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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1-820章

第811章 一家人

连中三元,百年难出一个的祥瑞,对这样的女婿景明帝自然满意,对祥瑞的父亲那就更满意了。

老甄可是他的得力干将。

“回头我探探甄世成的意思。”

景明帝自认是个开明的皇帝,直接赐婚这种事并不多。倘若对方不情愿,就算不敢表现出来也没意思,何必强人所难呢。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老甄要是露出一点不情愿,他就跳起来拿白玉镇纸把老甄的脸砸花。

他女儿样样出色,又是金枝玉叶,老甄要是嫌弃一定是眼瞎!

正埋首案牍的甄世成突然打了个喷嚏,茫然揉了揉鼻子:难道又有案子了?

景明帝离开后,皇后陷入了深思。

虽说福清是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可皇上突然提起来还是有古怪。

难道说又有状况了?

皇后下意识望向慈宁宫的方向。

一而再再而三,女儿每次出事都与慈宁宫有撇不清的关系,让她很难相信太后是清白的。

她不像皇上由太后养大,被情感蒙蔽了双眼。在她看来,不管什么动机理由,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福清屡屡受害,难道非要找出个动机才能怀疑太后?也许太后就是有病呢?

皇后想着这些,心事重重。

她是皇后,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可独独对上太后没有丝毫胜算。

想一想,还真是令人沮丧。

皇后起身走至窗前,窗外阵阵热浪袭来。

她目光投向东边,轻叹一声。

只希望等老七夫妇搬入东宫,这宫中能安生些吧。

景明帝很快把甄世成召进宫来。

“甄爱卿近来忙不忙?”

甄世成拿不准景明帝的意思,如实回道:“事情不算多。”

许是天热,犯案的都少了。

景明帝笑起来:“不忙才好。令郎最近忙么?”

甄世成微微抽动一下嘴角,茫然道:“一直那样吧,微臣并没多问。”

他儿子不也是皇上的臣子么,皇上问他这些好奇怪。

“这就是甄爱卿的不是了,对自己儿子怎么能一点不关心呢。朕听说令郎至今尚未婚配?”

甄世成瞬间警惕起来。

皇上想干嘛?

嘶——皇上该不会乱点鸳鸯谱吧?

甄世成轻咳一声:“那小子不开窍,跟微臣说不想太早娶妻。”

景明帝不满摇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能全由着儿女性子来?令郎不开窍,甄爱卿难道也不开窍么?就不想早早抱孙子?”

甄世成嘴角狠狠一抽。

皇上过分了啊,为了满足自己乱点鸳鸯谱的癖好,怎么能这么埋汰他?

他儿子不娶妻怎么了,吃谁家大米啦?

“甄爱卿?”景明帝拉长了声音,拿眼睨着甄世成。

甄世成平复了一下五味杂陈的心情,扯出笑容:“皇上说得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景明帝点头:“是啊,说起来朕的十三公主也到了出阁的时候。”

甄世成一愣。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他儿子尚未婚配,又说自己女儿到了出阁的时候,这是想把福清公主下嫁到甄家?

景明帝暗示到这里,就不好再说了,端起茶盏矜持喝茶。

等了等,甄世成没反应,又等了等,甄世成还没反应——景明帝有些生气了,把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放。

甄世成这才回神,发挥好口才夸了福清公主一通,回到家中与老妻商议。

甄夫人一脸震惊:“你是说,皇上有意把福清公主下嫁珩儿?”

见甄世成点头,甄夫人飞快分析起来。

福清公主是嫡公主,因为自幼患了眼疾,并没养成骄纵的性子,反而很是单纯,配珩儿还是可以的。

对每个母亲来说,毫无疑问,自家孩子才是最好的。

甄夫人以百般挑剔的立场分析一番,竟没什么不满意的,迟疑道:“福清公主乃是唯一的嫡公主,下嫁到咱们家来,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甄世成不以为然笑笑:“你这样宽容大度的婆母万中无一,不管儿媳妇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相处不好?”

这马屁拍得甄夫人舒坦无比,眉开眼笑点了头:“既然如此,老爷就答应了吧,也省得以后皇上给你小鞋穿。”

甄世成脸一板:“瞎说,皇上乃仁厚之君,是那种人么?”

养心殿里,景明帝心情焦灼,连新出的话本子都看不下去了。

老甄回府定然要与妻子商议,不知道这事成不成。

哼,这事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成……老甄就等着吃瓜落吧。

什么,这是公报私仇?公报私仇不是天经地义么,谁家闺女被嫌弃了当爹的不生气啊?

好在没等多久,景明帝就等到了甄世成肯定的答复。

景明帝雷厉风行,很快就把赐婚圣旨传了下去。

圣旨一出,朝廷上下一片震动。

甄世成这是撞大运了啊,居然得了嫡公主当儿媳妇。

当朝可没有什么尚了公主的驸马不受重用的规矩,以后甄家只会越来越兴旺。

想一想甄世成寒门出身,其妻也非大家闺秀,转眼却要当嫡公主的公婆,这可真是际遇难测。

一时间甄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道贺者不知凡几。

作为尚未搬入东宫的新太子,郁谨也施施然登了甄府大门。

至于为何没带着媳妇,开玩笑,姓甄的小子马上要成为他妹夫了,可不能把那小子的贼心挑动起来。

以郁谨的身份,自是被甄世成亲自迎了进去,陪着聊天。

“恭喜甄大人了,以前我从没想过会与甄大人成为一家人。”

甄世成摸着胡子笑道:“下官也没想到。”

以前想一想这小子抢了他儿媳妇就心塞,谁想过会成为一家人啊。

郁谨啜了一口茶,脸上笑意更深:“既然成为了一家人,那就不用见外了,甄大人说是不是?”

甄世成心头敲响警钟,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这是自然。”

郁谨一扫四周,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有件事想与甄大人商量一下。”

甄世成示意伺候的人退下,问道:“不知太子有什么事要商量?”

郁谨身子前倾,压低声音:“我怀疑太后是假的。”

第812章 激怒

此刻,假如可以颠覆太阳东升西落的常识,甄世成一把精心打理过的胡子就是倒竖着的。

他听到了什么?太后是假的?

“殿下在开玩笑?”问完这句,甄世成凝视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猛然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他忽然抚额,神情痛苦:“头疼——”

郁谨眉一挑:“嗯?”

这老头想装蒜?

甄世成干笑着:“许是近来应酬颇多,精神头不大好。”

他是喜欢破案,可不喜欢作死,他还没抱上大孙子呢!这样想想,还挺感激皇上解决了刺头儿子的终身大事。

转念一想,不对啊,要不是和皇室成了亲家,太子能觍着脸跑来说是一家人?不借着一家人这个由头,太子敢一张口就说怀疑太后是假冒的?

郁谨一副全为甄世成着想的表情,笑眯眯道:“有案子破,甄大人就能精神了。”

见甄世成不吭声,郁谨长叹一声:“此事关系到大周社稷存亡,我只能找甄大人求助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甄世成脸色发黑。

没人告诉他“一家人”是条大贼船啊,早知道太子对“一家人”这样,他宁可拒婚挨皇上的镇纸。

甄世成心知这位是个脸皮奇厚的,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躲不过只好接着:“太子何出此言?”

