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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600章

第591章 全身而退

见到景明帝的动作,太子眼神一缩,条件反射用双手护住脸。

景明帝手抚着沁凉的白玉镇纸,比镇纸更凉的是他的心。

这个畜生竟然是装的!

什么重新教导,什么稳重懂事,统统都是狗屁,不过是这畜生为了逃避责罚糊弄他罢了。

景明帝冷冷看着太子,怒火越积越旺,新换的白玉镇纸脱手而出。

太子虽然难得灵机了一回想出失忆的法子来,并顺利伪装了好几日,可一旦面临危险,立时原形毕露。

他骇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仓皇喊道:“父皇,儿子错了——”

白玉镇纸离太子颇远的方向飞过去,砸到了近门口处的墙壁上,紧接着弹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把刚来到门口的鲁王吓了一跳。

这一次,景明帝本来就没想着拿镇纸砸太子。失望之极,连惩罚都没了力气。

看着不打自招的太子,景明帝心塞不已。

要么就别装,既然装了,却如此沉不住气,一点惊吓就露了馅,大周江山交给这畜生该不会要亡了吧?

安安分分当一个守成之君,恐怕只是他想当然的奢望。

太子察觉景明帝没了动静,飞快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登时令他如坠冰窟。

父皇那是什么眼神?

比起愤怒,这样的眼神更令他心慌……

景明帝扫一眼立在门口的郁谨与鲁王,也没开口让他们进来,继续盯着太子:“你是怎么想出装失忆的法子?”

太子知道瞒不下去了,硬着头皮道:“儿子就是……灵光一闪……”

鲁王不由猛抽嘴角。

原来灵光一闪还能这么用,长见识了。

景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指指房门:“出去吧。”

“父皇——”

“朕让你出去!”

太子吓得头一缩,不敢再多说,爬起来跑了出去。

御书房门外的石阶上,卧着一条大狗,一脸无辜望向匆匆跑出来的太子。

见到二牛,太子脸色一变,那种把神犬据为己有的心思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杀心。

都怪这畜生,不然他能继续装下去,谁都发现不了。

二牛见太子变脸,依然保持着乖顺的模样,懒洋洋扫了扫尾巴。

这样的人,它一口能咬死一个,哼!

太子到底没敢多留,匆匆走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扫了郁谨与鲁王一眼,吐出两个字:“进来。”

二人走了进去。

屋中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父皇,我们——”鲁王干巴巴开口。

景明帝睇了他一眼,冷冷道:“谁让你们跟来的?”

鲁王:??

他下意识看向郁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被老七坑了!

郁谨张口胡诌:“儿子怕您气坏了,就过来了。”

鲁王:??

说好的父皇没指名道姓,所以要过来呢?

这一刻,鲁王有种提大刀砍死郁谨的冲动。

景明帝深沉目光一直不离郁谨,半晌,缓缓问道:“这么说,你早看出来太子假装失忆了?”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宽,郁谨当然不会把自己搭进去,肃容道:“二牛向二哥打招呼,见到二哥的反应,儿子隐约猜到了……”

“之前呢?”

“之前?”郁谨脸上挂着的无辜表情天衣无缝。

景明帝皱眉道:“今日你为何带二牛来看望太子?”

放到平时,他即便心生疑问也不会这么直接问出来,特别被问的是一个儿子,还当着另一个儿子的面。

可现在他恼怒到极点,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听到景明帝的话,鲁王诧异看着郁谨。

不会吧,老七这么大胆子,敢算计太子?

郁谨面不改色道:“父皇有所不知,阿欢满月宴那日,二哥曾亲口讨要二牛,只是当时儿子舍不得,没有答应,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二哥居然失忆了。想想二哥的遭遇,儿子就后悔当日太小气了,这才带着二牛一起进宫探望二哥。我想着二哥见了二牛如果还喜欢,就把二牛送给二哥好了,虽然儿子十分舍不得,可毕竟手足之情更重要……”

门外石阶上卧着的二牛一改懒洋洋的姿态,警惕竖起了耳朵。

总觉得有危险!

屋内,郁谨语气平静说出了带二牛进宫的理由,最后惭愧道:“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让二哥受到了惊吓——”

“什么好心办坏事?”景明帝打断了郁谨的话,冷冷道,“若不是二牛,难道任由太子装下去就是好事?”

