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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800章

第791章 夜半敲门

月明星稀,处处都是摇动的暗枝花影。

许是白日里两位公主才出了事,而十四公主的尸身尚未装殓,安静下来的皇宫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莫名有些骇人。

春华宫里,依然灯火通明。

宁妃坐在床榻上,想着白日的事就憋屈恼火。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娘娘,该睡了。”宫婢上前劝道。

宁妃眉一竖:“睡什么睡,气都气够了,本宫哪能睡得着。”

睡着了一睁眼到了明日,又要像个犯人一样被审问,简直是奇耻大辱。

宁妃越想越恼,一拍床柱:“去端一盘烧鸡来!”

宫婢眼睛都瞪圆了:“娘娘——”

这么晚了吃烧鸡?

宁妃瞪了宫婢一眼,怒道:“怎么,本宫吃只烧鸡都不行了?”

睡不着吃点东西怎么了,亏她平日担心发胖不敢吃,现在想想,在这宫里多活一天都是赚的,等过了这个坎儿,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也不矫情了。

宫婢挨了骂,再不敢多嘴,忙去小厨房端烧鸡。

景明帝歇在了坤宁宫,此刻正等着消息。

一名劲装内侍匆匆走来,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样,宁妃睡了么?”景明帝问。

宁妃与贤妃之间先试探哪一位,他思来想去选了宁妃。

宁妃身体好,还是让宁妃先来吧。

倘若让贤妃先来,以贤妃的身体情况要是吓出个好歹又是无辜的,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内侍低着头道:“回禀皇上,宁妃娘娘尚未入睡。”

景明帝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喃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

嘀咕了一句,他再问内侍:“那宁妃在干什么?”

内侍忍住抽动嘴角的冲动,垂眸回道:“宁妃娘娘在吃烧鸡。”

那一瞬间,景明帝有些茫然,不由去看皇后。

皇后一脸无动于衷。

看皇上大惊小怪的,宁妃吃个烧鸡怎么了?

在后宫呆久了,这么多寂寞无聊的女子,往往会发展出惊人的癖好。

宁妃吃烧鸡简直不值一提。

皇后的淡定令景明帝越发茫然:一直以来,他是不是对他的后宫嫔妃们有什么误解?

“那贤妃呢?”景明帝收拾好心情,咬牙问。

“贤妃娘娘寝宫的灯已经熄了。”

景明帝长舒一口气。

总算还有一个正常的。

沉吟片刻,景明帝吩咐道:“那就先去贤妃那里吧。”

宁妃那里不是不可以去,可一想宁妃正吃着烧鸡,十四突然出现,效果似乎会大打折扣。

宁妃是将门虎女,惊慌之下万一拿烧鸡砸十四可怎么办?

十四已经够可怜,不能再遭这样的罪了。

相比之下,还是睡下的贤妃更合适。

玉泉宫中,各处的灯都熄了,贤妃却并未入睡。

一闭眼就是十四公主那张惨白的脸,还有突然睁开又合拢的双目,如何睡得着?

如烙饼般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隔着天青色的纱帐只能看到家具摆设的隐约轮廓,贤妃只觉心中发慌,后背发凉。

白日所见,无疑给她心头笼上一层阴影。

咚咚咚——隐约的敲门声传入贤妃耳中。

贤妃猛然坐起来:“谁?”

歇在脚下的宫婢爬起来,睡眼朦胧:“娘娘,您怎么起来了?”

“你有没有听到敲门声?”

“敲门声?奴婢没听到啊。”宫婢茫然望了门口一眼,见贤妃脸色发白,趿上鞋子,“奴婢去看看——”

“不必了!”贤妃说完躺了下去。

一定是听错了,她要是闹出点什么动静传到皇上耳中,就坐实了心虚。

咚咚咚——

这一次,敲门声陡然清晰起来。

如果说先前隐约的敲门声像是从外边那道门传来,这一次的敲门声就到了屋门口,那挂着锦绣纱帘的门后。

贤妃浑身紧绷躺在床上,冷汗已经把里衣湿透。

宫婢一骨碌爬起来,神色有些慌:“娘娘,奴婢也听到了。”

不应该啊,屋外还有值夜的宫人,如果真有人敲门,怎么会没反应?

倘若敲门的是宫人,早就该出声禀明事由了。

随意惊扰睡下的娘娘,定要受罚的。

咚咚咚——敲门声更急,显出了敲门者的急迫。

“娘娘,奴婢去看看?”

贤妃抖着唇点点头。

如果敲门声这么持续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还不如让宫婢去看个究竟。

宫婢挽起床帐,掌了灯,向门口走去,口中安慰贤妃:“许是哪个宫里的野猫跑进来了。”

她这么说,也是给自己打气。

十四公主的事已经传遍后宫,而她们娘娘偏偏卷了进去……

宫婢来到门口,深吸口气拉开了房门,可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在黑暗里,只剩堂屋的风灌进来,吹得幔帐来回飘摇。

贤妃孤零零坐在床榻上,望着门口浑身僵硬。

片刻后,她如梦初醒,急促喊了一声宫婢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可是古怪的脚步声却响起来。

说古怪,是因为这脚步声一点不轻盈,好像在地上拖。

贤妃不受控制看向门口。

一张惨白的脸于黑暗中缓缓浮现,嘴唇紫青。

那一瞬间,贤妃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日僵硬着躺在床榻上的十四公主一点点向她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终于找回声音,惨叫道:“你别过来——”

十四公主听了这话居然停了下来,重新睁开的眼睛直直盯着贤妃。

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娘娘为何害我性命?”

贤妃惊骇欲绝,不由道:“我没有,你不要找我!”

“没有?”惨白着脸的十四公主嘴角仿佛挂着冷笑,猛然靠近一步。

一阵风吹进来,案上烛光晃动了几下突然熄灭了,贤妃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于黑暗中,她仿佛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寒气,以及死去之人特有的气味。

“如果你没有指使邓公公害十三姐,我就不会为了救十三姐无辜枉死……你还我命来——”

视线已经适应黑暗的贤妃看着那双冰冷僵硬的手伸向她,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连滚带爬向门口逃去。

“你不要过来,你救福清公主是自愿的,怪不得我——”

第792章 现形

贤妃逃到门口时,房门突然关上了。

“开门,快来人开门!”贤妃状若疯癫,用力拍打着房门。

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落到她脖颈处。

“说,你为何害十三姐?”

“放开我,放开我——”贤妃几乎要疯了,想要扒开那双毫无温度的手,可是一想那是一双死人的手,哪还敢去碰,只能嘶声尖叫,更顾不得理会那个问题。

“你说出害十三姐的原因,我就放过你,不然我死不瞑目!”阴森森的声音在贤妃耳边响起。

那一瞬间,贤妃险些把“太后”两个字脱口而出,灵台最后一分清明阻止了她。

可近在咫尺的十四公主逼得她几乎崩溃,为了摆脱这种恐怖,她控制不住尖声道:“因为我恨皇后!”

屋内有一瞬间的死寂,再然后,贤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醒来,帝后等人映入眼帘。

贤妃有些茫然:“皇上,妾这是在哪儿?”

景明帝脸色如冰,冷冷道:“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妾——”贤妃转了转眼珠,猛然想了起来。

惨白的脸,落在脖颈处的冰冷双手,幽怨阴森的声音……

她不是在寝宫么,半夜听到敲门声,十四公主来找她索命,逼问她害死福清公主的原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说,那只是一场梦?

