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这么多年你就从没想过去找苏牧心团圆吗?”按照之前的了解,一年前曲桐和苏牧心的感情已经开始破裂,如果那时候曲桐便已经开始计划对策,苏牧凡的突然出现倒真有可能给她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这样算起来,苏牧凡也算是非常不幸地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不过对于苏牧凡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兄弟团圆的事情,吴东却还是有些想不通。
对于这个问题,苏牧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在刚刚放烟的地方又摸索了起来。
重新点上了一支烟,苏牧凡似乎有些顾虑,不过在经过了烟草入喉的冷却感后,他还是缓缓地开了口:“十八年前,我是自杀的。”
“自杀?”吴东颇有些惊讶地与周觅对望了一眼,周觅摇了摇头以作回答,之前的资料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是的,那时候我刚好 18 岁,本来意外失明对我的打击已经非常致命,遭遇车祸后母亲的遇难更是让我深陷绝望。家里的经济状况本来就不好,我的治疗和母亲的后事还欠下了不少的债,牧心当时甚至已经决定放弃读大学。我已经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废人了,想到牧心可能由此断送的前程和梦想,同时以后还要不断地拖累他,所以……”
听到这里,吴东已经大致明白了苏牧凡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的原因,他本意就是不愿拖累家人,所以肯定不会再去麻烦苏牧心,后来巧合下知道苏牧心事业有成,家境殷实,才又生起兄弟团圆的念头,这本就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一旁的周觅也是颇有些动容,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痞气十足的男人还有着如此难言的过去,这样的担当和牺牲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作出的。一时间,对于苏牧凡的恶感立刻就消失了不少,甚至还生起了一丝同情。
“接下来呢?”吴东继续问道。
“接下来和他们一起过了春节,本来我以为是因为过年团聚才让我暂住在他们家,但是过完正月十五,曲桐却提议让我常驻下来,说是房子太大,空着也是浪费。能够有一个全新舒适的环境生活,我当然是很开心的,而且也为牧心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功,生活如此幸福而感到欣慰。”
“不过随后,我开始慢慢发现,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和谐,过年期间的一团和气应该也是他们顾及到我的感受而临时协议的结果。再接下来,有可能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他们开始有了争吵和摩擦,而且次数越来越多,规模也是不断升级,小到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大到公司的事情,几乎是每天都没有停过。”
“那时我很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打乱了他们的生活,可是后来我才从他们的争吵中发现,牧心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正是因此而起。后来,他们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激化,大概三四个月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牧心干脆直接搬了出去。”
一直到现在,苏牧凡的陈述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和之前了解的情况也基本相符,不过却没有透露出他和曲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可以不顾兄弟之情,而选择帮助曲桐。
还有就是,苏牧心搬到施悦那里后,留下苏牧凡和曲桐两人整整一起生活了三个月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就算苏牧心已经彻底与曲桐决裂,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再怎么说,也是不会允许这样事情发生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吴东继续问道:“苏牧心搬出去后,你和曲桐两人生活在一起,没有觉得尴尬吗?还有,你刚刚说见到曲桐的第一面起就陷入了她的算计,是不是曲桐的行为有什么异常才让你有了这样的感觉?你仔细想想,不要漏掉任何环节。”
“难道不是吗?”苏牧凡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真傻,上学的时候她那么讨厌我,过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突然对我改变态度。当初如果我能想到这一点,也许就不会上她的套了。”
“讨厌你?”吴东皱起了眉头。
“是的,她是书香门第,从小环境优越,学习成绩好,心气又高,所以很是看不惯那些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年。高三的一个周末晚上,她被几个混子堵在街上,刚好那天我路过,欺负她的几个人我也认识,所以就打了声招呼保下了她。没想到她却认为我也是混社会的,虽然明面上并没有提起过,但是后来却是一直对我敬而远之,一起吃饭的几次,看我的眼神也是充满了不屑。牧心因为这个事情,刚开始也是不怎么喜欢她的,不知道大学发生了什么,他们才又最终走到了一起。”对于这一点,苏牧凡并没有撒谎,初中毕业后,他没有读高中,而是直接进了社会。也正是那件事,才让他明白了自己和曲桐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这三个月,你和曲桐之间发生了什么?”