真正追究起来,太子犯了欺君之罪。

只是景明帝一时还没想好究竟该给太子怎样的处罚。

有些决定暴怒之下可以冲动做下,有些却不能。

比如废太子,已经废而复立,难道要废第二次吗?

景明帝深深看着郁谨,见他目光清澈,神色坦然,对郁谨给出的理由信了七八分。

被他这么盯着还面不改色,应该没有心虚。

再者说,连他都没察觉太子是装的,老七与太子几乎没有接触,应该也不会察觉,今日这事大概就是巧合。

连运气都不站在太子这边——这么一想,景明帝越发觉得绝望。

试探过郁谨没有察觉问题,景明帝不想跟两个儿子废话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出宫吧。”

走出宫门,鲁王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父皇要把太子脑袋开瓢呢。”

他虽然厌恶太子,可要亲眼瞧着父皇把太子打死,头皮也会发麻。

都是当儿子的,父皇能打死太子,就能打死他。

见郁谨神色淡淡,鲁王小声道:“老七,今日你真不是故意的?”

郁谨笑笑:“五哥说笑了,我是能提前知道太子假装失忆,还是能提前料到太子见到二牛有那个反应?我哪有这种料事如神的本事啊,今日真的只是想把二牛送给太子而已。”

鲁王挠挠头,信了:“说得也是,不说什么料事如神,要真是故意的,面对父皇那样盘问哪能一点不心虚啊。”

换了他,估计舌头都打结了,哪能像老七那般坦然自若。

郁谨心中呵呵一笑:谁规定说瞎话就要心虚了?他才不是这种人呢。

跟在后边的二牛盯着主人翘臀,眼神深沉:把它送人??

第592章 心上人

太子浑浑噩噩回到东宫,口中不断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东宫上下早觉得大事不妙,都离太子远远的不敢靠近。

太子走进了太子妃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妃看他一眼,没有动,苍白的脸色早在太子离开这段时间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与心平气和无关,而是对天意弄人的绝望。

老天让她跟着这么一个男人,她只能认命。

这个男人倘若不是太子该多好,哪怕家族反对,她也要和离逃开这个泥潭。

太子妃想着这些,见太子来到她面前,才淡淡道:“殿下回来了,喝杯茶吧。”

太子仿佛受到刺激般,猛地把茶杯打落在地,失魂落魄喊道:“还喝什么茶,说不定我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太子妃盯着地上的碎瓷,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那些会聊天的小宫女在太子眼里就没有太子妃可靠了,他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问道:“你说父皇会不会治我欺君之罪?”

太子妃轻轻挣脱,平静道:“父皇既是殿下的君主,也是殿下的父亲。我想,只要殿下诚心向父皇认错,父皇会慢慢消气的。”

她不敢火上浇油。

这个男人这么蠢,绝望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真的?”太子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道。

“父皇是位仁慈的父亲。”

太子张了张嘴:“可……可我才惹了祸,又骗了父皇……”

再仁慈,也有气急的时候,他这次似乎把父皇气坏了。

“那殿下就让父皇看到您悔过的决心吧。”

太子妃冷静的声音使太子快崩溃的情绪得到些许安抚,巴巴问道:“怎么让父皇看到我悔过的决心?”

看着这个茫然无措的男人,太子妃只觉悲哀。

“你说啊,怎么让父皇看到呢?”

太子妃轻叹一声:“不是做给父皇看。殿下真的悔过了,不再做荒唐事,心怀家国百姓,父皇自然会看到的。”

见太子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太子妃直言道:“假的真不了,殿下装失忆最终还是被识破,莫非还不明白吗?”

太子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故意的!”

那叫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怎么能叫故意呢?

太子妃抿唇不语。

太子一屁股坐下,语气颓然:“算了,已经惹父皇生气了,希望你说的能管用吧……”

郁谨回到燕王府,就把太子被拆穿的好消息告诉了姜似。

“今日二牛居功甚伟,没白把它养这么大。”

二牛愤慨看了郁谨一眼。

别以为它没听懂,养大了就准备把它送人了!

再说,它明明是凭本事多吃肉长大的。

姜似揉了揉二牛的头,笑道:“阿谨,你怎么招惹二牛了?我看二牛随时要咬你的样子。”

郁谨眼一瞪:“它敢!”