“不记得了?”景明帝紧紧盯着贤妃,见她迟迟不语,就恨不得把这恶毒至极的女人直接拖出去打死。

他最恨装失忆这一套了!

“不记得无妨,朕告诉你就是了。你做贼心虚,半夜惊梦喊出是你要害福清……想起来了吗?”

贤妃脸色煞白,慌忙否认:“妾没有害福清,皇上一定是误会了——”

景明帝懒得听贤妃狡辩,冷冷道:“贤妃的宫婢呢?”

很快一名宫婢跪倒在景明帝面前,贤妃定睛一看,正是今晚守夜的宫女。

她记得当时敲门声响起,她让宫婢去开门探个究竟,然后宫婢就消失在黑暗里。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宫婢,面无表情道:“把你所见说给贤妃听。”

宫婢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娘娘今晚迟迟没有入睡,到了夜半似睡非睡之时突然说起梦话——”

“她说了什么?”

宫婢飞快抬眸看了贤妃一眼,白着脸道:“娘娘喊着十四公主不要找她索命,说她要害的不是十四公主,而是福清公主——”

“贱婢,你胡说!”贤妃只觉浑身发凉,声嘶力竭喊道。

她当然记得说过的话,可那明明不是梦,而是十四公主真的找她索命来了。

景明帝冷冰冰扫贤妃一眼,喝道:“继续说。”

“娘娘还说……说她害福清公主是因为她恨皇后——”宫婢越伏越低,不敢抬头。

贤妃脸色大变:“皇上,您不要听这贱婢胡言乱语——”

景明帝冷冷打断贤妃的话:“够了,你不要把朕当傻子,现在朕只想听一听你恨皇后的理由。”

“皇上,妾没有——”贤妃垂死挣扎。

景明帝定定看着她,眼底尽是冷漠:“还是说,你想让朕把老四也叫进宫来问一问?”

他需要的只是在贤妃与宁妃之间确认幕后指使,至于有没有证据,或者揪出来后承不承认,根本无关紧要。

贤妃的挣扎只会增加他的愤怒罢了。

而把十四敲门的事归为贤妃的梦,则是为了遮掩鬼神之事,对外有个合适说辞。

毕竟比起鬼敲门,贤妃说梦话说漏嘴要光彩多了。

他可是真龙天子,有龙气辟邪皇宫居然能闹鬼,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景明帝的话狠狠击中贤妃的软肋,令她不敢再辩解。

贤妃一张脸变成了灰白色,摇摇晃晃软倒下去。

景明帝毫无怜惜之色,冷冷道:“说吧,朕没时间与你耗。”

贤妃趴在地上,明明是仲夏的夜,寒意却从玉砖一直沁到她骨子里去。

一滴泪从她眼角淌下来,流进嘴角,与口中的腥甜混到一起。

贤妃咬了咬舌尖,哽咽道:“是妾一时鬼迷心窍,嫉恨皇后抢走了老七……”

一直未发一言的皇后闻言冷笑出声:“你嫉恨本宫抢走了谨儿?”

“谨儿”两个字让贤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得是郁谨。

反应过来后,一股热血就直往她喉咙里冲。

皇后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居然叫老七“谨儿”,这是在向她耀武扬威?

皇后紧绷唇角,与贤妃四目相对。

她就是痛打落水狗啊,对害她女儿的人,难道还指望她仁慈?

不只痛打落水狗,她还要把养狗的主人揪出来。

皇后可不相信贤妃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会害福清公主。

贤妃要是真的在乎燕王,就不会一直对燕王视而不见了。

她也是当母亲的,女儿夜里会不会踢被子都要想一想,慈母之心可不是贤妃那样。

“谨儿是你不要,皇上捡来送给了本宫,你这个理由可不能令本宫信服。”

一旁景明帝抽动嘴角。

他捡来的?老七明明也是他儿子。

贤妃眼底闪过惊慌,嘶声道:“就算我不要,宁可扔了毁了,也不想白送给别人,你占了我儿子,就要用女儿来还——”

景明帝大怒:“够了,你真是无可救药,来人——”

皇后阻止道:“皇上,我觉得贤妃另有隐情,说不得就是受了什么人蛊惑。”

贤妃心头一紧。

事情败露,她能做的就是不要把太后供出来,那样她与璋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现在她只能赌一赌太后对付皇后的决心。

皇上对太后十分孝顺,只要太后一心扶持璋儿,璋儿就有机会翻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遭了皇上厌弃没有出头之日。

她看起来输了,可让璋儿与太后搭上了关系,就不算输得彻底。

至于太后会不会遵守承诺,她自有后手。

贤妃仰头,望着皇后冷笑:“皇后这话真有意思,我虽没有皇后身份高贵,可也是四妃之一,这宫中谁能蛊惑我?难道是皇后,皇上,或者太后?”

“住口!”景明帝脸色铁青,“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朕无情。”

第793章 不欢而散

牵扯到太后,这是景明帝不能忍的。

一个把他扶持上位后就深居简出的长者,会针对福清一个孙女?

这完全说不通,更无法接受。

可对慈宁宫,他内心深处到底生出几分疑心,因此对贤妃的话愈发恼火。

贤妃咳嗽一声,在帕子上留下斑斑血迹,哀切望着景明帝道:“是皇后先胡言乱语,妾才不得已反问。”

景明帝瞥皇后一眼,冷冷道:“这个时候你还要牵扯皇后,简直不知悔改!”

在嫔妃面前维护皇后的尊严对景明帝来说已成习惯,可他心中亦觉得皇后言语有些过激。

看一眼贤妃手中帕子上的鲜血,景明帝沉着脸道:“白绫与鸩酒,你选一样吧,念你跟了朕多年,朕赏你一个全尸。”

贤妃浑身一震,伏地发抖,低声道:“妾……谢过皇上。”

她以为自己病入膏肓,命不长久,用这条命给儿子搭上太后那条路是值得的,可当死亡真的到来,原来还会怕的。

皇后见此急声道:“皇上,不可!”

“怎么?”景明帝面无表情看着皇后。

皇后对景明帝屈膝行了一礼:“皇上,我还是认为贤妃害福清另有隐情,绝不是暗恨我把谨儿记在名下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有何隐情?”景明帝反问。

皇后一时沉默了。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公然提出对太后的怀疑皇上定会恼怒。

皇后只好道:“有何隐情,撬开贤妃的嘴才能知晓。”

贤妃伏在地上,盯着玉砖冷笑。

屋中灯火通明,玉砖映出贤妃模糊的面容,以及上弯的嘴角。

撬开她的嘴?皇后休想!

她就知道皇后不敢直接说出对太后的怀疑,那样皇上定会大怒。

“皇上,自从老七与妾脱离母子关系,妾一时糊涂对皇后心生嫉恨才有了今日之事,可皇后却口口声声说另有隐情,说妾受了他人蛊惑,这就令妾不解了。妾是必死之人,如果真有人蛊惑,难道我会甘心当替死鬼而让那人置身事外?”

