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曲桐盯着眼前的玻璃高脚杯已经十多分钟,微弱的月光下已经不足以看清杯中红酒原有的猩色,而这夜间所有的黑暗与苦涩似乎都慢慢溶入了这杯里,汇成了一个让人恐惧的黑洞,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举起酒杯,在空中摇晃了两下,杯中无声,可是曲桐却似乎听到了刺耳的嘲笑。
是啊,自己真是够可笑的。
到了今天,自己竟然沦落到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挽留他。也许过了今夜,自己就再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讲了吧。
尊严?哪儿来的尊严?
曲桐无奈地苦笑道,或许从结婚的那一天起,或许更早,自己的尊严在他眼里就已经一文不值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能留下他,就算被全天下的人唾骂她都不在乎,更何况是这可笑的尊严。
可是,他真的会被自己以死相逼的手段所打动吗?
也许会吧!曲桐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毕竟所有的方法她都已经试过,现在除了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她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途径。
今晚的安排,是曲桐这段日子思来想去,最终狠下心来决定做的最后一次努力,而茶几上的这杯红酒则是她所能拿出的仅剩的赌注和筹码。至于杯中为什么会真的放进毒药,曲桐反而没有多想,因为在她看来,这不是一场做戏,而是一场真真正正关乎她命运的赌博。
可是万一赌输了呢?
曲桐对着酒杯上映着的那个模糊而又可笑的自己轻声问道。
这杯中的味道应该很苦吧!
酒杯上的那个她似乎用更细微的声音给出了回答。
放下酒杯,拿起手机站起身,曲桐落寞地走向了阳台。
消息已经发出了许久,可是依然没有半丝回应。虽然对于苏牧心的冷漠她早已习以为常,可是想到就在不远的江对面,他和另一个女人依偎在一起,看到了信息却丢在一边,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愿施舍给自己的场景,心里就像被一只巨手挤干了血液,只剩了一片灰色。
“外面有夜风,小心着凉。”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虽小,但是曲桐却似乎能听到那声音在房间里不断地回响。
终于还是来了!
曲桐努力地调整着自己脸部僵硬的肌肉,可是却总也抓不住一个妻子面对丈夫时该有的表情,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理了理身上的披肩,然后走进客厅,关上了移门。
“吃过晚饭了吗?我买了新鲜的牛排,你先坐下休息,我马上就来做饭。”如果曲桐可以用第三视角看到此刻的自己,她肯定会立刻羞愧的无地自容,这哪是正常妻子该有的样子,卑微,不,应该是低贱的模样甚至还不如一个女奴。
“不用麻烦,已经吃过了。”看着曲桐反常的样子,苏牧心完全猜不透她又在演什么戏,只好简单的点头应答,然后顺手打开了客厅的房灯。
不知为何,房间亮起的瞬间,曲桐觉得格外的刺眼,好像光线很轻易地就能将自己穿透,不过眯着眼稍稍适应之后,她却开始泛起了自然的笑容,因为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多日未见,熟悉而又陌生的他。
苏牧心面无表情地走进客厅,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可是这个原来自己成天坐卧的地方,此刻却让自己浑身的不自在。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只好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呡了一口,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盯着映着两人影子的大屏电视,仿佛在等待着一场闹剧的开启。
“她做的饭菜还合你胃口吗?”曲桐小心地坐到了苏牧心的身边,想靠的再近一点,可是身体却不敢多挪动一寸。
“外面吃的比较多。”苏牧心压住自己厌恶的表情,没有正面回答她。
“那她知道你有胃病吗?三餐要按时,早晚要各服一次药。”
曲桐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到沙发中,可是这一次却连一句应付的回答都没有换来。
曲桐平复了下呼吸,继续毫无逻辑地说道:“有没有觉得我们房间太过暗沉,要不我们重新粉刷装修一遍吧,这次我都听你的,好不……”
“曲桐,可不可以不要像小孩儿一样胡闹了,我们都是成年人,可以好好地坐下来,冷静地把问题解决掉吗?”苏牧心这时已经忍无可忍,还没等曲桐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她。
有可能苏牧心的声音太大,在他说话时,卧室方向传来了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苏牧心这才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赶忙平复心情,把声调降低。
“还有,明天找好地方后,我就会把牧凡接走,这些天麻烦你了。”
“解决问题,是啊,解决问题。”曲桐没有接话,只是六神无主地喃喃重复着,话语间她的眼眶早已泛红,废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忍住那不争气的眼泪。忽然,她好像想通了什么,猛地抓住了苏牧心的手,然后兴奋地说道:“我们生个孩子吧,这样问题就全解决了,有了孩子,我们就有了寄托,就有了未来,我们可以多生几个,你就负责公司,我在家相夫教子,你可以教他画画,我来教他钢琴,等他长大了,我们再一起搬到国外,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好吗?”
