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心痛
景明帝一头栽下去,把众臣吓坏了。
“皇上——”惊呼声此起彼伏,落在景明帝耳中,如蚊蝇嗡嗡。
他已经顾不得在群臣面前失态,捂着心口,冷汗簌簌而落。
潘海用大半个身子撑着景明帝,低声问:“皇上,您怎么了?”
景明帝声若蚊蚋:“扶……扶朕进去……”
潘海不敢再说,扶着景明帝急忙离去。
大殿里已经乱成一团。
众臣面面相觑。
“皇上不是已经大好了,怎么会——”
“是啊,看皇上的样子,委实令人忧心……”
“难道皇上另有隐疾?”
“张大人慎言!”
不多时,一名内侍出来,扬声道:“各位大人散了吧。”
众臣哪里肯依,呼啦围过去把内侍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问道:“皇上如何了?”
内侍连连道:“各位大人放心,太医已经给皇上诊断过了,皇上并无大碍……”
“那皇上身体到底怎样,是先前的病尚未痊愈?”
内侍被问得汗流浃背,擦了擦额头道:“具体的情况咱家也不清楚,各位大人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皇上病倒,为人臣者如何能回去安心等消息。”
“是啊,总要知道皇上到底怎样才安心离去。”
内侍轻咳一声:“皇上确实没有大碍,让各位大人回去也是皇上的意思。各位大人不走,是要违抗皇命吗?”
众臣愣了一下。
内侍趁着这个机会赶忙脱身。
等内侍一走,众臣互相看看,叹口气,心事重重走了。
离开皇城,恰是阴天,暗淡的天色正如众臣此刻的心情。
大周的天,该不会要变了吧?
盘旋在众臣心头的疑问很快蔓延至朝里朝外,一时人心惶惶。
景明帝苍白着脸问太医:“朕到底患了何病?”
太医胆战心惊道:“皇上,您似乎突发了心疾……”
“心疾?”景明帝想想刚才的钻心疼痛,脸色越发难看了。
那种因疼痛而带来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令他生出不详的预感。
难道他已经不行了?
他并没有想过帝王就能千秋万代,可也绝不想这个时候出状况。
储君不堪造就,倘若他现在出事,江山社稷危矣。
他真的会死不瞑目!
景明帝这么一想,只觉悲从心来,眼角湿润了。
“是否严重?”剧烈疼痛过后,景明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弱问道。
太医被问得冷汗淋淋,嗫嚅道:“微臣先开一副药给皇上服用……”
景明帝嘴唇一抖,隐隐明白了。
这是连他的病因何而起都拿不准了。
景明帝的心情更差了,摆摆手示意众太医退下。
匆忙赶过来的皇后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握住景明帝的手问道:“皇上,您是何时开始心绞痛的?”
景明帝靠着软枕,额头尽是冷汗,有气无力道:“就是准备散朝的时候,之前并没疼过。”
他也觉得奇怪,先前那病是被太子气出来的,明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发心疾?
皇后拿帕子替景明帝把额头的汗拭去,沉默半晌,轻声道:“皇上,您觉不觉得这病来得蹊跷?”
“嗯?”
皇后抿了抿唇:“或许不是疾病呢。”
“你想到了什么?”景明帝眸光转深。
皇后犹豫良久,才道:“我就是想起来十五遇害,还有清凉山的事。当时给十五下毒的那个舞姬以及杨妃都是突发心疾而亡——”
皇后不敢说下去了,忐忑打量着景明帝脸色。
景明帝神色大变,手不受控制颤抖。
这一点他其实隐隐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细想,而今被皇后说出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突然心痛如绞,莫非是有人加害他?
“可是朵嬷嬷已死……”景明帝皱眉看着皇后。
皇后同样想不通,蹙眉不语。
景明帝脸色越发难看,颤声道:“莫非……宫中还有朵嬷嬷的同伙?”
“皇上,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话音未落,景明帝突然捂着心口,瞬间大汗淋漓。
皇后慌了神,高声呼道:“太医,太医——”
数位太医急忙冲了进来,眼看着景明帝疼得死去活来却束手无策。
“你们都是废物吗?”鲜少高声说话的皇后怒道。
众太医跪了一地请罪。
皇后顾不得再斥责太医,替景明帝抚着心口。
好一会儿,景明帝才熬过了疼痛,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皇后见景明帝这样实在不行,厉声道:“你们都退下!”
众太医连带一些伺候的内侍都退下去,只留了潘海在场。
这番折腾令景明帝越发虚弱,吃力睁开眼望着皇后。
他知道皇后让人退下定然有要紧的话说。
“皇上,不如召燕王妃进宫来看看吧。”
景明帝眼皮颤了颤。
皇后凝视着景明帝,轻声道:“皇上的心疾会不会也如福清的眼疾那样呢?无论如何,先叫燕王妃来看一看吧。”
景明帝点了头,想一想道:“不必专门传老七媳妇进宫。他们几个此时应该已经得到信儿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宫来。”
倘若他的心痛与朵嬷嬷有关,不宜把老七媳妇暴露出来。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内侍就陆续来报,几位王爷携王妃进宫探望。
东宫那边,太子与太子妃也到了。
潘海来到众人等候的大厅,环视一眼,道:“皇上传燕王与燕王妃进去。”
众人神色登时微妙了,等郁谨与姜似随着潘海离去,面面相觑。
父皇突发疾病,居然第一个召见老七两口子?
鲁王摸着下巴喃喃道:“真没看出来,父皇最待见的居然是老七!”
鲁王妃白他一眼,小声道:“少说两句。”
齐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沉。
关键时刻才能见真心,父皇这个时候第一个召见老七夫妇,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一旦太子倒了,他最大的对手会是老七?
心绞痛难以忍受,景明帝已经不在乎众人这点想法了,再者说,老七两口子确实替他分了不少忧,他不介意表露出几分青睐。
等郁谨二人见过礼,景明帝直接道:“老七媳妇,你来看看朕的身体有何不妥。”
第602章 无关
姜似下意识看了郁谨一眼。
闻弦歌而知雅意,父皇叫她来看,莫非怀疑不是生病?
郁谨微微点了点头。
凡事有利有弊,阿似既然没有选择藏拙,那自然会有很多需要她表现的时候,若是推拒,反而显得心虚。
姜似上前来,打量着景明帝。
景明帝被盯得有些久了,忍不住问道:“不需要把脉吗?”
姜似莞尔一笑:“不用,父皇稍等片刻。”
她先从景明帝眼睛查起,再看过口鼻、颈部、手指等处,神色越来越严肃。
景明帝面不改色,心却悬了起来。
老七媳妇迟迟没有定论,莫非他的情况比太后那时还要麻烦?
皇后能体谅景明帝紧张又不愿意在儿媳妇面前露怯的心情,问道:“燕王妃,皇上究竟如何?”
姜似沉吟一下,问道:“父皇叫我来,莫非怀疑不是普通病症?”