景明帝听着贤妃的话,不得不说有些道理。

贤妃接着道:“妾不是什么低阶嫔妃,更育有两位皇子,除了妾刚刚提到的您与皇后、太后三人,试问谁能蛊惑我?妾明明已经交代了因由,皇后却不愿相信……皇上,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就算您恨着妾,恼着妾,也请您好生想一想皇后这般说究竟有何目的——”

“够了,皇后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罪人置喙!”景明帝喝道。

而皇后听了贤妃这番话,愤怒之余不得不承认对方舌灿莲花。

明明已是惨败的局面,毫无生机,居然还能挑拨皇上与她的关系,令皇上对她产生嫌隙。

这样一来,之后她再提及太后,皇上定会多心。

皇后正要说话,贤妃突然揪着衣襟剧烈咳嗽起来。

她越咳越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瞧着极为骇人。

景明帝哪受过这般冲击,愣了一下急声喊道:“传太医——”

贤妃是该死,可眼睁睁看着她咳死,还是有些受不住。

皇后比景明帝还急,催促心腹道:“快些传太医来!”

贤妃看着皇后的急切,眼底涌动着笑意,咳得却更厉害了,忽然一口血箭喷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头部撞击到冰冷的玉砖上,贤妃已经感觉不到疼,黑暗袭来时,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那个瞬间,她眼前走马灯晃过许多画面。

有年少时母亲对她的教诲期许,有抬进宫中初见到帝王的那丝心动与长久的麻木,有生下长子的喜悦,还有漫漫后宫生涯中那些斗争与隐忍。

而这一刻,随着那些热血离开身体,所有的一切全都散了,带着她的不甘与遗憾,以及细弱蛛丝的一点期盼。

璋儿,娘以后不能再帮你了……

等到太医赶到,不敢对所见流露半点惊恐,给贤妃诊查过低头道:“回禀皇上,贤妃奶娘已经去了。”

景明帝盯着贤妃的尸身半晌,平静道:“拖下去吧。季氏谋害两位公主,罪孽深重,贬为庶民不得葬入皇陵……”

之后,帝后相对无言,长久沉默。

屋中的烛火晃了晃,已经燃了大半。

景明帝率先打破沉默:“母后那边若是问起,你就简单说两句,省得她老人家挂心。”

皇后垂眸问:“要不要对安国公府说明内情?”

“这个朕来安排。明日把老四叫进宫来,让他见季氏最后一面。”

皇后微微点头,冷眼看着贤妃的尸体被两名宫人拖走,抿了抿唇问景明帝:“皇上真的觉得贤妃……季氏害福清是因为嫉恨老七记在了我名下?”

“不然呢?”景明帝凝视着皇后,目光灼灼,“皇后在怀疑谁?”

他顿了顿,问道:“太后吗?”

皇后睫羽一颤,很想点头,可理智终究阻止了她。

“不敢……可是福清几次出事都与慈宁宫扯上关系,皇上就不觉得奇怪吗?”

景明帝脸色有些难看:“我也认为慈宁宫藏着奸人,可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皇后莫要胡乱猜疑,免得寒了太后的心,让我难以自处。”

皇后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问:“皇上觉得何时能够查明?福清一次次受害,十五与十四先后枉死,难道任由宫中一直乌烟瘴气下去?”

“皇后还是认为季氏害福清与慈宁宫有关?”

皇后淡淡道:“我只知道空穴来风必有因。”

“你——”景明帝有些恼羞成怒。

皇后与景明帝对视,毫不退缩。

“慈宁宫那里我会让人盯紧些,皇后莫要再胡思乱想!”景明帝说罢,气哼哼拂袖而去。

皇后坐下,恼怒一拍桌面,骂道:“愚孝!执迷不悟!老糊涂!”

正骂着,就见景明帝折返回来。

皇后声音一滞。

景明帝把皇后的骂声听了一半,为着面子不好揭穿,黑着脸道:“这是养心殿!”

明明是他的地盘儿,凭什么是他走,要走也是皇后走。

皇后起身,板着脸对景明帝屈了屈膝,甩袖离去。

走就走,以为她稀罕留在这儿?

第794章 请罪

天亮后,贤妃认罪的消息风一般传遍宫中。

宁妃因为大半夜吃了一只烧鸡撑得半宿没睡,后来终于睡着,被宫婢喊起来时睡得正香。

“娘娘,快醒醒,出事了!”

宁妃艰难睁开双眼,打了一个带着烧鸡味的饱嗝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事?”

宫婢一脸喜色:“贤妃认罪了,是她害的公主——”

“等一等,贤妃认罪了?”宁妃揉了揉太阳穴,忙追问详情。

宫婢眉飞色舞道:“据说是贤妃半夜说梦话,把她害公主的事给讲了出来,被值夜的宫婢听到后禀报了皇上……”

宁妃都听愣了。

说梦话认罪了?这听着怎么有些离奇?

想一想她昨夜吃烧鸡的决然与破罐子破摔,宁妃抚了抚饱胀的肚子。

果然人生无常,福祸莫测,人就得活在当下。

“伺候本宫洗漱。”宁妃只觉神清气爽,不忘吩咐宫婢,“午膳记得和御膳房说,给春华宫添一盘烧鹅。”

宫婢忙应下:“是。”

昨夜她看着娘娘吃烧鸡还以为娘娘压力太大了有点害怕,现在想想,幸亏娘娘因为吃烧鸡睡不着,不然要是如贤妃那样说了什么不合适的梦话——后果不堪设想!

宁妃洗漱完,忙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打探情报)。

齐王接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跟着内侍浑浑噩噩进了宫。

走进养心殿,齐王木然给景明帝请安:“儿子见过父皇——”

厌屋及乌,景明帝懒得看齐王一眼,背对着他冷冷道:“去见一见季氏,然后速速离宫,不得久留。”

齐王一颤,低头道:“是。”

齐王跟着内侍深一脚浅一脚前往玉泉宫,明明无比熟悉的一条路,却觉得有些陌生。

偌大的玉泉宫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吹过的风与摇动的花影。

这个曾经鲜花着锦的宫殿,似乎一下子死寂了,变得毫无生机。

齐王张张嘴想问内侍,可领路的内侍半低着头,半点没有多话的意思。

他只好把所有的疑问咽下去,终于在一间较为偏僻的屋子里见到了贤妃。

这是临时布置成的停尸房。

贤妃直挺挺躺着,形容枯槁,面色惨白,早就没了生气。

“母妃——”齐王扑通跪了下来,伸手握住贤妃的手。

那只冰冷的手让齐王真切意识到那个一直护着他,爱着他的母妃真的走了。

凝视着贤妃的容颜,齐王喃喃道:“母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去得这么突然——”

自然无人回答他的话。

内侍在一旁提醒道:“王爷,您要快一些,稍后季氏会被送出宫中——”

齐王猛然看向内侍,怒道:“季氏是你能叫的?”

内侍垂眸解释:“王爷可能还不知道,季氏因谋害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被贬为庶民,不得葬入皇陵——”

这番话,是上头准许他对齐王讲明的。

“什么?”齐王大惊失色,愕然看向毫无生气的贤妃。

那张脸还是熟悉的脸,从小到大对他来说都代表着慈爱与无微不至的关心,这一刻齐王却觉得有些陌生,再然后从心底滋生出一丝怨怼。

母妃这是疯了?好端端为何去害十三妹与十四妹?

两个公主而已,出手害她们于他有何好处?

母妃这样只会让父皇更加厌弃他,让他连一丝机会都没了。

不得帝宠,这对有心争储君之位又非嫡皇子的皇子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这也是为何亲近齐王的大臣陆续被景明帝发作之后,不少准备站队的臣子选择观望的原因。

不是嫡皇子,就不会有大臣为了支持正统与皇上据理力争。又不得帝心,臣子们吃多了才会支持你。

也是因为这个,贤妃才会铤而走险甘愿被太后利用,希望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她清楚遭受皇上厌弃的儿子不可能再有机会,除非借助庞大的外力。

可是齐王不明白,此刻对贤妃只有不解与怨念。

“是不是搞错了?我母妃心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害人呢?”