苏牧心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已经不想再和她这样无休止的折腾下去,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假装演戏,就一定是彻底的疯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而在她刚把话说完后,就抽出手默默地打开公文包,掏出了 3 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然后冷冷地推到她面前。
“房产,车子都归你,你在公司的 15%股权可以继续持有到解禁,如果你等不了的话,我可以用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提前进行收购,但是必须在合理范围内,要不二级市场无法交待。”
理智,不夹杂丝毫感情的理智,冷酷到极致的理智,这机械般的一字一句如同冰水一样瞬间浇醒了曲桐的大脑,也让她想起了自己今晚真正要做的事情。
“真的要和我离婚吗?”
苏牧心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头。
这时曲桐才发现,从两人坐下的那一刻起,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正脸看上自己一眼。
“你可以扭过头看我一眼吗?”
苏牧心稍作犹豫后,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她。
“我知道你恨我,虽然我想不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是我一点也不怪你。的确,六年前我确实说过如果我们俩不结婚,我就从公司拿回我的钱,你可以理解成我在逼迫你,要挟你,可是如果我们不结婚,为什么我还要死皮赖脸地缠着和你在一起,我拿回自己和父母的血汗钱有错吗?就算是我要挟你,耍手段,故意让你为难,也只不过因为我爱你,在乎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作为一个女人,用自己的权利争取自己的爱情,这些难道我有错吗?”
“我放弃去国外读书的机会,放弃自己的梦想,跑去和你读一个不入流的地质大学的破珠宝设计专业,我有错吗?我编谎话骗我父母的钱给你创业,陪你创业,我有错吗?我不惜和父母闹僵,也要拼了命地和你结婚,我有错吗?我从小就暗恋你,发誓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我有错吗?我从小学到现在,二十多年的感情难道就比不过施悦那个婊子的几句花言巧语吗?我们结婚 6 年的朝夕相处,比起你和她的眉目传情,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曲桐近乎发泄似的呼喊着,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彻底地宣泄着心里的不甘,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泣不成声。她并不想说脏话,这并不符合她的家教,就算三个月前在公司的那次吵闹,她也都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可是这一次却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恨。
彻底地宣泄一通后,心里好受了许多,看了看面前刺眼的离婚协议,曲桐抹掉眼泪继续说道:“今晚我的确有些失态,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也不奢求你能够站在我的角度感受我的痛苦,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我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地接收到,然后再告诉我你的选择。”
深呼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手,曲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协议我可以签,不过如果你真的铁了心地要离开我,签和不签其实都已经没了意义,因为没了你,我的生命也就没了意义,我会识趣地永远消失在你眼前,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没了我,你就彻底自由了,也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了。”
曲桐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说这些话,话音刚落,她已经浑身发抖,泪如泉涌,不过哪怕是到了最后,她也没能说出那个死字,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守住了自己仅存的尊严。
接下来便是沉默,让人生怕的沉默。
曲桐在等,等那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
苏牧心在挣扎,在感性和理性中做最后的挣扎。
曲桐的话,苏牧心当然有在听,她的每字每句听起来似乎都无法反驳,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反驳。他是个男人,他也知道她爱着自己,可是他不可能像她那样去宣泄,不可能告诉她,她为了自己偏执的爱是那样的不择手段,就像她自己所说,这些不择手段伤了她,伤了她父母,伤了自己,也伤了身边的所有人。
曲桐说的所有这些也都没有错,可是这只是从她自己角度出发的宣泄,真实的情况却远远不止这些,不过此刻苏牧心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去反复的争论了。六年前选择和曲桐结婚,不光是因为没了曲桐的钱,自己的公司和梦想就会彻底垮掉,她刚说的这些,其实都是自己选择和她结婚的原因。可是六年来一直走到今天的破裂,绝不是什么突然的崩塌,而是矛盾和不和的反复积累,同时更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能完完全全地修复。而且就算自己不再提离婚,他和曲桐之间也完全不可能有和睦相处的可能,更何况,施悦又该怎么办呢?
想通了这些,苏牧心不再犹豫,深叹了一口气,从西装内兜掏出签字笔,然后缓缓地放在了离婚协议书上。
在笔落下的那一刻,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刺入了曲桐的身体,她知道自己最后的赌注也输的干干净净。再接下来,她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双手几乎本能地伸了出来,可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却又让她颤抖的双手呆滞在了半空。
在苏牧心看来,曲桐虽然失望和不甘,但是似乎已经最终接受了现实,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他却不知道,曲桐的目标并不是签字笔,而是那杯可以分分钟夺走一个鲜活生命的葡萄酒。
看着曲桐挂着泪痕的面庞和不停抖动的娇弱身躯,苏牧心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忍,而这时他才发现,她今晚还特地画了妆,虽然惨白的不成样子,但是却依旧那么的美丽。这让他想到了和她的蜜月,想到了六年来为数不多但却实实在在拥有过的欢笑时刻,想到了小时候她老是傻乎乎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苏牧心狠狠地甩了甩头,不能再继续想下去,每多想一分,自己的罪恶感就增加一分。
不能这样,不可以在最后关头一败涂地,苏牧心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可是无论他做如何地努力,脑中的那些画面却都依然无法消失。
他知道必须立刻浇灭它们,否则自己真的可能在一念之间作出不理性的选择。
这时,茶几上的红酒杯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他眼中,没有半分思考,苏牧心端起了酒杯,抢在曲桐之前,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