“牧心搬走后,我是准备离开的,不过曲桐却请求我留下,她对我很好,跟我诉了不少苦。其他的倒没发生什么,也都和平常一样,我习惯了独处,所以除了吃饭外,大多都是呆在自己的房间。”
很明显,苏牧凡是在避重就轻,吴东想了想,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绕弯子:“如果没有发生什么,苏牧心死后,你会不顾兄弟之情,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帮她窝藏尸体?”
“那是牧心死后,她才找上的我,她许给了我 500 万,让我帮她处理尸体。”苏牧凡吞了口口水,完全掩饰不住此时的紧张。
“500 万,冒着生命危险帮助谋杀弟弟的凶手掩藏尸体,你自己觉得合理吗?就算你认为 500 万是不小的数目,曲桐也不会蠢到认为用这点钱就可以收买你吧?”吴东表情严肃地说道:“不说另外两起案件,单拿苏牧心的死亡来看,你目前都无法甩掉主凶的嫌疑。如果你真的想自证清白,我奉劝你还是不要有任何的隐瞒,否则老天也帮不了你。”
吴东的威胁似乎起到了作用,苏牧凡焦躁地挪动着身体,不停地更换坐姿,最后才完全地抬起头靠在了椅背上,肩膀也是完全地打开:“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接下来的话,有可能你们会认为我在说谎,而且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是……”
说到一半,苏牧凡又停了下来,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似乎经历了一段剧烈的心理斗争后才又断断续续地说道:“牧心……牧心搬走后,曲桐……就一直睡在我的房间。”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苏牧凡咬着牙低下了头,藏起了表情,似乎刚刚所说的对于他来讲是一件无比羞愧的事情。而与此同时,吴东却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和不可置信,相反,在苏牧凡被捕前他就已经猜到两人之间会有隐情。
他可以理解苏牧凡为什么在事关清白的节骨眼上还躲躲闪闪,试图隐瞒。这种事情,不论是处于被动还是被曲桐刻意算计,总归是违背了伦理道德,换了任何人,肯定都是难以启齿。不过吴东此刻却没有心思来顾及苏牧凡的心情,他脑海中立刻浮现的是那间两人纠缠在一起却又被一场大火烧掉的房间。
现在,吴东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正是曲桐自己放了那把火,而放火的原因,不仅仅是像之前分析的那样,是为了烧出苏牧心的尸体,引导警方走上她设计的轨道。对于曲桐来讲,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发泄。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睡在一起,面对着一个恶心的瞎子违心地甜言蜜语了整整三个月,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应该都会不顾一切地将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付之一炬吧。
给了点时间让苏牧凡稍稍平复情绪后,吴东继续问道:“对于曲桐的投怀送抱,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的动机?”