皇后看景明帝一眼,点头:“不错。先前十五公主被舞姬毒害,审问时舞姬突发心疾而亡。皇上此番病症来得蹊跷,怀疑是不是与朵嬷嬷有关……”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
朵嬷嬷已死,帝后这是疑心宫中还有朵嬷嬷的同伙。
姜似神色有些古怪。
皇后忍不住道:“燕王妃,无论什么情况,你直说就好,我与你父皇都能承受住。”
燕王妃既然有压制蛊虫的本事,连朵嬷嬷给太后下的母子连心蛊都能解决,想必替皇上分忧也没问题。
景明帝跟着道:“不错。老七媳妇,我的身体究竟如何你直说就是,哪怕不能解决也无妨。”
姜似这才道:“父皇、母后,非是儿媳不敢说,而是经过一番检查,发现父皇的症状与蛊虫无关……”
这才是她觉得奇怪的,帝后疑心病症有异,偏偏查来查去没有问题。
景明帝与皇后皆愣了愣,不由面面相觑。
“难道说,朕真的只是心疾?”景明帝喃喃,一颗心沉了下去。
倘若是蛊虫,有老七媳妇在,反倒好说。而他若是真的患了心疾,恐怕情况不妙。
景明帝神情低落下去。
“燕王妃,你能确定皇上的症状与蛊虫无关?”皇后问。
景明帝敛眉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这样问,就是为难老七媳妇了。
他是父,也是君,十分明白有些问题不是那么好回答。
这时却听姜似道:“确定。”
短短两个字,利落又干脆。
景明帝不由多看了姜似几眼。
比之赏梅宴上初次见到的那个风华绝代的纤弱少女,眼前女子更多了几分从容,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
景明帝颇觉欣慰。
皇家儿媳,本该如此。
皇后则意外姜似的大胆。
她这样问,只是不甘心皇上真的生病了。有能压制蛊虫的燕王妃在,生病才是最麻烦的。
没想到燕王妃如此肯定给出了答案。
帝后交换了一下眼神。
景明帝自嘲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皇后惭愧道:“不是皇上多虑,是我胡思乱想——”
景明帝摇头打断了皇后的话:“皇后也是为我着想,不必说这些。”
姜似默默退至郁谨身旁。
“潘海,叫他们几个都进来吧。”
潘海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那太子——”
景明帝沉默半晌,道:“也叫太子进来。”
他的身体既然不好了,那就越要稳定人心,且等他稍微恢复一下,再与群臣好好议废斥太子的事。
听了景明帝的决定,潘海眼神一闪。
他跟了皇上几十年,太了解皇上了。
这种时候皇上反而愿意见太子,对太子来说可不是好事。
看来大周的天真要变了。
想一想二废太子,潘海就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在心里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一见潘海出来,众人立刻围上去问道:“父皇如何?”
众人都在想:父皇第一个见的老七夫妇,那么下一个要见谁呢?
潘海看一眼众人,道:“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些微妙。
单独召见了老七夫妇,又一起见他们,父皇此举简直让人琢磨不透。
不管怎么想,众人还是往内走去,留下太子孤零零站着。
潘海冲太子拱拱手道:“殿下,皇上也叫您进去。”
太子愣了一下,眼底飞快划过一抹惊悸,脱口而出道:“父皇要见我?”
众人纷纷回头。
他们也没想到父皇又愿意见太子了。
太子在多道目光下强作镇定:“太好了,父皇总算肯见我了。”
心里却七上八下,有种拔腿而逃的冲动。
他惹父皇生了那么大的气,父皇为何突然愿意见他了?莫非察觉到了他做的事?
不可能,那件事除了他就只有小宫女知晓,再无第三人知道,父皇不会察觉的。
对,不会察觉的,他不能慌!
太子自我安慰一番,随着众人走进去。
他一眼见到的是并肩而立的郁谨与姜似,接着才是半靠着床头的景明帝。
众人纷纷问道:“父皇,您如何了?”
“我没事。”景明帝从秦王开始,一个个把几位皇子看过来。
老大稳重本分,然而毕竟是养子,他也是有私心的。
老四继太子与老三之后年纪最长,且名声不错,但他莫名不太喜欢。
老五要是当了太子,估计要天天去殿外石阶上跪着。
老六聪慧却没经过风浪,老七又有些胆大了,老八年纪最小更不能考虑……
景明帝飞快转过这个念头,最后把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呼吸一滞,心急促跳了数下,硬着头皮道:“父皇,您怎么样了,儿子好担心——”
话未说完,景明帝就突然捂住了心口,神情因为疼痛而无比狰狞。
众人骇了一跳:“父皇,您没事吧?”
数名太医冲进来,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景明帝才熬过了那一阵子,冷汗已经把衣衫湿透。
皇后大怒:“你们都是废物吗,开的药半点不管用,难道就看着皇上一次一次这么疼下去?”
众太医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太子怔怔看着这一切,惊慌之外,心头涌上狂喜:那偶人真的管用!
这时,郁谨突然看了太子一眼。
第603章 心虚
太子险些被郁谨这一眼给吓瘫了,头皮阵阵发麻。
难道没装好,被老七给发现了?
老七这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贼着呢。
这一刻,太子早把郁谨救了他儿子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郁谨似笑非笑看着太子。
太子这是做贼心虚了?
尽管不知道太子又做了什么蠢事,但就这么盯着他,让他心虚就对了。
笨蛋就是笨蛋,心虚了就会自乱阵脚。
郁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美滋滋想着。
太子冷汗都冒出来了。
老七到底发现了什么?
太子心中七上八下,有种要撑不下去的感觉。
皇后替景明帝盖上薄被,转身看着众人:“你们都回去吧,皇上需要休息。今日的事,出了宫门莫要多说,以免人心惶惶。”
“谨遵母后教诲。”众人齐声应了,退了出去。
齐王想了想,带着齐王妃去了玉泉宫。
贤妃正烦闷着。
明明以前觉得皇后不得宠,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有事没事就往坤宁宫跑了?
这且不说,皇上身体有恙,她日日都去探望,往往去三次能见到一次皇上的面就不错了,刚刚传来皇上病情加重的消息,她匆匆赶到养心殿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
简直岂有此理,她好歹身居妃位,皇后凭什么不让她见皇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庄妃她们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皇上的面。
“娘娘,齐王与齐王妃来了。”
听了宫婢禀报,贤妃立刻命人把二人请进来。
“你们刚从养心殿过来?见到你们父皇了吗?”贤妃也不啰嗦,屏退伺候的人连声问道。
齐王点头:“见到了。”
“皇上怎么样?”
齐王低声道:“本来看着只是有些虚弱,我们进去后没多久突然发病,瞧着不大好……”
“皇后在那里?”
见齐王点头,贤妃脸一沉,恼道:“皇后还真是一手遮天了!”
“母妃,我看父皇对皇后十分信任,您对皇后的不满莫要表现出来……”
贤妃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这不用你提醒。”
她再愤懑,被皇后拒之门外还不是淡淡微笑着,倒是宁妃抱怨了几句。
说到底,皇后就是皇后,她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贤妃越发觉得憋屈,扫齐王一眼:“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齐王笑道:“母妃不必担心,老五、老六他们也去看望各自母妃了。”
“老七呢?”贤妃顺口问道。
“七弟……”齐王停顿了一下,才道,“七弟两口子出宫了。”
贤妃一拍桌子,冷冷道:“我就知道白生了那个混账!”
再怎么样老七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没想到那畜生竟如此无情。
齐王妃一直没作声,见贤妃发火,悄悄弯了弯唇角。
“母妃莫要生气了。”齐王劝了几句,敛眉道,“其实儿子这时候过来,也是有个事与母妃说。”
“你说。”见齐王要说正事,贤妃冷静下来。
齐王轻声道:“我们一同去探望父皇,结果一开始大家都等在外头,父皇单独召见了老七夫妇……”
贤妃眼神一缩:“有这种事?”
