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位监临大人便把他的朱卷捧在手里吟哦他那排律的诗句。这个当儿那边承书中签的两个外帘官早已研得墨浓蘸得笔饱等着对过朱墨卷便标写中签。不想得那位监临大人看着那本卷子忽然地嚷起来道:“慢来!慢来!为啥了?他这诗不曾押着官韵呀!”
方老先生听了也觉诧异说:“不信有这等事!想是誊录誉错了对读官不曾对得出也不可知。”急急的把墨卷取过来亲自又细细的对了一番可不是忘了押官韵了是甚么呢!怔了半日倒望着大家道:“这便怎样?啥偏偏的又是个开榜第一人!不但不好将就而且不便斡旋。此时再要把通榜的名次一个个推上去那卷面上的名次都要改动更不成句话说了。不么我们就向这备卷中对天暗卜一卷补中了罢。大家以为怎样?”众人连说:“言之有理。”说着大家都站起来。
那大主考便打开那一束备中的卷子挑出几本合字号的来搁在一处立刻秉了一片为国求贤的心必诚必敬望空默祝了一遍。先用右手把那挑出来搁在一处的几本备卷抖散了他的左手还有些信不过他的右手又用左手掀腾了一阵暗中摸索出一本来一看正是那位娄主政力争不退的“成字六号”那一卷。连忙叫了坐号调了墨卷来拆开弥封一对只见那卷面子上写的名字正是“安骥”两个字。大家看了那个“骥”字才悟到那个表字易之、别号篑山的马代功竟是替这位不称其力称其德的良马人代天功预备着换安骥来的。只可怜那个马生中得绝高变在顷刻大约也因他那浮浪轻薄上就把个榜上初填第一名暗暗的断送了个无踪无影!此时真落得“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止吾止也”了。
这等看起来功名一道岂惟科甲便是一命之荣苟非福德兼全也就难望立得事业起!不然只看世上那班分明造极登峰的也会变生不测;任是争强好胜的偏逢用违所长。甚至眼前才有个转机会被他有力者夺了去头上非没个名器会教你自问作不成。凡事固是天公的游戏弄人也未必不是自己的暗中自误!然则只吾夫子这薄薄儿的两本《论语》中“为山九仞”一章便有无限的救世婆心教人苦口。其如人废而不读读而不解解而不悟悟而不信何?
闲话少说。却说至公堂上把安骥安公子取中了第六名举人占了先声。当下那班拆封的书吏便送到承书中签的外帘官跟前标写中签。那官儿用尺许长寸许宽的纸笔酣墨饱的写了他的姓名旗籍。又有承值宣名的书吏双手高擎站在中堂高声朗诵的唱道:“第六名安骥正黄旗汉军旗籍庠生。”唱了名又从正主考座前起一直绕到十八位房官座前转着请看了一遍。然后才交到监试填榜的外帘官手里就有承值填榜的书吏用碗口来大的字照签誊写在那张榜上。此时那位娄主政只乐的不住口的念诵:“有天理!有天理!”他此时痛定思痛想起那日梦中那位老者说的“他名字已经大书在天榜上了”这句话来益觉得幽暗之所没一处不是鬼神;鬼神有灵没一事不上通天地煞是令人起敬起畏。
书中且言不着场里填榜的事。却说场外那一起报喜的一个个搓拳抹掌的都在那里盼里头的信早听得他们买下的那班线索隔着门在里面打了个暗号便从门缝中递出一个报条来打开看了看是“第六名安骥”五个字。内中有个报子正是当日安老爷中进士的时候去报过喜的他得了这个名条连忙把公子的姓名写在报单上一路上一个接一个的传着飞跑。那消个把时辰早出了西直门过了蓝靛厂奔西山双凤村而来。这且不表。
再说安老爷自从得了初十揭晓的信息便虑到这日公子倘然一个不中在家面面相觑未免难过;又有自己关切的几个学生也盼早得他们一个中不中的确信。只是住得离城-远既不好遣人四处打听便是自己进城候信又想到太太、媳妇在家也是悬望。正在为难。恰好这班少年从出场起便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了这日那里还在家里坐得住?因是初十日出榜先一日准可得信便大家预先商量着在内城、西山两下相距的一个适中之所找了座大庙。那庙正是座梓潼庙庙里也有几处点缀座落。那庙里还起着个“敬惜字纸”的盛会又存着许多善书的板片是个文人聚会的地方。
是日也约了安公子一同在那里舒散一天作个“题糕雅集”便借此等榜。
公子回知了父亲安老爷也以为可。他到了重阳这日早起吃了些东西才交巳正便换了随常衣裳催齐车马见过堂上回明要去。安老爷嘱咐他道:“你只顾去大家谈谈倒好消遣。家里得了信自然给你送信去。倘然你那里得了信就即刻回来。如果两地无信像你这样年纪再多读两年书晚成两年名也未始非福。”公子也领会得这是父亲虑到自己不中先慰藉一番的苦心只聚精会神答应不遑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