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吉日(修)
朝上立太子的圣旨一宣读,坤宁宫与慈宁宫这两处自然有内侍来报。
郁谨成为太子的消息在景明帝没过来之前太后就知道了。
“太后,皇上来了。”
自从听到消息就犹如泥塑的太后听了宫婢提醒骤然回神,用了些力气捏紧佛珠点了点头。
随着内侍唱报,景明帝大步走了进来。
“母后今日早膳吃得可好?”
太后动了动嘴角:“年纪大了,吃什么都那样。”
景明帝在太后身边坐下,笑容满面:“儿子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与您讲。”
太后静静看着景明帝。
景明帝笑呵呵道:“儿子立了老七为皇太子。”
太后扬了扬眉梢。
到了她这个年纪眉毛已经花白,犹如落了雪,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冷厉:“恭喜皇上了。”
“同喜,同喜。”景明帝的心情十分不错。
他还以为在朝上会有一些不识趣的大臣跳出来威胁他,没想到连一丝波澜都没起就顺顺当当退了朝。
尽管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谁敢开口都能骂回去,可没人添堵还是好的。
他又不是好战之人。
太后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递给景明帝,示意伺候的宫人退出去。
景明帝捧着茶水抿了一口,笑道:“还是母后这里的茶好喝。”
太后淡淡道:“那是皇上有孝心。”
景明帝谦虚道:“儿子做得还不够。”
太后克制住咬牙的冲动,不动声色问道:“这么大的事,怎么突然就定下来了?”
景明帝笑道:“也不是突然定下的。储君关系大周将来,在儿子心中一直是头等大事,儿子其实思量许久了。”
“哀家确实没想到会是老七……先前也没听皇上提过……”
景明帝看着太后,真心实意道:“后宫不得干政,儿子一想要是与母后商量岂不是让母后为难,就没有让您烦心。”
太后忍不住咬了咬牙。
好一个不忍让她为难!
望着景明帝那张恳切的脸,太后有些恍惚。
她有时候会怀疑皇上对她的孝顺是不是装的!
那回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是这样,这次把燕王立为皇太子又是这样,每一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事情定了下来,让人没了插手余地。
“母后,您怎么了?”景明帝见太后不语,关切问道。
太后回神,落寞道:“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说走神就走神了,说不准哪日就——”
景明帝忙安慰道:“母后龙马精神,定会长命百岁。”
太后笑笑,问道:“册立太子的吉日定下来了吗?”
景明帝摸了摸鼻子,摇头:“还没有,回头让钦天监把吉日报上来。”
“嗯,皇上刚立了太子,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忙,就不要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景明帝起身:“那儿子回头再来看您。”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脸色就沉下来,把茶盏重重往桌几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燕王,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竟然就这么成了太子,令她猝不及防。
福清每每避开祸事,燕王又成了皇太子……
太后眼神变得冰冷。
想顺利册封皇太子?没有那么容易。
景明帝很快就召来钦天监监正,命他尽早选出良辰吉日行册立太子的仪式。
太子行过册封仪式就会入主东宫,名分才算落定。
钦天监监正回到衙门,立刻把这重要的任务布置下去。
册立太子的吉日轻忽不得,需要好好选定。
钦天监有一灵台郎叫朱多欢,专门负责观测夏日天象变化,这日他登上观星台夜观天象,而后不眠不休推测一整夜,眼神发直满是惊恐。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
冷静,许是他推算错了。
朱多欢回到家中蒙头大睡,睡醒后迎接他的不是热茶热饭,而是妻子平静的面庞。
“醒了?”朱妻把打湿的帕子递过去。
灵台郎不过七品小官,在京城度日颇为艰辛,这点小事自然没必要多养一个婢女,都是朱妻亲亲力亲为。
朱多欢接过帕子抹了抹脸,忙往外跑。
“你去哪儿?”
“去衙门有要紧事。”
朱妻把他喊住:“我也有要紧事。”
朱多欢返回来,诧异问妻子:“什么事?”
“上头联系我了。”
朱妻才说了一句,朱多欢就打了一个激灵,睡意彻底没了。
“说什么?”
“问你近来可有不祥之日。”
朱多欢呆了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有。”
天狗吞日,预示着帝王德行、决策有失,将会降大祸于万民,还有比这更不祥的日子么?
朱妻听后,抿唇道:“上头让你把不祥之日定为册立太子的吉日。”
朱多欢沉默半晌,闷声道:“知道了。”
接下来是更久的沉默。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抱头痛哭。
他们是棋子,是死士,是命运不能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就连他们的结合都是上头安排的,上头一旦传下命令必须不打折扣执行。
可他们的日子平静太久了,成亲十数载根本无人联系他们,平静得让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相伴到老。
他们也是人,哪怕一开始双方毫无感情,守着同一个秘密生活这么久亦难免心生奢望。
可梦到底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
钦天监监正很快报上了吉日:六月二十六。
景明帝对此当然不会多想,吩咐潘海:“派人去燕王府说一声,让燕……太子有个准备。”
潘海应下,派小乐子去燕王府送信。
小乐子是自己最喜欢的徒弟,如今燕王是皇太子了,让小乐子多露露脸自有说不尽的好处。
小乐子一刻不敢耽误赶到燕王府,望着王府牌匾感慨不已:他就知道上了燕王这条船没错,看燕王这当太子的速度,说不定用不了太久就能——
咳咳,到那时师父就能养老了,他完全可以接任师父的位子替他老人家分忧嘛。
小乐子喜滋滋被请进去,对郁谨道明来意。
听闻吉日定在六月二十六,郁谨心道离那日没多久了,等搬入东宫再想出门就没这么方便,不如去问问阿似这几日想不想去游湖吧。
第802章 应对
毓和苑中,姜似正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教阿欢说话。
刚满周岁的阿欢已经会喊两个字了,一个是“娘”,一个是“牛”,偏偏还喊不出“爹”来。
为此,当爹的那位不知道找了二牛多少次麻烦。
姜似想想不落忍,没事就教阿欢喊“爹”。
“阿欢,爹——”姜似指指口型。
小阿欢歪头看亲娘一眼,单纯的脑袋瓜里满是疑惑:这明明是娘嘛,不是爹。
觉得不对,小丫头自然喊不出来,扭头对趴在墙根歇凉的大狗奶声奶气喊道:“牛——”
二牛一听,摇着尾巴颠颠跑过来了。
郁谨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脸色一黑,走上前去不动声色把二牛挤开。
阿欢看看父亲大人,嘴一瘪哇哇大哭。
姜似无奈白了郁谨一眼,嗔道:“能不能有个当爹的样子,二牛的醋你也吃。”
郁谨脸更黑了。
能不生气嘛,闺女至今不会喊爹,会喊“牛”。
姜似不理会某人,把阿欢哄好交给二牛,这才往树下石桌走去。
郁谨在石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阿似,想不想去游湖?”
“游湖?”姜似看一眼被茂密枝叶滤过的明媚阳光,“这个天气有些热吧。”
“湖上凉快。”
姜似看着郁谨,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想着去游湖了?”