二牛这个喜欢咬人屁股的坏毛病本来就该改改,要是还敢这么咬他,那他定把二牛炖肉吃了。

二牛察觉到郁谨满满的杀意,忙冲姜似委屈叫了两声。

于是姜似白郁谨一眼:“少吓唬二牛,今日没有二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揭穿太子的伪装。”

二牛得意瞄了郁谨一眼,甩着尾巴走了。

郁谨一拍桌子:“这狗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到这,苦恼看着姜似。

姜似笑了:“还真跟二牛生气呀?”

郁谨认真问道:“阿似,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不是又下滑了?”

“嗯?”

“阿欢第一,岳父大人第二,姜湛第三,二牛第四,我第五?”

走到门外的二牛动了动耳朵。

它只排第四?

哼,除了小主人,排在它前边的以后统统等着挨咬!

发了狠的二牛气势汹汹走了。

姜似抬手拍了郁谨一下,嗔道:“能不能少贫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排名,还把父亲与二哥扯进来了。

郁谨见姜似避而不答,心凉了一截。

他果然猜得没错!

姜似扶额,无奈道:“你排第一。”

“真的?”姜似的回答让郁谨颇意外。

姜似白他一眼:“当然是真的。阿欢、父亲、二哥,还有二牛都是我的亲人,而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郁谨笑问。

姜似眨眨眼,俏皮道:“心上人。”

郁谨登时心花怒放,对着姜似嫣红的唇狠狠亲上去。

姜似忙躲开:“大白天的,等会儿阿欢该来找我了。”

郁谨有力的双臂把人箍住:“来了会有丫鬟报的,别管了……”

他伸手,轻而熟练解开对方的裙裳。

许久后,姜似红着脸整理床褥。

阿谨这个混蛋,青天白日竟然胡来,要是被丫鬟婆子察觉就丢人了。

郁谨可不在乎丫鬟婆子的想法,拉过姜似,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心上人表现如何?”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柔嫩的面颊上,姜似的脸不由更红了。

郁谨便满意笑起来,心想:他要一直一直当阿似的心上人,生生世世都住在阿似心上。

“在想什么?”姜似靠在郁谨怀中,仰头问。

郁谨轻声道:“在想人有没有下辈子。”

“定然有的。”姜似毫不犹豫道。

“这么肯定?”

“我相信会有。”

在姜似看来,人既然能重生,那自然会有下辈子。

“那我也相信。”郁谨道。

屋外庭草交翠,屋内风月无边,连秋阳都越发明媚了。

这样的好日子,传八卦似乎更便利些,很快有心人就知道了太子假装失忆的事,比如齐王夫妇。

“没想到太子胆子这么大,竟然装失忆哄骗父皇。王爷,太子这都能算是欺君之罪了,父皇他——”

“还不够。”齐王打断了齐王妃的话。

“王爷,这样还不够?”

齐王摇头:“父皇还在犹豫。太子在珍宝阁闹出的丑事加上假装失忆,依然不够他作出决定。”

不知道加上钱河县的事,够不够呢?

够不够,齐王不敢肯定,毕竟人心难测,圣心更难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眼下就是抖出钱河县那事的最好时机。

齐王是个看准了就不再犹豫的人,很快悄悄安排下去,坐等又一场热闹的到来。

第593章 替子寻父

秋风渐凉,黄叶满地,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依然人流如织。无论不久前的地动,还是贵人们的靡乱,只是为生计忙碌的百姓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日子依然按部就班过着。

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迟迟没有动静。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突然拦住一个行人问:“大哥,顺天府衙怎么走?”

被拦住的人也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眼神灵活,不大像是老实巴交的人。

男子见拦住自己的是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妇人,登时来了热情,伸手一指道:“从这直走,到一个路口左拐,然后往西走两个路口再左拐,就到了。”

女子神情茫然。

男子一看,笑道:“干脆我带你去吧,反正我没什么急事。”

美人总是吃香的,眼前女子对见过了京城佳丽的男子来说算不得大美人,但也十分不错了,尤其是肌肤白白嫩嫩,我见犹怜。

男子很乐意帮点小忙,不图别的,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女子点了点头,跟着男子往前走。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想:啧啧,这小媳妇是外地人吧,这么冒冒失失就跟人走了,也不怕被拐了。

不行,得跟上去瞧瞧,说不定有热闹可看呢。

这么想又没什么急事的人可不少,三三两两跟了上去。

路上,男子问:“大妹子是外地人吧?”