郁谨微笑道:“此事还要从内人的外祖母宜宁侯老夫人说起……”

略掉姜似的身世,他把能说的都告诉了甄世成。

一时奈何不了太后,他思来想去需要找个帮手,最合适的人无疑是甄世成。

而动太后这尊大佛不说出个理由来当然不行。

甄世成随着郁谨讲述脸色不断变化,十分精彩。

郁谨把茶盏一放,轻叹道:“事情就是这样。”

甄世成神情复杂:“殿下就不怕宜宁侯老夫人感觉错了?”

郁谨道:“感觉或许会出错,可宫中近两年风波不断是真的,而风波的中心就是慈宁宫。甄大人,你破案不是讲究不放过一丝异常嘛,关乎大周江山的事可不能轻忽了。”

甄世成嘴角直抽。

他没这个讲究!

“这个事太难,假如真的存在李代桃僵,已经过去几十年,物证没有,人证也没有,要调查的还是太后……”甄世成摇了摇头。

郁谨眸光闪烁:“如果慈宁宫再出手呢?”

甄世成看着他。

“甄大人不会认为天狗吞日之事只是巧合吧?”

甄世成微微变了脸色。

“暗中算计我的人定然还会出手,往事难追,希望甄大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助我一臂之力。”

甄世成拱拱手:“下官尽力。”

这个事如果是其他皇子说出来,他不会当真,但与太子毕竟共事过,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假如太后是异族人,哪怕有一丝可能,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置身事外。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为人臣的本分。

郁谨得到满意答复,美滋滋离去。

甄世成则枯坐良久,无意识把胡子揪掉十几根才平缓了情绪。

很快就到了册立太子之日。

这日艳阳高照,文武百官一早就穿上崭新官服于午门外迎候太子。

礼乐声中,郁谨进大殿跪接受封宝册,再到中宫拜见皇后,之后拜谒宗庙,于无限风光中顺顺当当走完了册封仪式,从此正式入主东宫,成为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

对此,景明帝是松了一口气的:没出幺蛾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闹幺蛾子反而是正常的了,想想就糟心。

翌日,郁谨携姜似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打量小夫妻一眼,矜持道:“搬入东宫,以后就要给天下作出表率,行事莫要轻狂。”

“儿子(儿媳)谨遵父皇教诲。”

景明帝满意点点头。

目前看来,老七没什么让他担心的,老七媳妇是个有本事的,就更不会了。

“你们退下吧。”

从景明帝这里出来,二人先去了慈宁宫。

太后正闭目数着念珠。

“太后,太子与太子妃到了。”

太后睁开眼:“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对璧人携手而入,给太后请安。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行礼的二人,目光深沉。

还记得这二人大婚时来慈宁宫请安被她拒见,那个时候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

一瞬间的沉默后,太后温声道:“莫要多礼,起来吧。”

说罢冲姜似招手:“太子妃,来哀家这里坐。”

姜似走上前来,坐在宫婢搬来的小杌子上。

太后目光温和打量着她,笑道:“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以后记得常来。”

姜似微笑:“皇祖母不嫌孙媳叨扰就好,您真是孙媳见过最宽和的长者。”

“怎么这么说?”太后顺口问道。

无论对眼前的人是喜是恶,好听话谁听着都顺耳。

姜似毫不回避与太后对视,笑意坦荡:“孙媳本来还担心您会因为荣阳姑姑的事怪我……”

怒意从太后眼底一闪而逝,语气却毫无起伏:“怎么会,皇祖母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哀家很高兴有你这样有孝心的孙媳。”

待二人离开,太后脸色登时沉下来,哪怕手下加快了数念珠的速度也没能使她很快恢复心平气和。

“太后,您莫要因为太子妃的心直口快生气,您的身体最重要。”心腹嬷嬷劝道。

太后冷笑:“心直口快?你相信一个博得了帝后喜爱且助夫君坐上储君之位的女子会是心直口快之人?她这是在挑衅哀家!”

想一想姜似的笑,太后就气得手抖。

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许久没人在她面前这么放肆了。

她甚至从姜氏眼中看到了几分居高临下,好像在对方面前的不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而是个卑微的存在。

就如年少时的她。

太后太久没有想起以前了,竟有些忘了那时是什么样子。

可是今日新任太子妃让她想了起来。

那些回忆对如今的太后来说显然不怎么愉快。

她眼神越来越冰冷,本来暂时歇下的心思重新冒起。

而姜似在成功挑起太后的怒火后,脚步轻快往坤宁宫去了。

第813章 不出意料的选择

坤宁宫里,皇后笑容满面等着姜似二人到来。

福清公主坐在一侧,眉宇间笼着轻愁,听内侍禀报说太子与太子妃到了,强打起精神。

很快姜似与郁谨走进来,向皇后请安。

皇后语气十分热络:“都是一家人,莫要多礼,快坐。”

“一家人”三个字让姜似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听说阿谨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赖上甄大人的……

郁谨面上毫无异样,微笑坐下。

“昨日册封,有些辛苦吧?”皇后笑问。

郁谨忙道:“辛苦的是父皇与母后。”

皇后笑了笑,招呼二人吃茶。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郁谨起身:“父皇命我每日去文华殿读书,儿子就先过去了。”

提到这个,郁谨就心中来气。

当着阿似的面父皇就提醒他记得去读书,这是把他当成不学无术的草包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后听了忍笑道:“不耽误太子苦读了,快去吧,太子妃就留下用午膳。”

郁谨冲姜似微微点头,独自离开了坤宁宫。

少了郁谨在场,气氛更加轻松。

皇后关切问了姜似几句,眼睛一扫福清公主,叹道:“你与福清向来投缘,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料理几桩琐事。”

皇后一走,福清公主咬了咬唇,主动开口道:“恭喜七嫂。”

姜似定定望着福清公主,语气带着关切:“十三妹清减了。”

福清公主浑身一颤,缓缓红了眼圈,好一会儿后低声道:“七嫂有没有觉得我是不祥之人?”

“十三妹莫要妄自菲薄。”

福清公主摇头:“并非妄自菲薄。两年前十五妹替我而死,前不久十四妹又因我而亡,我只要想想这些,就觉得罪孽深重。”

姜似伸手落在福清公主的手背上,柔声道:“十三妹,你不该这么想。”

“不该么?”福清公主抿了抿唇,喃喃道,“七嫂,不瞒你说,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如果我的眼睛没有治好,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惨事发生,十四妹与十五妹都能好好活着。”

姜似握着福清公主的手加大了力气,语气坚决:“十三妹,你这样想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十四妹与十五妹的不幸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而你同样是受害者。不幸发生了,哪有不怪害人者,去怪受害者的道理?”

福清公主颤了颤眼帘,望着姜似。

姜似接着劝道:“你这样自苦有没有想过母后?那人躲在暗处一心害你,如果你的眼睛没有治好,或是又出了别的意外,母后恐怕无法支撑下去。十三妹,如果你觉得十四妹与十五妹的不幸都是自己的错,从此意志消沉,折磨的是母后,等于间接助了害人者。”

福清公主显然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一时怔住了,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找出真凶让十四妹与十五妹瞑目,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会找出来么?”

姜似点头:“会的。十三妹应该听过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与你七哥会追查到底,而你首先要做的是打起精神来,不能还没把敌人打倒,自己先垮了。”

福清公主沉默半晌,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福清公主生性敞亮,一旦解了心结整个人看着立刻有了朝气。

皇后返回后察觉爱女变化,登时大喜,向姜似投去感激的眼神。

老七媳妇合该当她名正言顺的儿媳,每一次都给她带来好运。

用过午膳福清公主便回了寝宫,皇后则多留了姜似一会儿。

她这也是给新搬入东宫的太子妃撑腰。

被留时间久,自然能看出皇后对太子妃的喜爱与重视。

“今日你们去慈宁宫,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好吧?”