齐王点头:“母妃,您说父皇这是何意?”
贤妃皱着眉不说话了。
皇上单独召见老七?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我冷眼瞧着,太子的储君之位没那么稳当了,这些日子你要以稳妥为上。除了太子,接下来就是你,你又不像晋王是宫女生的,在文武百官间名声也好,只要稳稳当当,不管你父皇稀罕哪个、看重哪个,谁都越不过你去。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怕违背这个,立子以贤,你的机会也最大。至于立子以爱,那是昏君才干的事。”
贤妃抿了一口茶润喉,接着道:“太子无能无德,废而复立,就是因为你父皇是个守规矩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放弃太子这个嫡长子。只要太子一倒,别人想要争过你,千难万难。”
立嫡以长不以贤,哪怕嫡长子再平庸,下边的兄弟再贤能,继承人必须是嫡长子,这是礼法所定,哪怕一国之君都要遵守。
“儿子明白了。”
“嗯,正是风口浪尖上,我就不多留你们了。”贤妃视线在齐王妃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老四媳妇,你要好好照顾王爷,多替他分忧,寻常小事不必计较太多。老四好了,你才能好。”
齐王妃垂眸道:“儿媳知道了。”
春华宫里,宁妃正在训鲁王。
“你是不是闲的,谁让你去踩太子裤子了?”
太子因为被鲁王踩掉裤子而暴露了在膝盖上垫棉垫子的事早已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身为鲁王的母妃,宁妃自然知道了。
每每想到这个,宁妃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一眼不以为然的儿子,她脸色更黑。
“别人都不动,就你出这个风头,你是唯恐太子不记恨你是吧?”
鲁王嘿嘿一笑:“母妃别生气了,儿子真不是故意的——”
宁妃眼一瞪,怒道:“小畜生,你要不是故意的,我‘王’字倒过来写!”
鲁王小声嘀咕道:“倒过来不还是‘王’嘛。”
眼见宁妃要大发雷霆,鲁王妃在背后悄悄踢了鲁王小腿一下。
鲁王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抱住宁妃的腿求道:“儿子知道错了,母妃就别生气了,气得冒出皱纹来不值当的。”
宁妃黑着脸左右瞧瞧。
刀呢?她要剁了这个兔崽子!
随着景明帝突发心疾,各宫都有着不同反应。
回到燕王府,姜似问郁谨:“你那时看太子干什么?”
郁谨摸摸下巴,道:“太子有问题。”
“嗯?”
“太子一而再再而三惹怒父皇,好不容易等来父皇召见,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我冷眼瞧着,父皇留意他时他呼吸都乱了,这可不像是激动,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呢。”郁谨不紧不慢解释道。
他自幼习武,对人的呼吸节奏十分敏感,早早就察觉了太子的不对劲。
“阿谨,你是说父皇突发心疾,可能与太子有关?”
第604章 告密
郁谨笑笑:“未尝没有可能,不然他心虚什么。不过要真与他有关,我倒是很好奇他如何做到的。”
“太子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害父皇。”
“或许是我多心了,暂且静观其变吧。经过老四的挑拨,太子也该狗急跳墙了。”郁谨笑吟吟道。
不只是老四的挑拨,还有他那一吓唬,太子倘若做了亏心事,恐怕要慌了。
毕竟人蠢承受能力也差,不像他这么沉得住气。
正如郁谨所料,太子回到东宫,越琢磨越心慌。
小宫女教他用偶人诅咒的法子灵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只要父皇一死,他就能光明正大登基。
可老七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那趟钱河县之行,他是看出来了,老七鬼心眼多着呢,更别说还有只有神通的狗。
太子忧心忡忡,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宫女那里。
小宫女忙迎上来:“殿下——”
太子直勾勾盯着小宫女,令小宫女语气一滞。
“真的灵验了。”
“什么?”
太子双手按住小宫女肩头,语气激动:“就是用偶人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弄死,真的灵验!”
小宫女弯唇:“那就好……”
太子望着小宫女的眼神却骤然冷下来。
他用偶人害父皇,一旦败露,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与小宫女二人知晓……
太子放在小宫女双肩的手往脖颈摸去,突然掐住了小宫女的脖子。
“殿下……唔唔唔……”小宫女睁大了眼,双手用力去掰太子的手。
这个时候,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差异展露无遗。
太子一双手越箍越紧,不知过了多久,小宫女渐渐没了动静。
太子手一松,往后退了数步,跌坐在椅子上。
小宫女屋内的椅子不比太子寝宫,光秃秃没铺柔软垫子,太子只觉又硬又冷。
他盯着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的小宫女,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把睡了好几年的小宫女给杀了!
太子举起双手盯了片刻,突然笑了。
杀了好,杀了他就不担心这个秘密透露出去了。
太子松了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晚秋的阳光没有那般热烈,不温不火落在身上,照不进太子阴晦的内心。
偌大的皇宫,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奴婢悄无声息死去,身为太子想要遮掩一个小宫女的死还是不难的。
太子很快交代贴身内侍去善后。
太子妃领着淳哥儿探望过景明帝回来,不见太子人影,揉了揉眉心。
父皇今日愿意见太子,也不知是喜是忧。
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太子妃与淳哥儿一道用过饭,命人送淳哥儿回住处,屋内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点燃的灯爆了一个烛花。
宫婢走来,低声道:“太子妃,红玉求见。”
太子妃眉头一皱,想了想道:“让她进来。”
如果她没记错,红玉是颇得太子宠爱的几个小宫女之一。
不多时一个颇有姿色的青衣宫女被领了进来,见到太子妃就跪下了:“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起来吧,你有何事?”
红玉爬起来,瞄了瞄太子妃身边的宫婢。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太子妃淡淡道。
她不觉得与太子宠爱的小宫女有什么交道可打。
论身份,她是太子妃,对方只是个宫婢。太子如何宠爱小宫女她懒得理会,但若有不守规矩的地方,她也不会顾忌太子就让一个小宫女放肆。
红玉低着头,小声道:“太子妃,这件事实在不宜让很多人知晓……”
太子妃沉吟片刻,示意伺候的人退下,只留下一名贴身宫婢。
她想知道这小宫女到底要说什么,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留小宫女与她独处一室是不成的。
“好了,你可以说了。”
红玉也知道留下来的是太子妃心腹,不可能再支开对方,咬了咬唇道:“奴婢想要揭发一个人……”
“谁?”
“翠衫。”
太子妃面色微变。
今日才有人报给她,说翠衫得了急症没了……
“你要揭发翠衫什么?”
“奴婢意外撞见翠衫用桐木雕东西……奴婢与翠衫是同乡,我们那边流行一种巫术,以桐木雕刻偶人,倘若写上某人生辰八字,埋于特定之处,那人就会遭受厄运——“
“什么样的厄运?”太子妃厉声问道。
“要看作法之人把银针刺入偶人何处,如果只是想让那人疼痛缠身,刺入腰部、肩部、手脚等处即可——”
“若是要人性命呢?”
红玉抿了抿唇,道:“刺入那人心口处。”
太子妃腾地站了起来。
心口处,心口处……想到景明帝突如其来的心绞痛,太子妃一手扶着椅子扶手,摇摇欲坠。
“太子妃——”红玉似乎没料到太子妃有这么大的反应,讶然喊了一声。
太子妃没有理会红玉,脸色难看得吓人,身子更是不受控制抖着。
父皇的心疾难道与翠衫有关?