女子抿唇不语。

“一个人来京城的?”男子再问。

女子依然没吭声。

“上顺天府衙干什么呢?”

女子还是不说话。

男子摸了摸下巴,心道:亏了啊。

好在顺天府衙不算远,没走多久男子抬手一指:“大妹子看到没,顺天府衙到了。”

“谢过大哥。”女子这才开口道谢,一步步往衙门口走去。

带完路的男子没有走。

开玩笑,不看看热闹就这么走了,那就更亏了。

女子在衙门口徘徊片刻,走到大鼓面前,拿起鼓槌用力敲起来。

咚咚咚——

鼓声浑厚,打破了府衙的沉闷。

甄世成把案卷往桌案上一放,登时来了精神。

鸣冤击鼓,又有事干了。

很快甄世成就看到了击鼓的年轻妇人,一拍惊堂木问起缘由。

女子轻抚小腹,一开口就让大堂里的人愣了。

“小妇人听闻甄青天一心为民做主,此番上京,是想求青天大老爷帮我腹中孩儿寻父。”

寻父?

不少衙役互相挤挤眼,已经想出了无数可能。

这小妇人生得白净秀气,很有几分姿色,该不是被某个公子哥儿祸祸了,始乱终弃了吧。

小妇人是外地人,也说不定是男人先进京谋生路,结果发达了,另置了娇妻美妾。

最无趣的就是与男人失散了,求到衙门帮忙寻人来了。

相比衙役们的好奇,甄世成就淡定多了,温和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小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

一听女子说是锦鲤镇的人,甄世成下意识皱了一下眉,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可有路引?”

女子拿出路引,交给衙役呈甄世成查验。

确定了女子来处,甄世成接着道:“说一说你进京寻夫的具体情况。”

女子高声道:“大人,小妇人不是寻夫,是替腹中孩儿寻父,因为那人不是小妇人的夫君!”

此话一出,往这方面猜测的衙役登时兴奋了。

甄世成神色冷凝。

钱河县数月前地动,京中派出不少人去救灾,这妇人所寻之人莫非是朝廷中人?

官官相护当然不是甄世成的风格。

“继续说。”

“那人要小妇人陪了他数日,不料一个多月后小妇人发现有了身孕,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寻他……”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这么说,你夫君另有其人?”

女子低声应是。

衙役们看向女子的眼神登时无比鄙夷。

有夫君还去陪别的男人,这女子不守妇道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确定腹中孩儿是别人的?”

众衙役佩服看着甄世成。

还是大人一针见血啊。

女子咬了咬唇道:“小妇人成亲多年一直无子,陪了那位贵人后就发现有了身孕,孩子不是那位贵人的又能是谁的呢?”

有衙役嘀咕道:“这可说不好了,能陪贵人就不能陪别人?”

不少人嘿嘿笑起来。

女人目光如刀看向说话的人,脸涨得通红:“小妇人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是我男人收了那位贵人的银钱——”

她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泣。

众衙役听愣了。

还有这种男人?

甄世成轻咳一声:“你可知那人的身份?”

“小妇人知道,只是无法寻到,所以跪求青天大老爷相助。”

“呃,那人是谁?”

女子沉默片刻,颤声道:“那位贵人……是太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看着手里因震惊而揪下来的几根胡须心疼得直吸气。

年纪大了,本来就爱掉胡子了,再揪就要秃了。

下一刻,甄世成就头大了。

这妇人竟然说腹中孩子是太子的,明明如此荒诞离奇,可一想到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他竟一点不觉得惊讶了。

“你可知胡乱攀扯太子是何罪?”

女子浑身一颤:“小妇人不敢,小妇人有证据!”

“证据何在?”

女子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呈给甄世成。

那是一枚玉佩。

见到玉佩上的四爪龙纹,甄世成眼神一缩。

女子低头道:“这玉佩是贵人所给。”

甄世成一时沉默了。

太子代表皇上去抚慰灾民,结果花钱把灾民的媳妇睡了。这也就罢了,睡完还要留个信物,这是唯恐别人没证据吗?

想想大周有这样的储君,甄世成只觉心累。

见甄世成沉默,女子砰地磕了一个头:“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活路了。贵人走后,夫君嫌我失贞,很快纳了一房小妾,纵情享乐,等到发觉我有了身孕,他已把得来的银钱败尽,就逼我上京找贵人讨要银钱。如果我不从,他就要打死我……”

数日后,甄世成进宫面圣。

第594章 心若死灰

甄世成见到景明帝时,发现皇上神情有些颓然。

甄世成默默叹口气。

皇上可真坚强啊,要是他有太子那样的儿子,何止是颓然,连这把胡子都要愁得掉光了。

“甄爱卿有何事?”