皇后这话明着是问太后身体,实则是问太后对姜似夫妇的态度。

姜似眼神一暗,口中却道:“太后甚好。”

皇后神色登时微妙。

老七媳妇明显口不对心,且对太后连皇祖母都没称呼,可见心中对太后有想法。

皇后打眼一扫,示意留下伺候的心腹宫人退出去。

姜似露出疑惑的神色。

皇后轻轻拍了拍姜似手背,问道:“太后是不是为难你了?”

姜似一愣,似乎没料到皇后会这么问。

皇后温声道:“你搬入了东宫,以后咱们就是朝夕相见的婆媳,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母后说。”

她对太后早生出怀疑之心,偌大皇宫却孤立无援,如果太子妃能与她一条心,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而与太子妃结盟的前提是她要主动表露某种态度,不然太子妃又非鲁莽之人,岂会轻易透露对太后的看法。

皇后的话令姜似心头一喜。

她刚刚流露几分低落情绪,何尝不是试探皇后的态度,而皇后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主动挑起太后的怒火好使对方按捺不住再出手,从而掌握更多线索以便在合适时机揭穿太后的真面目,这个过程不是没有危机,而关键时刻皇后一句话说不准就是大助力。

姜似轻声道:“太后宽厚,怎么会难为我。只是——”

“只是什么?”

姜似垂眸,有些不安:“只是不知为何儿媳一进了慈宁宫就心中发毛,而太后的笑容也令我莫名不舒服。母后应该知道,儿媳对某些事比较敏感……”

皇后不由按住姜似的手,目光灼灼:“你觉得太后有问题?”

姜似颤了颤眼帘,迟疑点头。

皇后心中一松,与姜似对视。

片刻后,二人皆笑了。

新太子入主东宫后,皇宫似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期。

七月眨眼过去,八月秋闱热闹了一阵,值得一提的是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得了桂榜第三名,令东平伯府更为风光,姜二老爷走路都在飘,冯老夫人更是亲自去了白云寺上香。

等到了九月底,天气已经转凉,姜似收到宫外递进来的口信,借着出宫回娘家的机会悄悄见了花长老。

花长老给她带来了大长老的答复。

“圣女,大长老选择了您。”

“呃,不知太后那边该如何解决呢?”姜似平静问。

第814章 背叛

姜似根本不担忧大长老的选择,担忧的是乌苗给出的解决办法。

花长老压低声音道:“太后宫里有一名宫婢叫彩霞,是我们的人。”

姜似睫羽微动,看着花长老。

“彩霞会告诉太后任务已完成,让她按着当年安排的那样假死脱身,返回族中……”

“假死?”姜似黛眉蹙起。

假死实在便宜了那兴风作浪的老妖婆,不过太后是奉命行事,也算身不由己。

大长老要太后假死脱身已是让步,毕竟站在乌苗的立场,绝不会对大周天子承认他们派了棋子过来,还混成了太后。

这样等于让大周与乌苗不死不休。

对大周来说,乌苗是个有些棘手的部落,招惹了犯不着,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而对乌苗来说,大周就是庞然大物,平日客气只是不愿惹麻烦,可一旦大周下定决心对付乌苗,等待乌苗的就是倾覆之灾。

花长老观察着姜似的神色,问道:“圣女觉得如何?”

姜似心思百转,最后还是点头:“这样也好。”

太后假死离开大周不再害人,勉强还能接受。

“我还有一个疑问。”

“圣女请说。”

姜似指尖摩挲着白瓷茶盏,定定看着花长老:“太后知不知道我与阿桑容貌一样?”

花长老微怔,很快摇头:“不知。”

姜似把茶盏放下,问出疑惑:“为何朵嬷嬷知道,太后却不知?”

花长老解释道:“朵嬷嬷见过阿桑的画像,太后并没见过。”

姜似沉吟片刻,笑道:“这么说,太后的地位甚至比不上朵嬷嬷?朵嬷嬷算是监视太后的?”

花长老讪讪道:“朵嬷嬷是配合太后任务的。太后是这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环,身份特殊,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那太后知道那三则卦言么?”

“她不知道详情。一枚棋子落下数十年,其中变化太多,这样的绝密让她全部知晓风险太大。”

姜似牵了牵唇角。

这样看来,太后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棋子。

一个当了数十年棋子的人,偏偏坐着最尊贵的位子,心中会如何想呢?

姜似回到宫中,再去给太后请安,果然留意到有一名宫婢叫彩霞。

宫婢眉目清秀,放在宫中只算寻常。

彩霞面对姜似时没有流露丝毫异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无,不知是掩饰得好,还是往宫中传信的人并没提及姜似身份。

姜似离开后,太后心情又阴郁数日。

这日将晚,彩霞凑到太后身边,低声道:“大长老有信传来。”

太后看着彩霞,语气莫名:“说吧。”

“大长老说,您该回家了。”

太后神色一震,保持着这样的表情久久没有变化。

“太后?”彩霞隐隐觉得太后有些异样。

太后回过神来,深深瞥彩霞一眼,不动声色道:“知道了,我会准备。”

彩霞这才松口气退下。

入夜,太后辗转反侧,久久难寐。

大长老召她回乌苗?

借着夜灯,太后盯着自己的手。

曾经白皙柔美的手到现在已经褶皱遍布,不复当初的模样。

几十年前,她才入宫的时候,对于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无比期盼过。

尽管在乌苗身份低微,可那毕竟是她的家,有她的父母亲人,有她熟悉的一切。

再后来,她就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最高处的繁华风景。

还能回去么?

太后突然咳嗽一声。

守夜的宫婢立刻爬起来,惶恐问道:“太后怎么了,要不要喝些温水?”

“不必了。”太后示意宫婢睡下。

宫婢不出声了,却能听到她微乱的呼吸,显然没敢入睡。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她早已习惯了当尊贵无比的太后,习惯了一呼百应,一句话能决定他人生死。

难道要她无声无息回到乌苗当一个普通老妪,连洗脚都要亲力亲为?

想一想那光景,太后就不寒而栗。

她已到风烛残年,如果真要选择一种身份,自然是大周太后,而非默默无闻的乌苗老妪。

不出几日,慈宁宫一名叫彩霞的宫婢消失了。

姜似虽留意着慈宁宫的动静,毕竟有所不便,又晚了数日才知晓。

知道这个消息,姜似竟不觉太意外。

一个享了几十年富贵的人,让她回归平凡,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忍耐一些时日,姜似终于找了合适借口再次出宫与花长老相见。

“彩霞死了。”一见面,姜似便开门见山。

花长老大惊,声音都变了:“彩霞死了?”

姜似颔首,重复道:“彩霞死了。”

花长老语气颤抖:“怎么会这样?”

除了太后,彩霞是仅剩的留在宫中的暗棋。

彩霞的死意味着什么,花长老再清楚不过,可她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姜似目光锁定花长老,一字字道:“彩霞的死说明太后主动斩断了与乌苗的联系,她叛变了。”

花长老面皮剧烈抖了抖,手举起又放下,一时无措。

姜似神色冷然:“太后不愿诈死,花长老觉得该如何是好?”