她对游湖全无好感。
前世季崇易与巧娘在莫游湖边相约,因为巧娘失足淹死造成了她一生悲剧,兄长也是被人灌醉后推入金水河稀里糊涂溺亡的。
想一想这些,她就对游湖提不起半点兴趣了。
“册立太子的吉日定下来了,想着搬入东宫后出门没有现在方便,所以问问你想去哪里玩。”郁谨笑着给出答案。
姜似一听,顺口问道:“定在哪一天?”
“六月二十六。”
“六月二十六?那快了啊——”姜似起初不以为意,可忽然话音一顿,脸色就变了。
六月二十六?
她前世是景明二十二年从南边回到的京城,也就是明年。
对于景明二十一年的六月二十六,印象深刻。
那是她前世与阿谨在南边大婚的日子,也是大周发生天狗吞日的日子。
之所以对这一日会发生天狗吞日记得清楚,就是因为她的大喜之日是同一天,回到京城后被人不怀好意提起过。
见姜似神色有异,郁谨忙问:“阿似,怎么了?”
姜似望着郁谨,语气微妙:“六月二十六是吉日?这是谁定的?”
“自然是钦天监定下来的日子,观测星象、占卜吉凶不都是钦天监负责么。”
姜似闭了闭眼睛,心中冷笑:好一个良辰吉日,这是要把阿谨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阿谨虽然记在了皇后名下,可到底算不上底气十足,大臣们背后争议不小,不过是碍于圣旨已下不好公然反对罢了。
可一旦在正式册立太子那日发生了天狗吞日,等待阿谨的只有被弃的下场。
太子册立当日发生如此不祥之事,说明帝王没有选对太子,上天这才降下惩罚以示警告,如果帝王继续一意孤行,那大周江山社稷危矣。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能撑得住?
就算父皇也只能妥协,选择重立太子。
把大凶之日定为吉日,说这是钦天监的失误她绝对不信。
姜似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郁谨:“阿谨,你相信我的梦吗?”
郁谨笑了:“当然相信,当初你梦到锦鲤镇地动,不就成真了。”
他不信这些,但他相信阿似。
“在我梦中,六月二十六那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并非吉日。”姜似道。
郁谨眼神一缩,闪过冷光。
姜似伸手握住他的手,手心的冰凉让对方感受到她此刻沉重的心情:“能入我梦中一定不是小事,阿谨,你不能在那日接受册封!”
郁谨见她紧张,反而从容一笑:“别怕,既然知道那天不好,咱们躲过就是了。”
“嗯。”
郁谨握紧姜似的手,语气平静:“吉日变成凶日,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你说算计咱们的人是谁?”
老四自顾尚且不暇,老五傻,老六应该没这个胆子,而那个人能指使钦天监的人……一个名字在心头缓缓浮现。
“那个人会不会是慈宁宫那位?”姜似沉吟片刻,猜测道。
郁谨眨眨眼:“你也觉得是那老妖婆?”
姜似笑笑:“近来多是非,中心就在慈宁宫,这个时候又发生这种事,很难不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
郁谨语气就比姜似肯定多了:“除了那老妖婆,别人恐怕没有这个能耐。钦天监很特殊,选入其中的官员都慎之又慎,想要收买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长久布局。何况那日一到,整个钦天监都会大祸临头,这种掉脑袋的事一点小恩小利谁会去干?非早就落下的棋子不可。而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姜似垂眸寻思片刻,问道:“阿谨,你说太后为何做这些?她已经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又有父皇的真心孝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郁谨嗤笑:“谁知道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老妖婆怎么想的。”
姜似眼神微闪,忽然道:“外祖母或许知道什么。”
郁谨一怔,看着她。
“我总觉得在外祖母那里会有收获,说不定能解开这些谜团。等过了六月二十六,我要再去一趟宜宁侯府。”
“为何要过了六月二十六?”郁谨忍不住问。
姜似无奈笑笑:“好让外祖母看看我们如何步步惊险、如履薄冰,说不定一心疼我就说了。”
很快太子与太子妃的礼服赶制出来,太子册封之日临近了,宫里宫外开始处于一种兴奋紧绷的状态中。
册封新太子,这可是大事。
可偏偏这时,郁谨患了泄泻之症。
这个消息传到景明帝耳中,景明帝就开始脑仁疼。
眼看就要行册封仪式了,怎么又出状况了?
负手在屋中踱步几圈,景明帝沉着脸吩咐下去:“着太医署给太子会诊,务必治好他的泄泻之症。”
第803章 吞日
没过多久,太医院院使站到了景明帝面前。
“太子怎么样?”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不怪他着急,明日就要册立太子了啊!
院使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小心翼翼道:“回禀皇上,太子泄泻之症用过汤药后尚未缓解——”
“明日可否影响册立?”
院使大着胆子抬头,深深看了景明帝一眼。
您说呢?
景明帝:“……”他知道了。
想想不甘心,景明帝再问:“莫非药不对症?”
院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道:“臣等几次会诊,尝试了大半药方,太子泄泻之症有所缓解,可依然没有彻底痊愈。太子现在浑身乏力,起不得床,明日若是强行册封,恐怕会出丑——”
放到平时他肯定不会把话说这么明白,可这是册立太子啊,不但大周上下重视,就连那些邻国都会关注,一旦太子在册封仪式上——想一想那场景,院使就眼前发黑。
他是大周人,最起码的羞耻心还是有的!
所以这话必须得说,定要打消皇上不切实际的幻想。
景明帝被打击得不轻,喃喃道:“这么说,明日的册立仪式只能改期?”
院使没敢接话。
“就没有什么办法?”
这话院使就可以说了:“太子殿下若是其他症状尚能服药支撑,可这泄泻之症——”
拉肚子谁能忍住啊,皇上以前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啊。
只能说不巧,太子哪怕是腰疼腿疼呢都有应付之法。
景明帝心情颇低落,无奈道:“罢了,明日的册封仪式就取消吧。潘海,把旨意传下去。”
“是。”潘海应下,忙把这十万火急的消息传出去。
明日就要行册封仪式了,不抓紧把取消册封仪式的旨意传遍,等明日文武百官都跑去参加就闹笑话了。
潘海想着此事,暗暗叹气。
说起来,燕王,不,新太子运气有些差啊,怎么偏偏赶在这时候拉肚子呢。
册立仪式因太子拉肚子被取消的消息一旦传扬开来,这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行了,退下吧。”于万般无奈之下有了决定,景明帝看着太医院院使就心烦,很快把人赶走,窝在房中生闷气。
潘海轻手轻脚走过来:“皇上,旨意已经传出去了。”
“嗯。”景明帝沮丧点了点头,想想还是气不过,板着脸道,“传太子妃进宫。”
姜似对被召见有些准备,大大方方给景明帝行礼:“见过父皇。”
景明帝抖了抖胡子:“赐座。”
很快潘海搬了个小杌子放在姜似身边。
姜似规矩坐下,等着景明帝发话。
景明帝握着折扇问道:“老七好些了么?”
“有多位太医尽心尽力,已经好多了。”姜似想了想,认真道,“昨日泻了十数次,今日到目前只有七八次。”
景明帝:“……”这叫好多了?
“怎么会突然患了泄泻之症?”
姜似垂眸敛目,神色平静:“许是近来宴请颇多吃多了油腻之物,又正逢盛夏——”
景明帝没好气道:“大热的天吃了什么油腻的?”