而翠衫是东宫的人——
“去请太子过来——”太子妃吩咐一句,又改了主意,“等等,先不用去了。”
红玉与贴身宫婢皆看着太子妃。
素来稳重的太子妃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了数圈终于停下来,面无表情道:“随我去坤宁宫!”
外头已经亮起宫灯,太子妃带着数名宫婢匆匆赶往坤宁宫。
“娘娘,太子妃求见。”
皇后微怔,很快命人把太子妃请进来。
太子妃一进来就跪下了。
皇后越加意外,亲自上前把太子妃扶起,温声道:“好端端跪什么,有话好好说。”
太子妃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皇后面色一变:“到底怎么了?莫非——”
莫非太子又作死了?
不是亲娘,这话到底不好问出口。
太子妃缓了缓,讲起翠衫的事。
皇后听到最后,已是脸色煞白,颤声道:“可翻找过那宫女的住处?”
太子妃摇头,轻声道:“事关重大,儿媳不敢妄查,所以来请母后做主……”
事情出在东宫,她这个太子妃都说不清楚,关起门来查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皇后同样想到了严重后果。
一旦在东宫寻到咒皇上的偶人,整个东宫恐怕都要倾覆……
第605章 搜查东宫
皇后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中的平静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崩溃前的强撑。
以偶人诅咒皇上,后果无人能承受。
皇后心念急转,很快下了决定:“随我去见皇上!”
此刻,景明帝并没有睡。
白日几番折腾,他已经精疲力竭,可心口处的疼痛总是突如其来,令他无法安睡。
景明帝手放在心口处,心情沉重。
倘若那些酒囊饭袋的太医一直束手无策,他的病无法好转,那就要强行废斥太子,考虑辅政之臣了。
可是在他病重的时候废斥太子,文武百官定不会容忍储君之位空悬,尽快选定新太子是必须的。
然而经过废而复立太子,又要再废,他一时无法选出中意人选。
那些儿子各有不足,他不想再急匆匆定下太子,之后又后悔。
这一刻,景明帝体会到了时不待我的悲哀。
太子那个混账,实在太寒他的心,可惜了端庄贤德的太子妃与聪明伶俐的淳哥儿——
想到这里,景明帝心中突然一动。
如果废掉太子改立太孙呢?
淳哥儿确实是个好孩子,将来定不会像他父亲那般愚蠢荒唐。只不过淳哥儿还小,叔叔们正值青年,要是舍皇子立皇孙,很可能留下祸患。
景明帝思量着这些,只觉头大如斗。
潘海快步走了进来:“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求见。”
景明帝眼皮猛然跳了跳,沉声道:“请进来。”
这个时候皇后与太子妃求见,能有好事才怪,十有八九是太子那个混账东西又惹祸了。
皇后很快带着太子妃走了进来。
“皇后有何事?”景明帝问着,眼角余光扫向太子妃。
皇后犹豫了一下,道:“就在刚刚,东宫一名小宫女向太子妃禀报了一件事……”
太子妃颇感激看了皇后一眼。
无论之后父皇会如何做,至少眼下皇后这么说,尽量把她摘了出去。
当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受到牵连是一定的,现在只希望能尽力护住淳哥儿。
景明帝听完,已是面色铁青。
东宫一个小宫女可能用偶人害他?
听起来荒唐,可他突如其来的心绞痛作不了假,比起突然患病,他更相信是被人用歪门邪道害了。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没有朵嬷嬷的事在先,景明帝还不会这么想,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这么想。
“用桐木雕刻东西的宫女现在何处?”
太子妃垂眸道:“白日下面来报,说那个宫女得了急病而亡,人已经被拉出了宫……”
景明帝咬了咬牙,喊道:“潘海——”
“奴婢在。”
“立刻去查那个宫女的死因!”
在宫中,寻常宫婢死去后不能被父母家人接回去埋葬,而是立刻抬出宫去,拉到城郊一个叫静乐堂的地方火葬。
静乐堂不是宅院,而是两口深井,宫婢火葬后收敛的骨灰就会洒在井里,一生便算了结。
那名宫女白日刚被拉过去,或许还没来得及火化。
潘海立刻吩咐人去办。
景明帝心情越发恶劣,再问:“那个揭发此事的小宫女呢?”
不多时,红玉跪在了景明帝面前。
“你既然知道偶人害人之法,那知不知道偶人埋于何处?”景明帝问道。
对这个告密的宫女,景明帝同样抱着怀疑。
哪有这么巧,一个小宫女用桐木雕刻某物,就被来自同乡的另一名宫女发现了。
说这小宫女没有问题,那他几十年的帝王白当了。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找出那个偶人才是当务之急。
“据说是埋于害人者居所附近,但具体何处奴婢就不清楚了。奴婢家乡虽有这种说法,可也只是传闻居多,寻常人并不清楚详情……”
景明帝面色阴沉看向潘海:“立刻带人去查,给朕把东宫掘地三尺!”
潘海肃然应了,向外走去。
搜查东宫,他这个东厂提督必须到场。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景明帝问了一句:“太子妃,这两个宫婢在何处当差?”
片刻安静后,太子妃道:“二人都是服侍太子的……”
潘海脚步一顿,而后快步离去。
外面乌云重重,无星无月,有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潘海仰头望了望天,吐出一口浊气。
真的变天了,皇城风雨欲来啊。
而后他脸色一沉,大步穿透黑夜向东宫奔去。
他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在皇上被人谋算时,谁都要往一边站,哪怕储君也不例外。
这一次,他定要把东宫翻个底朝天,找出害皇上的偶人!
黑暗中,东宫悄无声息被人包围了。
潘海带领一队人进入,先从两名宫婢的住处开始查起。
这番动静可不小,太子却没有反应。
白日发现偶人起了作用,又掐死了小宫女,入夜后恐惧与兴奋袭来,太子喝了一壶酒才平静下来,酒意上涌后睡熟了。
“殿下,殿下——”内侍白着脸站在床边喊太子。
太子咕哝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内侍急了,用力扯了扯太子:“殿下,快醒醒啊,出事了。”
太子闭着眼,含含糊糊骂了一句,抬脚一踹。
内侍捂着腹部后退两步,傻了眼。
“这可怎么办,叫不醒殿下。”
另一名内侍心一横,伸手按住太子肩膀用力摇晃起来:“殿下,快醒醒,走水了!”
太子猛然跳了起来,东张西望:“哪里走水了?”
他光着脚就往外跑,一头撞在了屏风上。这么一撞,酒意与困意散了大半,这才算清醒了。
清醒过后的太子奔向门口,见外头并不像起火的样子,照着内侍心窝就是一脚,怒道:“你敢唬我!”
真是胆大包天了,他好歹是太子,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是皇上了。
被踹的内侍捂着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另一名内侍忙道:“太子,出大事了!”
“什么事?”
“潘公公带了人来东宫搜查!”
太子一下子懵了,结巴着道:“搜……搜查?搜查什么?”
“就是不知道搜查什么啊。”内侍都快哭了。
潘公公亲自带人来搜查,那还能有好?
“太子妃呢?”太子急声问。
第606章 有请啸天将军
“太子妃那边没有动静……”
太子拔腿就走。
内侍捡起鞋子在后边追:“殿下,鞋——”
太子猛然转身打了内侍一巴掌,气急败坏道:“鞋什么鞋?晦气!”