花长老心情剧烈起伏,挣扎良久道:“这件事我必须向大长老禀报,一切由大长老定夺。”

姜似起身:“那好,我再等大长老的消息。”

乌苗距大周路途遥远,一封信往返又需数月工夫。

眨眼间景明二十一年就过去了,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将至,那些脂粉、首饰铺子再次热闹起来。

露生香生意一年比一年红火,又有太子妃的后台无人敢寻麻烦,自是客似云来。

这日秀娘子与卢楚楚打开店门,店中很快就被前来买香露的客人塞满。

看着这些,秀娘子一颗心踏实无比。

一旁伙计忍不住道:“要是能把铺面再扩大些就好了。”

明明生意这么好,铺面也不扩大,香露也不多卖,损失多少银子啊。

卢楚楚横他一眼,笑骂道:“瞎操心什么,这样就挺好。”

安安稳稳,欢欢喜喜,不比多赚点黄白之物有意思多了。

这京城啊,她想长长久久住下去。

这时一人突然冲到卢楚楚面前,指着她道:“你,你是北齐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第815章 奸细

露生香挤满了买香露的人,原本吵吵嚷嚷,听到这个声音登时一静,目光全都投向卢楚楚那里,同时往后退退,正是看热闹的一贯场面。

已经有人飞快从荷包里摸出了花生、瓜子等零嘴儿,只可惜露生香是香露铺,不是酒楼茶馆,想寻个长凳坐着看热闹是不成了。

卢楚楚一时愣住了。

那人脸色极为难看,扬声质问:“北齐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我大周的一家香露铺里?你究竟有何目的,莫非是北齐派来刺探我国情报的奸细?”

有奸细?

围观者登时精神一振,虎视眈眈盯着卢楚楚,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眼神有了变化。

卢楚楚从最初的震惊醒过神来,脸色涨红后退半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胡言乱语?”

那人拱拱手:“我乃鸿胪寺官员,曾奉皇命跟随上官出使北齐,于宴席上瞧见过郡主。”

“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是什么郡主,你认错人了!”卢楚楚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那人冷笑:“郡主不认识我理所当然,我只是使臣中不起眼的一个,各种场合都在角落,郡主哪里会留意到我。可我对您这位北齐郡主印象深刻,绝不会认错人。”

那人说着环顾四周,拱手对众人道:“这位郡主封号绮罗,在北齐可是大大有名,深受北齐太后宠爱,而今被本官认出却不承认,定是居心叵测,欲对我大周不利!”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登时骚动起来。

“这位大人连郡主封号都说了出来,可见不是乱说。”

“就是啊,大人根本没有诬陷这位姑娘的理由。再者说,关乎北齐就得重视起来,怎么也要好好查查这位姑娘的来历,认错了道歉就是了,万一把北齐奸细放过怎么办?”

还有人盯着卢楚楚样貌说事:“你们看,这位姑娘眉目颇深,鼻梁又高,比起咱们明明更像北齐蛮子呢——”

卢楚楚听着这些脸色变了又变,抡起一个圆凳问那人:“你是不是见露生香生意红火来闹事的?我告诉你,以前来闹事的不是没有,你大可以打听打听那些人的下场!”

到这时,卢楚楚心知不妙,只能以露生香来转移话题。

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是老顾客,对那年妇人顶着一张烂脸来露生香碰瓷还有印象。

有人眼红露生香生意再来闹事,这是说得过去的。

那人却没被卢楚楚这话带着走,高声道:“真是可笑,谁不知道露生香背后的东家乃是当朝太子妃,就是给人天大的胆子都不敢来闹事吧?绮罗郡主隐姓埋名来到大周,还与我大周太子妃接触,究竟有何目的?”

卢楚楚一听这人扯到姜似身上,登时大急,手中圆凳就砸了出去:“你莫要信口开河!”

那人竟然不躲,硬生生挨了一下。

他身边的妇人花容失色:“老爷,您没事吧?”

那人面露痛苦之色,语气却硬:“绮罗郡主为了灭口要当众打杀大周朝廷命官不成?你若真觉得我认错了人,大可以与我走一趟衙门,是还你清白还是证实我所言不假自有定夺,现在这样就是做贼心虚!”

围观者已是怒火高涨,齐齐向卢楚楚涌去,边挤边喊:“北齐蛮子袭击朝廷命官啦——”

“露生香有北齐奸细!”

混在这些喊声中,有个声音道:“说不准北齐郡主得到了太子妃的支持才这么大胆!”

这声音寻不出来源,却很快给看热闹的人种下了质疑的种子。

有人把随身带着的玩意向卢楚楚砸去,还有人撒了一把花生壳,得来一片骂。

“哪个王八蛋丢的花生壳啊?把人眼睛都迷了!”

这样的热闹因为迷了眼少看一会儿损失多大,忒不是东西了。

卢楚楚抓着圆凳却不敢再砸出去,只能狼狈躲避。

秀娘子护着卢楚楚高喊:“不要砸东西,大家冷静一下——”

场面一片混乱。

铺子外头的人纷纷打听情况,听闻露生香居然有北齐奸细,立刻群情激奋。

“发生了什么事?”很快一队衙役赶来。

看热闹的人一瞧官差来了,潮水般退到一旁,把卢楚楚与鸿胪寺官员露了出来。

领头官差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谁在滋事?”

秀娘子忙道:“差爷,是这人胡言乱语闹事。”

这些官差是常往这边巡视的,早就认识秀娘子,更知道露生香背后的东家是太子妃,闻言立刻大手一挥:“把人带走!”

那人冷笑:“我乃朝廷命官,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莫非是看这铺子与太子妃有关?”

官差愣神的工夫,看热闹的人喊起来:“差爷不要乱抓人,这位大人抓到了北齐奸细!”

“北齐奸细?”官差更愣了,“奸细在哪儿?”

无数双手指向被秀娘子护在身后的卢楚楚:“就是那个姑娘,她是北齐郡主!”

北齐郡主?

官差差点去扶下巴。

他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轮到他当值露生香又出事了,还扯上了北齐郡主。

一时间领头官差竟不知该下什么样的命令。

犹豫间,几名男子出现,冲着领头官差一晃腰牌,冷冷道:“都带走。”

很快卢楚楚、鸿胪寺官员及夫人都被带出了露生香,留下围观众人议论不止。

“那些大人是锦麟卫吧?”

“没错,我瞧见过那样的腰牌。”

“太好了,锦麟卫的大人们定然会上报的,那北齐奸细就别想跑了。”

“不一定啊,你忘了露生香是谁开的?”

“你们说那位贵人知不知道奸细的身份啊?”

“快住口,贵人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尽管如此,当朝太子妃开的香露铺养着北齐奸细的消息还是如插上了翅膀,很快飞遍大街小巷。

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接到禀报,请来数位曾出使北齐的官员确认了卢楚楚身份,暗暗为太子夫妇捏把汗,有心示好也无能为力。

太子入主东宫传递消息就没那么方便了,而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压下来不向皇上禀报。

太子自求多福吧。

第816章 漩涡

景明帝最近心情还行,毕竟新年还没算过完,保持愉悦心情是一个好皇上的本分。

更重要的是自从太子搬入东宫,至今都顺顺当当没出幺蛾子。

至于听侍讲时时感慨太子读书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就更是他多年来没体会过的感动了。

潘海凑上前来,禀报说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求见。

景明帝眼皮突地一跳,从牙缝挤出几个字:“让他进来。”

上元节还没过去呢,韩然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来坏他心情,他定不轻饶!