内侍在心底嘲笑一声。

心善?能在这吃人的后宫活下去的有几个心善的?亏他们这些奴婢还以为贤妃是个好的,现在看来果然没有例外。

“王爷,这是季氏亲口承认的。”

齐王望着内侍神情错愕,好一会儿掩面泣道:“母妃,您糊涂啊,是儿子的错,儿子要是多来看看您,您就不会想岔了……”

内侍等了一会儿,提醒道:“王爷,您该走了。”

齐王哭着给贤妃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玉泉宫,齐王没有随着内侍往外走,而是红着眼圈要去给景明帝请罪。

“王爷,您还是早些离宫吧,这个时候皇上心情不好——”

齐王坚持道:“父皇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如果能让父皇出气,怎样都行。”

今日景明帝没有心情处理繁杂政务,躲在了养心殿后殿发呆。

吉祥似乎察觉主人心情不好,躲得远远的吃着小鱼干。

景明帝看了一眼日渐圆滚的白猫,心情更糟了。

这猫白养的,他心情这么差,竟不知道过来让他顺顺毛。

盯着吉祥叼着的小鱼干,景明帝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在吉祥心里,他这个主人还没那只鱼干重要。

潘海走过来:“皇上,齐王来了。”

景明帝抬了抬眼,目光冷淡:“不是要他回去么?”

“齐王看过季氏,特来请罪,此时正跪在外头。”

“那就让他跪着吧。”

齐王这一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

潘海再次凑到景明帝身边:“皇上,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景明帝微微颔首,走出了寝宫,一眼就望见跪在外头的齐王。

烈日当空,齐王就跪在大太阳底下,一张脸通红,薄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景明帝看了齐王一眼,抬脚向慈宁宫走去。

齐王晃了晃身子,垂眸遮住眼中的绝望与对贤妃的怨怼。

景明帝赶到慈宁宫,就看到太后有些憔悴的脸。

“母后,您昨晚没睡好?”

太后苦笑:“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如何能睡好。今日听皇后说害死十四的是季氏……”

第795章 密信

坤宁宫檀香萦绕,太后语气唏嘘:“哀家实在没有想到季氏会是这种人。”

景明帝跟着叹气:“儿子也没想到。”

想一想面慈心毒的贤妃,摊上大事还吃烧鸡的宁妃,还有居然敢给他甩袖子的皇后,景明帝觉得女人太复杂了。

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出。

再想一想后宫那么多嫔妃,景明帝突然觉得后宫三千简直就是给当皇上的最大压力。

“哀家已经对皇后说了,以后不要福清过来了。”

“母后——”景明帝面色微变。

太后苦笑:“这一次贤妃指使小邓子假借慈宁宫的名义诓骗福清才得了下手的机会,还害了十四性命,上元节的事也与慈宁宫有关,哀家实在过意不去,不能为了哀家的私心再让福清出事了……”

景明帝忙宽慰道:“母后,这与您无关,福清侍奉您本就是她当孙女的该尽的孝道。”

太后摇摇头:“皇上莫要再劝。一而再,再而三,福清出事总与慈宁宫扯上关系,哀家无论如何安慰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那其他丫头您喜欢哪个,就让她过来陪您。”

太后叹口气,神情落寞:“不了,哀家就如以前那般清清静静礼佛挺好。”

景明帝很是自责:“都是儿子无能,迟迟揪不出在宫中兴风作浪的奸人,连累母后无法舒心。”

太后看着景明帝皱眉:“皇上的意思,认为贤妃背后还有人?”

景明帝一滞,讪讪解释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宫中出事太多了些……”

太后轻叹一声,指了指窗外:“皇上您看,这宫中的天比起外面的天能有多大?这么多人终身待在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出也出不去,滋生的欲念就多了,求而不得闹出的事自然也多了。在哀家看来,这都是正常的,皇宫本就会把人的欲望无限放大。而你是一国之君,要放眼天下,不要被宫中这些事绊住了。”

景明帝点点头:“母后说得有理。”

太后收回视线,落回景明帝面上:“齐王知道了吗?”

提起齐王,景明帝脸色微沉:“知道了,儿子让他进宫见了季氏最后一面,也算全了他们母子情分。”

太后颔首:“皇上想得周到。季氏毕竟是高位嫔妃,突然没了总要让有些人明白内情,免得生出事端。那齐王回去了?”

景明帝沉默了一瞬道:“还在养心殿跪着,说是来请罪。”

太后摸了摸佛珠,敛眉道:“皇上没见他?”

景明帝冷笑:“见了心烦。”

太后摇摇头,语重心长劝道:“皇上,贤妃是犯了大错,可齐王毕竟不知情,又是你的亲儿子,迁怒就不必要了。”

景明帝动了动唇,没吭声。

实话实说,他就是一直对老四无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烦,当然到现在就全是厌烦了。

也许这就是不投脾气?

太后一见景明帝没有听进去,叹道:“皇上,对几位皇子您不只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君主,不能只凭喜好来。眼下储君之位空缺,皇子们如果没有什么大错,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免得以后无人可选……”

景明帝听了太后的话,心情有些沉重。

太子死了,晋王犯错去守皇陵,湘王夺爵被幽禁,本以为儿子多继承人不用愁,现在算算,居然没几个了。

“皇上,对几个孩子多包容些,不然到最后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太后意味深长道。

景明帝点头:“儿子明白您的意思。”

太后见好就收,端起茶盏道:“皇上去忙吧。”

景明帝离开慈宁宫回到养心殿,见齐王还跪在那里,绣金龙的靴子停在摇摇欲坠的齐王面前。

齐王抬头,神情哀切:“父皇,儿子来给您请罪。”

他说着开始磕头,额头一下接一下砸在玉砖上,很快就见了血痕。

景明帝站了一会儿,淡淡道:“你回去吧,季氏的事与你无关。”

“母债子偿,母妃犯了错,就是儿子犯了错。父皇有气就撒在儿子身上吧,您憋在心里伤了身体,儿子罪孽就更深重了。”

“说了与你无关,回去吧。”

“是。”齐王伏地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踉跄着离去。

回到清清冷冷的齐王府,齐王一头扎进了书房,捶桌痛哭。

母妃死了,还令父皇对他更加厌恶,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那条路被彻底断送了。

书桌震动,一册书卷倒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响打断了齐王的发泄,愣愣盯着那册书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齐王突然一跃而起,匆匆绕到书架后拉开了暗格。

暗格里物件不多,主要是书信等物,而这些都是顶要紧的。

齐王匆匆翻开那些书信,从最底层抽出一封信来。

信封表面没有一个字。

齐王摩挲着信封上的雅致纹路,神色不停变幻,终于咬了咬牙打开封泥。

信纸有厚厚数张,齐王匆匆看过,又从头到尾一字字再看一遍,靠着书架喃喃道:“原来如此……”

母妃竟然是受了太后的唆使才害十三妹的。

齐王想起最后一次给贤妃请安,离去之前贤妃交给他这封密信时说的话:“璋儿,倘若有一日母妃不在了,而你又处境艰难,再把这封信打开来看。”

他把信带回来,克制住好奇心放进暗格里收好,有好几日夜里都在琢磨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母妃就出了事。

齐王脑海中浮现太后慈眉善目的模样,有些不可思议。

太后竟然隐藏如此深!

