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既至山左甫得其颠末。然予与翁初无杯酒交而计非翁又无由梯以见女乃因翁之子婿褚者介以见翁。既见翁饮予以酒。言笑甚欢纵谈其生平事须眉跃跃欲动始知古所谓豪侠好义之士者今非无其人也。会女母氏又见背有岌岌焉不可终日势凡货财筋力之礼翁悉锐身任之。已乃为女执柯以之妃吾子骥而使归吾家。计女得翁以获安全者凡三年八月有奇。以道路之人躬杵臼之事而卒措-孀崽子于磐石之安使学海亦得因之报师门而来佳妇皆翁力也。
吾媳既外除来归合-之夕翁年且八十七不远千里来遗女甚厚。与予饮于堂上以酒属予曰:‘某浪迹江湖交游满天下求其真知某者无如吾子。吾九十近矣纵百岁归居亦来日苦少子盍为我撰墓志以须乎?’予闻命皇皇疑从翁之言则豫凶非礼;以不敏辞又非翁所以属予之意而没翁可传之贤。考古人为贤者立传不妨及其生存而为之如司马君实之于范蜀公是也。翁平生出处皆不类范蜀公而学海视君实且弗如远甚。然其例可援也请得援此例以质翁。
谨按翁名振彪字虎臣以行行人称曰九公。淮之桃源人其大父某公官明崇祯按察副使从永明王入滇与邓士廉、李定国诸人同日尽难。父某公时以岁贡生任训导闻之弃官徒步万里冒锋镝负骸骨以归竟以身殉。呜呼!以知翁之得天独厚者端有自来矣!
迨翁入本朝以康熙第一壬寅应童子试不售觉占哔非丈夫事望望然去之便从事于长枪大戟驰马试剑改试武科。试之日弓刀石皆膺上上考而以默写武经违式应见黜。典试者将先有所要求而后斡旋之且许以冠军。翁怒曰:‘丈夫以血气取功名谁复能持白镪乞怜昏夜哉!’然犹得缀名榜末。而翁竟由此绝意进取乃载先人柩去乡里走山东择荏平桐口之二十八棵红柳树地卜筑家焉。至今地以人重道公者辄道‘二十八棵红柳树邓九公’云。
性诚笃而毅间以侠气出恒为里-排难解纷抑强扶弱有不顺者则奋老拳捶楚之人恒乐得其一言以为曲直。久之举益豪名益重。时承平久萑苻蜂起凡南北挟巨资通有无者多有戒心。闻翁名咸侠重币来聘翁偕护行箧翁因之得以马足遍天下。业此垂六十年未尝失一事亦未尝伤一人。卒业之日诸大贾榜其门曰‘名镇江湖’。此诚不足为翁荣然亦可想见其气概之轶伦矣。翁身中周尺九尺广颡丰下目光炯炯射人颏下须如银长可过脐卧则理而束之尝谓:‘不惜日掷千金此须不得损吾毫末也。’晚无他嗜好惟纵酒自适酣则击刺跳踯以为乐。
翁康强富寿特有伯道之戚居辄怏怏曰:‘使邓某终无子非天道也。’予以‘《洪范》五福子与官不与焉’解之而翁终不怿。岁庚戌为翁九十初度予自京邸载酒以来为翁寿。入门翁家适作汤饼会问之则翁-室已先一月协熊占而又挛生也。噫嘻!学海闻男子八八而不生女子七七而不长此理数之常也;九十生子曾未前闻。乃翁之所以格天与天之所报翁一若有非理数所能限者。翁亦人杰也哉!
然则翁之享期颐宜孙子余庆方长此后之可传者正未有艾。学海幸旦暮勿死终将濡笔以待焉。
安老爷念完了自己十分得意料着邓九公听了不知要乐到怎的个神情。那知他听完了点了点头只不言语却不住的抓着大长的那把胡子在那里愣像是想着一件甚么为难的事情一般。老爷看了大是不解不禁问道:“九兄你听我这篇拙作可还配得来你这个人?”只见他正色道:“甚么话!老弟你这个样儿的大笔可还有甚么说的?就只我这么听着里头还短一点过节儿你还得给我添上。”老爷忙问:“还添甚么?”他道:“你这里头没提上我们姑奶奶。我往往瞧见人家那碑上把一家子都写在后头;再你还得把你方才给俩小子起的那俩名字也给写上。”
老爷道:“阿不是这等办法。文章各有个体裁碑文是碑文生传是生传这怎好搀在一处?如果要照那等体裁岂但老兄的子女连嫂夫人的姓氏以至你生于何年月日将来殁于何年月日、葬于某处都要入在后面。这是你一百二十岁以后的事此时如何忙得?”邓九公道:“我不管那些。我好容易见着老弟你了你只当面儿给弄齐全了我就放心了。”
老爷被他磨得没法只得另要了张纸给他写道:
公生于明崇祯癸酉某年月日以大清某年月日考终合葬某处。元配某氏先翁若干年卒。女一亦巾帼而丈夫者也适山东褚生。子二世骏、世驯。
他看了这才欢喜又笑嘻嘻的递给安老爷说:“好兄弟你索兴把后头那几句四六句儿也给弄出来。”安老爷道:“老哥哥你这可是搅了。那叫作墓志铭岂有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在这里我给你铭起墓来的理?”邓九公道:“喂!老弟拿着你这么个人怎么也这么不通!一个人活到九十岁了要还有这些忌讳那就叫‘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老爷在书堆里苦磨了半世不想此时落得被这老头儿道得个“不通”。想了想他这句话竟自有理便思索了一刻又在后面写了一行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