发完狠,景明帝又改了想法。

还是来一点小事好了,大事才糟糕。

韩然很快走进来,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敲敲龙案:“说事!”

韩然一滞,低头道:“回禀皇上,微臣属下在西市街一间香露铺发现了北齐郡主。”

景明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北齐郡主?”

北齐郡主出现在西市街一家香露铺?

“北齐郡主乔装来到大周买香露?”

韩然飞快看了景明帝一眼,垂眸道:“北齐郡主是那家香露铺的伙计。”

景明帝懵了,喝口茶缓缓神:“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韩然把鸿胪寺官员道破卢楚楚身份的事一说:“微臣已经查过,北齐郡主在那家香露铺做事有两年了。”

景明帝脸色微变,喃喃道:“北齐莫非有什么动作——”

韩然赶紧道:“香露铺是太子妃的。”

景明帝手中茶差点泼出来。

“太子妃可否知道北齐郡主的身份?”

韩然一脸为难:“微臣尚无机会请示太子妃。”

景明帝起身又坐下,想到一个严重问题:“这么说香露铺伙计是北齐郡主的事已经传开了?”

韩然垂眸道:“不止如此,还有人把香露铺与太子妃的关系喊了出来。”

景明帝眼神微闪。

鸿胪寺官员无意中认出北齐郡主这种巧合不是没有,可大庭广众之下敢把太子妃扯上,事情是不是有蹊跷?

如果没有先前那些糟心事,景明帝必然震怒,恼怒太子夫妇吃饱了撑着开香露铺,而现在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这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又冲着算计太子去的?

“潘海,把太子与太子妃叫来。”

潘海领命而去。

这个时间郁谨已经读过书回到了寝宫,正与姜似闲谈,听闻景明帝传召,对来传口谕的小乐子道:“乐公公稍后,本宫换一身衣裳。”

这点方便小乐子不会不给,老老实实等在厅中。

郁谨换着衣裳,放轻声音对姜似道:“父皇同时传唤咱们,估计老妖婆又作妖了。”

姜似噗嗤一笑:“不是就等着她出手么。”

郁谨微微蹙眉:“咱们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宫中,能让她出手的地方最可能就是你那间香露铺子。”

姜似为救姜湛去南边途中遇到两个北齐男子,得知他们是来大周寻找郡主的,把这二人好一通吓唬,离开时晨光留下人手悄悄跟踪二人。

这一跟就跟回了京城,亲眼瞧着二人四处逛荡,最后被露生香给留住了。

露生香的二掌柜楚楚姑娘居然就是北齐绮罗郡主!

那一刻,可想而知晨光的手下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两名属下忙把这惊人消息报给晨光,晨光又赶紧向郁谨禀报。

郁谨与姜似商议过,选择按兵不动。

卢楚楚在露生香一直很安分,能看出真的享受这样的日子,抛弃北齐郡主之尊来大周许是有着自己的难处。

对姜似来说卢楚楚是朋友,单单因为对方北齐人的身份就避而远之,未免凉薄。

当然,卢楚楚身份特殊,此后会派人悄悄留意在所难免,这样也算把隐患控制在手中。

“这不是在预料之中么,你为何皱眉?”

郁谨伸手抚了抚姜似的发,语气无奈:“把你牵扯进来,有点后悔了。”

姜似白他一眼:“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是夫妻,难不成遇事只有你一个人扛着,我明明有更合适的机会也坐享其成?”

郁谨赶紧低头:“太子妃教训得是。”

二人换过衣裳走出去。

“让乐公公久候了。”

小乐子忙道:“殿下折煞奴婢了,请随奴婢过去吧。”

见郁谨二人进来,景明帝抖了抖嘴角,没好气道:“知道朕为何叫你们过来么?”

“儿子(儿媳)不知,请父皇明示。”

景明帝扫二人一眼,想想香露铺是老七买来送给媳妇的,说起来麻烦是老七惹出来的,老七媳妇纯属无妄之灾,于是火气直奔郁谨而去,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才放人离去。

由始至终,姜似连一句骂都没挨。

灌了一耳朵骂,回到东宫后郁谨叹口气:“真怀疑我是大风刮来的,你才是亲生的。”

姜似懒得跟他贫,叹道:“露生香不能再开,真是可惜了。”

郁谨瞄一眼御书房的方向,平静道:“无妨,早晚有重新开张的那一天。”

“嗯,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再说。”

提及眼前,郁谨冷笑:“太后连连折损人手,又与乌苗决裂,已是慌不择路。甄大人会好好查一查那位鸿胪寺官员,还有躲在人群中攀扯你的人也被咱们的人盯住了,能不能拔了萝卜带出泥很快就能知道。”

姜似微微点头。

太后出宫不便,宫外很可能有一批人专门负责替其制造流言,从而达成某些目的。

揪出这些人,或许就能抓住太后把柄。

这种猜测是姜似提出来的。

她对废太子的事一直存疑。

前世她能知道废太子与杨妃有染,是因为这则流言突然从民间传起,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废太子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压力铤而走险谋逆,才落得二次被废身死的下场。

而今生,废太子的这件事并没有被揭露。

姜似怀疑是因为她与郁谨提前步入了皇权争夺漩涡令废太子屡屡受挫,从而使躲在背后算计废太子的人改变了选择。

现在可以确定那个背后之人是太后。

在民间,太后极有可能养着一批人,专门负责散布流言。

“就是要委屈你一阵子了。”郁谨叹道。

姜似扬唇笑笑:“无妨。”

正如二人所料,京城里很快出现太子妃与北齐奸细勾结的声音,再后来开始提及太子妃曾退过亲一事。

第817章 施压

太子妃关乎皇家脸面,更关乎储君,景明帝对宫外这些传言十分关注。

为了平息流言,他原本打算让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把卢楚楚好生生送回去,不管这位是真郡主还是假郡主,一句认错人了好歹先把百姓们的议论平息。

京中八卦层出不穷,想必百姓们用不了太久就会忘了这一出。

谁想到住在使馆的北齐使臣听到了风声跑过来认人,扑到卢楚楚面前就哭开了,彻底坐实了她北齐郡主的身份。

这样一来,景明帝不但要捏着鼻子认下,还要答应北齐使臣的要求:请大周派出将士护送绮罗郡主回北齐。

论综合国力,大周自然更胜一筹,可北齐人好战,真打起来往往是大周吃大亏,出大钱。

好在多年来两国虽小摩擦不断,大规模战争却没爆发过,这也给了大周全力对付南兰的精力。

这种局势下,景明帝当然不愿得罪北齐,略一琢磨就点了姜湛护送绮罗郡主回北齐,赶紧把这烫手山芋送走。

护送绮罗郡主的队伍没有大张旗鼓,可还是被眼尖的京城百姓发现了。

这样一来,谣言更烈。

无人注意的是,已经关了门的露生香大掌柜秀娘子一纸状书告到了顺天府。

状子有些古怪,告的是流言挑起者,指控散布流言者居心叵测,损害露生香东家的名声,连累露生香关门。

可状子并无具体的被告者。

就是这么一纸状书,顺天府尹甄世成居然收下了,还认认真真办起案来。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已到了阳春三月,连三年一度的春闱都过去了。

照理说这个时候京城百姓最关注的该是状元游街,探花折花,或者谈论一下东平伯府大公子琼林宴后喝得醉醺醺回府的路上大意落马摔断了腿,从此与仕途绝缘才是应该。

可偏偏太子妃的风波不但没过去,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太子妃与北齐奸细勾结是第一罪,太子妃退过亲名声有瑕是第二罪,现在还出了第三罪:去岁开始多地出现旱情,到现在连京城地界都滴雨未落,这是上天不满太子妃降下的警示。

姜似听到这个传闻都乐了。

阿蛮气得跺脚:“您怎么还笑呢,也就是在宫里不方便出去,不然婢子非撕了那些人的嘴!”

