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安老爷同了张亲家老爷带同公子在上房给他饯行。安太太便在西间合褚大娘子话别就请了舅太太、张亲家太太作陪两个媳妇也叫入坐。老头儿在席上看着安老夫妻的这个佳儿、这双佳妇鼎足而三未免因羡生感因感生叹便在坐上擎着杯酒望着安老爷说道:“老弟呀!愚兄自从八十四岁来京那荡临走就合亲友们说过:‘我邓老九此番出京大约往后没再来的日子了。’谁想说不来说不来如今八十八了又走了这一荡。这一荡把往日没见过的世面也见着了没吃过的东西也吃着了这都是小事;还了了我们何家姑奶奶这么一个大心愿又合老弟你多结了一重缘法真是万般都有个定数。如今我们爷儿们在这里糟扰了这一程子临走还承老弟、弟夫人这样费心费事你我的交情我也不闹那些虚客套了照单全收不算外我竟还有个贪心不足要指名合你要宗东西还有托付你的一桩事。”
安老爷连忙道:“老哥哥肯如此好极了。但是我办得来的、弄得来的必能报命。”他笑呵呵的干了那杯酒说道:“这话不用我托你大约你也一定办得到除了你大约别人也未必弄得来。只是话到礼到我得说在跟前。”因又斟上酒端起来喝了一口道:“老弟你瞧愚兄啊闰年闰月冒冒的九十岁的人了你我此一别可不知那年再见。讲到我邓老九一个无名白出身俩肩膀扛张嘴仗老天的可怜众亲友们的台爱弄得家成业就名利双收我还那些儿不足?
只是一会儿价回过头来往后看看拿我这么一个人竟缺少条坟前拜孝的根我这心里可有点子怪不平的。”
说到这里安老爷便说道:“九哥你这话我不以为然。《洪范》五福只讲得个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不曾讲到儿子合作官两桩事上。可见人生有子无子作官或达或穷这是造化积有余补不足的一点微权不在本人的身心性命上说话。再我还有句话不是怄老哥哥要看你这老精神儿只怕还赶得上见个侄儿也不可知呢!”邓九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弟那可就叫作‘六枝子晔拳——新样儿的没了对儿’咧!”张老也说了一句道:“合该命里有儿那可也是保不齐的。”不想座中坐着个褚一官正是个六枝子说落了典了。他听了只抿着嘴低着头喝酒又不好搭岔儿。
这席上在这里高谈阔论安太太那席上却都在那里静听。
听到这里舅太太便道:“九公这话我就有点子不服。我也是个没儿子的难道我这个干女儿合你们这个大姑奶奶还抵不得人家的儿子吗?”安太太也道:“这话正是。”邓九公那边早接口高声叫道:“好话呀!舅太太!弟夫人!我正为这话要说。”因向安老爷说道:“不但我这女儿就是女婿也抵得一个儿子。第一心地儿使得本领也不弱只不过老实些儿没甚么大嘴末子。为甚么从前我在道上的时候走一天拉扯他一天到了我歇了业了我也不叫他出去了?原故走镖的这一行虽说仗艺业吃饭是桩合小人作对头的勾当不是条平稳路。老弟你只看饶是愚兄这么个老坯儿还吃海马周三那一合儿!所以我想着将来另给他找条道儿图个前程。论愚兄的家计不是给他捐不起个白顶子蓝顶子那花钱买来的官儿到底铜臭气不能长久。以后他离了我了设或遇见有个边疆上的机会可得求下二叔想个方法儿叫他一刀一枪的巴结个出身一样的合贼打交道可就比保镖硬气多了。这是一。”安老爷道:“这话也算九哥多交代。老兄二百岁以后果然我作个后死者这事还怕不是我的责任?再说只要有机会也不必专在你老人家二百岁后。交给我罢。请问要的那宗东西是甚么呢?”
邓九公道:“这宗东西比这个又关乎要紧了。老弟不是我合你说过的吗?我自从十八岁因一口气上离了淮安本家搬到山东茌平落了籍算到今日之下整整儿的七十年。不但我的房产地土都在这边儿连坟地我都立在这里了二位老人家我也请过来了我算不想再回老家咧!到了我庆八十的这年又有位四川木商的朋友送了我副上好的建昌板我那一头儿的房子也置下了内囊儿的东西呢你侄女是给我预备妥当了。甚么时候说声走我拔腿就走跟着老人家乐去了!我就只短这么一件东西这些年总没张罗下。愚兄还带管是个怯壳儿还不知这东西我使的着使不着得先讨老弟你个教。”
安老爷道:“老哥哥你不必往下说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要找一副吉祥陀罗经被。”那老头儿听了把头一扭嘴一撇道:“呣!我要那东西作甚么呀?我听见说那都是那些王公大人还得万岁爷赏才使得着呢慢讲我这分儿使不着就让越着礼使了去也得活着对的起阎王爷死了他好敬咱们叫咱们好处托生啊!不然的时候凭你就顶上个如来佛去也是瞎闹哇!陀罗被就中用了?”安老爷暗暗的诧异道:“不想这老儿不读诗书见理竟能如此明决!”因说道:“既如此老哥哥你倒直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