“微臣数日前审理了一案,需要报给皇上知晓。”

他考虑了大半夜,还是决定上报给皇上。

太子从根子上就烂了,废而复立并非社稷之福,而是大周之祸!

二次被废又如何,一时动荡又如何,挑选一位不说出众但至少正常的储君,大周江山好歹能传承下去。

他是臣,一直以来还是纯臣,本不应该掺和这些。

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然后亡了。

当然,他此举十分冒险,倘若太子顺利继位,定然没有好下场。

那他也认了!

景明帝盯着甄世成,忽然抬手按了按眼皮。

完了,完了,眼皮又跳了!

甄世成狠下的决心悬在了半空。

他还等着皇上搭话呢,皇上盯着他一声不吭一直按眼皮干什么?

“咳咳。”甄世成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景明帝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口问:“什么案子?”

甄世成暗暗松口气。

肯接话就好,这样他才好往下说。

“此案与太子有关——”

景明帝腾地站起来,在甄世成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坐下,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说吧,太子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令甄世成对景明帝越发同情。

“数日前有一年轻妇人来到顺天府衙门前击鼓,替腹中胎儿寻父,所寻之人正是太子——”

“等等!”景明帝打断了甄世成的话,“甄爱卿,你是说太子与宫外女子有牵扯?”

太子没被他砸破头之前那几日可以每日出宫,可时间这么短,还来不及弄出孩子来吧?

这一刻,景明帝十分佩服自己的理智,居然还能分析出这么多。

也许是对那个混账太失望了,不论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觉稀奇了。

景明帝自嘲想着。

“那女子是何人?”

“回禀皇上,那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夫君叫杜二,镇上人都叫她杜家的。”

景明帝黑着脸,一字一字问:“那女子是有夫之妇?”

甄世成垂眸道:“据妇人所讲,是太子身边内侍与杜二做了交易,把她送到了太子身边几日。后来杜二把所得银钱挥霍一空,甚至还欠下了赌债,察觉她有了身孕后就逼她上京找太子讨要银钱。妇人进京后不知如何找到太子,于是来到顺天府衙求助……”

景明帝都佩服自己能静静听完,只是摆在桌案上的白玉镇纸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瞧得甄世成心惊肉跳。

皇上要是气狠了,该不会拿镇纸砸他吧?

咳咳,希望皇上能坚持一下,还是等太子来吧。

半晌,景明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妇人所言,只是一面之词——”

甄世成利落把龙纹玉佩呈上。

景明帝死死捏着玉佩,脸色铁青。

这玉佩他当然见过的。

甄世成不忘解释:“妇人说是太子给她的。”

紧接着又呈上一份案卷。

“微臣命人前往钱河县调查,这是所得证词……”

甄世成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太子这么容易就被坐实偷腥的事实了,怪只怪太子不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对锦鲤镇女子下手,偏偏还跑到锦鲤镇百姓面前慷慨陈词,让一镇子人都记住了他……

景明帝看过案卷,闭上了眼睛。

甄世成静静等着。

许久,景明帝睁开眼,道:“甄爱卿,你先退下吧,那女子暂且安顿好。”

甄世成应一声是,走出了御书房。

抬头是天高云淡,他心头却蒙了一层阴霾。

皇上没有叫来太子当面对质,是准备替太子遮下丑事,还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弹劾太子的臣子?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是不是说明太子的储君之位难以动摇?

心思剔透的甄世成罕有茫然了。

景明帝在甄世成离开不久就召见了太子。

“父皇,您总算愿意见儿子了,儿子一直没机会对您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混账事了……”多日来第一次见到景明帝,太子有些激动。

太子妃说要诚心悔过,他照着做了,主动来找父皇认错,可父皇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求见。

现在一定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看着一脸激动的太子,潘海悄悄投去同情的眼神。

以前皇上就见不得太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偏偏每次太子来了都是这个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反常态,结果……

“真的知道错了?”景明帝喃喃念着这句话。

太子猛点头:“真的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胡来,不对您有任何欺瞒。”

景明帝把龙纹玉佩推了过去。

太子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

“这是不是你的?”