内侍被打得晕头转向,手中鞋子掉落在地。
太子匆匆穿好鞋子,走进了黑暗里。
太子妃的寝室黑着灯,守门的宫婢见太子来了,忙行礼:“见过殿下。”
太子理也不理,抬腿就往内走。
宫婢忙拦着:“殿下,太子妃已经睡了——”
“滚开!”太子直接把宫婢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里边的宫婢迎出来,却拦不住太子。
太子直奔里室,见屋子里根本没有太子妃的影子,抓过一名宫婢问:“太子妃呢?”
“奴,奴婢不知道……”
太子甩开宫婢的手,直奔淳哥儿屋子。
淳哥儿正睡着,依然不见太子妃的身影。
太子转身便走,找来太子妃的另一名贴身宫女,喝道:“给吾说清楚,太子妃到底去哪儿了?”
“奴婢真的不知。”
“不说是吧?”太子气极,随手抓起小杌子照着宫女的头砸去。
宫女惨叫一声软倒在地,额头鲜血汩汩流出。
太子举着鲜血直滴的小杌子,凶神恶煞扫视着屋中宫婢:“说,太子妃究竟去了何处?”
眼看太子把太子妃的贴身宫婢砸成了这个样子,宫女们吓坏了,终于有一名宫女小声道:“太子妃好像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
太子打了个激灵。
潘海带人来搜查东宫,太子妃却去了坤宁宫,这意味着什么?
到这个时候,太子再迟钝也猜到了:定然是太子妃察觉了他的动作,去找皇后告密了!
也就是说,他用偶人谋害父皇的事已经被父皇知晓了……
一名内侍急急奔来,气喘吁吁:“殿下,潘,潘公公已经带人搜查到您的寝室了……”
太子身子晃了晃。
“殿下——”内侍急忙把太子扶住。
太子稳了稳神,推开内侍往寝室奔去。
只要潘海找不到偶人,他还有逃过一劫的机会!
潘海这边同样有些为难。
搜查太子的寝室,这决定不是那么好下的。
倘若这次没查出太子有问题,皇上一旦有个好歹,就等着太子继位后找他秋后算账吧。
太子急匆匆奔来,喝道:“潘公公,你这是干什么?”
见太子来了,潘海收起心思,行礼道:“见过殿下,奴婢奉命来找一样东西。”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自然是皇上的吩咐。”
太子脸色白了三分,怒道:“吾看你是胡说八道,这个时候父皇已经安寝了,怎么会命你来东宫找东西?再者说,东宫能有什么东西让人这样翻找?”
“殿下说笑了,奴婢可不敢假传圣上口谕。”
太子冷笑,高声道:“都停下!”
正在搜查的内侍动作一顿。
“潘海,你要想搜查,就拿出父皇的圣旨来,要么就给我住手!这里是东宫,吾是太子,容不得你们放肆!”
太子的疾声厉色反而令潘海的心安稳了些。
太子平时见了皇上唯唯诺诺,眼下却如此强势,显见的是心中有鬼,孤注一掷了。
色厉内荏,说的就是太子此刻的心态。
“皇上口谕,殿下非要奴婢拿出圣旨,就是为难奴婢了。不若这样,殿下若是不信,就随奴婢前往乾清宫,现在皇上还没有睡呢。”潘海理直气壮道。
“你——”太子一指潘海,脸色比乌云还要阴沉,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潘海,你可想好了!”
潘海冲太子拱手弯腰:“奴婢听的是皇上的吩咐,没有任何想头。”
话说完,他一瞪那些停下来的内侍,高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皇上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
众内侍动作登时快了起来。
眼见寝室被翻得一片凌乱,太子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比调色盘还要精彩,只能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不会被被翻到的,一定不会被翻到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子寝宫里里外外已经被翻了个遍,就连门外石阶旁的土都被翻开了。
一个个内侍来潘海面前复命。
“督主,没有找到可疑之物。”
“督主,没有发现!”
“督主……”
潘海神色越来越难看,眼角余光瞥向太子,却见太子扬起了唇角。
他暗暗攥紧了拳。
太子一定有问题,可那个物件到底藏在哪里呢?
“潘公公,找到了么?”太子冷冷问。
潘海垂眸道:“殿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哼,我看父皇就是被某些奸人迷惑,才会由着人胡乱搜查东宫,辱我这个太子!潘海,你若现在让人停下,吾可以不与你们计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若不然,等天一亮我就去禀报父皇!”
太子的威胁令潘海心情越发沉重。
事到如今,他已经把太子得罪死了,再无缓和余地,要是不能搜出那个物件,他小命休矣。
今夜不是太子倒台,就是他完蛋!
潘海心一横,冲太子拱拱手:“那殿下就等天亮吧,给我继续搜!”
“你放肆!”
潘海干脆加入了搜查队伍中,对太子的咒骂充耳不闻。
到底在何处呢?
走在一片狼藉之中,潘海面上不动声色,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实则已经要急疯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巨大压力之下,潘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对,一只狗:正四品啸天将军!
燕王养的啸天将军颇有神通,用来寻物,或许会出现奇迹……
潘海略一琢磨,再不犹豫,立刻吩咐心腹小乐子回乾清宫请示景明帝。
景明帝这边已经从太子妃口中得知这两个宫女都是得太子宠爱的,对太子的猜疑犹如野草在心中疯狂生长,听了小乐子的请示,毫不犹豫便点了头。
父子情深可以放在平时,真到了你死我活、关乎江山社稷的时候,那就只能往一边放了。
这一刻,景明帝不只是一位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是大周的主人。
燕王府的大门在夜里再次被敲响。
“王爷,宫中借啸天将军一用。”
第607章 找到
乘着夜色,宫门开了一角,小乐子领着二牛悄悄溜进去,留下一脸呆滞的守门者。
等一人一狗消失在黑暗里,一人问同伴:“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把一只狗带进来?”
“别乱说,那是啸天将军,论品级比咱们还高不少呢。”
“呃,那怎么这个时候把啸天将军召进宫了?”
“谁知道呢,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行了,这些不是咱们能操心的,好好守门吧。”
此处恢复了安静,而东宫那里越发热闹了。
潘海立于院中,频频看向门口。
太子冷笑:“怎么,潘公公还要增加人手?”
眼见东宫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反倒镇定了。
都翻成这样了还没找到,看来是不会被找到了。
说来也是,那偶人被埋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不是轻易能找到的。
太子扬了扬唇角,心渐渐放松。
再忍一忍,等到天亮他就去父皇那里哭诉,定要潘海这狗奴才好看!
潘海抬袖擦了擦额头,心情沉重。
“师父,来了!”
小乐子往旁边侧身,露出一只壮实的大狗。
太子眼神一缩,脱口而出:“二牛怎么来了?”
二牛闻声看了看太子,又看向潘海。
潘海冲二牛拱拱手:“啸天将军,拜托了。”
二牛摇摇尾巴,毫无反应。
潘海愣了愣。
太子忽然笑出声来:“潘海,你真以为二牛能通神了?它再能耐还是一只狗,听不懂人言。”
二牛斜睨了太子一眼。
它听不懂?蠢货!
