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觅就这样看着吴东撑在桌上不断变换表情地思索着,说实话,她还从没有看见他这么正经投入的状态过。周觅心里明白,他一定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所以就安静地等在旁边,不做打扰。
在经过 2 支烟的熏陶后,吴东终于换了姿势,面向周觅转过身,然后整理了下思路慢慢说道:“也许我们从最开始就弄错了。”
“最开始?”周觅有些不解。
“对,我们一直认为施悦是苏牧心所杀是不是?”
“证据确凿,苏牧心是唯一的嫌疑人。”周觅点了点头回答道。
“如果施悦不是苏牧心所杀呢?”吴东颇为兴奋地又想点烟,可是翻了翻烟盒,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视频监控可是清清楚楚。”
吴东打了个哈欠,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曲桐家书房顺回来的破损 CD,然后打开盒盖,从里面抽出一张四人合照,放在了桌上。
“怎么这么像!”周觅拿起照片,显然是被相片中兄弟两人的长相给惊到了。
“光凭照片,你能分清谁是苏牧心,谁又是苏牧凡吗?”吴东用手遮住了照片上的曲桐和沈苏琪,只留了少年时期青春洋溢的两兄弟在周觅眼前。
周觅盯着照片摇了摇头,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11 月 18 日在和盛街杀死施悦的是苏牧凡?”
对于周觅的问题,吴东不置可否,但是他的眼神和嘴角的笑意却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
其实昨晚在曲桐家书房发现这张照片的时候,吴东脑海里就闪过了那么一丝丝想法,所以才随手顺走了相片。但是他在案件初期得到的信息是苏牧凡死于 17 年前。档案系统不会随意出错,而且他已经被注销了户口,那就代表一定是有开具死亡证明的,所以吴东当时就没再朝这个方向继续多想,可是他却一时没有想到宣告死亡这一茬儿,毕竟这种情况日常中实在是太少发生了。
刚刚听到周觅说到苏牧凡是被东港县法院宣告死亡,这才让他重新沿着这个思路思索下去,而越想就越让他惊奇,整个案件似乎也瞬间打开了一扇天窗,所有看似不相关甚至相悖的线索也都随着这个思路一条条地理清并串联了起来。
“不会,算一算都死了 17 年了,死人怎么会突然蹦出来杀人?你是不是累糊涂了?”周觅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便否定了这个这个推论。
“你看到尸体了?”吴东一句话就把周觅问的哑口无言。
“给你普及下,一个自然人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相关利害人比如说直系亲属,就可以向法院提出宣告失踪的公示,在宣告失踪满两年后,经有关机关证明该公民不可能生存的,利害关系人可以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
“你的意思是,宣告死亡不一定就完全代表真的死亡?”周觅听完问道。
“是的,很多年前我就经手过一起涉及被宣告死亡人多年后又重新出现,撤销死亡宣告的遗产争夺谋杀案。”
既然有先例,周觅也就好理解了很多,不过她却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给你加一条,一般意义上来讲,宣告失踪重在保证失踪人的利益,而宣告死亡则更侧重保护被宣告死亡人相关利害关系人的利益。这样说你就懂了吧?”
周觅愣了愣,完全没听懂吴东的意思。
“苏牧凡是被宣告死亡人,而苏牧心就是相关利害人,一般情况在不涉及到遗产继承等利益关系下,正常人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被宣告死亡。就算宣告死亡,也是在宣告失踪多年实在无果之后才迫不得已作出的选择。”吴东一边在邻桌的抽屉里翻看着有没有余粮,一边继续和周觅解释:“苏牧心在 2002 年向法院申请了苏牧凡的宣告失踪,刚好满两年年限就申请了宣告死亡,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问题,如果是至亲,哪有这么急匆匆赶着时间点去申请宣告死亡的。”因为婚外恋的关系,周觅对苏牧心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现在听下来,对他更是嗤之以鼻。
“之前,我们在案件分析中,看似线索不少,疑点重重,但是每当走到关键处,却必然踢到铁板。现在想来,碰壁是必然的,因为我们在案件的源头或许就出了错。”没有烟草解乏,吴东只有靠咖啡提神,他总是这样,思考问题时嘴巴完全没有办法停下,平时都是靠一根根香烟不停地续着,仿佛他的思考全来自于呼吸系统,而那些偶发的灵感则都蕴藏于嘴中喷出的袅袅烟雾之中。
“有时候,再复杂的案子,只要一个点错了,那就全错了,同样,仅需要找到一个突破点,所有的矛盾和不合理也都立刻顺理成章。”吴东兴奋地拿食指点了点桌子:“我们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那你分析来听听。”周觅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同时重新拿起了苏牧心的家庭资料,顺道看看吴东所说的‘突破点’,可是当她翻开一页,看到了中间一段的文字时,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就好像已经站在了领奖台上的运动员,却被忽然告知犯规成绩作废一样。