这混账玩意儿安分一点不行吗?
姜似老老实实回道:“太子喜欢吃酱肘子、蒸肉、炖猪蹄……”
景明帝听得直翻白眼,忍不住道:“夏日饮食合该清淡,怎么能这么吃?”
姜似抬眸看景明帝一眼,不动声色道:“儿媳也是这么想的,曾劝过太子吃清淡点。”
“他没听?”
不应该啊。
姜似叹口气,带着心疼:“太子说那些年在南边生活都是与将士同吃同住,吃大鱼大肉的机会不多,所以就特别喜欢吃。”
景明帝沉默了。
忽然没那么生气了,还觉得老七有点可怜——
景明帝语气不自觉软下来:“回去对老七说,以后不缺这些,可不能这么吃了。”
姜似起身,冲景明帝屈膝:“是。其实太子也知道给父皇添烦忧了,正自责呢。”
景明帝皱眉:“自责无用,早日把身体养好最要紧。好了,你回去照顾老七吧。”
等姜似走了,景明帝晃着折扇叹气:“说起来,是朕亏待了老七。”
角落里的潘海想呵呵笑。
我的傻皇上哎,说好的骂太子一顿呢?
难怪燕王能当上太子,胡吃海塞闹肚子连册封太子的仪式都要改期了,这是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居然还能博得皇上怜惜。
再想一想废太子动辄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潘海越发坚定了示好新太子的念头。
册封仪式改期的消息一传出去,朝廷上下登时哗然。
太子居然在册立仪式前夕身体不适,这可不是好兆头。
该不会是上天觉得新太子不合适吧?就说皇上太草率了!
不知多少人这般想着,已经有胆子大又不满景明帝决定的大臣开始写折子了。
那日总想着等别人出头,结果等来等去等傻了眼,这回可不能再等了,再上朝就劝谏皇上重新考虑立太子一事。
比起群臣人心浮动,接到消息的太后浑身发凉,靠着屏风久久没有出声。
郁谨因泄泻之症无法进行太子册封仪式?
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他有所察觉?
不可能有所察觉,钦天监那招暗棋是多年前就布下的,那时候郁谨还是个孩子。
良久后,太后缓缓起身,走至窗口。
窗外阳光大好,任谁也不会想到明日会有大恐怖的事情发生。
太子册封仪式不会如期进行,可天狗吞日却会按时到来。
明日之后,钦天监将会遭到彻查血洗,动用的暗棋没有发挥作用就废了。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
太后望着窗外久久出神,一时有些茫然。
翌日,因为太子册封仪式取消,文武百官都揣着奏折撸着袖子上朝来了。
今日可是一场硬仗,不能再让皇上逃了!
于群臣热切期盼中,景明帝姗姗来迟。
潘海清清嗓子高喊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登时站出一群大臣,齐声道:“臣有本奏。”
景明帝环视众人,心怀警惕问为首的吏部尚书:“顾尚书有何事启奏?”
“臣——”吏部尚书才张口,大殿登时黑下来。
第804章 震怒
吏部尚书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卡在了喉咙里。
随后,就是无数惊恐的叫声响起。
大殿中一片黑暗,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样的黑暗能放大一切声音与人内心的恐惧。
“保护皇上!”
惊叫声,碰撞声,更多的是痛哭声。
“天狗吞日了!”
不知过了多久,对在场之人来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灯火终于亮起来。
殿外,是沉沉的黑。
这一刻,众臣顾不得去看彼此是什么样,甚至连景明帝的安危都忘了,跪着往殿门爬去,边爬边哭。
天狗吞日,这是不祥之兆,恐生大变。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心头发冷,遍体生寒。
天狗吞日?这是说他德行有失,上天示警降罪么?
天在这时终于亮了,大殿的灯火比之外头的明亮显得有些黯然。
殿外阳光明媚,一点看不出刚刚大恐怖降临过。
景明帝到底饱经风霜,长达数十年的帝王生涯令他什么倒霉事都见过,很快就缓了过来。
环视着瑟瑟发抖神色惶然的群臣,他开了口:“顾尚书,你刚刚要启奏什么?”
群臣茫然抬头望着他们的皇上。
皇上在说什么?
“顾尚书,朕问你呢。”景明帝加重了语气。
这帮老家伙,难不成这就急于催他下罪己诏了?
他给自己找个台阶先下来怎么了?
顾尚书被点了名,一个激灵回了神:“臣——”
才说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
他刚刚要干什么来着?
对了,他要劝谏皇上重新考虑太子人选,因为新太子在册立仪式前夕突然泄泻导致册封仪式无法举行,这是上天对皇上草率决定的示警。
可刚刚发生了天狗吞日,而今天本该是册封太子的日子!
这说明了什么?
身为朝廷的中流砥柱,顾尚书很快反应过来:说明新太子福泽深厚,才避过了大凶之日!
这岂不意味着太子就是上天眷顾的储君人选,不然怎么恰好在这时候身体不适避开了?
这个时候他再劝谏重立太子,这就是打自己的脸,还是啪啪打肿了那种。
景明帝崇尚节俭,大殿中可没摆什么冰盆,尴尬的汗水悄悄爬满顾尚书后背。
“顾尚书?”
顾尚书轻咳一声,一脸义正言辞:“臣提议加大对发生旱情、洪涝几地的赈灾力度,使百姓得享皇上恩泽……”
衣袖里揣着奏折的大臣齐齐想翻白眼。
真不愧是百官之首的顾尚书,别的不说,脸皮最厚。
景明帝扫一眼群臣,缓缓道:“天狗吞日,这是上天对朕有所不满,加大赈灾力度、减轻百姓赋役这都是该做的。诸位爱卿还有其他事要启奏么?”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吭声的。
这个时候多嘴,傻吗?
景明帝等了片刻,见无人出声,神色突然一冷:“诸位爱卿没有话说,那就退朝吧,传钦天监监正来御书房!”
加重的语气使景明帝吐出的每个字都变成了冰锥,一根根刺入群臣心里,令人胆寒。
一时间,大殿气氛更凝重了,无一人敢动弹。
景明帝铁青着脸大步离去。
等了一会儿,众臣才陆陆续续往外走,走出殿外不自觉往钦天监所在方向看了一眼,暗暗叹气。
钦天监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钦天监监正是踉跄着跪到景明帝面前的,伏地痛哭道:“臣死罪!”
景明帝的脸色沉得堪比乌云,厉声问道:“钦天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把今日定为良辰吉日,这是把朕当傻子哄么?”
钦天监监正瑟瑟发抖:“臣有罪,下属发生如此大的失误却不能察觉,臣罪该万死!”
景明帝冷笑:“你确实罪该万死!本是册立太子的日子却发生了天狗吞日,试想册封太子仪式如果按期举行,朕有何颜面面对子民?他国又会如何看待大周?你这是要朕与太子成为记入史册的笑话,受尽后人耻笑!”