潘海在太子的奚落下脸色铁青。
小乐子小声提醒道:“师父,燕王说了,要想啸天将军找到某物,最好是让它闻一闻接触过那物件的人。物件上如果留有那人气味,就容易被啸天将军找到了。”
潘海一听,立刻指了指太子,又比划了一根骨头的形状。
用偶人诅咒皇上,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太子再蠢也不会假借旁人之手,定会亲自埋藏偶人,不过偶人能不能留下太子的气味就不知道了,二牛能不能看懂他的意思更不知道。
二牛鄙夷看了潘海一眼,转身向太子扑去。
找东西就找东西,非要比划一根肉骨头出来,要是换了别的笨狗岂不被误导了,真叼来一根骨头怎么办?
果然这也是个蠢的。
见二牛扑来,太子条件反射惊叫:“别过来!”
动作迅如闪电的大狗已经扑住太子裤腿,用力嗅了嗅,而后一阵风跑了。
太子依然没回过神来。
潘海同样没回过神。
他刚刚居然从一只狗脸上看到了鄙视的眼神?
一定是眼花了。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扶吾起来!”吓得腿软的太子气急败坏喊着。
潘海紧跟着喊道:“都愣着干什么,继续搜查!”
请啸天将军进宫帮忙只是抱着一点侥幸,总不能真把希望都押在一只狗身上。
二牛身姿矫健,窜来蹿去,很快就跑回潘海面前,把叼来的东西一样样放在他面前。
一把象牙梳,一只葛面鞋,一条白绸汗巾……林林总总,俱是贴身所用之物。
太子放声大笑:“潘海,这就是你请来的帮手?吾早就说过了,畜生就是畜生,纵然通几分人性也不可能比人还强,你这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吧?”
他是觊觎二牛,可这畜生一而再再而三吓他,那点稀罕早没了。
没有预知地动的狗又如何?只要他坐上皇位,以后哪儿都不去,史上还没有一位皇帝是死于地动的。
想通了的太子盯着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大狗,恨不得立刻把它打死炖肉吃。
潘海神色越发难看,而他面前的物件还在增加。
这一刻,潘海也觉得自己糊涂了。
他怎么就想到把二牛叫来帮忙呢,这哪里是帮忙,简直是添乱,还让他更加丢人。
二牛放下一个旧了的荷包,不满哼哼了两声。
这人什么表情,嫌它干得不好?
它也很为难的,这里到处都是那人的气味,这些还是它精挑细选出来的呢!
还是小乐子灵机一动,轻咳一声道:“师父,是不是应该让啸天将军闻一闻桐木的味道——”
潘海眼一亮。
对啊,这里本就是太子寝宫,处处留有太子的气味,只闻太子身上气味二牛能找出东西来才怪呢,闻一闻桐木的味道才是正经。
潘海有种拍脑袋的冲动。
他钻了牛角尖,竟没小乐子反应快。
好在桐木并不难寻,园中就有栽植,很快就有内侍折来桐木枝。
潘海递给二牛嗅了嗅,再指指太子,比划了一根肉骨头的形状。
二牛斜眼看向太子。
太子大怒:“潘海,你莫要太放肆了!”
“奴婢不敢。”
二牛才不理二人的言语交锋,掉头跑了。
翻查的声音渐渐停了,已经把寝宫四周都找过,依然没有发现,不得不停下来。
二牛东嗅嗅,西嗅嗅,竟好似有了目标一般,直奔太子寝室的里室而去。
两名内侍见状跟了上去。
二牛进了里屋,动动鼻子跑到窗边,两只前爪搭在了窗台上。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啸天将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里能有什么啊,总不会找到了太子的臭袜子吧……”
“别胡说,那毕竟是太子,今日咱们要是找不出东西来,咱们这些人包括督主在内,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汪汪!”二牛叫起来。
屋外的潘海听到动静,急忙走进来,随后跟进来的太子面色已经发白。
见到潘海进来,二牛对着窗台叫得更厉害了。
潘海走了过去,盯着窗台凝眉思索。
二牛忍无可忍,伸出爪子一推,把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花推到了地上。
花盆是瓷的,砰地一声就碎了,花枝泥土散开来。
“住手!”太子惨叫一声。
潘海眼神一缩,弯腰把泥土中露出半截的某物捡了起来。
那是一只桐木做的偶人,心口正中间扎着一根针,再往后翻则写着生辰八字。
潘海用力握着偶人,猛然看向太子。
太子已经瘫软在地。
“带太子去乾清宫!”潘海压住内心的激动与愤怒,高声道。
第608章 疑点
数名内侍立刻围住了太子。
见没有事了,二牛后腿一弯坐下来,悠闲甩着尾巴。
潘海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对着二牛深深一揖:“啸天将军先回去吧,回头咱家再好好向你道谢。”
到这个时候,谁再说啸天将军只是一只狗,他就跟谁急。
一群人如潮水般从东宫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淳哥儿仰着头,问宫婢:“我父亲做错事了吗?”
宫婢紧紧拉住淳哥儿的手,唇色惨白劝道:“太孙,您快回去吧,让太子妃见到您这样会担心的。”
太子妃临走前特意交代她照顾好太孙,没想到已经睡下的太孙突然起来,执意要出去看一看,任她如何劝阻都劝不住。
最终太孙还是看到了太子被内侍带走的场面,以及狼藉一片的东宫。
“太孙,夜里凉,奴婢带您回屋。”
淳哥儿立着不动,再问道:“我父亲做错事了吗?”
宫婢低头,小声道:“奴婢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东宫出大事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哪是她一个小宫女能明白的。
再者说,就算明白也不敢对太孙讲。
淳哥儿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道:“回去吧。”
他先转了身,小小的肩膀抖了抖,似乎压抑着哭泣。
宫婢抬手抹了抹眼角,泪水冰凉。
太子犯事了,看潘公公扯破脸的样子,所犯之事定然不小,到时候他们这些东宫的人说不定都要陪葬……
宫婢不敢再想下去,拉着淳哥儿走了。
乾清宫里,景明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可当内侍禀报说潘公公带着太子过来了,那些不耐烦登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发慌。
难不成潘海真的在东宫翻出了偶人来?
缓了片刻,景明帝才开口道:“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潘海走进来,其后是面如土色的太子,由几名内侍搀扶着。
一见太子灰白的脸色,景明帝的心就凉了一半,目光沉沉看向潘海。
潘海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把偶人呈给景明帝:“请皇上过目。”
景明帝见到那心口刺针的偶人,眼神骤然一缩,等再看到偶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声音都抖了:“在何处发现的?”
潘海看太子一眼,轻声道:“偶人是啸天将军发现的,就埋在太子寝宫里室窗台上的花盆里……”
“畜生!”景明帝猛然站起身来,手指向太子。
太子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父,父皇,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
景明帝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太子的求饶声,可这声音却让他愈发愤怒,愤怒到极致就成了悲凉。
这就是他最看重的嫡长子,从一出生就给了储君之位,精挑细选出臣子来教导,可谁知最后却做出弑君弑父的事来。
他吸取前朝立储以爱导致大乱的教训,难道错了么?
景明帝睁开眼睛,声音疲惫:“那个宫女,是你掐死的?”
潘海派去静乐堂查验宫女死因的人已经回来复命,好在那边尚未火化尸体,十分容易就验出了宫女死因。
太子抖了抖身子,没吭声。
“说,是不是你掐死的!”
