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钱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是他们夫妻俩给我的补偿。”
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至酒醒,还是想到了什么,苏牧凡一改之前的慌乱,显得冷静了很多,至少看上去镇定了不少。
“十几年前,他们卖了家里的房子开公司,现在公司做大了,这点钱作为分红来讲,并不算多。”
这样的回答,不管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和苏牧凡当下的状态明显不符,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而且不出意外肯定就是曲桐手把手教的。吴东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瞎眼男人会懂得投资分红这些东西,更难相信他会专门去找到两个上市公司老板去讨说法要补偿。
之前第一反应表现出来的慌乱,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他的内心状态。体内剩余的酒精会让他慢上半拍,所以曲桐帮他准备好的台词,才会相对滞后地冒了出来。如果不是酒后突击审讯,估计又要会被他绕圈子,耗上不少时间。
既然是准备好的脚本,吴东当然不会上套,他决定趁酒精的效用还在,一剂猛药彻底地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苏牧心已经死了,而且他们的夫妻身份早已名存实亡,曲桐凭什么还要继续给你钱?这样看来,你说的补偿似乎并不成立?难道你和她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关系?”
“你一年前就与兄弟团聚,可是却迟迟没有恢复身份,原因应该也和曲桐有关吧?”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你,让你去犯下一个又一个命案,陈顺才就不说了,至少施悦是一个完全无辜的角色,你动手杀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丝顾虑吗?”
吴东连续的发问,让苏牧凡越来越心惊,刚刚强撑起来的镇定自若立刻被捶打得粉碎,特别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瞬间就瘫下了身形,如果不是有椅子支撑,估计早就吓爬在了地上。
“你说……施悦已经死了?还有……还有陈顺才也……”苏牧凡的身子抖的像筛糠,说出的话一时间听起来竟也是哭腔:“怎么会……怎么会?”
苏牧凡状态如此剧烈的转变,让审讯室的三人都是大感意外,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哭哭泣泣的样子,周觅甚至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盯着瘫软的苏牧凡,吴东知道他的最后一道防线算是彻底崩溃了,有了突破口,接下来也就好办了许多。不过,从他梦呓般的自言自语中,吴东还是听出了些蹊跷。
“帮忙倒一杯水过来。”吴东侧头对周觅说道。
周觅知道吴东这是要软硬兼施了,点了点头立刻站起了身。
喝了口水,又休息了一阵,苏牧凡情绪稳定了不少,不过脸部肌肉却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似乎在回忆和思考着什么不悦的事情。
重新坐正身子,苏牧凡取下了墨镜放在腿上,然后面带痛苦地揉了揉鼻梁。
这是吴东第一次看清苏牧凡没带墨镜的样子,两眼并没有出现很多盲人眼球歪斜的情况,不过瞳孔的颜色却比正常人淡上许多,再加上他一直耷拉着眼皮,让人一眼看去,总觉得似乎透露着一种已然认命的疲惫和绝望。
虽然缺少了眼神的润色,脸部的淤血肿胀也让表情略显古怪,但是吴东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心理变化。先是迷惑不解,继而难以置信,再续心有不甘,最后怒气冲冠。
吴东没有打断他,直到他重重地捶了下大腿,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
“你刚刚的意思是,并不知道施悦和陈顺才已经死了?”吴东把烟盒放在审讯桌的边缘,想了想又把打火机啪啪地按响,然后放在了烟盒上。
虽然手有些发抖,但是苏牧凡还是凭借打火机的声音,立刻精准地找到了烟火的位置,这让曾经蒙眼体验过黑暗的吴东难免心生感叹,盲人的感官之灵敏,果然不是普通人闭着眼就可以比的。
苏牧凡左手正固定在胸前,只能靠右手来取物,不过看起来右手并不是他的惯用手,费了好大劲才别扭地从烟盒中取了一支烟,而且还搞反了烟嘴的方向。在吴东的提醒下,他才重新对掉了位置,按下了打火机。
火苗刚好在烟头位置升起,伴随着点燃的烟头一明一暗地交替几轮后,苏牧凡过于紧张的脸部肌肉在烟雾的笼罩下开始慢慢变得舒展,表情和言语也稍稍平静稳定下来。
“如果知道还会死人,我是肯定不会答应她的。”
深吸了一口烟,苏牧凡满是懊恼地继续说道:“不,也许我一年前根本就不该头脑一热地去找他们。”
“你的意思是苏牧心的死和你有关,而施悦与陈顺才的死亡,你却并不知道情况?”