景明帝气得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般震怒过,震怒之余就是后怕。
幸亏老七患了泄泻之症而使册立仪式改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臣有罪,臣有罪。”钦天监监正百口莫辩,只能砰砰磕头。
发生这样致命的失误,如何辩解都免不了他的死罪,唯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受死,并奢求皇上赏他一个全尸,莫要牵连家人。
这时潘海来报:“皇上,韩指挥使到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锦麟卫指挥使韩然走进来,禀报道:“皇上,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朱多欢于家中投缳自尽,其妻亦随之。”
天狗吞日的事情一发生锦麟卫就去了钦天监把一众官员控制起来,听闻负责观测天象的是灵台郎朱多欢,而此人当时不在衙门里,又直奔他家里去。
几名锦麟卫才进朱多欢的家门,就看到梁上悬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微微摇晃着,正是朱多欢夫妇无疑。
景明帝一听,脸色就变了。
近两年发生的倒霉事就没有一个是意外,全是有人暗中作乱。说灵台郎朱多欢自尽是因为失职,他很难相信!
这么大的错误不可能是失误,而是故意为之!
景明帝握着白玉镇纸一指韩然,怒气冲冲问道:“他家里其他人呢?”
韩然瞄着镇纸冷汗直往外冒,垂眸道:“朱多欢的双亲早就过世多年,他们夫妇没有儿女,平日来往多是同僚与左邻右舍,与亲戚几乎没有往来……”
一道白光飞出来,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白玉镇纸应声而碎,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坑,吓得堂堂锦麟卫指挥使韩然打了个哆嗦。
立在角落的潘海就镇定多了。
无他,习惯了。
“给朕彻查钦天监,不要放过一个人!”景明帝黑着脸说完,扫一眼钦天监监正,咬牙道,“钦天监监正关入天牢,待事情查明后按罪发落。”
很快钦天监监正灰白着脸被拖了出去。
景明帝背手走了几步,踩在粉碎的镇纸上,眸光沉沉。
先是宫中,现在又是宫外,上天弄出天狗吞日降罪他干什么?
就不能降一道天雷把那兴风作浪之人劈死么?
第805章 福星高照
因为天狗吞日的发生,各衙门人心惶惶,无心做事。
顾尚书下朝后连衙门都没回,直接回了顾府。
顾府此刻也是人心不稳。
天狗吞日不只对朝廷有影响,对寻常百姓的影响也不小。
天狗吞日乃不祥之兆,预示着有灾难发生,或是天灾,或是人祸,甚至改朝换代。
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对习惯了京城繁华安稳的老百姓来说,心生恐惧就不奇怪了。
顾尚书回到屋中,一口气灌了半壶凉茶,脸上才有了血色。
“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顾夫人白着脸问。
顾尚书抹了一把汗,看老妻一眼,叹道:“差点惹了大祸。”
“发生了什么事?”顾夫人一脸紧张。
顾尚书摇摇头:“朝廷中的事,你莫要多问。”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天狗吞日来得很及时,要是再晚上一瞬他那些劝谏的话就说出来了。
那可就完蛋了!
顾夫人见状不再多问,柔声宽慰道:“能没事就好,老爷用过早饭了么?”
对于上朝的官员,宫里是管饭的,但都是等散朝后才吃,顾夫人见顾尚书回来这么早,又遇到天狗吞日那般不祥之事,混乱之下恐怕无人记得吃饭,这才有此一问。
“还没有。”
“那我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没胃口。”顾尚书拒绝,旋即又改了主意,“罢了,让厨房送些酱肘子、蒸肉之类的过来吧。”
顾夫人都听愣了。
老爷这转变是不是太快了?才说没胃口呢,这就要上酱肘子了?
“老爷,天热,吃这些——”
顾尚书深深看顾夫人一眼,语重心长道:“外头的事不要多问,端来就是。”
酱肘子、蒸肉这些可是好菜啊,据说太子就是吃了这些拉肚子的。
顾夫人一头雾水出去吩咐下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老爷一定是摊上大事了,不然怎么会语无伦次呢,她说一声天热不适合吃酱肘子怎么就扯到外头去了。
这日散朝,不知多少官员冷静下来后开始感慨郁谨的好运道,新太子是天选之人的说法开始流传。
而许多府上的餐桌上不约而同多了几样菜:酱肘子、蒸肉、炖猪蹄……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进入钦天监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几乎没有可以拿出来说的事,如今人一死,锦麟卫再神通广大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来。
刚刚下过罪己诏的景明帝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踢翻了小杌子数次,问潘海:“太子好些了么?”
潘海忙道:“回禀皇上,燕王府传来消息,太子已经大好了。”
景明帝眸光微闪。
天狗吞日的时候病了,过后很快好了,这小子有福气啊。
“传太子进宫。”
没过多久,郁谨立在景明帝面前:“儿子给父皇请安。”
景明帝打量着郁谨,温声道:“瘦了些。”
郁谨嘴角抽动。
一天泄十几次,能不瘦么,到现在他屁股还痛呢。
要不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太子果然不是好当的,还好他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也算是替父皇与其他兄弟分忧了。
“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担心是有,不过瘦得好啊。”景明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也许是倒霉事遇到太多,见到福星高照的老七竟莫名心情愉悦。
这个太子应该没选错。
“册封吉日等选出新的钦天监监正再定,莫要着急。”
郁谨忙道:“儿子不急,一切听父皇安排就是。”
景明帝点点头:“那你回去吧。”
“儿子告退。”
郁谨离开后,景明帝问潘海:“你说太子避开这次祸事,会不会与啸天将军有关?”
这两日他琢磨过了,比起凑巧病了,更有可能是二牛给老七提了醒。
要知道二牛可是能预测地动的神犬。
不过哪种缘由都无所谓,二牛是老七的,说到底还是老七有福气。
不等潘海给出回答,景明帝就踱步到窝在角落里的吉祥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白猫,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他养的肥猫那日就毫无异样?
吉祥叼着小鱼干茫然抬头。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吉祥努力咽下小鱼干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景明帝悻悻摸了摸鼻子。
罢了,二牛再好又不是他养的,只有吉祥是自家的。
不过以后二牛搬入东宫想见就方便了,或许可以在吉祥的窝旁边再搭一个狗窝,让吉祥沾沾灵气。
景明帝对二牛即将搬入东宫不由产生了深深的期待。
姜似在郁谨对外宣称好了之后去了宜宁侯府,应付完苏大舅等人,进了里室与宜宁侯老夫人叙话。
“太子好些了吧?”
“托外祖母的福,阿谨已经大好了。”
宜宁侯老夫人笑道:“太子福泽深厚,哪里是托我这老太婆的福。”
姜似抿了抿唇,轻叹道:“阿谨能成为太子,确实是有福之人,可再多的福气也挡不住有人躲在暗处一次次算计。”
宜宁侯老夫人脸色微变:“似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决定开门见山,凝视着宜宁侯老夫人的眼睛问道:“外祖母,您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与您打探往事只是好奇吧?”