姜似睇她一眼,淡淡道:“你一双手还能撕了天下人的嘴不成?”

“那怎么办呀,难道就由着他们诋毁您的名声?婢子还听说已经有御史上朝时弹劾您了……”

“你倒消息灵通。好了,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沉住气。”

阿蛮见姜似如此,只好作罢。

景明帝确实开始头疼上蹿下跳的言官与蠢蠢欲动的百官勋贵。

他心中清楚,这少不了当初突然定下储君遗留下来的问题。

当时圣旨一下,百官敢怒不敢言,后来太子避开了天狗吞日被认为天命所归,就更没人敢吭声了。

可不吭声不代表没想法。

到现在太子妃遇上事,就一个个磨刀霍霍。

不能拿太子开刀,还不能拿太子妃开刀么?

再说了,太子如此年轻英俊,眼看皇上把一群皇子收拾得没剩几个了,太子的位子应是稳稳当当。要是把太子妃干掉了,自家闺女(孙女、侄女)可不就有机会了。

这么一想,群臣更是动力十足。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听一名言官唾沫横飞弹劾太子妃听得昏昏欲睡。

无他,这些日子这种话听太多,耳朵都起茧麻木了。

景明帝心中不是没有气。

太子妃与北齐奸细勾结?

据说那个绮罗郡主喝口凉水都塞牙,北齐要是派这样的人当奸细早亡国了。

还有太子妃退过亲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居然也翻出来堵心他,这帮蠢材难道忘了老七还是燕王的时候婚事就是他点的头?

难道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太子妃退过亲?

他认可的姻缘现在拿出来说事,这是针对太子妃吗?这是打他脸!

至于出现旱情就更可笑了,说得好像年年风调雨顺似的,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等到第三个言官站出来罗列太子妃差不多的罪名,景明帝忍无可忍插了一句:“太子妃不过一名弱女子,如何与北齐人勾结?爱卿多虑了——”

谁知那名言官是个急性子,都没等景明帝把话说完就撞了柱子。

更没想到的是言官身边站了一群人,竟没有个反应快的把人拉住,言官当即头破血流,竟这么撞死了。

出了这样的事,景明帝再想把太子妃的事糊弄过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妃有没有与北齐人勾结已经不重要。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都说你有罪,那你就有罪。都说你害得天下大旱,那你就是天下大旱的罪魁祸首。

景明帝扫一眼金砖上的血迹,黑着脸拂袖而去。

言官弹劾太子妃在大殿上碰柱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开。

慈宁宫来了人,请景明帝过去。

见到太后,景明帝压下烦闷扯出笑容:“母后找儿子何事?”

太后面前放了一杯茶,仍冒着热气。

她把茶盏端起,声音低沉:“哀家听说有御史因弹劾太子妃触柱而亡——”

“母后也听说了?”景明帝提起这个,很是心塞。

别以为他不清楚,那些言官动辄寻死觅活真是因为刚正不阿?

呵呵,不过是踩着他这个君主博一个美名罢了。

想想就气,可偏偏人都死了,他还能怎么办?要是发作言官家族,一顶昏君的帽子立刻扣上来。

太后眼神闪动:“太子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哀家又不是聋子,如何会一点风声没听到呢?”

景明帝叹了口气:“又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啜了口茶,淡淡道:“哀家担不担心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打算怎么办?”

见景明帝不语,太后把茶盏放下,语重心长道:“皇上才刚刚选定储君,太子妃就惹出这样的风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想要平息天下人的议论恐非易事啊。此事如何收场,皇上还是好好想想吧。”

“儿子知道了。”景明帝心事重重离开了慈宁宫。

第818章 大长老来京

京城的酒馆茶楼从来都是热闹的,正是听消息的好去处。

一名老妪坐在临街茶棚一角,默默听茶客们闲聊。

来这种茶棚的往往都不宽裕,以平头百姓居多,这样的人谈起流言来就更毫无顾忌。

“啧啧,这时候了竟还滴雨未落,再这样下去庄稼都得旱死,别想有什么收成了。”

“可不是,到时候不知要饿死多少人,日子难过啊!”

“你们听说了没,之所以大旱都是因为太子妃咧——”

老妪耳尖微动。

不少人纷纷嘲笑那人:“这谁没听说啊,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咱们没办法,贵人大人们难道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害得大家受苦吧?”

……

老妪在长桌上放下两枚铜板,面无表情起身离去。

谣言传到现在,关系到民心安稳,已经不是能轻易破除的,太子妃地位恐怕难保。

前不久东平伯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很是风光得意了一阵子,不知惹来多少人艳羡。而今太子妃惹上风波,再加上器重的大孙子仕途意外被毁,冯老夫人听了一些风凉话,双重打击之下一下子病倒了。

姜似借着这个理由向皇后请示回东平伯府探望祖母。

皇后轻叹口气:“探望祖母是应有的孝道,不过你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出宫定要小心谨慎。”

“母后放心,儿媳明白。”

“那你去吧。”

姜似向外退去。

皇后动了动嘴角,再喊一声:“太子妃。”

姜似微微屈膝,面容沉静:“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笑笑:“没有什么吩咐,就是告诉你莫要压力太大,你父皇不会因为一些谣言就动摇,难关总会过去的。”

进了这深潭般的宫中,谁没遇到过难关呢,她相信这场风波不会击垮太子妃。

姜似心头微暖:“多谢母后宽慰。”

出了宫看过冯老夫人,妥当安排之下,姜似与老妪见了面。

老妪仔细打量姜似,悠长叹了口气:“我早就猜测你或许才是我乌苗真正的圣女,只是想不通圣女为何会出自大周。而今知道你有乌苗血脉,一切豁然开朗,乌苗终于有圣女了。”

说到最后,已是难掩感慨。

先前姜似虽答应乌苗需要时会以圣女的身份出现,可那毕竟是利益的交换,是合作,与现在截然不同。

姜似有乌苗血脉,就证明天不亡乌苗,圣女的传承没有断。

可以说,大长老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我没想到大长老会亲自过来。”

“这么要紧的事我当然会过来,只是要把族中事务安排妥当,耽搁了一点时间。”

姜似捧着一杯清茗,平静问道:“京城百姓的议论,大长老听说了吧?”

大长老面色微变,缓缓点头。

“太后欲置我于死地,不知大长老打算如何收回这枚棋子?”

大长老目光深沉,敛眉问道:“圣女确定这是出自她的手笔?”

姜似嗤笑:“事已至此,大长老莫非还心存奢望?”

大长老被笑得有些下不来台,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指环,神色渐渐冷凝,一字字道:“棋子伤害到圣女,当然要毁了去。”

姜似沉吟片刻,问出心中疑惑:“这枚棋子如此重要,时间又长,大长老对她难道没有控制手段?”