回来复命的人说宫女颈部有明显掐痕,凶手除了太子几乎不可能是别人。
太子浑身一颤,认命道:“是,是儿子……”
迎上景明帝铁青的脸,太子慌极了,忙道:“父皇,都是那个贱人蛊惑的儿子,儿子一时糊涂啊——”
景明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到现在,太子有心害他已经板上钉钉,可他依然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太子要害他,正巧就有个小宫女懂得偶人害人之法,又正巧被另一个小宫女发现,这两个宫女还是同乡。
说不定这宫中还有朵嬷嬷的同伙,那个宫女就是被朵嬷嬷的同伙撺掇的,然后太子就上了钩……
景明帝盯着太子,恨得牙痒。
无论太子主动生出这个心思也好,被人唆使也罢,都不可原谅。
景明帝的目光落在偶人上,神色变幻不定。
就是这么一个木头做的偶人,真能置人于死地?
对此,景明帝心有疑虑。
要说蛊虫,他是相信的,毕竟那些虫确确实实在人体内,想要给人造成伤害轻而易举。
这些怀疑恐怕要从那名告密的宫女身上查起了。
“把太子带下去吧。”
太子一脸惊恐:“父皇,儿子真的错了,您原谅儿子好不好——”
景明帝别过头去。
很快太子就被拖了下去。
景明帝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跪下来,以额贴地行了一个大礼,平静道:“儿媳有罪,儿媳身为太子妃没有及时规劝太子,令太子犯下大错,请求与太子同罪。只求父皇可怜淳哥儿,让他好生长大吧……”
说到这里,太子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声音哽咽。
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太子居然要弑君!
这个愚蠢的男人害了自己就罢了,可要是害了淳哥儿,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景明帝盯着太子妃片刻,叹道:“太子妃,你先回东宫吧,好好照顾淳哥儿。”
太子妃浑身一颤,恭恭敬敬应一声是,退了下去。
屋内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皇后问道:“皇上,这偶人该如何处理?”
“叫那宫婢来。”
红玉跪到了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没出声,皇后问道:“偶人已经找到,你可知该如何处理才能使偶人不再害人?”
红玉飞快瞄偶人一眼,深深低下头:“去掉偶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再把偶人毁去即可。”
帝后对视一眼。
景明帝给潘海使了个眼色。
潘海会意,手一挥:“把人带走!”
红玉大惊:“皇上——”
潘海安慰道:“莫怕,还有些事要问你。”
红玉很快被带了下去。
帝后久久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开了口:“皇上,太子妃与太孙——”
在她心里,太子已经与死人无异,无论皇上对太子如何疼爱看重,弑君弑父的恶行都是无法容忍的,能赏太子一个全尸就不错了。
只是可惜了太子妃与太孙……
景明帝神态疲惫,仿佛瞬间老了数岁,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第609章 赐死
二牛回到燕王府时,天还没亮,是小乐子亲自送它回来的。
“王爷呢?”
把小乐子接进来的管事不好意思道:“王爷睡下了,公公稍等,小人去叫醒王爷。”
小乐子忙道:“不必了,你把啸天将军照顾好就是,咱家还要回宫复命。”
啧啧,燕王还真是心宽。三更半夜把啸天将军接进宫里,宫中显然出事了,而人家燕王居然都没等着,就这么睡熟了。
小乐子感叹完,左右一扫,不见了二牛的影子。
他登时愣了:“啸天将军呢?”
管事讪笑道:“啸天将军刚从那里钻进去了……”
这个二牛,当着公公的面怎么能钻狗洞呢,还有没有一点啸天将军的威严了?
小乐子望着管事手指的一处洞口也有些懵。
啸天将军居然也会钻狗洞啊——
心中感慨完,小乐子提出告辞。
管事把小乐子送到角门口,等小乐子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立刻把消息递到了毓合苑去。
郁谨此刻当然没有睡。
那么晚把二牛接进宫里,显然是出事了,事情恐怕还不小,十有八九与太子有关。之所以让人对内侍说他睡下了,是摆出一副不上心的姿态而已。
咳咳,必要的伪装还是需要的。
“二牛回来了?”得到消息却不见二牛,郁谨眉头一皱,立在书房门口吹了一声口哨。
他自年少就下苦功夫习武,气息绵长充足,哨声在安静的夜晚传得颇远。
刚刚在温暖的窝里趴下的二牛竖起耳朵一听,不情不愿爬了起来,去主人那里报道。
“去宫里做了什么?”郁谨用力揉了揉大狗的脑袋。
二牛动了动鼻子。
“东西找到了?是什么样的?”郁谨说着,比划出一根肉骨头的形状。
二牛果断投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别人蠢也就算了,为何主人也这样了?
郁谨脸一黑。
这狗东西居然敢鄙视他了,他还不是担心这狗东西听不明白嘛。
二牛在书房里东翻西找起来,好半天后空着嘴回到郁谨面前,无奈摇了摇尾巴。
连个差不多的物件都没有,让它怎么办?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二牛回了啊。”
郁谨迎上去,拉住姜似的手:“不是让你先睡么。”
“哪里睡得着。二牛这是——”
“宫里连夜带走二牛,定然是让它寻找某物。可惜二牛不会说话,只能试试让它找出类似的物件来。”郁谨说着看了二牛一眼,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咱们这里好像没有。”
二牛见到姜似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猛然窜了出去,直奔正房。
二人见状跟上去,却发现二牛从西厢房的窗跳了进去。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神色微变。
阿欢还小,不到分院另居的时候,就住在毓合苑的西厢房里。
二牛进阿欢的住处干什么?莫非阿欢那里有那物件?
没等二人进去,二牛就返回来,嘴叼着一物塞到姜似手中。
姜似拿起那物件端详,是一个大阿福,也就是泥做的娃娃。
二牛吐了吐舌头。
这玩意儿叼在嘴里太难受了,硌得牙疼。
“难道宫中要二牛找的是个泥人?”姜似低头看向二牛,却见二牛晃了晃脑袋。
郁谨摇头:“看来不是泥人。二牛找的这个泥人只是与那物相似,也就是说那物是人形——”
二人对视一眼,皆面色微变。
什么物件是人形,且能在宫里搅起这般风浪?
“回房再说。”
二人携手进了正房,留下二牛懵了好一会儿。
它立了这么大功劳,就被男女主人手拉手抛弃了?
进了屋里,郁谨问姜似:“阿似,你觉得那物件会是什么?”
姜似斜睨郁谨一眼,笑道:“你恐怕也猜出来了吧,那东西十有八九是个偶人。”
郁谨冷笑:“太子这回还真是作大死。”
姜似目光投向窗外,轻声道:“是啊,恐怕天一亮,天就该变了。”
史上的巫蛊之祸,皆起于偶人,乃帝王最忌讳的事。
“阿似,你说一个小小的偶人,真能置人于死地?”郁谨摩挲着泛出青茬的下巴,问道。
他在南边多年,对乌苗族有些了解,可即便是有诸多神奇异术的乌苗族,也没听说用偶人害人的。
姜似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跟随乌苗大长老修习时,倒是偶然听大长老提起过,再往南有一海岛,岛上有异人能以咒法控制无生命的器物。偶人……也算无生命的器物吧?
而这些她只是听了个大概,大长老没有多说。
“无论如何,父皇的心绞痛来得蹊跷,正好与偶人的出现对上,其中定有关联。”
即便偶人没有起作用,景明帝突出其来的心绞痛恐怕也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郁谨揽过姜似:“算了,不想了,咱们先睡吧,等明日且有一番风雨可瞧。”
二人并肩躺下,放下床帐。
片刻后,姜似的声音响起:“阿谨。”
“嗯?”