宜宁侯老夫人眼神一闪。
姜似语气越发沉重:“本来不该说这些让长辈担心,可阿谨成了太子,稍一大意就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我只好实说了。钦天监把天狗吞日那日定为册立太子的吉日,这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想把阿谨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宜宁侯老夫人神色一震。
姜似垂眸苦笑:“我与阿谨夫妻一体,阿谨若出了事,我又怎可能置身事外?倘若只是我们二人也就罢了,可我们还有阿欢,还有您这些亲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外祖母,请您帮帮外孙女吧。”
宜宁侯老夫人脸上神情不断变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你问吧。”
姜似心中一喜,立刻把琢磨许久的问题抛了出来:“我想知道外祖母与太后交恶的原因。”
第806章 往事
宜宁侯老夫人的眉梢不自觉动了动,深深看着姜似。
姜似轻轻咬了咬唇,心悬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外祖母若还是不肯谈及往事,那她只好另寻出路了。
气氛凝滞了一瞬,宜宁侯老夫人终于开口:“我与太后算不上交恶。”
姜似一怔,目不转睛望着宜宁侯老夫人。
宜宁侯老夫人苦笑:“至少不是寻常那种因为发生了什么龌龊而疏远。”
姜似忍不住问:“可我听说外祖母与太后本是手帕交,亲密无间,后来怎么鲜少来往呢?”
难道只是因为太后进了宫不方便?
“亲密无间……”宜宁侯老夫人喃喃念着,神色有些古怪。
“外祖母?”姜似唯恐宜宁侯老夫人好不容易打开的话匣子再关上,不由喊了一声。
宜宁侯老夫人收回思绪,看着神情紧张的外孙女自嘲一笑:“问题就出在亲密无间上,可这件事说出来实在有些荒唐……”
姜似乖巧替宜宁侯老夫人捶腿,柔声道:“外祖母,您尽管说就是,反正又没有外人听见。”
宜宁侯老夫人微微点头,面上古怪更甚,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觉得她仿佛换了一个人!”
姜似手一抖,用力咬唇不敢出声。
宜宁侯老夫人眼神迷蒙,陷入了回忆:“我与太后是手帕交,这份交情直到我出阁也没有变淡,那时太后时常来侯府做客。可不知从哪一日起我就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明明容貌、举止乃至习惯性的小动作都没有变化,可我就是有那种感觉,总觉得她不是她……”
宜宁侯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定定望着姜似:“似儿,那种感觉你能理解么?”
姜似眸光微闪,没有吭声。
宜宁侯老夫人其实并不需要得到答案,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每每看着她,我就觉得明明是闺中密友的皮囊,里面的魂儿却不一样了,我甚至想她是不是如野史话本那些故事里所说被孤魂野鬼给占了身子吧……”
说到这,宜宁侯老夫人苦笑更浓:“那些离奇的事终究只是故事罢了,我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生出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可这样的念头一起就无法打消,再面对着她时我心中只有恐惧,疏远也就自然而然了。”
“这么说,当时太后并不知道您的想法?”姜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冷静问道。
宜宁侯老夫人摇头:“我当然不会说,这种想法太荒谬了,怎么能说出来。”
姜似理解点点头。
如果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跑来问她是不是被孤魂野鬼附体了,她定会觉得这人有病。
宜宁侯老夫人爱怜抚了抚姜似的发,叹道:“如果不是你这丫头追问,外祖母定会把这事带进棺材里。”
让后辈知道她年轻时想法如此离经叛道,她不要面子的么?
姜似抬眸望着宜宁侯老夫人,正色问道:“外祖母,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您的感觉是对的呢?”
宜宁侯老夫人浑身一震,涩声道:“似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外祖母恐怕不知,福清公主在宫中多次遭到暗害,每一次都与慈宁宫扯上关系,十四公主甚至因此丧了命。如果说这事与太后有关,可太后样样圆满,几乎没有不如意的事,让人完全想不出有何理由会与一个公主过不去。我百思不得其解,听了外祖母的话又有了新的想法——”
宜宁侯老夫人听姜似说起宫中的惊心动魄,不由心惊肉跳,忙问道:“什么想法?”
姜似抿了抿唇,语气沉沉道:“如果太后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太后呢?那么如此处心积虑顶替真正太后进宫的人定然有所图谋,而且所图不小。这样一来,这些想不通的事就能解释了。”
宜宁侯老夫人满脸震惊:“太后不是太后,那她是谁?”
姜似沉默半晌,问道:“外祖母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宜宁侯老夫人寻思许久,还是摇头:“只有感觉不对,且没过多久她就进宫了,从此几乎没有来往,顶多年节上外命妇进宫请安时见上一面,哪能发现什么。”
见太后这边问不出什么来,姜似话题一转:“我还听说当时有个异族女子住在侯府上?”
宜宁侯老夫人脸色微变,下意识绷紧身体。
姜似顿了顿,问道:“那位异族女子与太后之间发生过特别的事么?后来又去了哪里?”
宜宁侯老夫人深深看姜似一眼,彻底沉默下来。
姜似不敢催促,垂眸等待。
屋内光线不甚明亮,宜宁侯老夫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虚无。
姜似听她一字字道:“其实,那位异族女子才是你的外祖母。”
姜似猛然睁大了眼睛,错愕望着宜宁侯老夫人。
对于她和阿桑容貌相似,她曾有过一些猜测,可听外祖母亲口说出这些心中还是难免掀起惊涛骇浪。
最艰难的话说出口,宜宁侯老夫人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那年我出门踏青遇险,幸被一名异族女子所救,见她孤身一人四处漂泊就带回了侯府小住……后来她结识了一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那名读书人落第后却不见了踪影,结果没过多久她发现有了身孕,生下一对孪生女儿。”
宜宁侯老夫人望着姜似叹了口气:“那对孪生姐妹中的一个就是你的母亲阿珂。”
“另一个呢?”
“不见了。”
“不见了?”
宜宁侯老夫人苦笑:“是啊,就在她生产之后的第二日她就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孪生姐妹中的姐姐,而妹妹被留在了侯府。那时我恰好要临盆,半个月后生下一女却不幸夭折,于是把她留下的女儿当了自己的女儿来抚养。”
女儿不涉及争爵位、争家产的问题,培养好了一副嫁妆嫁出去对家族来说是不错的助力,宜宁侯老夫人这样做不足为奇。
“外祖母,您知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宜宁侯老夫人沉默一瞬道:“她应该是乌苗人。”
第807章 猜测
姜似从宜宁侯府离开后,宜宁侯老夫人把老宜宁侯叫了过来。
“似儿知道她外祖母的事了。”
老宜宁侯一愣,不悦道:“不是说这件事对谁都不提了,阿珂不在这么多年了,你和似儿说这些干什么?”
女儿才出生不久就夭折,他是真的把阿珂当亲生女儿看待,姜家兄妹在他心中就是嫡亲的外孙。
在老宜宁侯看来,宜宁侯老夫人把这秘密说出来就是没事找事。
宜宁侯老夫人叹口气:“似儿和湛儿他们不一样,她是当上太子妃的人,有些事知道了至少能有个准备,而不是蒙在鼓里将来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陷入被动。”
真正让她瞒不下去的原因,是外孙女对太后的惊人猜测。
太后如果从一开始进宫就不是太后,甚至带着大阴谋,那就太可怕了,她不能为了自己的秘密置大周社稷于不顾。
她是女子,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可她还是大周人。
老宜宁侯还有些想不通:“这件事当时只有咱们知晓,最多还有一些亲近的下人,这些年来那些下人都不在了,你瞎担心什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似儿这个地位,宁可知道多了心烦也比一无所知强。老头子,你这么不高兴莫不是担心似儿以后对咱们疏远了?”