有母妃这封信,他好歹不会被蒙在鼓里,如果将来太后对他袖手旁观,他就有了太后的把柄。

父皇对太后再孝顺,这封信足以令父皇对太后生出疑心,而这定然是太后不愿看到的。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对太后提起这封信,这算是母妃留的后手,不至于被太后利用而死后太后不遵守约定却能毫发无伤。

太后……真的能助他坐上那个位子吗?

齐王从皇宫离开时那颗陷入绝望的心重新活泛起来。

第796章 篝火

随着安国公被召见,贤妃的事很快传到了宫外去。

彼时蜀王正扒着罐子看两只蛐蛐打架。

被郁谨的彪悍战绩吓住,决定暂时退出储君之争的蜀王为了修身养性,花重金买了一对蛐蛐磨性子。

前不久他用胜出的那只蛐蛐与康郡王的蛐蛐斗了一场,居然赢了千金,也算给王府节源开流了。

听到贤妃没了的消息,蜀王手一抖险些把罐子打翻,抱着罐子一颗心扑通跳了老半天。

缓过劲来后,蜀王擦了擦额头冷汗,更坚定了一个念头:离老七那个妖孽远一点!

老七让老八倒了霉,让老四倒了霉,现在连自己生母都干掉了……

什么,这次的事与老七无关?

蜀王冷笑。

怎么可能无关,谁与老七过不去就非死即伤,说全是巧合谁信啊!

突然一只蛐蛐洪亮叫起来,有些心得的蜀王知道这是其中一只打胜了。

低头看看罐中耀武扬威的大蛐蛐,蜀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其实养好蛐蛐多赢点金银也不错,先将就着过吧,等以后老七倒霉了他再上。

贤妃的死给朝廷上下带来不小震动,大臣们开始琢磨一件事:皇子们快要被皇上收拾完了,而储君之位还空悬,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是不是该提议皇上立太子了?

臣子们掐指一算,废太子被赐死快一年了,这个时候提出立太子皇上应该可以沉住气了,至少不会一开口就被皇上拿镇纸砸死。

就在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中,离贤妃出事又过去大半个月,终于有大臣上朝时把立太子之事提出来。

一番君臣间的吹胡子瞪眼,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气得在屋里来回打转。

这才多久,又逼着他立太子了。

朝廷后宫,怎么就都不让他省心呢?

景明帝生出无人理解的忧伤,背着手走出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坤宁宫外。

瞥一眼慈宁宫的大门,景明帝吃了一惊。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自从那日与皇后不欢而散——呃,最近不欢而散也多了些。

反正那日皇后甩袖子走了后,他就再没踏入过坤宁宫一步,皇后居然也没派人来请。

想到这里,景明帝就来了火气。

无人给他分忧就罢了,皇后还给他添堵,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景明帝沉着脸走了过去。

宫人一见景明帝来了,张口就要唱报,被景明帝制止。

开玩笑,他正与皇后冷战呢,被宫人喊得都知道了,脸面往哪儿搁?

皇后此时正在吃葡萄。

玛瑙一样的葡萄,紫得喜人,用井水镇过后凉丝丝甜蜜蜜,吃下去别提多舒坦了。

景明帝走进来,就看到一名宫婢在剥葡萄皮,动作十分熟练,一旁的水晶盘里堆满了绿色的葡萄珠,另一名宫婢用银牙签插上一颗葡萄珠送到皇后嘴边。

景明帝气得脸色比剥了皮的葡萄珠还绿。

皇后受了冷落不该胆战心惊惶恐得睡不着吃不香吗,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景明帝重重咳嗽一声。

皇后偏头一看,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迎过来:“皇上来了,怎么没让宫人通报?”

景明帝神情扭曲一下。

通报了他能看到皇后这么美滋滋吃葡萄?

真真是气死他了!

从皇后身边走过,景明帝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拿起水晶盘中搁置的牙签插了一颗葡萄珠喂进嘴里。

皇后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来到景明帝身边与之相对而坐,问道:“是不是挺甜的?”

景明帝不由点头。

真的挺甜的,尤其心烦气躁的时候吃上一颗。

皇后微微一笑:“那皇上多吃点。”

景明帝忽然清醒过来:他是来吃葡萄的吗?他分明是来找皇后算账的!

说算账也不对,总之他不痛快皇后就不能这么自在。

人家夫妻都是同甘共苦,只有这女人一点不懂事。

又不自觉吃了一颗葡萄,景明帝开了口:“今日那些老家伙……咳咳,大臣们又提起了立储之事。”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垂眸吃葡萄。

景明帝见皇后左一颗右一颗,眨眼间那盘葡萄珠就去了大半,咬牙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手一顿,看了景明帝一眼,道:“后宫不得干政。”

景明帝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我只是问问皇后的看法,谈不上干政。”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平静道:“皇上问我看法,我就大着胆子说一说,还望皇上勿怪。”

“你说就是。”

“皇子们都大了,储君之位空悬就好像夜里一堆篝火引着飞蛾往上面扑,挡也挡不住的。”

景明帝沉默半晌,问道:“皇后的意思,也赞成尽快立太子?”

皇后没吭声,继续吃葡萄。

她当然赞成立太子,不但赞成,还要她的养子郁谨坐上那个位子。

但这话不好由她挑明。

景明帝起身,喃喃道:“朕要好好想一想。”

他起身往外走,顺手拈起最后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皇后错愕盯着空了的水晶盘,最后弯唇笑了。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把自己关在房中,陷入了深思。

年少时,母后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如果你非天纵之资,当所有人都与你意见相左之时,那就证明你是错的。

他不急于立太子,真的错了么?

他身体还算康健,在这个位子上再糟心个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现在立下太子,这么漫长的时间谁知会出什么变故?

纵观历史,那些早早立下太子的几乎都没有好结果,他的嫡子郁琅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大臣们着急也是看他年纪大了吧,不得不说,这两年他颇有焦头烂额之感,或许是该选定储君替他分忧了。

分忧?

景明帝眼睛一亮。

对啊,朝廷之事皇后不能分忧,太子是可以的!

总不能天天只有他一个人苦大仇深,大臣们想骂街骂街,想撞柱子撞柱子,后宫女人们想吃烧鸡吃烧鸡,想吃葡萄吃葡萄,一个个都比他这个皇上活得自在。

景明帝为自己抱过不平,琢磨起几个儿子来。

第797章 立储

秦王是第一个被排除的。

秦王是养子,在有亲子的情况下,他再大度也不想把皇位传给养子。

老四——想到齐王,景明帝就下意识皱眉。

对发妻下手在先,算计太后在后,这样的人坐上那个位子能善待兄弟们?他是不信的。

老五是个棒槌,要是当了皇帝……说不定皇位被人骗走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呢,那样他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老六还不错,庄妃也是个省心的,可老六都大婚两年了老六媳妇还没动静,这也是个隐忧。

至于老七——景明帝下意识想把郁谨略过,却后知后觉想起来如今老七可不是那个自幼被送出宫去的小可怜了,而是皇后之子。

仔细想想,老七除了读书少点,其他方面真不差,如今连身份的差距也追平了,不,甚至更高。

老六与老七……

景明帝一时犹豫起来。

时间久了,潘海不放心走过来:“皇上,喝杯茶吧。”

景明帝接过茶盏抿了两口,不悦扫了潘海一眼。

这个潘海,越来越不懂得体贴了,只知道给他送茶,就不能像皇后的婢女那般剥好冰镇过的葡萄珠给他送来?