“怎么会没有怀疑?”苏牧凡喉间抽搐了一下,似乎还在回忆那时的场景:“自己什么模样,我心里清楚的很。如果没有什么目的,她怎么会放下身段便宜我?刚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为了报复牧心的背叛,可是当她接二连三地找上我之后,我就猜到她的目的并没有这么简单。可是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她是要杀害牧心,而且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她最后还把我拉进了这么大一个火坑。”
说着说着,苏牧凡便开始苦笑自嘲:“如果人命最终算在了我头上,那我也认了。只能怪我自己,就像一个伪君子,明明知道是毒药,可却还是经不住诱惑。”
看着苏牧凡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认命模样,吴东心里一阵唏嘘和悲哀。也许,他之前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盲人,虽然卑微,但却于人无害。但是很显然,曲桐的诱惑,不论是情欲还是金钱上的诱惑,彻底地打开了他的欲望之门,放出了他心底的猛兽,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对按摩店盲女的猥亵,以及后来在各种娱乐场所的恣意放纵就是最好的证明。
改变一个人,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吴东开始觉得曲桐这个女人算是越来越难以描述了,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心机和算计来解释,不论是她为达目的委身于人的隐忍,还是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掌控,都足以让人思而后怕,后脊发凉。
苏牧凡的突然出现,的确给曲桐的报复计划提供了一套最完美的方案,不过其中决定成败的关键手就是苏牧凡的配合。其实如果理性地分析,曲桐的美人计,应该是一个成功率极低的冒险,毕竟兄弟情深,血浓于水,而且还会让当事人背负有违人伦的心魔和身处刑罚的风险。可是曲桐却精准地抓住了苏牧凡身上最脆弱的那一个突破口,并彻底地将其击破,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还未成年便遭受接二连三的意外和打击,苏牧凡最终选择了放弃自己,同时也被社会所抛弃,在最底层不见光明地生活了近二十年。这十多年间,他不仅身份卑微,生活困苦,同时更是无法正常地体验男女之间的情愫,无法排解如潮的欲望。而曲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主动擦出了火星,燎燃了他心中的烈火,让他明知不可为,却依然选择了飞蛾扑火。
要知道,在苏牧凡心中,曲桐的形象可是停留在瞎眼之前最含苞待放的碧玉年华。这样的诱惑,如果身处和苏牧凡同样的背景和境遇,也许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喝下这杯毒酒吧。
一番感叹之后,吴东叹了口气,继续发问:“曲桐付出这么大代价,肯定对你提了不少要求吧?说说看,她是让你如何配合的?”
“她没有跟我提任何要求。”苏牧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怎么会?曲桐不可能这么愚蠢。”对于苏牧凡的回答,一旁的周觅满脸的怀疑。虽然苏牧凡一直说是在苏牧心死后,曲桐才提出帮她藏尸脱罪的请求。但是在她看来,曲桐这么聪明的女人,而且做了如此大的牺牲进行谋划,肯定不会把赌注押在最后一把。如果万一苏牧凡最后良心发现拒绝了她,那么她的所有计划将全部破灭,而且那时苏牧心已死,所有的后果将是她所无法承担的。
吴东对着周觅赞赏地点了点头,对于苏牧凡的供述,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在目前所铺陈出来的情势下,曲桐作为幕后元凶已经暂无非议,但是也不能排除苏牧凡为了逃脱同谋行凶的罪行,而采取微调证词,混淆视听的伎俩,将所有罪责推脱到曲桐身上的可能。当然,从逻辑上来讲,曲桐也的确不会在做了一大堆精细的谋划后,却在最后环节不理性地冲动上一把。
“整整三个月,她真的没有跟我提过任何一个要求,也没有跟我透露过任何异常的想法,甚至让我麻痹到产生了错觉,她会不会真的对我生了感情。”苏牧凡又是一丝苦笑,话语中尽是自嘲的味道:“这也就是这个女人的真正可怕之处。”
“那天晚上,知道牧心要回来,所以我故意躲在了房间,那样的情况下,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当然,我是全程开着门缝,监听着他们谈话的。本来我是担心曲桐说漏了嘴,透露了我们的关系,可是越往后听就越是心惊,直到后来听到了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牧心的挣扎呼喊声。当时我就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可是还不等我反应,曲桐就敲开了我的门,然后开门见山地让我帮她处理尸体。”
“虽然当时脑袋处于发懵的状态,但是我非常清楚帮她的后果,所以当场就拒绝了她,但是她似乎并不着急,而是立刻拿出了让我不得不帮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吴东感觉脑袋有些卡壳。
“她要挟了我。”
“她拿什么要挟你?”
苏牧凡顿了顿,然后颇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她偷偷拍下了我们上床的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