“她曾对真神起过誓。圣女没有在乌苗真正生活过,恐怕不明白向真神起誓对乌苗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姜似没有接话。

她前世在乌苗生活数年,多少了解乌苗人对真神的虔诚,信仰的束缚是强大的。

比如一位外族人如果出言辱及圣女,就能被愤怒的乌苗人打死,可要是外族人骂一句大周太子,大周百姓大半会装听不见。

在乌苗,圣女、大长老就是神灵的象征,而对真神的敬仰就更不用说了。

大长老叹口气:“没想到不过数十载,竟让她把真神抛在了脑后。”

姜似忽然觉得大长老有些天真。

这种天真大概与乌苗圣女的培养方式有关。

有天赋的女童从小就被选出来努力修炼,脱颖而出的那一个成为圣女,从此人人敬之,等到成为大长老就更是一言九鼎,成为一族命运的掌控者。

勾心斗角会有,但比起大周皇室这种杀出一条血路的上位者还是差得多。

“几十年锦绣膏粱,何况大周有万里江山。”姜似轻声道。

大长老面色微变,叹道:“除此之外还在她体内下了蛊,可我听花长老说她体内蛊虫不知何时已经除去……”

姜似眼神微闪。

大长老说的难道是太后体内的母子连心蛊?这蛊虫好像是她除去的……

不过那时她可以察觉到母子连心蛊寄生到太后体内并没太长时间,绝没有数十年之久。

“这样说来,就没有办法了?”姜似把皮球踢回去。

谁惹出来的麻烦谁出力,天经地义。

不过姜似心知没那么容易,毕竟乌苗不可能把自己陷进去。

“有一个办法。”

“洗耳恭听。”

听大长老讲完,姜似一时踟蹰:“这样一来,花长老恐怕——”

大长老面无表情道:“为圣女解决麻烦是花长老的荣幸,花长老定会死而无憾。”

姜似嘴角抽了抽。

她能理解乌苗人为了圣女付出一切的精神,可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乌苗人,做不到为了解决麻烦无视他人生死。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长老见姜似犹豫,平静提醒道。

她有些不解姜似竟会为了花长老而迟疑,心头却莫名踏实许多。

一个能顾及乌苗人性命的圣女,应是靠得住的吧。

姜似最终还是点了头:“那就这样吧,我会尽量保住花长老性命。假若花长老有个万一,她的孙女我会好好照顾。”

屏风外,听到这话的花长老潸然泪下。

为圣女而死,死而无憾,能听圣女这么说就更无牵挂了。

“我看目前形势对圣女十分不利,此事还需尽快。”

姜似不以为然笑笑:“不急,还不是时候,眼下的麻烦我会解决。”

第819章 太子之怒

又是半个月过去,仍然滴雨未落。

大地龟裂,庄稼枯死,不知多少人跪在田间地头放声大哭,祈祷降雨。

上天示警太子妃是妖妃,导致京城地界大旱的说法甚嚣尘上。

郁谨每天都会被这些消息气出新高度。

“居然有百姓聚集请愿,请求东宫休弃太子妃?简直愚不可及!”郁谨重重一拍桌子,把小杌子踹出老远。

屋中伺候的宫婢皆大气不敢出。

姜似扫这些宫婢一眼,温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宫婢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殿外艳阳高照,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灼热。

一名宫婢面带忧色,与另一名宫婢悄悄咬耳朵:“你说咱们太子妃可怎么办啊?会不会真的被——”

“别瞎说。外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殿下对太子妃情深义重,怎么会听信谣言让太子妃伤心?”

宫婢咬唇:“可殿下也有身不由己之时吧,不是还有言官撞了柱子……”

阿蛮站在玉阶上,叉腰便骂:“都吃多了没事干了?再碎嘴看我直接把你们的嘴撕了去!”

阿蛮与阿巧现在已是有品级的女官,更是太子妃眼前的红人,哪是这些宫婢敢招惹的,一见凶神恶煞的阿蛮出现,宫婢登时四散。

阿蛮啐了一口,黑着脸转身走至阿巧身旁,怒道:“真是气死我了,外人胡说八道就算了,这些小蹄子也敢嚼舌。”

阿巧笑笑:“她们也是担心太子妃,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我还不是为咱们主子担心嘛,你怎么一点不急?”

阿巧神情淡然:“我相信主子有办法。你忘了,那是咱们主子啊——”

阿巧话只说了一半,阿蛮脑海中莫名掠过一幅画面:夜黑风高,主子手持菜刀对着某个倒霉蛋的下边露出了冷笑……

阿蛮长吐出一口浊气,稳如泰山。

阿巧说得对,那可是她们主子。

屋内,姜似同样在劝郁谨:“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你且沉住气,拿小杌子撒什么火。”

郁谨脸色铁青:“没想到那些人什么都敢说,一个平头百姓都敢议论你。”

姜似不以为然:“人言可畏,毁于流言之下的人不知凡几。咱们并非被流言所控,反而是利用流言来个釜底抽薪,过了这场风波世人再也别想诋毁你我名声。”

郁谨勉强被劝住,养心殿那边来了内侍请他过去。

郁谨赶到养心殿,一进敞间就眉心一跳。

六部九卿竟都在这了。

见他进来,众臣纷纷见礼:“见过殿下。”

郁谨走进去,冲景明帝拱手:“不知父皇传儿子来有何事?”

景明帝正头大如斗,一见郁谨过来暗暗松了口气,尽量语气温和道:“关于东宫之事,诸臣有些想法,召你来听听。”

众臣一听齐齐想翻白眼。

皇上这个说法过分了啊,他们一片丹心全是为江山社稷,可不是对东宫有想法。

郁谨凤目一扫众臣,平静问道:“呃,不知诸位大人对东宫有何想法?”

他气质偏冷,乌亮的眼珠更似在冰雪中浸过,被扫过的人不由后背发凉,一时竟无人敢开口。

太子有点吓人,太子还没封王的时候就敢和众皇子打群架,太子还揍过前太子……

景明帝一看这情景,险些气歪了鼻子。

这些家伙跟他对着来时一个个像菜市街的鸭子嘎嘎乱叫,怎么轮到太子就怂了?

景明帝气不过,干脆直接点了名:“顾尚书,刚才你不是有个提议,怎么太子到了不吭声了?”

顾尚书暗道一声皇上好狠,迎着郁谨冷淡淡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道:“臣以为民间关于太子妃的流言不能再听之任之,需要尽快拿出妥当办法解决。”

“顾尚书可有妥当办法?”郁谨淡淡问。

顾尚书余光瞄一眼左右,拱手道:“百姓都传太子妃乃妖妃降世,才导致京城地界大旱——”

“妖妃?”郁谨听了半句就气炸了,一掌拍在金柱上,整个房屋似乎都在颤动。

顾尚书好似欢叫的鸭子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卡了壳。

景明帝黑着脸斥道:“乱拍什么?莫忘了你是太子!”

他当太子的时候敢对着吏部尚书拍柱子么?混账东西简直不知所谓!

扫一眼金柱上留下的掌印,景明帝默默叹口气。

换他拍也没用,白白手疼……

“父皇教训得是,顾尚书请继续说。”

顾尚书抬眼望天。

说啥呢?他还想多活两年。

众臣抬袖擦汗。

惹不起……太子只动拳头不动脑子,以后当了皇上可怎么办啊?

准确地说,是他们可怎么办啊?