潘海被看得莫名其妙加委屈。

他只是送了一杯茶,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就惹皇上不高兴了?

景明帝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淡淡道:“去让韩然打听一下蜀王与燕王近来在做什么。”

“是。”潘海退了出去。

没让景明帝等太久,韩然就来回报:“回禀皇上,蜀王近来时常与康郡王比斗蛐蛐,燕王鲜少出门,大半时间在书房读书。”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瞪着眼睛问道:“你再说一次,蜀王近来在干什么?”

韩然垂眸敛目,字字清晰:“与康郡王斗蛐蛐。”

景明帝攥了攥拳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应该啊,老六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天资聪慧、勤奋好学的孩子,什么时候发展成斗蛐蛐了?

忍着一口气,景明帝再问:“燕王近来在读书?”

“是。”景明帝问什么韩然就回什么,不多说一个字。

这个时候皇上问起皇子们的近况,非同寻常,自然是少说为妙。

景明帝沉吟良久,摆摆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韩然退下后,景明帝灌了几口茶,心道储君之位看来要尽快定下来,不然这些混账玩意再作下去他一个都看不中,只能去考虑养子了。

“老七年少时因为条件所限荒废了学业,倒是知道勤能补拙。”景明帝喃喃道。

潘海接话道:“皇上忘了,燕王记忆力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

景明帝一怔,想了起来。

对啊,老七有过目不忘之能,当时他还想过老七要是从小好生教导,说不定老甄家的儿子还比不过呢。

这么说来,只要老七勤奋肯学,少读那几年书的差距应该很快就能抹平吧?

老大是养子,老四心性不正,老五傻,老六沉迷斗蛐蛐,扒拉了一圈竟只有老七过得去。

勤奋好学、武功出众、善于破案、皇后养子……景明帝忽然觉得不选这个儿子简直说不过去。

景明帝性情温和,平日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优柔寡断,可某些事一旦下了决心又格外雷厉风行。

他一拍桌子,神色决然:就这么定了!

燕王府,毓和苑。

郁谨一手持书,笑吟吟问姜似:“阿似,你猜父皇最近在烦什么?”

姜似眼神微闪:“这不难猜吧,当然是立储之事。”

郁谨把书放下,拉姜似坐在身边:“那你仔细瞧瞧,父皇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似一双妙目上下扫量郁谨几眼,纤手指了指才被他放下的书卷:“估计会嫌弃你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

郁谨嗤笑。

姜似推了推他:“怎么,不服气啊?”

郁谨睃她一眼,没好气道:“服气,所以这些日子不是都在好好读书么,传到父皇耳中也算勤能补拙。”

狗屁的勤能补拙,他还需要补拙?做个样子给皇帝老子瞧瞧,让皇帝老子早点下定决心立太子,大家就都清净了。

他就不信了,秦王与鲁王忽略不计,只剩下老六还有一争之力,沉迷斗蛐蛐的老六能跟他比?

“如果父皇就是中意蜀王呢?”姜似笑问。

郁谨挑眉看她:“瞎?”

姜似噗嗤一笑:“不排除这种可能。”

郁谨冷笑:“本来老六学老实了我不想赶尽杀绝,父皇要是眼神不好乱选,那我只好再努努力了。”

姜似摇摇头:“蜀王其实是个聪明人,不一定抓得到他的把柄。”

“聪明有聪明的好处,人聪明了就会想得多,想的多了胆子就变小了。”郁谨浑不在意道。

没有把柄他就创造把柄,既然走了这条路,他就不能输。

看一眼笑靥如花的妻子,郁谨在心中道:他输不起。

“好了,这些事交给我操心吧,估计着快有结果了。”郁谨拥着姜似,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花团锦簇,阿欢由婢女扶着摇摇晃晃去追一只大狗。

小阿欢没追两步就往前一栽倒在了大狗身上,咯咯笑起来。

二牛一脸无奈,甩着尾巴替阿欢驱赶蚊虫。

郁谨不由露出轻快笑意,心道既然二牛带娃这么熟练了,看来是时候给阿欢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嗯,还是生个儿子吧,倘若生个女儿,他的地位又要往后挪一挪,不如生个儿子垫底。

二牛警惕往窗口望来。

主人是不是又打坏主意了?

哼,再这样它就不干了!

阿欢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二牛一见什么都不想了,赶忙追上去护着,还一脸嫌弃把婢女挤到了一边去。

结果比郁谨预料得来得还快。

翌日上朝,景明帝就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为大周江山之永固,立皇七子谨为皇太子。

圣旨一出,文武百官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都忘了反应。

圣旨都说了什么?他们一定是听错了吧?

才刚催促皇上早日定下储君,以为至少会打一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拉锯战,册立太子的圣旨怎么就下了?

第798章 稳住

景明帝表情威严,扫视群臣。

一个个呆若木鸡,这是对他选了老七不满?

“咳咳。”景明帝咳嗽一声,提醒失态的众臣。

群臣如梦初醒,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跪下了。

一国储君,国之根本,皇上睡了一宿起来就给定下来了?

这,这是不是太任性,太轻率,太不负责任了?

跪地的大臣盯着金砖上倒映出来的人影,脸憋得通红。

跳不跳起来劝谏,这是个大问题。

圣旨已下,跳起来表示反对就逾越了为人臣的本分。

为人臣者可不该对皇上立储指手画脚,这样很容易落个其心可诛的罪名。

可不跳起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啊,皇上胡来,他们要是为了讨皇上欢心一味顺从,这不成奸佞了?

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们这个时候表示反对,那就把燕王得罪死了。

皇上能改变主意就罢了,倘若坚持,成为太子的燕王不记恨他们才怪,等到将来更进一步,那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群臣心潮起伏,犹豫不决。

跳起来,不跳起来,跳起来,不跳起来……如果群臣手中有朵菊花,估计不少人就开始揪花瓣来决定了。

不如——不少大臣用余光悄悄瞅瞅左右,有了决定。

不如先等等看,要是有人跳起来自己再跟着。枪打出头鸟,燕王记恨也是记恨先出头的那个。

一时间,大殿中黑压压跪了一群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景明帝迷茫了。

跪着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这是想表示抗议,还是庆贺呢?

既然如此,他就当这些家伙是在恭贺了。

景明帝也不咳嗽了,飞快瞥了潘海一眼。

潘海清清嗓子,喊道:“退朝——”

景明帝挺胸抬头,大步流星走了。

众臣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就,就让皇上这么走了?”

众臣沉默。

一会儿又有人道:“皇太子定了?”

不少大臣掩面而涕。

大意了啊,光等着别人出头呢,结果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居然就让皇上给混过去了。

“窦尚书,怎么哭呢?”有政敌不怀好意问。

窦尚书撸了撸鼻子,语气恳切:“大周终于有储君了,高兴的。”

哼,谁不会装啊,想揪他小辫子做梦去吧。

不少气哭的大臣皆道:“喜极而泣……”

已经有机灵的大臣退出大殿,去燕王府道贺。

等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日行过册立太子的仪式,燕王就会搬入东宫,想要道贺就没这么方便了。

想到这些的大臣不少,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燕王府而去。

自从湘王出事,景明帝就鲜少召几位皇子上朝了,今日几位皇子还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朱雀坊突然来了这么多穿麒麟袍的人物,各府机灵的下人忙给自家主子禀报。

燕王府长史近来有些忧心。

晋王是去年四月出的事,废太子是去年九月出的事,湘王是今年春末出的事,紧接着齐王又出了事……嘶,要是这么下去,是不是轮都要轮到他们王爷了?