太子猛摇头,摇到一半又点头,声若蚊蚋道:“是儿子的……”

“那你说说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吧。”景明帝说着这话,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连生气的情绪都调动不起来了,或许这就是心若死灰吧。

这般想着,景明帝只觉无比悲哀。

“我……”太子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天玩他!

他也想知道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为何会到父皇手中?

“对我再无欺瞒?”景明帝凉凉一笑。

太子突然惶恐无比,心一横把事情交代了,恨恨想:只要让他过了这一道难关,日后定把那对贱民挫骨扬灰。

景明帝一直盯着太子,捕捉到太子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心越发凉。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儿子大概是真的扶不起来了。

可是二废太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回东宫吧。”

“父皇——”

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目光无比深沉。

太子几乎是本能感觉到了危机,脸色煞白。

“去吧。”景明帝摆摆手。

太子出了御书房,恍恍惚惚想:先前假装失忆,加上今日之事,父皇竟然没有提及任何惩罚,父皇到底怎么了?

第595章 病来

太子离开后,景明帝回到养心殿,一整夜如烙饼一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

清晨时,景明帝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就没有起来床。

景明帝病了。

一日,两日,三日……不用上朝的大臣们开始心慌。

皇子们也开始心慌,其中最慌的当属齐王。

“父皇病得不是时候……”齐王对齐王妃叹道。

太子一连串的作死,加上钱河县的丑事捅到景明帝面前,有很大可能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

偏偏景明帝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病上一段时日,景明帝积压的怒火散去,念起旧情,那股废斥太子的念头定会动摇。

齐王想着这些,就觉心烦。

“莫非老天都站在太子那边?”

齐王妃劝道:“王爷莫要如此想。倘若老天真的站在太子那边,又怎么会让太子一次次惹祸还都被父皇知晓呢?太子不断消耗与父皇间的父子之情,早晚有一日父皇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齐王笑了笑。

一次次惹祸都被父皇知晓,和老天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暗暗出力罢了。

当然,恐怕也少不了其他兄弟做的手脚。

“迟则生变,谁知道这个

早晚

是何时?”

齐王妃眼神闪烁:“王爷的意思是?”

齐王眼神冷厉:“自然是赶早不赶晚,抓住父皇生病这个机会!”

既然父皇不赶巧在这个时候病了,那他就变坏事为好事,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这一次,他要太子的命!

齐王眼中骇人的冷意令齐王妃没敢问下去,只是道:“咱们何时进宫探望父皇?”

景明帝一病,开府在外的皇子无论能不能见到他的面,每日必然要进宫一趟以示孝心。

“收拾一下,这就去吧,总不能让别人专美于前。”

齐王夫妇赶到宫中,发现几个兄弟带着媳妇差不多到齐了,只除了燕王夫妇。

姜似与郁谨此时正在赶往宫中的马车上。

一早上临出门阿欢吐奶,让这对初为父母的夫妇一阵手忙脚乱,确定女儿无事这才放心离开。

二人此时也在谈论景明帝的病。

“父皇病了几日,又不见人,也不知道病情如何。”

郁谨冷笑:“还不是被太子气的。”

锦鲤镇女子上京替腹中孩子寻父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他与顺天府的人都熟,更是趁着在顺天府历练的机会收了几个人,自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更何况女子的事还是他不着痕迹透露给齐王的,对这一幕的发生早有预料。

姜似掀起车窗帘看向窗外。

秋日天高云淡,朗阔无边,令人望之心胸敞阔。

她放下车窗帘,道:“太子恐怕当不久了。”

二废太子的事她还没与阿谨认真提过,眼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郁谨笑了:“老四比咱们急,说不定就要趁父皇这一病要太子的命。”

姜似轻叹:“是啊,倘若太子二次被废,能留下性命的可能不大。”

前世太子二次被废的罪名是谋逆,赐了毒酒,太子妃也被赐死,只有太孙与两个女儿留得性命。太孙被幽禁,两个女儿则不知道送到哪家府上寄养。

姜似对太子的死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可惜了太子妃。

二人说着就到了宫门前,一道下了马车前往养心殿。

“七弟,你们可是最晚来的。”鲁王见郁谨进来,就喊道。

郁谨睇了鲁王一眼,淡淡道:“见不到父皇都是一样的,早来了闲聊么?”

