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巧芳,妞妞,老薛三个人围坐在按摩店门厅临时支起的饭桌边,四四方方的桌子旁却空出了一把椅子。
“我去叫凡哥。”妞妞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吃饭还要人叫,真是养了个大爷。”想起苏牧凡,孙巧芳就是一肚子火。
过了一会儿,妞妞回到桌旁,一声不吭地又坐了下来。
“又跑出去了?”孙巧芳早就猜到会这样,不过现在她是连脾气都懒得发了。
妞妞咬着筷子,点了点头。
桌上的饭菜有些应付,经历过下午杂七杂八的事后,孙巧芳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好好做饭。不仅被讹了钱,还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想着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又要维持店里的生意,又要累死累活倒腾副业,还要照顾三个盲人的饮食起居,一时间,这么多年的酸甜苦辣全都一股脑地冒上了头,眼眶里竟然滚出了几滴泪珠子。
老薛虽然看不到,但是老伴儿的抽泣声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他清楚老伴儿的委屈,只怪自己一身残疾无法分担,唏嘘间只能叹出一口憋屈的长气。
“小凡这次回来后,变得有些不像话了。”孙巧芳放下碗筷,抹了抹眼泪,对着老薛说道。
“是啊,这段时间,好多客户都跟我投诉,他按摩的时候出工不出力,有几个还是他原来的老熟客。”老薛这段时间对苏牧凡也是有些不满。
“老薛,过些日子,让他走吧。”孙巧芳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老薛这回没搭话,不过一边的妞妞却激动起来:“不能让凡哥走,这次好不容易才回来。”
“哼,怎么你还念着他的好?”妞妞对苏牧凡的感情,孙巧芳这么多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上工偷懒也就算了,一个男人嫖娼,偷窃,吃白食,耍无赖,还胆小怕事,我看你不仅眼睛看不见,连心也跟着瞎了。”孙巧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妞妞的额头。
“反正凡哥不能走就是了。”妞妞没读过书,说不好话,只认心中的死理。
“下午老流氓欺负你的时候,他在干嘛?屁都没放一个?你听不见吗?”
听到这话,妞妞反倒沉默了,咬着嘴唇似乎在回忆下午的场景。
“人啊,是会变的,你还小,很多事情你看不透。”孙巧芳语气软了下来:“再说,我们一家三口的时候过的不也乐乐呵呵的吗?”
一旁的老薛点上了一支烟,猛地吸上了一口,孙巧芳看着他,虽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忙活,但是家里做决定,还是要看老薛怎么发话。
半支烟过后,老薛抬起头,决定和浓烟一起从嘴里冒了出来:“再看看吧。”
说完,伸手疼惜地拍了拍妞妞的肩膀。
一直到天黑透了,苏牧凡才从‘垃圾巷’晃了回来,为了免掉孙妈一顿骂,他偷偷地躲在店门口旁,直到听见卫生间叮叮咣咣的接水声,才轻手轻脚地摸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早已习惯了在辣酱味道中的生活,但是猛地一进屋,浓浓的味道还是让他免不了一阵皱眉。
摸到墙边推开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清新之余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使劲地耸耸鼻腔,苏牧凡颇有些不舍地自语道:“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这一口辣酱。”
房内拥挤,货架占去了原来书桌的位置,苏牧凡只好坐在了单人床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钱,这是晚上刚让洗头店的小芳帮忙取的,他需要支付小芳的酬劳,当然明天的时候他还另有它用。
掂了掂手里的钞票,应该是够用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缓缓的脚步,苏牧凡惊地赶忙把钱背过了身后,接着便响起了 3 下轻轻的敲门声。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妞妞,苏牧凡回了声进来,然后把钱不慌不忙地塞在了枕头下。
“你还没睡呢?”门被缓缓地推开,妞妞的声音像只害羞的猫咪。
“正准备睡呢,有什么事吗?”苏牧凡边回答,边把叠好的被子铺开。
“我……是有事……要和你说。”妞妞吞吞吐吐,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过来坐着说吧。”苏牧凡笑着挪到一边,腾出了床边的空位。
妞妞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来,坐在了苏牧凡的旁边:“下午……下午你拿了老流氓的手机,是为了帮我出气吧?”
苏牧凡听的一愣,没想到妞妞竟然把自己偷手机的行为和帮她出气挂起了钩。
见苏牧凡没有回话,妞妞有些着急:“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了,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孙妈气不过,说要赶你走呢。”
“是吗。”苏牧凡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
“老爹帮你说了话,孙妈才没有继续追究。”
妞妞说的老爹就是瞎子老薛,这么多年下来,老薛虽然不善于表达,但是苏牧凡看的出来他是把自己当半个儿子看待的。
“你也帮我说了好话吧。”苏牧凡笑着回问道。
妞妞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晚和苏牧凡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距离,平时那些兄妹一般的亲和随意像是被牢牢地卡在身体里,拔也拔不出来。
“听说,你到‘垃圾巷’找过那些坏女人?”想了半天,妞妞才冒出这么一句,不过刚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虽然不经世事,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你觉得她们是坏女人?”苏牧凡反问道。
“孙妈说的。”妞妞赶忙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她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可怜的人,要说好坏,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比她们好到哪里去。”苏牧凡笑着说道。
“反正,你以后不要再去就是了,总之不要惹孙妈生气,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啊!”话还没说完,妞妞就惊的轻呼了一声,然后用极快的速度把手从苏牧凡的手中抽了出来。
刚缩回了手,妞妞立刻就感受到那双温热的手又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这一回,她没有抵抗,在她的脑海里,这样的画面曾经被幻想过无数回,只是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随着那平缓的呼吸而跳动。那气息越近,心跳就越快,快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坚持不住瘫软下来。
妞妞第一次与人如此接近,而且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呼吸竟然可以这么好闻。那温热的气息,仿佛有生命一般,扑面而来,萦绕不散,然后再钻入每一个毛孔,带入一丝腻心的甜暖。
妞妞的心跳和呼吸开始慢慢平缓下来,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有如此心安的安全感,她等待着,甚至期待着,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一刻能够快点降临。
可是接下来,干涸的嘴唇没有被沾湿半分,肩膀上让人踏实的力道也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衣领被用力的拉扯,然后刺耳的撕裂声打破了她脑中幻想的所有浪漫场景。
妞妞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只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冷从光溜溜的肩膀散向了全身,再刺入了心里。
幻想被残酷地击碎,浪漫也换成了苦涩的滋味,妞妞像是触到了恶魔一般地从床上弹起,然后兜着破开的衬衣红着眼跑出了房门。
这个房间,这个房间里的人,这个人的气息,让她感到了恐惧。
听着妞妞逃开的声音,苏牧凡就这么面无表情,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仿佛在忏悔着什么。
半分钟后,孙巧芳穿着拖鞋冲到了苏牧凡的面前。
“你这个白眼狼,混蛋。”
“你到外面瞎混就算了,还回来欺负妞妞。”
“你还是个人吗?”
“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该打,该打,我打死你算了。”
随着一声声咒骂,冰冷的拖鞋雨点般地落在苏牧凡头上,脸上和身上,苏牧凡本能地想伸手去挡,但是疼痛带来的赎罪感,却让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和躲闪。
几分钟后,苏牧凡的脸上已经没了知觉,左眼也肿的有些睁不开,但是心里的罪恶感却没有减少分毫。
孙巧芳看着苏牧凡不成人形的样子,举到半空中的手却是再也落不下来,狠狠地说了声造孽,便转身出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老薛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过了今晚,你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