想一想那几个和他不对付多年的长史都随着自家主子倒了霉,他可不想步入后尘,至少不能栽在蜀王府姓窦的那个老混蛋前头。

正忧心忡忡着,就有下人飞奔来报:“长史,来了好多大人!”

老长史一愣:“好多大人?”

“是啊,大人们好像才下朝,还穿着朝服呢,全都往咱燕王府来了。”

老长史声音都变了:“去看看!”

一动不如一静,他现在最怕出状况了。

老长史一边吩咐人去禀报郁谨,一边赶往大门口。

门外一水的麒麟袍闪得老长史险些眼花。

“各位大人这是——”老长史抱拳作揖,心中打鼓。

一般来说来拜见王爷总该提前递帖子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众臣冲老长史回礼:“我等是来给太子道贺的。”

“太子?”老长史抬头,神色茫然。

一名官员提醒道:“长史竟然不知么,今日在朝上已经宣读了圣旨,王爷被立为皇太子了——”

话音未落,老长史就倒了下去,好在被身后门人手疾眼快扶住才没有摔出个好歹。

众臣交换了一下眼色。

看燕王府长史这个样子,燕王显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不过也是,立储非同小可,皇上连他们都瞒得死死的,怎么可能给皇子透口风。

“长史没事吧?”

老长史茫然抬头看天。

一轮金乌挂在东际。

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来,王爷成皇太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长史猛然推开门人,一溜烟跑没了踪影,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人群里有人小声道:“燕王府长史在我印象里是个挺稳重的人啊,这——”

想一想动不动抡拳头打架的燕王,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一想上梁成了他们皇太子,众臣忽然觉得前路茫然。

郁谨正在前院书房读书(装样子),就听小厮禀报说来了许多大臣,当即把书卷一放往外走去,迎面就看到老长史扑过来。

“王爷——”

郁谨身子一侧,一脸嫌弃:“长史稳重些。”

扑到他怀里像什么话?为老不尊。

老长史毕竟上了年纪,这么跑不由气喘吁吁:“王,王爷,您被立为皇太子了!”

“呃,这么说那些人是来给我道贺的?”郁谨虽有些吃惊景明帝的速度,毕竟早有准备,面上十分淡然。

立他为皇太子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立他难道还有别人?

老长史以为郁谨没听清,重复道:“王爷,您被立为皇太子了!”

郁谨睇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长史代表了我的脸面,可要稳重一些,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说罢,越过长史往外走去。

老长史留在原地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

什么时候他需要王爷叮嘱要稳重了?他是不稳重的人吗?

可王爷成皇太子了啊!

老长史察觉热血又要上头,深吸一口气道:“稳住,稳住。”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纪嬷嬷停下,目露疑惑:“长史念叨什么呢?”

老长史跳起来:“王爷被立为皇太子了!”

第799章 震惊

郁谨十分沉稳把前来道贺的众臣给打发走了,这才接到挤在人群中的内侍带来的圣旨,算是让老长史确认自己没做梦。

合上王府大门,老长史拽着郁谨衣袖老泪纵横:“老臣给王爷,呃,不,太子殿下道喜了……”

郁谨有些心累,无奈道:“长史要不回屋洗把脸?”

洗把脸冷静一下,免得一个老头子对着他哭怪瘆人的。

老长史把郁谨的衣袖拽得更紧了一些。

他不要回屋洗脸,他还没激动够呢。

王爷成了太子,姓窦的以后还敢在他面前吱声?

这可真是扬眉吐气啊!

老长史觉得人生都圆满了,怎么可能回屋洗脸。

郁谨用力抽出衣袖,淡淡道:“那我回屋了,把这个消息和王妃说一说。”

“应该的,应该的。”老长史一叠声道。

郁谨甩着被拽皱的袖子大步往毓和苑走去。

老长史盯着郁谨背影目不转睛。

纪嬷嬷挥了挥手:“王爷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呢?”

老长史回神,语气唏嘘:“纪嬷嬷,你说咱们王妃是不是有旺夫运啊?”

不然怎么解释王爷突然成皇太子了,就凭王爷会打架吗?

纪嬷嬷捏着手绢点头:“肯定是啊。”

就王妃那样只想与王爷腻歪在一块不想管府上事的,会有今天除了天生好命还能是什么!

老长史与纪嬷嬷对视一眼,同时嗟叹。

这人啊,不服命不行。

随着众臣浩浩荡荡离开,消息传到各府主子耳中。

那时齐王正在抄写佛经。

忍字头上一把刀,长年累月的隐忍不是那么好受的,齐王这些日子用抄佛经打发时间,好使自己心平气和。

听到消息,一团浓墨就滴在了宣纸上,把快抄好的经文全毁了。

“王爷——”

“出去!”

门很快被关上了,齐王用力握着笔,笔杆咔嚓被折算,扎得他手心鲜血淋漓。

齐王却感觉不到疼,一下一下捶着桌子。

老七被立为太子?

这怎么可能?父皇一定是疯了吧!

太后呢?太后不是与皇后不对付,难道就没有阻拦父皇?

那封信上说太后会助他,可这才过了多久老七就成皇太子了,谁能告诉他太后到底怎么助他?

谁能告诉他?

齐王用力一扫,把书桌上的物件全都扫落在地,跌坐在满地狼藉里发起呆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

门外小厮不敢进来,听着齐王的自言自语头皮发麻。

王妃疯了,王爷该不会也疯了吧?

鲁王府中,鲁王一手扶着下巴,一手揉着屁股,龇牙咧嘴道:“娘的,摔死老子了。”

鲁王妃心中的震惊不比鲁王少多少,面上却还沉得住气,不紧不慢扇着团扇:“王爷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您被立为太子。”

鲁王抓住鲁王妃的手,用力一握:“老七啊,是老七!”

鲁王妃拧了拧眉,猜测道:“您是觉得与燕王关系亲近,替燕王高兴?”

鲁王抽动着嘴角:“我呸,谁高兴啊,你就不觉得吃惊?老七都能当太子,那我呢?”

他比老气还大咧!

鲁王妃唯恐情绪激动的鲁王一个不小心伤到腹中胎儿,护着小腹凉凉道:“您当个郡王很不错了,咱们还是知足常乐吧。”

鲁王撸了撸衣袖,又悻悻放下。

罢了,要不是这婆娘怀了身孕,他非收拾她一顿不可。

丈夫就是天,有这样跟天说话的吗?

蜀王抱着蛐蛐罐子正准备去找康郡王决斗,就听到了这个惊人消息。

蜀王手一松,罐子从怀中掉下来,里面的蛐蛐眨眼就消失在草丛里。

跟着蜀王的小厮忙去追,边追边喊:“蛐蛐跑了——”

蜀王浑身发软靠在树上,苍白着脸喃喃道:“什么蛐蛐跑了,明明是储君之位跑了……”

蜀王下意识抬头。

阳光明媚,透过浓密树叶洒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有些想流泪。

他不就是打算缓缓嘛,怎么就把太子之位给缓没了呢?

父皇太过分了,之前竟然半点征兆都无。

以后他该怎么办?

追上蛐蛐的小厮抱着罐子跑过来,小心翼翼喊道:“王爷——”

蜀王转了转眼珠,木然问:“蛐蛐呢?”

“找回来了!”