鲁王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每次与老七打交道都要吃亏,他还是管住嘴吧。

门口传来动静,就见潘海走了过来。

“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众人纷纷问道。

他们连着来了几日,至今还没见到景明帝的人。

潘海环视一圈,给众人见过礼后道:“皇上请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众人不由松口气。

今日总算能见到人了。

其中当属太子最激动。

这几日他担惊受怕,觉都睡不踏实,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父皇会如何罚他。偏偏见不到父皇的面,就更忐忑了。

太子迫不及待走在前面。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请留步。”

众人都停下来,看向太子与潘海。

太子不耐烦问:“父皇不是叫我们进去嘛,潘公公喊住我干什么?”

潘海干笑道:“殿下,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怔,惊诧道:“父皇不见我?”

潘海微微点头。

太子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抖着唇想要质问,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众人收回各异的目光,随着潘海往内走去,很快厅内只留下了太子与太子妃。

“父皇为什么不见我?”等人都走了,太子按捺不住,气冲冲对太子妃低声道。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面无表情道:“殿下应该明白吧。”

太子一滞,把拳头捏得咯吱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皇单单不见他,这也太丢面子了。

不,不单是丢脸面的事,父皇是不是准备放弃他了?

太子打了一个激灵,猪肝般的脸色转为苍白。

见太子不再说话,太子妃自然也没有兴致理会他。

对这个奉命去抚恤灾民结果还要睡女人的男人,她已经连失望的情绪都没了,如今只盼着一件事:待父皇病愈,就以太子失德为由废斥太子吧,这样一家人至少还能安稳生活,也不会让太子继位祸害大周江山。

二人一言不发,依然等在厅中。

无论会不会被召见,他们都不能提前离开,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景明帝的病不算重,或者说纯粹是一波又一波被太子给气出来的。

此刻环视一圈儿子们,一人说了几句,就摆摆手打发一群人出去。

今日召见,就是告诉这群兔崽子,他还死不了,不用想东想西。

“谢天谢地,父皇看起来还不错,定会很快大好的。”

太子心情焦躁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悲是喜。

潘海轻咳一声:“殿下,您还是回去吧几位王爷也要走了……”

太子黑着脸往外走,太子妃默默跟在后面。

姜似看一眼太子妃,想了想,缓下脚步。

第596章 尽孝

太子妃没想到姜似有找她说话的意思。

她冷眼旁观,齐王妃多次向燕王妃示好,却屡屡受挫。显而易见,燕王妃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姜似主动挑起了话题:“二嫂怎么没带太孙来呢?父皇最喜欢太孙了。”

太子妃勉强笑笑:“怕淳哥儿吵着父皇。对了,淳哥儿落水的事,我还一直没好好对七弟妹道谢——”

姜似笑道:“二嫂客气了,王爷举手之劳,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太子妃摇头:“于七弟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最紧要的事。七弟救了淳哥儿,我会一辈子铭记心头,只是恐怕没有机会报答七弟与七弟妹了。”

姜似眸光转深。

太子妃这话颇悲观,看来对太子前程并不看好。

姜似再次感叹。

这般心思通透的人,却掉进太子那个臭粪坑里,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二嫂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父皇有恙,我与王爷住在宫外,不方便长久留在宫里。二嫂常带太孙来探望父皇,也算是替我们尽一分孝心了。”

太子妃听姜似这么说,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拿不准燕王妃的意思。

而对方神色诚挚,仿佛没有任何深意。

“七弟妹孝心可嘉,令我惭愧。”

姜似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今日见到父皇,发现父皇鬓边添了不少白发。人在病中会越发顾念亲情,二嫂带太孙多多陪伴父皇,父皇心情一好定然会身体大好,也让我们都能安心。”

太子妃颔首:“七弟妹说得是,我不如七弟妹想得周全。”

“二嫂哪里话,您的孝心父皇会瞧在眼里的,父皇是明白人。”姜似说完这些,冲太子妃微微点头,加快脚步跟上了郁谨。

坐上马车,郁谨笑问:“与太子妃说什么呢?”