“这一次,太子躲不过去了吧?”
郁谨轻笑一声,波澜不惊的语气显得有些无情:“偶人若与太子有关,他定然在劫难逃。”
姜似于昏暗中扬了扬唇角。
这样看,他们这一次的小目标提前实现了吧。
“睡吧。”郁谨伸出一条胳膊,搭在姜似身上。
帐子里渐渐没了动静。
景明帝在乾清宫枯坐良久,等到天色将明,终于将旨意传下。
太子夜半谋逆,赐毒酒一杯,太子妃与太孙贬为庶民,从此长居静园。至于东宫其他人,由上到下,凡是为太子当差的皆赐死。
旨意传到太子妃那里,太子妃搂着淳哥儿,眼泪簌簌而落。
这眼泪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庆幸。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父皇仁慈,留了她一条性命,甚至给她一处遮风挡雨之所,能守着淳哥儿长大成人。
如此结果,她已是心满意足。
太子妃拉着淳哥儿,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认真磕了几个头。
亲自来传旨的潘海轻叹一声,道:“宫中的物件就不要动了,您带着太……小公子早早去静园吧。”
第610章 知恩
天刚蒙蒙亮,太子妃……现在该叫杨氏了,连贴身之物都没有带,只带着淳哥儿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直奔静园而去。
东宫出了巫蛊之祸,哪怕再贵重的物件她都不想沾,所有珍宝加起来都没有她的淳哥儿珍贵。
马车里,淳哥儿红着眼问杨氏:“母亲,父亲怎么样了?”
小小的人儿已经意识到不妙。
杨氏低头看着儿子,柔声道:“你父亲犯了错,所以皇祖父罚他闭门思过了。”
淳哥儿垂眸盯着手没吭声。
杨氏揽住淳哥儿,问道:“淳哥儿不是喜欢静园吗?冬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母亲陪你与妹妹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太子犯事,宠爱的宫女参与其中,导致的后果就是除了她,东宫凡是太子的女人全都赏了白绫,淳哥儿的两个庶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杨氏。
淳哥儿沉默许久,抬起眼帘望着杨氏,抿唇问道:“母亲,父亲犯了大错,是不是被赐死了?”
杨氏脸色微变:“淳哥儿不要胡思乱想。”
淳哥儿摇头:“我没有胡思乱想。母亲,我懂的……”
懂什么,淳哥儿没有说下去,杨氏却突然泪如雨下。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让这么大的孩子懂得这些。
杨氏揽着淳哥儿,心如刀割。
淳哥儿轻轻眨了眨眼,拥住杨氏:“母亲,您别哭,淳哥儿有您就好了。”
杨氏擦了擦眼泪,竭力露出一抹笑容:“嗯,母亲会一直陪着淳哥儿的。”
这一刻,她十分感激一个人。
倘若没有燕王妃交浅言深的几句话,她一味循规蹈矩,没有往父皇那里跑那么勤,此刻那三尺白绫恐怕就有她一条了。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她死了淳哥儿就没有娘了。
马车驶在笼罩着薄雾的清晨里,安静得只有马蹄哒哒与车轮转动声。
杨氏带着庆幸与后怕,轻声对淳哥儿道:“淳哥儿,母亲希望你能一直善良、宽厚,还要有足够的聪慧来维护你的善良与宽厚。有一个人,是咱们的恩人……”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归于沉寂。
而朝廷上下却在天亮后翻了天。
太子昨夜谋逆被赐死,太子妃与太孙等人贬为庶民迁出东宫,东宫内侍、宫婢受牵连无数。只过了一晚,整个东宫都空了。
当潘海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出这些时,礼部尚书杨得光直接昏死过去。
众臣无人敢扶,见潘海要走,全都围了上去。
“潘公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是啊,潘公公,太子怎么会谋逆呢?”
“潘公公,皇上明日会上朝吗?”
潘海面色沉沉,眼下发青,冷声道:“各位大人莫要多问,等皇上缓一缓,会叫六部重臣议事。”
潘海说完走了,众臣却迟迟没有散去。
这样天大的事,发生得毫无征兆,皇上对东宫的处置更是迅雷不及掩耳,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子究竟如何谋逆?
众臣一肚子疑问,苦苦等候着。
不等到一个答案,他们不可能离开。
皇上虽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可未与大臣商议就直接赐死太子,这太过了。
“他们都没走吧?”闭目养神的景明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问道。
潘海忙上前来,替景明帝按捏肩膀:“皇上,您一夜没怎么合眼,先睡一会儿吧。”
“叫几位大学士和六部长官来养心殿吧。”
“皇上——”潘海没有动,担心景明帝身体受不住。
景明帝苦笑一声:“不安了他们的心,朕更无法安心入睡,去吧。”
得到传召的众臣几乎是迫不及待赶到了养心殿,包括先前昏倒的礼部尚书杨得光。可以明显看出众臣与杨得光都保持了一定距离。
见到景明帝的瞬间,众臣就愣了。
不过短短一日,皇上看起来竟老了数岁。
“都来了。”景明帝环视众臣一眼,声音透着疲惫。
众臣齐齐瞄向当朝首辅顾居观。
这个时候,自然该首辅顶在前面。
顾居观并不含糊,哪怕景明帝满脸疲惫哀默亦没有令他退却。
他清了清喉咙,问道:“皇上,敢问太子以何事谋逆被赐死?”
众臣神色严肃。
皇上若是给不出个理由,他们可不会轻易离开。
二废太子,赐死储君,大周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景明帝沉默着,沉默到众臣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开口道:“巫蛊。”
众臣大惊。
景明帝沉声道:“朕突然心痛如绞,太医束手无策。东宫有人密告太子以偶人咒朕,后经搜查,果然于太子寝室摆放的花盆里发现了写有朕生辰八字的偶人……太子其心可诛,天理难容……”
景明帝说着,看向礼部尚书杨得光。
杨得光缓缓瘫软在地。
竟然是巫蛊,太子莫非患了失心疯?
众臣皆傻了眼。
他们本还抱着与皇上据理力争的心思,谁成想太子竟会以巫蛊害皇上。
纵观史上,凡是搅进巫蛊之祸者,别说谋划者自身,受其牵连丧命的能达到数万人。
皇上赐死太子,而只把太子妃与太孙贬为庶民,已经算是宽厚的。
“朕对太子本寄予厚望,孰料他竟做出弑君弑父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思及此,朕无比哀痛,彻夜难眠。诸位爱卿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臣退出去,人人心情沉重。
等候在外的群臣围上来追问,这些人皆摇摇头,快步离去。
景明帝并没有休息,而是召见了几位皇子,把太子之事讲明,最后道:“望你们以废太子为鉴,莫要做出后悔莫及之事来。”
众皇子齐声道:“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齐王回到齐王府,关起门来大笑:“太子居然能想出以巫蛊害人,也是能耐了。”
齐王妃知道了太子一干人的下场,颇有些心惊肉跳:“王爷,那个唆使太子以偶人害人的宫婢——”
“与我无关。”
“这是不是有些巧了……”
齐王冷笑:“想要太子死的人多了,说不定是他们几个收买的。想必父皇也不会放过追查,总之查不到咱们身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