没有注意到周觅脸上表情的变化,吴东继续亢奋地分析着:“我按时间顺序来理一理,有些虽然没有思考的很清楚,但是应该不会影响主线。你先不要打断我,我怕思路会乱掉,等我说完后,我们再一起查漏补缺,丰富逻辑,如果没有问题,明天,不,今天我们就可以着手去调查取证。”
“11 月 17 日,我们掌握的线索是,施悦以某个暂不明确的把柄,要挟苏牧心去找曲桐离婚,苏牧心不堪胁迫,在曲桐家叙旧喝醉之后,于当晚返回施悦处,并在第二天也就是 11 月 18 日早上 9 点到 10 点间毒杀施悦,然后畏罪潜逃。”
“施悦的案件有人证,物证,还有确凿的监控视频。看起来是最经得起推敲的,而且作为源头,对于施悦案件的调查结果也为后续案件奠定了基调。可是正是这个基调出了错误,才导致了我们后来每出现一个新的线索,就会产生新的矛盾,走上一条死胡同。”
“首先,我们推倒重来,重新推论的基础是,杀施悦者不是苏牧心而是失踪多年,复又重现的苏牧凡。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和隐情,我们暂不作猜测,我们只推论和案件有关的线索和过程。”
“如果是苏牧凡杀了施悦,凭两人外貌和形态的相似,目前我们掌握的人证,物证,包括监控视频都不会被推翻,因为在外人看来,他们完全就是一个人。而真正能够分清两人身份的施悦和曲桐,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则极力在帮他隐瞒身份。”
“接下来我们来说动机,按照作案过程,很明显苏牧凡就是在假扮苏牧心的身份杀人,目的吗,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嫁祸苏牧心,二则是为了隐瞒苏牧心已死的事实。现在看来,应该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为苏牧心的确已经死了。”
“我的推断是,苏牧心在 11 月 17 日晚上回家找曲桐签离婚协议时,就已经被害,而苏牧凡和曲桐为了脱罪,想到了假扮苏牧心制造离开小区的整个过程。只不过他们做的更彻底,直接杀了施悦,再通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法进行了楼顶抛尸,直接制造了苏牧心毒杀施悦后又畏罪自杀的假象。”
“这么一看,之前曲桐所说的买酒,点外卖等一系列动作都是他们刻意而为之。让我震惊的是,他们的演戏从在家里就开始了,甚至把苏牧心杀害施悦的动机都凭空地制造了出来。小区的监控,保安,全家收银员以及外卖员都被他们算计在内,成为他们成功实施计划的配合者。心思细腻,计划周全到让人叹为观止。”
“以上就是对于施悦案件的重新推论和梳理了,这个搞清楚了,接下来那些看似矛盾的谜题也就可以一个个解开了。”
“首先,就是一直困扰我们的苏牧心尸体的问题,之前我们花了大量的精力来搞清尸体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法避开监控出现在楼顶,现在看来,这个再简单不过了,苏牧心早在 11 月 17 日晚上就已经被害,而且从家里到楼顶就只有安全通道一层楼的距离。”
“第二,神秘指纹的身份,按照现在的推论,毋庸置疑就是苏牧凡了。这样来看,曲桐对于指纹锁如此紧张也就顺理成章了。苏牧凡失踪时还是个学生,既没出过国,也没犯过案,所以指纹库里根本就查不到他的指纹信息。”
“第三,就是那个辣酱,之前因为苏牧心尸体出现,我们否定了苏牧心和曲桐利用快递联系的猜测,现在看来,辣酱快递依然有疑点,只不过和曲桐通过快递联系的人换成了苏牧凡。”
“再接下来,就是曲桐,我们从曲桐身上挖不出任何的线索,甚至一度排除她的嫌疑,原因非常简单,整个作案过程,她完全没有参与,自然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最后,就是水箱扶梯上只有苏牧心一人指纹的问题了。从目的来说,很好理解,这是制造苏牧心畏罪自杀的最核心环节,如果不是老邓找出了那枚神秘指纹,我想如果我们不坚持的话,这个案子八成会以苏牧心杀人后畏罪自杀来结案。”
“这个是我最佩服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制造了我们无法破解的隔空抛尸诡计,更重要的是曲桐在明知尸体悬顶的情况下,竟然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生活了大半个月,而且泰然自若地把我们糊弄了一遍又一遍。”
说到这里,吴东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曲桐在得知施悦被害以及发现苏牧心尸体后,那堪称完美的第一反应。她的每一丝微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种情绪,绝望,恐惧,惊讶,第一时间的呕吐反应,还有无人能及的心理素质,无不让吴东后脊发寒,细思极恐。
“现在,通过我们的大胆推理,基本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了,所有的线索也都串连了起来。接下来,就是要小心求证了,不过有了方向,查出苏牧凡是不是真的存在,应该不会太难。”
完成了长篇大论,吴东口干舌燥,拿起咖啡猛灌了一大口,然后解脱般的靠在了椅背上,等着周觅的反馈。
可是过了许久,周觅却没有一丝反应。
吴东看了看周觅,给出了一个此处应该有掌声的表情,不过周觅却没有被他的搞怪所逗乐,而是面带可惜地摇了摇头。
“你推理的很精彩,但是苏牧凡应该不可能做到你所说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