郁谨扫众人一眼,笑道:“如果各位大人没什么事,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与父皇议事了。太子妃近来被谣言所扰心情不佳,我回去陪一陪。”

顾尚书一听,气得顾不得害怕了。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居然说要回去陪太子妃,这是表示对太子妃情深义重吗?不,这是挑衅他们这些重臣。

如此歪风邪气绝不可助长!

“殿下,谣言久久不散,恐怕危及东宫安稳啊——”

郁谨依然语气平静:“所以我想听听顾尚书的想法。”

顾尚书暗吸一口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太子妃降为侧妃,另选品行出众者为太子妃——”

郁谨一脚就踹了出去,直接把顾尚书踹了个跟头。

看着趴在面前的老尚书,景明帝这一刻竟莫名想笑。

怎么样,他就知道要拿老七媳妇开刀老七会拼命,偏偏这些老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

过了这一刻,景明帝大怒:“混账,顾尚书乃是朝廷砥柱,国之柱石,你怎么能踹顾尚书呢?”

郁谨跪下来:“儿子错了。”

景明帝语气强硬:“认错有什么用?把顾尚书踹坏了怎么办?来人,把太子送去宗人府思过!”

回过神来的众臣忙拦着:“皇上三思!”

太子屁股还没坐稳呢就被送进宗人府思过,难道他们脸上就好看?

跟着请求的还有顾尚书。

让人知道太子进宗人府思过是因为踹了他,他还有脸吗?

第820章 太子妃驾到

殿中气氛僵持,小乐子在潘海的示意下飞奔赶往东宫报信。

姜似本来就在琢磨这个时候景明帝把郁谨召过去的原因,听说乐公公又来了,忙问缘由。

小乐子气喘吁吁,语气急切:“太子殿下把顾尚书踹了!”

说罢,唯恐姜似不知道顾尚书是谁,贴心解释道:“就是吏部尚书!”

姜似听得嘴角直抽。

她当然知道顾尚书是吏部尚书,六部尚书中最有权势的。

“太子殿下打了顾尚书,恐怕要去宗人府思过,奴婢前来跟太子妃说一声。”

至于太子妃听了是想办法帮太子脱身还是替太子收拾包袱,就不是他一个内侍能管的了。

听了小乐子的话,姜似反而冷静下来,问道:“太子为何会打顾尚书?”

小乐子眼神闪烁。

“乐公公但说无妨。”

阿巧立刻塞了个沉甸甸的小荷包过去。

小乐子这才道:“顾尚书提议把您降为侧妃,另选太子妃——”

姜似还没说话,一旁阿蛮直接啐了一口:“我呸,撺掇人休妻另娶,这种老不修不打留着干嘛?”

侧妃说得好听,不就是妾么,实在欺人太甚!

小乐子看着掐腰瞪眼的阿蛮眼睛都直了。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够厉害啊,敢骂吏部尚书老不修——这样一想,竟觉得太子踹顾尚书一脚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把我降为侧妃?顾尚书说的?”姜似淡淡问。

小乐子突然后背发凉,干笑道:“您莫往心里去,千万莫往心里去……”

为什么他觉得太子妃比太子还可怕?

姜似起身往外走:“乐公公带路吧。”

“带,带路?”小乐子跟上去,说话都结巴了。

姜似扫小乐子一眼,似笑非笑:“养心殿前殿我还没机会去过,不熟悉路,烦请乐公公带路。”

小乐子哭笑不得:“太子妃,养心殿前殿乃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您去不……不合适吧?”

就是皇后过去都是在后殿与皇上见面,哪有往前殿跑的,更何况太子妃。

“不合适?”姜似黛眉一挑,乌湛湛的眸子流动着辉光,“吏部尚书提议太子休妻就合适?还是说乐公公觉得顾尚书这提议合适?”

小乐子险些跪下,苦着脸道:“奴婢万万不敢这么想!”

“既然如此,那就带路吧。”

直到老老实实走在前头领路,小乐子还头脑发昏。

怎么就把他扯进去了?他只是个小太监!

师父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妃是个敢闯养心殿前殿的奇女子啊?居然暗示他来东宫报信!

被逼无奈的小乐子不自觉加快脚步,赶到地方喊了一嗓子:“太子妃到——”

殿内登时一片安静。

众臣面面相觑,很快都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拧眉:“太子妃怎么会来这里?真是胡闹!”

众臣暗暗点头:太胡闹!

“传太子妃进来。”景明帝补充一句。

众臣:“……”皇上中邪了吗?

很快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快步而入,走在重臣环立的殿中竟毫不怯场,如闲庭散步。

“儿媳见过父皇。”

看着盈盈施礼的太子妃,景明帝静了一瞬。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沉默着不是个事儿,景明帝咳嗽一声:“咳咳,太子妃怎么来这儿了?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姜似从容回道:“儿媳近来受谣言所扰,惴惴不安,听闻父皇召集重臣与太子商议此事,特来问问商议得如何。”

礼部尚书忍无可忍道:“皇上与重臣议事,太子妃跑过来成何体统!”

完了完了,太子当众踹老顾,太子妃就这么大咧咧闯进来,大周这是要亡啊!

众臣心有戚戚,异口同声请求景明帝:“请皇上对太子妃严加管束,莫要使皇室成为天下笑谈。”

景明帝脸色微沉:“太子妃,你先退下吧。”

管束太子妃那是皇后的责任,凭什么又推给他?

想一想躲在坤宁宫吃葡萄还不用吐皮的皇后,再看看群狼般的众臣,景明帝心情大糟。

原想着立了皇太子能替他分忧,果然想多了。

姜似屈了屈膝,垂眸道:“儿媳今日莽撞了,只是听闻顾尚书唆使太子休妻,不知可有此事?”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腾腾杀气,令众人不由瞄向因为被踹了一跟头而得到一个小杌子坐的顾尚书。

顾尚书哪还坐得住,不顾隐隐作痛的老腰腾地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皇上,微臣一切都是为了大周打算,绝无半点私心。太子妃不顾礼数跑到此处指责老臣唆使太子,实在令老臣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啊!”

老尚书说到激动处,跌足长叹,涕泪横流。

郁谨本来老老实实跪着,闻言冷冷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顾尚书如此提议被内子知晓,无地自容也是能理解的——”

“孽子,你给我住口!”景明帝抄起白玉镇纸对着郁谨比划。

考虑到近来白玉镇纸损耗颇快,内帑(小金库)都快空了,景明帝又默默放下了。

顾尚书这时候也是气疯了,拿出和景明帝对着干的气势,怒吼道:“天子无家事,太子妃是皇上儿媳,如今万民请愿太子另选太子妃,与寻常婚事怎可混为一谈?皇上,此事您若轻轻放过,恐怕民心不稳,储君之位不稳,大周江山不稳啊!”

顾尚书一连说了三个“不稳”,那是气势十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景明帝脸上了。

景明帝忙着躲避飞来的“暗器”,一时分不出二心说话。

姜似一脸诧异:“没想到我一名弱女子竟如此重要。”

躲在角落里的潘海死死低着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他不该笑的,可居然有点忍不住……

姜似眼见景明帝真要怒了,扬声问道:“顾尚书,万民为何请愿另选太子妃?”

顾尚书拱拱手:“自然是百姓认为太子妃德行有失,上天以大旱示警。”

是百姓认为太子妃德行有失,至于太子妃究竟如何,那就不重要了。

太子妃难道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姜似轻笑:“原来如此。我若能祈求上苍降下甘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