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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203)

作者:佚名

只见他未曾开口脸上也带三分恧色才笑容可掬的说道:“我见他们那些有听头儿的人过去之后他的子孙往往的求那班名公老先生们把他平日的好处怎长怎短的给他写那么一大篇子也有说‘行述’的‘行略’的‘行状’的我也不知他准叫作甚么。是说些事也不过是个纸上空谈哪可不知怎么个原故儿稀不要紧的平常事到了你们文墨人儿嘴里一说就活眼活现的那么怪有个听头儿的。到了劣兄可又有个甚么可写的?只是我一辈子功名富贵都看得破只苦苦的愿意听人说一句:‘邓老九是个朋友!’所以我心里想着将来也要弄这么一篇子东西。这话要不是我从去年结识得老弟你这么个人我也没这妄想。原故我往往的见那些好戴高帽的爷们只要人给他上上两句顺他自己就忘了他自己是谁了觉着那人说的都是实话这话除了我别人还带是全不配。再不想那《神童诗》上说的好:‘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那文家子的那管笔的利害比我们武家子的家伙还可怕。看不得面子上只管写得是好话暗里魂消骂苦了他他还作春梦呢!老弟你知道的愚兄这学问儿本就有限万一求人求得不的当他再指东杀西之乎者也的奚落我一阵我又看不激那可不是我自寻的么?讲到老弟你了不但我信得及你是个学问高不过、心地厚不过的人我是怎么个人儿你也深知。愚兄别的书是都就了绍兴酒喝了还记得那《古文观止》上也不知那篇子里头有这么的两句话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这两句话可就应在你我今日了。如今我竟要求你的大笔把我的来踪去路实打实有一句说一句给我说这么一篇。将来我撒手一走之后叫我们姑爷在我坟头里给我立起一个小小的石头碣子来把老弟你这篇文章镌在前面儿那背面儿上可就镌上众朋友好看我的‘名镇江湖’那四个大字。我也闹了一辈子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算是这么件事。老弟你瞧着行得行不得?”

列公再不想邓九公这等一个粗豪老头儿忽然满口大段的谈起文来并且门外汉讲行家话还被他讲着些甘苦利害大是奇事。“世有不读诗书的英雄”此老近之矣。更不想他又未能免俗忽然的动了个名想尤其大奇。然而细按去那“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这句话不是句平静话。名者实之归也。只看从开天画卦起教耕稼制冠裳以至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这几桩实实在在的事那一桩又不是个名想?只是想不想其权在人;想得到身上想不到身上其权可在天。天心至仁且厚唯恐一物不安其所不遂其生怎的又有个叫他想不到身上之说?殊不知人生在世万事都许你想个法儿寻些便宜独到了这“才名”两个字天公可大大的有些斟酌所以叫作“造物忌才”又道是“惟名与气不可以假人”。然则天心岂不薄于实而转厚于虚不仁于人而转人于物呢?不然。这大约就要看看那人的福命可载得起载不起。古今来一班伟人又何尝不才名两赋?到了载不起纵使才大如海也会令名不终;否则浪得虚名毕竟才无足取甚而至于弄得身败名隳的都有。

只这邓九公充其量不过一个高阳酒徒又有多大的福命?怎的天公保全了他一世此刻还许他遇着这位安水心先生要把他成就到名传不朽?要知只他那善善恶恶的性情心直口快排难解纷急人之急便是种福的根本。种了这段福就许造这条命“才不才”这个名字儿天已经许他想得到手了何况这老头儿还不是个“不才”之辈呢!话虽如此说又何以见得他名传不朽呢?且莫讲别的只这位燕北闲人一时闲得没事干偶然把他采入《儿女英雄传》中已经比那“有友五人焉”中的“其三人”福命不同了哇!

话休絮烦言归正传。却说安老爷听邓九公讲了半日再不想他益有这等见解。恰好这句话又正搔着自己痒处先端起酒来一饮而尽说道:“这更是我的事了。九哥你既专诚问我我便直言不讳。你要这宗东西也不必等到你二百岁后。古人朋友‘相交忘形’有生为立传的还有生吊生祭的。如今你我也不必作这骇人听闻的事待我把老兄的平生事实作起一篇生传来索兴请老兄看过了将来再镌在那通碑上。但是那块匾上的‘名镇江湖’四个字只好留作个光耀门楣的用处镌在碑上却不合款。老哥你必要用也不防入在这篇文章里一并镌在碑阴上。”安老爷才说到这句早不是他的意思了嚷道:“喂老弟!你给我的大笔倒要弄到后面去那正面可还配用甚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