“谁担心了,似儿不是这种人。”老宜宁侯讪讪道。
宜宁侯老夫人笑了:“这不就是了,快别板着脸了,你永远都是似儿的外祖父。”
老宜宁侯脸上有些挂不住,嘀咕道:“都说了不是担心这个!”
姜似匆匆赶回燕王府,打发人去前院喊郁谨。
随着郁谨身份转变,王府属官事情极多,时常聚在书房议事。
“殿下,太子妃请您过去。”小厮元宝才不管里面议论得热火朝天,对着门口就喊道。
打断太子议事一点都不重要,耽误太子妃相请才是自寻死路。
这些宝贵经验他以后说不定能换银子呢。
郁谨迈着长腿快步走出书房,留下众人看向老长史。
老长史摸了摸鼻子,无奈道:“继续。”
看他干什么,看他有用的话他天天揽镜自照。
每当这时候,老长史就忍不住怀疑人生:这样的王爷怎么就当上太子了呢?
郁谨很快回了毓和苑,挨着姜似坐下喝了几口茶,揉揉眼角道:“正听得昏昏欲睡,可算解脱了。去宜宁侯府有收获么?”
“问出不少事。最重要的一件,外祖母说我真正的外祖母是乌苗人……”
听姜似说完,郁谨有些唏嘘:“原来你与圣女阿桑是表姐妹,难怪容貌相似。”
姜似还有些疑惑:“虽然我与阿桑的母亲是孪生姐妹,可我们这么像还是有些奇怪。”
没听说孪生姐妹的女儿还长得一样的。
郁谨想了想道:“我猜这与你们的特殊血脉有关。”
“你是说——”
“阿桑是乌苗圣女,可她生前并未完全掌握御蛊术,掌握这门奇术的是你。我在想,或许你才是天选圣女,而阿桑因为流淌着稀薄的圣女血脉在某种玄妙原因下与你生得酷似,这可能是上天对乌苗一族的考验,才诞生两位容貌酷似又有血脉关联的女孩儿……”
姜似静静听着郁谨的分析,轻声道:“大长老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
如果她才是圣女,而阿桑不是,那么前世她与阿桑究竟算是谁占用了谁的身份?真是一笔糊涂账……
“至于太后,如果宜宁侯老夫人的感觉没有错,那她很可能在进宫之前就被人取代了,取代她的十有八九是乌苗人!阿似,你对乌苗的易容奇术应该有所了解,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姜似不由点头:“假若两个人本就年龄相仿,脸型身段相似,以乌苗的易容之术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郁谨摩挲着茶盏,神色凝重:“阿似,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真正的外祖母很可能是这个李代桃僵计划的实施者。”
姜似眼帘颤了颤,一时无言。
郁谨握住姜似的手,分析道:“宜宁侯老夫人、异族女子、太后,她们三人在那个时期有了短暂交集,之后太后进宫,宜宁侯老夫人则觉得手帕交仿佛换了人,那么异族女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如果阿似你是异族女子,出现在宜宁侯府的目的是什么?”
姜似良久才道:“如果我是带着李代桃僵计划接近外祖母的乌苗女,通过外祖母与准太子妃有了接触就能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从而使取代太后的人毫无破绽,顺利成为大周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太后——”
说到后来,一种大恐怖在姜似心头蔓延。
太后入宫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从那时候乌苗就开始布局,未免太可怕。
姜似用力握紧郁谨的手:“阿谨,你说乌苗到底图谋什么?总不会想颠覆大周万里江山。”
“如果是这样,太后要对付的就是父皇,而不是福清。”
“阿谨你莫忘了,让太后出手的除了福清,还有废太子。”
郁谨摇头:“乌苗想颠覆大周江山还是说不通,乌苗人虽有些神奇手段,可族人稀少,统治南疆十几个部族尚且吃力,颠覆大周江山对他们有何好处?一个人或许可以抛开利益,可站到一个部族的层面上为的必然是利益。他们的目的或许还是与圣女有关,要知道乌苗这些年的危机就出在圣女空缺上。”
姜似点头赞同,蹙眉道:“猜测乌苗的目的还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揭穿太后底细,让她不再兴风作浪。”
太后借刀害死了废太子,又屡次对福清公主下手,而今阿谨成了太子,有天狗吞日的算计在先,太后以后下手的目标显然是他们。
无论坐以待毙还是见招拆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主动出击解决大患。
“证据呢?”郁谨叹气,“太后被李代桃僵完全是咱们根据宜宁侯老夫人的感觉做出的猜测,更重要的是太后在进宫之前就换了人,对父皇乃至所有与太后打过交道的人来说,她一直是那个太后,从未变过。”
第808章 召见
一个入宫几十年,熬死了先皇和一群太妃稳稳当当坐着太后位子的女人,跑到被她抚养成人的皇上面前说这个太后是假的,这已经不是简单作死了,这是作大死!
郁谨摩挲着茶盏,语气微沉:“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不可能从太后的家族寻找突破。”
比起跑到景明帝面前说太后是假的,跑到太后家族说太后是假的更荒唐。
太后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当年连父母都没察觉异样,更遑论别人。甚至可以说就算父母察觉到女儿换了人,为了家族利益也会守口如瓶。
一个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不管真假,对太后家族来说一定是真的。
到了现在,太后家族正是得享太后恩泽的时候,除非疯了才会站出来。
“这件事的突破口还是要落在乌苗那里。”郁谨道。
姜似目光投向南方,喃喃道:“大长老曾说,多年前阿桑的外祖母带回一个女婴,便是阿桑的母亲。阿桑的外祖母从此再未离开过乌苗,直到过世。”
阿桑的外祖母,也是她的外祖母。
“真相除了阿桑的外祖母,恐怕就只有乌苗大长老最清楚。可乌苗怎么会承认把大周太后李代桃僵?真要承认了,父皇就是再好的脾气也会与乌苗不死不休。”姜似分析完,一咬唇,“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试。”
到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自身安危问题,而是关乎大周数百年江山社稷。
姜似从暗格取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正是乌苗的圣女令。
她把圣女令交给阿蛮,低低吩咐一番。
阿蛮领命而去。
不出半日,一名模样寻常的婆子从燕王府角门走进去。
“见过圣女。”与姜似相见后,婆子忙行礼。
姜似打量着婆子,微微一笑:“花长老,咱们有些日子未见了。”
花长老微弯的腰直起来,笑道:“还以为短期内没有与您相见的机会。”
姜似从乌苗离开后,花长老就奉大长老的命令再次来到京城,以全新的样貌与身份留下来,为的就是方便与姜似联系。
对乌苗来说,姜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姜似回道:“我也是这么以为。”
尽管现在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稀薄的乌苗血脉,可对她来说,她就是大周人。
“圣女召见我,不知有何事?”
姜似把圣女令递过去,在花长老怔忪之际,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太后是不是乌苗人。”
花长老瞳孔猛然一缩,脸皮不受控制抖了一下。
姜似把花长老下意识的反应看在眼里,暗道她与郁谨的猜测果然不错。
呃,用阿谨的话来说,这不叫猜测,这叫推测。
不管怎么说,太后应是乌苗人无疑。
“花长老?”
花长老回神,眼神闪烁:“圣女的话震惊我了,大周太后怎么可能是乌苗人?”