蜀王沉默良久,叹气:“去康郡王府。”

还是找王叔斗蛐蛐吧,赚到手的银钱才是最实在的。

至于那个位子他可没放弃,没看郁琅当了几十年太子最后还是被废了,且让老七得意一阵子,他再找机会就是。

对,再忍忍。

蜀王努力安慰着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斗蛐蛐赢来的丰厚金银,一时竟觉没那么难受了。

走出王府大门,蜀王停在石狮子跟前突然警醒:不对啊,老七当了太子他都这么快接受了,心态是不是太好了点儿?

一些没有资格上朝的官员知道燕王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又晚了些。

“姜大人,恭喜了。”

上峰与数位同僚涌进来,齐齐向姜二老爷道贺。

姜二老爷有些茫然:“诸位这是——”

“燕王被立为皇太子了!”

姜二老爷手中茶盏跌落下去,正砸在脚面上。

他却顾不得疼,缓了缓神冲上峰抱拳:“下官告个假。”

说罢,也不等上官批准,拔腿就跑。

姜二老爷是飞奔进慈心堂的。

冯老夫人有些意外:“这么慌莫非出了什么事?”

“大,大事!”

“究竟什么事?”冯老夫人心头一跳,不由起身。

姜二老爷喘口气道:“燕王当太子了!”

冯老夫人猛然跌坐回去,揪着衣襟以免激动得昏过去,一叠声道:“快,快把伯爷喊来!”

不多时婢女返回来禀报:“伯爷一早出去斗蛐蛐,还没回府。”

冯老夫人一滞。

近来京城不知从哪儿刮来的歪风邪气,流行起斗蛐蛐,她不知骂了老大多少次玩物丧志,

现在玩物丧志是不能骂了,大儿子成了太子岳丈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外头把伯爷请回来。”

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留下母子二人四目相对。

“四丫头真成太子妃了?”

“圣旨都下了……”姜二老爷盯着手指发呆。

手指头没白数!

第800章 追悔

消息传到宜宁侯府,苏大舅同样欢喜不已给父母报了信。

老宜宁侯夫妇却没有那么多喜悦。

等苏大舅出去后,老宜宁侯轻叹一声:“真没想到似儿有当太子妃的命,以后更不能行差踏错了。”

宜宁侯老夫人则陷入了沉思。

外孙女成了太子妃,很快就要搬入东宫,以后就要与宫中那些贵人常打交道……

“想什么呢?”见宜宁侯老夫人出神,老宜宁侯问道。

宜宁侯老夫人勉强笑笑:“就是想不到似儿能有这般造化。”

老宜宁侯小声道:“是不是造化,还要看以后。”

要他说,当个闲散王妃其实还舒坦些,那个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是啊,还得看以后……”宜宁侯老夫人喃喃附和。

近来似儿常来探望她,她清楚似儿想从她这里打探一些往事。

那些秘密她本来打算带进棺材里,难道真的要对外孙女吐露?

在听闻姜似成为太子妃后,宜宁侯老夫人原本坚定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安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卫氏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抬脚就往外走。

这个消息她要与老夫人说一说。

小姑子没了,还犯了大错,连累得齐王没有出头之日,燕王却成了太子。而燕王明明是小姑子亲生的,这样的风光却与安国公府毫无关系。

这太让人憋屈了,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看安国公府笑话。

才走出院子,卫氏就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小儿子季崇易。

曾经意气风发的贵公子眼下一片青影,那种被掏空身子的虚弱掩都掩不住。

卫氏一瞧就气得心口疼,怒喝道:“孽子,你又去金水河了?”

季崇易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见儿子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卫氏怒发冲顶:“孽子,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下你这么个讨债的东西,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非要把我气得闭了眼才消停么……”

一番痛骂让卫氏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而季崇易还是那般麻木的模样,等卫氏停下来,垂眸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没有别的事我就回房了。”

见儿子转身要走,卫氏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表哥当上太子了!”

表哥?齐王?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季崇易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卫氏在他背后怒道:“你怎么不跟你表哥学学,燕王从南边回来时连王爷都不是,这才过了多久——”

季崇易猛然回头:“燕王?”

儿子的诧异令卫氏话音一滞,从他震惊的眼神里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卫氏冷笑:“是不是很吃惊?当初燕王回到京城还只是没有爵位的七皇子,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说起来处境还不如寻常勋贵家的公子,可现在他是太子了!”

季崇易不自觉握紧了拳,平静道:“那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是皇后之子了。”

卫氏咬牙:“孽子,就算与国公府没干系,也与你有关系!”

季崇易动了动眼皮,冷淡望着卫氏。

卫氏见不得儿子这种行尸走肉的模样,可偏偏这两年见多了,眼下有了刺激对方的话毫不留情就抛了出来:“如果当初你没有与姜氏退亲,现在会变成这样?姜氏分明是个有旺夫运的,能让一个无根无基的皇子当上太子,而你偏偏舍了这样的妻子不要娶了个丧门星进来……”

“您别说了!”季崇易喊了一声,脸色煞白。

卫氏动了动眉梢,语气软下来:“易儿,你要不想一辈子在烂泥坑里,就听娘的话把巧娘休了,娶个正儿八经的闺秀,哪怕门第低些都不要紧,至少能让你活得像个人样——”

“您不必说了,要休了巧娘,除非我死!”季崇易说完,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季崇易一头扎进书房,坐在矮榻上痛苦抱着头。

他怎么可能休了巧娘。

巧娘是他不惜悔婚承受着无数指点与嘲笑娶回来的,如今不过三载就要把巧娘休弃,那他成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他宁死也不愿再丢一次人,更不能把巧娘推到绝路上。

一个民女被国公府扫地出门,巧娘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与巧娘间的感情,早在无数次的争执中消磨干净了……

季崇易盯着满架子落满灰尘的书册,落寞苦笑。

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账,不知多少次在梦里的那个夜晚没有与巧娘跑到莫忧湖畔私会,而是顺顺当当与东平伯府四姑娘成了亲,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过着人人称羡的日子。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他与巧娘连话都讲不通,只能跑到金水河上逃避现实,成了世人眼中的烂泥。

想一想成为太子妃的姜似,再想一想自己,季崇易的心刺痛无比,疼得喘不过气来。

眼泪落下来时,季崇易悲凉想着:人生若能重来,该有多好……

比起季崇易的悲苦,坤宁宫中则人人喜气洋洋。

“给娘娘道喜了。”

皇后微笑着快步往外走去。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皇上给她的惊喜太大了,她要去门口迎着以示鼓励。

景明帝没让皇后等多久就出现在坤宁宫门口:“皇后怎么等在这儿?”

皇后行过礼抬头,眉眼含笑:“想着皇上会过来。”

景明帝轻咳一声,一脸矜持:“进去再说吧。”

帝后相携进了屋。

景明帝捧着茶盏啜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本来这么大的事该与你商量一下的,不过想一想皇后应该赞成我的选择,就没耽误工夫……”

皇后此时看着景明帝眼角的皱纹都觉得英俊,抿唇笑得温柔:“皇上的决定我都会赞成的。”

前提是能让她满意的话。

“母后那边,您过去了么?”

景明帝放下茶盏:“先与你说一声,就去母后那里。”

把老七立为太子他也是想要人表扬的好嘛,看看那些呆若木鸡的大臣们,当然要来皇后这里听听好话。

皇后知情识趣,把景明帝送出坤宁宫老远还立在那里凝视。

景明帝心满意足往慈宁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