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安老爷只管说着话耳轮中却听得二门外一阵人语嘈杂才回头要问只见张进宝从二门跑进来华忠、随缘儿父子两个左右架着他的膀于他跑得吁吁带喘晋升等一干家人也跟在后面。安老爷正不知甚么事只见张进宝等不及到窗前便喘吁吁的高声叫道:“老爷、太太天喜!奴才大爷高中了!”安老爷算定了儿子这科定不得中的便是中也不想这时候便有喜信。听了这话也等不得张进宝到跟前“阿”了一声站起来脚就往院子里跑直迎到张进宝跟前问道:“中在第几名?”那张进宝是喘得说不出话来老爷便从他手里抢过那副大报单来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捷报贵府安老爷榜名骥取中顺天乡试第六名举人”下面还写着报喜人的名字叫作“连中三元”。安老爷看了乐得先说了一句:“谢天地!不料我安学海今日竟会盼到我的儿子中了!”手里拿着张报单回头就往屋里跑。
这个当儿太太早同着两个媳妇也赶出当院子来了太太手里还拿着根烟袋。老爷见太太赶出来便凑到太太面前道:“太太你看这小子他中也罢了亏得怎么还会中的这样高!太太你且看这个报单。”太太乐得双手来接那双手却摸着根烟袋一个忘了神便递给老爷;妙在老爷也乐得忘了神就接过那根烟袋去一时连太太本是个认得字的也忘了便拿着那根烟袋指着报单上的字一长一短念给太太听。还是张姑娘看见说:“哟!怎么公公乐的把个烟袋递给婆婆了?”只这一句他才把公公、婆婆倒了过儿了!
何小姐这个当儿积伶听见连忙拉了他一把悄悄儿的笑道:“你怎么也会乐的连公公、婆婆都认不清楚了?”张姑娘才觉得这句话是说拧了忍着笑扭过头去用小手巾捂着嘴笑也顾不得来接烟袋。何小姐早连忙上去把公公手里的烟袋接过来重新给婆婆装了烟袋;不想他比张姑娘拧的更拧点着了照旧递到公公手里。安老爷道:“我可不接了!”
他这才大笑。一时大家乐的就连笑也笑不及。老爷还在那里讲究说:“怎的十名以前难得有一两个旗人而且这第六名便算个填榜的头名。”太太同两个媳妇听着只是满脸堆欢不住口的答应。
这个当儿只不见了安公子。你道他那里去了?原来他自从听得“大爷高中了”一句话怔了半天一个人儿站在屋里旮旯儿里脸是漆青手是冰凉心是乱跳两泪直流的在那里哭呢!你道他哭的又是甚么?人到乐极了兜的上心来都有这番伤感。及至问他伤感的是甚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何况安公子伦常处得与人不同境遇历得与人不同功名来得与人不同他的性情又与人不同此时自然应该有这副眼泪。
却说他一时恐怕满面泪痕惹得二位老人家伤感忙叫柳条儿拧了个热手巾来擦了擦脸便出去让父母进屋子歇息。安老爷、安太太这才觉出太阳地里有些晒得慌来。大家才进屋子便见晋升手里拿着两副全帖进来回说:“老少程师爷给老爷、太太道喜说了且不惊动等老爷闲一闲再请见。奴才都道答过了。”说完又回说:“张亲家老爷听见信回家换衣裳去了大约少刻就进来。”安老爷听见便叫:“把帽子拿出来预备着。”
原来安老爷虽止一个七品头衔的“金角大王”看着这顶丈夫之冠却极郑重。平日都是太太亲自经理到了太太十分分不开身只那个长姐儿偶然还许伺候戴一次帽子此外那班小丫头子道他脏手净手等闲不准上手其余的仆妇更不消讲了。到了那个长姐儿伺候老爷戴帽子款式也最大有讲究。讲究不搦顶子不搦帽沿儿只把左手架着帽子右手还预备着个小帽镜儿。先把左手的帽子递过去请老爷自己搦着顶托儿戴上然后才腾出左手来双手捧着那个帽镜儿屈着点腿儿-着点腰儿把镜子向后一闪对准了老爷的脸盘儿等老爷把帽子戴正了还自己用手指头在前面帽沿儿上弹一下儿作足了这个“弹冠之庆”他才伸腰迈步撤了镜子退下去。这一套仪注要算他个拿手。
谁知那日正值老爷叫预备帽子他偏不在跟前。你道今日这个日子长姐儿怎的会不在跟前?原来他从安老爷会试那年便听得第二日出榜果然中了头一日就可得信。算计着大爷这次乡试明日出榜今日总该有个喜信儿他可没管举场离双凤村有多远。从半夜里就惦着这件事才打寅正他就起来了心里又模模糊糊记得老爷中进士的时候是天将亮报喜的就来了可又记不真是头一天是当天因此从半夜里盼到天亮还见不着个信儿就把他急了个红头涨脸。及至服侍太太梳头太太看见这个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