“震惊?”姜似笑笑,“花长老若是再对我如此不坦白,那这个圣女我就不干了。”
花长老脸色顿变:“圣女,您怎能如此——”
圣女是店铺雇佣的小二吗,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把乌苗置于何地!
姜似脸一沉,毫不客气道:“假若站在花长老面前的是真正乌苗圣女,花长老也会言辞闪烁,话不由衷?”
花长老被问得一滞。
姜似冷笑:“乌苗不以诚心待我,我为何要做这没滋没味的圣女?”
见花长老被问得额角青筋直冒,姜似嗤笑道:“这是大周京城,燕王府,我若真不想干了,花长老莫非能把我从这里劫回乌苗?别忘了,现在乌苗可没有我的兄长了。”
“圣女想毁约?”花长老脸色十分难看。
姜似神色淡然:“守约的前提是坦诚。我再请教花长老一次,太后是不是乌苗人所扮?”
花长老动了动嘴,显然十分纠结。
姜似冷冷提醒道:“花长老可莫要拿你不知晓族中秘辛敷衍我。大长老年事已高,而你目前是族中除了阿兰唯一知道圣女真相之人,而今把你派到京城来与我保持联络,大长老对你不可能不吐露丝毫。不然我对乌苗还算外人,阿兰一个小小婢女担不起事,大长老一旦有个好歹,难道要把乌苗的秘密全都带走,给族人留一笔糊涂账?”
花长老忍无可忍道:“圣女怎可如此诅咒大长老?”
姜似凉凉瞥花长老一眼:“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是诅咒?倘若万事都能顺着人意发展,乌苗就不会为圣女发愁了,不是么?”
花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
姜似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恢复笑容:“所以花长老还是与我讲清楚吧,这样我也好安心为乌苗出力。”
花长老久久沉默着,热茶升腾而起的白气模糊了那张平庸的面庞。
姜似有种拿帕子把花长老脸上易容擦拭干净的冲动。
也许是每一次易容都伴随着不大愉快的经历,她十分不愿在自己家中见到一张假脸。
当然,理智让她默默忍了下来。
花长老终于开了口:“您为何会怀疑贵国太后?”
姜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因为近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想要把秘密从花长老口中撬出来,就要坦白点什么,这就叫有来有往。
“身世?”花长老一愣。
姜似随手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我才知道我的外祖母是乌苗人,我与阿桑原是表姐妹。”
花长老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阿桑的外祖母回到族中只带回一个女婴,后来再未离开过乌苗,阿桑如何来的表姐妹?”
“她还留了一个女婴在大周,便是我的母亲苏氏。”
花长老嘴唇直抖,许久吐出一句话来:“您,您才是圣女!”
对乌苗人来说,关注的重点永远是圣女。
眼前的大周太子妃有乌苗血脉,还掌握了御蛊术,那圣女就是她,而非阿桑。
哪怕阿桑的乌苗血脉比姜似要深厚。
姜似很明显感觉到花长老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也是她坦白的原因,一个真正的圣女在花长老心中地位终究不同。
“花长老能说了么?”
第809章 棋子
花长老凝视着姜似,心情起伏。
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决。
花长老不由想起姜似在乌苗的表现。
这是对大长老都能据理力争的人,甚至还敢威胁大长老,何况是她?
挣扎了片刻,花长老选择妥协。
“不错,贵国太后是我们的人。”
姜似眼神一闪,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拢,语气却保持着平静:“太后是谁?与我外祖母有何关系?”
花长老开了口,又有些后悔了。
这么重大的事,她应该先向大长老禀报的,怎么一个没坚持住就说了呢。
“花长老莫非又不想说了?”姜似把手放在茶几上,神色冰冷。
花长老瞄着姜似手边的茶盏,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她要是不说了,圣女该不会拿茶水泼她吧?
圣女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暗暗吸了口气,花长老认命道:“圣女稍安勿躁,听我道来。太后本是一个寻常乌苗女,因其年龄、容貌与大周当时的准太子妃有些许相似,所以被选定成为取代准太子妃的人。而你的外祖母擅长易容模仿之术,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随着花长老讲述,姜似对这段往事越发清晰,与他们的推测相差无几。
因为某些原因,乌苗需要往大周最尊贵的地方安插自己人,多方面考虑后选定了当时的准太子妃。于是阿桑的外祖母奉命来到大周,借着宜宁侯老夫人这个跳板与准太子妃有了接触,时间一久熟悉了准太子妃的言行举止,再把这些教给那名与准太子妃外在条件有些相似的乌苗女,从而李代桃僵。
这个计划很大胆,却并非难以实现。
一个临近出阁的贵女,与家人的接触本就不会太多,太后换了人后只要谨言慎行就不会被发现异常。退一万步,即便发现太后有异,谁会说呢?等到太后进宫,一切变化就更无人能察觉。
这个计划可谓完美,独独忽视了一点:宜宁侯老夫人与真正的太后是密友,对其了解比太后家人还要深。
而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敏锐的。
姜似庆幸宜宁侯老夫人当时把疑惑压在了心里,而没有去质问,不然恐怕早就稀里糊涂没了性命。
“我那位真正的外祖母既然肩负重任来到大周执行李代桃僵计划,为何会与大周男子相恋?”
花长老眼神微闪,叹道:“圣女已为人妇,难道不明白这世上唯有男女之情最让人情不自禁?”
姜似一时被问住了。
她不得不承认花长老这话有道理。
假若能够理智,就不会有她与阿谨的再续前缘。
她是如此,那位外祖母或许也是这样。
不过姜似对此还是存了疑问。
倘若那位外祖母与大周男子只是单纯相恋,为何产女后转日就匆匆离去?又为何只带走了一个女儿,把另一个留下?
花长老迟疑道:“许是她一个人无法带两个婴儿远行吧。”
姜似望着花长老似笑非笑:“外祖母既然是奉命而来,难道就无族人暗中相助?”
花长老被问得一滞,干巴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的事我毫不知情,是机缘巧合与您有了接触,大长老才对我透露了这些。”
“这么说太后只是一位寻常乌苗女,那她是否精通乌苗异术?”
“就如大半寻常乌苗女一样,懂些皮毛。”
姜似动了动眉梢。
这样说来,太后其实并不是乌苗核心人物,而是作为一枚棋子存在。
一枚成为大周太后的棋子?
姜似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什么,再细想又没了痕迹。
“花长老可否知道李代桃僵的原因?”
花长老顾左右而言他:“圣女知晓太后是乌苗人,有何打算?”
姜似静了一瞬,扬眉问道:“如果在我与太后之间选一人,花长老认为大长老会如何选择?”
花长老一愣。
她虽然不是大长老,也知道答案毫无疑问:自然是圣女重要。
棋子走得再远也是棋子,如何能与圣女相比?
“王爷现在成了太子,花长老听说了吧?”
花长老颔首。
姜似神色转冷:“太后却欲置新太子于死地。我与太子夫妻一体,太子若是出事我岂能置身事外?到头来,大长老恐怕要在我与太后之间做个选择。”
“这不可能!”花长老脱口道。
姜似唇角挂着嘲弄:“是啊,太后所为可与大长老对我说的那则卦言相悖。龙之七子既然是给乌苗带去晨曦之人,身为乌苗女的太后为何会加害阿谨?”
花长老神色有一瞬茫然。
姜似眸光深邃,一字字问道:“棋子会一直听话么?”
