙忙的一面吃些东西一面催齐车马便辞了大家带同小程师爷、褚、6两个并一众家丁上路。邓九公一直送至岔道口才合安老爷洒泪而别。按下这话不表。
如今话分两头单表安公子。却说安公子自从他家老爷前在山东去后那一向适值国子监衙门有几件应奏的事他连次赴园都蒙召见。接着吏、兵等部有两次奏派验看拣选的差使也都派得有他。因此就把这位小爷热得十分高兴。恰巧那个当儿正出了个内阁学士缺祭酒的名次题本里例得开列在前他自己心里的红算计:下次御门这个缺八成儿可望。过了几日恰好衙门里封送了一件某日御门办事的钞来他算了算这日正是国子监值日因是御门的时刻比寻常较早他先一日便到海淀住下。次日上去伺候御门事毕一时一班卿相各归朝房。早听得大家在那里纷纷议论说某缺放了某人某缺放了某人只这回的阁学缺放了乾清门翰詹班又过了一个缺了。他这才知这个缺不曾放着他得失之常一时心里倒也不觉怎的。候了一刻奏事的也下来了叫起儿的单子也下来了他见不曾叫着便同了一众同寅散值回到外朝房吃饭。将吃完饭只见一个军机苏拉[苏拉:满语闲散人。此指廷中担任勤务的小太监]进来向他说:“乌大人打苏拉出来叫回大人吃完了饭别散请到乌大人园子里去有话说。”原来那时乌克斋已经进了军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