苏牧凡话语虽然简单,但是包含的信息量却是极大。
首先就是苏牧心的死,他的话语中印证了曲桐的确是有寻求他的帮助,但是到底是帮曲桐杀害苏牧心,还是只是帮助曲桐隐藏尸体布局脱罪,现在都说不准,但是这些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都是曲桐在布局指使。
其次就是苏牧凡所说的后面两人的死亡似乎他都不知情,这让吴东陷入了思维和逻辑上的困境。苏牧凡出现在和盛街,很显然就是为了借用他隐藏的身份制造假象,来掩盖苏牧心真实的死亡时间和原因,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监控视频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在施悦死后离开的身影,另外导致陈顺才死亡的酒也是他亲手购买并交给死者的,监控也记录得明明白白。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就代表杀害施悦和陈顺才的另有其人,吴东完全想不出曲桐能有什么方法可以完成这样的隔空谋杀,这甚至比楼顶水箱的隔空抛尸更加难解。
“人真的都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答应帮她处理牧心的尸体,后面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苏牧凡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吴东对于他杀害三人的指控让他无比的后怕,以至于紧张到被烟呛的接连咳嗽起来。
“包庇凶手,窝藏尸体也是重罪,在帮助曲桐处理了苏牧心的尸体后,为什么你不赶紧离开?”
“我本来是准备马上走的,不过曲桐答应给我的钱却一直没有到位。她答应给我 500 万,可是却磨磨蹭蹭地过了很久才给我汇了 60 万,而且还是分了两次。”
“那你为什么前几天又匆匆忙忙地从盲人按摩店连夜离开呢?”吴东点了点头,看来曲桐分两次汇钱并不是不愿意给,而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已经有了钱,没有必要再呆在店里受罪,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准备先离开,再等她慢慢把钱给我汇齐。”
“为了安全离开东港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后面几天你又在东港县城晃悠了好几天?”
“钱没办法一次性取出来,只能分好几天在柜员机上慢慢取。”
“所以你找了人帮你领路取钱?”
苏牧凡点了点头,不过似乎是因为提到了他被黑钱导致落网的痛点,嘴里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握着的双拳也是松了又紧 ,紧了又松。
“实话告诉你吧,现在看来苏牧心,施悦还有陈顺才的死都与你有关,而且三起案件都有证据直接指向你,虽然你自己说并不了解情况,但是如果拿不出有力证据的话,你将很难逃出三起谋杀的指控。”
对于苏牧凡所说,吴东并没有完全的相信,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做出定性的判断。但是他知道,如果苏牧凡说的是真话,那么根据现有的线索,想要调查出曲桐真正的作案手法,将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除非苏牧凡能够提供出强有力的新线索和证据。
“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会怎么判?”
“三条人命,死罪无疑。”吴东并没有骗他,虽然他是盲人,但是三起命案,情节严重,并案处理的话,死罪肯定是逃不了的。
“真是狠毒的女人!”不知道是听到了死罪之后的害怕,还是对于曲桐的愤怒,苏牧凡的下巴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如果人不是我杀的呢?”
“那就另外一说了,原则上包庇杀人犯轻则三年以下,重的可以判到 10 年,不过你有身体残疾,没有完全的生活自理能力,如果配合调查,轻判也不是不可能。”
“配合,配合,我完全配合。我真的是被她算计了。”
“你说的话我们会当作证词如实记载,不过如果只是一面之词的话,恐怕对案件也很难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那什么才算有力的证据?”苏牧凡怯怯地问道。
“比如说你能够拿出不在场证明,或者,能够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苏牧凡听完便低头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才又直起身,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
“不用急,从你知道的说起吧,你是怎么和他们重新见面的?11 月 17 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苏牧心是怎么死的?曲桐和你又是怎么计划藏尸脱罪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希望你不要有什么隐瞒,能够想起来的任何细节,也希望你不要漏掉。”
按照苏牧凡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很难有逻辑地说出个一二三,同时按照他的自述,施悦和陈顺才的死他自己也是蒙在鼓里,所以,吴东只能慢慢对他进行引导,至于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线索,那就只能看他的配合程度还有运气了。
苏牧凡又开始回忆思考起来,直到火烧到了烟屁股烫了手,他才随手扔掉烟嘴,吁出了一口长气,慢慢地说道:“去年一月初的时候,按摩店里来了两个客人,其中一名客人在按摩时说我和他们的老板长的很像。本来我以为只是随口开的玩笑,不过当他们聊到了牧心和曲桐名字的时候,我才知道牧心和曲桐已经结婚,而且开的工厂离我其实并不远。”
“我纠结了很久,才最终赶在过年前找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公司总部在江北的写字楼,平时很少来工厂,不过那天很巧,刚好曲桐在工厂。见面后,曲桐很是兴奋,先是带我去吃了顿好的,然后才领我回了家。这让我受宠若惊地同时,也非常的惊讶。虽然我和她是初中的同学,但是和她却没什么过多的来往,而且因为家里的原因,我没有继续上高中,后来因为牧心和她谈恋爱的原因,才一起吃过几次饭。”
说着说着,苏牧凡便开始苦笑起来。
“十多年没有见面,她不仅一眼就认出了我,而且还待我如此热情,我当时真的是很感激。不过现在想来,原来从我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便陷入了她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