花长老脸色顿变。
“李代桃僵计划,是不是与另外两则卦言有关?”姜似再问。
花长老不由点了头,回过神来后表情严肃道:“圣女冰雪聪明,可那两则卦言是什么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在没有大长老的允许下也不能说,还望您能理解。”
这是她的底线,圣女就算真拿茶水泼她,她也不会妥协的。
姜似把圣女令放入花长老手心,同时多了一封信:“那就劳烦花长老把这封信转交大长老,我等大长老的选择。”
花长老握住圣女令,只觉沉甸甸似有千斤,许久后点了点头。
姜似扬唇:“阿蛮,送客人出去。”
送走花长老,姜似喊来郁谨,把探得的情况讲给他听。
“信到大长老手里还要些时日,大长老会如何做亦是未知数……”
郁谨见姜似面上隐有不安,宽慰拍了拍她手背:“太后才刚在册立仪式上算计了我,看她算计福清公主的小心谨慎,至少在我们搬入东宫之前会选择蛰伏。不要太担心,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想一想太后,郁谨一脸冷然:“太后狐狸尾巴藏得深,这个时候不怕她不出手,就怕她从此缩头安安静静当太后,那才让人束手无策。”
多做多错,总是有道理的。
就在姜似等待大长老的回信时,一份调查摆在了锦麟卫指挥使韩然面前,令他心惊肉跳。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之妻竟然出身善堂。
第810章 怀疑
大周京城算是天下最繁华所在,有闲钱发善心的不少,数一数善堂很有一些,其中有官府办的,也有世族办的,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善堂甚至不知道主人是谁。
朱多欢之妻就出身于一个不知主人是谁的小善堂,而这个善堂多年前就被烧毁了,善堂孤儿或死或没了下落。
韩然全力调查朱多欢夫妇,经过多番寻访才查出朱多欢之妻本是养女,而来历就是那间善堂。
随着调查深入,韩然发现那间善堂曾被神秘人资助过,令他心惊的是那神秘人似乎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韩然盯着调查结果发呆,用力揉了揉脸:有点查不下去了。
他是锦麟卫指挥使,帝王的耳目,无论查到什么按理说都不该对上隐瞒。
这是他立身的根本。
可这样的调查结果呈上去,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犹豫多日,韩然还是硬着头皮进宫复命。
这时新的吉日已经定出,天狗吞日的事则成了景明帝心中疙瘩,一日没有结果就令他辗转难眠。
第一次侥幸躲过,要是再出事呢?大周册立储君可经不起这么多波折。
“查到了什么?”
韩然神色肃穆,把一道折子呈上。
潘海双手接过,转呈景明帝。
景明帝打开折子匆匆一看,脸色登时大变。
韩然赶忙低着头,手心沁出湿漉漉的汗水。
景明帝冷冷瞥韩然一眼,把折子扔到他脚边。
折子砸在金砖上,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却好似重锤砸在心头,令人浑身一震。
韩然默默单膝跪下。
景明帝手扶着桌面,脸色发青,缓了又缓喝问道:“这就是你调查来的结果?”
韩然低头,老老实实吐出一个字:“是。”
“那家二十多年前开办的善堂与宫中有关联,你是告诉朕太后有问题么?”太后两个字在景明帝舌尖打了个转才说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这样的秘密调查会与太后扯上关联,这话几乎难以问出口。
景明帝的质问犹如一座大山压在韩然身上,令他弯了腰。
韩然咬了咬后牙,竭力镇定道:“微臣不敢有任何猜测,微臣只负责把所见所闻汇总在册,呈到您面前。”
韩然内心是有些吃惊的。
尽管折子上记录了调查详情,可那宫中贵人并没有指出是太后,皇上却脱口而出,这说明了什么?
近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皇上是不是对太后已经生出几分怀疑却不自知?
韩然想着这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老老实实等着景明帝发作。
景明帝吹胡子瞪眼盯着跪在下方的韩然,半晌后气哼哼道:“锦麟卫是越来越没用了,滚回去继续查!”
韩然如蒙大赦:“微臣告退。”
眼见韩然落荒而逃,景明帝更生气了。
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让锦麟卫去调查五官灵台郎,居然也能查到太后身上?
景明帝带着怒火不自觉走过去,伸脚踢了踢被他扔地上的折子。
折子被踢得翻了几个滚。
景明帝余光瞄着潘海,见其没动静,黑着脸道:“还不捡起来!”
折子是他扔的,难道要他自己捡吗?
这个潘海,上了年纪远没年轻时机灵,真是老糊涂一个。
潘海赶忙把折子捡起来,用衣袖掸掸沾落的灰尘,捧给景明帝。
景明帝勉为其难接过,没好气道:“出去吧,朕想静静。”
潘海暗暗松了口气,快步退出御书房。
他就知道皇上需要静静。
屋内安静下来,景明帝捧着折子出神。
善堂是二十多年前就开办的,到现在险些把新太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朱多欢却与善堂扯上了联系。
也就是说,算计老七的幕后之人在开办善堂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能掌控那些孤儿。
谁有这样大的能耐?
二十多年前,继后甚至尚未入宫。
景明帝捏着折子,神色沉重。
倘若宫中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就只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景明帝心头一闪而逝,令他心尖发疼。
难道说这一切真的与母后有关?
不可能,母后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景明帝把折子收好走出御书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慈宁宫外,久久驻足。
潘海小心翼翼问:“皇上,要通禀么?”
“不必了。”景明帝最终放弃了与太后见面的念头,转身向坤宁宫走去。
依然没用通传,景明帝带着潘海走进去。
皇后又在吃东西。
这一次吃的不是葡萄,而是水蜜桃。
一包甜汁的桃子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由宫婢用银牙签插着送入皇后口中,刚好一口一块,连口脂都沾不到。
景明帝目光在桃子上停了停,脸色隐隐发黑。
在他没有过来的时候,难道皇后每时每刻都在吃零嘴么?
他心事重重,烦白了头发,皇后就这样对他?
嫉妒之心一起,景明帝连出声都忘了。
皇后一抹嘴迎上来:“皇上来了怎么没让人通传?我好去迎您——”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一连吃了两块桃肉,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去。
“福清最近怎么样?”
一提到福清公主,皇后情绪低落下来,苦笑道:“那孩子是个重情的,为了十四的事病了一场,到现在都不好好用膳,我劝也劝不住……”
“你有合意人选么?福清年纪不小了,也该出阁了。”
皇后不由愣住:“皇上以前不是说要把害福清的人揪出来再商议她的亲事?”
“先选好驸马,省得耽误了她。”
皇后微微蹙眉。
皇上突然关心起福清的婚事,恐怕事出有因。
见皇后犹豫,景明帝笑道:“眼看就要秋闱了,皇后若无中意人选,不如留意一下秋闱与春闱,看有没有合适的青年俊彦。”
话赶话说到这里,皇后干脆笑笑:“要说青年俊彦,何必等秋闱、春闱这么麻烦,我听说顺天府尹甄大人之子,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至今尚未婚配,皇上觉得他给咱们福清当驸马如何?”
景明帝听皇后这么说,吃着桃子琢磨起来。
大周祥瑞给福清当驸马?这个提议似乎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