“就是提醒太子妃常去父皇那里尽孝。”

郁谨深深看姜似一眼,叹道:“你啊,就是心善。”

姜似不以为然:“几句话而已,谈不上心善。”

她虽同情太子妃前世的遭遇,却不可能提醒太子妃太子会谋逆的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景明帝是个心软念情的人,太子妃带着太孙多多出现在他面前,等到太子谋逆事发,想起这些,或许会饶过太子妃性命。

郁谨眯了眯眼,笑道:“关键的几句话,往往会改变很多事。不过也好,太子妃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姜似扬唇笑了:“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郁谨好笑拉过姜似的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多事这一说。”

姜似靠着郁谨,轻轻吁了口气。

太子一旦再次被废,他们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平静了。

不过也无妨,如果实在避不过,那就多干掉几个小目标好了,反正这事儿她有经验。

眼下先解决太子那个禽兽不如的畜牲再说。

“阿似,你在想什么?”

“你呢?”姜似笑着反问。

郁谨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我在想,不管以后怎么样,先干掉太子好了。”

姜似笑起来。

郁谨揽住她的肩,笑问:“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了?”

姜似斜睨他一眼:“谁跟你心有灵犀了?”

“就是心有灵犀了,你还不承认。”

“好,你说是就是吧。”

“明明就是……”

车厢内响起二人的嬉笑声。

太子在回东宫的路上等太子妃跟上来,没好气道:“磨蹭什么呢?”

“与燕王妃闲聊几句。”

“你们有什么好聊?”太子无端有些暴躁。

他总疑心那日是老七的人救走了燕王妃的姐姐,害他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如今见燕王妃与太子妃凑近乎,总觉得不怀好意。

“以后离那些人远点,一个个都没什么好心。”

太子妃懒得与太子多说,淡淡道:“知道了。”

太子烦闷无比,回到东宫不愿对着太子妃的冷脸,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风口浪尖上,找小宫女聊天是不成了,躲在书房里看看春宫图发泄烦闷还是可以的。

太子妃一直思索着姜似的话。

她与燕王妃并无深交,真说起来,就是燕王救了淳哥儿,她这边多了些来往。

燕王妃那话并无太出格之处,可特意说起,就显得古怪了。

“娘,您今日去探望皇祖父了吗?”淳哥儿进门,给太子妃见过礼问道。

“去过了。淳哥儿今日在学堂如何?”

淳哥儿笑道:“先生夸我书背得好。”

太子妃颇觉欣慰,微微弯了唇角。

“娘,您别担心,皇祖父一定会大好的。”淳哥儿认真安慰着母亲。

他想了想,又道:“我会更努力读书的。”

这样子,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天天不开心了?

望着小大人般的儿子,太子妃有种落泪的冲动,抬手轻轻抚着淳哥儿的发。

她的儿子,如此聪明乖巧,却摊上一个那样的父亲。

倘若太子惹出更大的乱子,连安安稳稳度过余生都不成该怎么办?

她这一生不足惜,可淳哥儿呢?

不行,她不能被动等着,她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她的淳哥儿。

这一刻,聪慧如太子妃忽然领会了姜似的意思。

倘若她带着淳哥儿好好在父皇面前尽孝,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太子妃很快下了决心,端上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牵着淳哥儿的手前往养心殿。

“皇上,太子妃带着太孙来看望您了。”

景明帝有些意外。

他这个儿媳聪慧得体,很守本分,先前已经随着太子来过一趟,如今又带着淳哥儿前来,倒是让人意外。

“皇上,是不是——”

“传进来吧。”

太子妃等在外面,心中有些忐忑,牵着淳哥儿的手冰凉。

淳哥儿仿佛感觉到母亲的紧张,看起来越发乖巧。

潘海出来,道:“太子妃,太孙,皇上传您二位进去。”

太子得到消息,揉了揉眼。

这不对啊,父皇见了所有儿子儿媳,连太子妃都见了,独独不见他?

之后数日,太子妃一日三次带着淳哥儿前去探望景明帝,景明帝见到最喜爱的孙子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而太子越来越心慌,召来属官商量办法。

第597章 苦肉计

东宫属官,与太子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太子第一次被废,属官大多都遭受了贬斥,如今的属官换了一批,眼下召来的是仅剩的几个老人之一,原本没什么分量,现在倒是得了太子亲近。

可得了太子亲近的这位属官却欢喜不起来。

他亲眼看着那些同僚倒了大霉,太子复立后本以为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太子,一点都不带变的。

“你说吾该怎么办?父皇病了,每个皇子都召见了,连太子妃与太孙都见了,独独不见吾……”太子愁得不行,连白头发都冒出来一根。

属官想了想道:“皇上不见殿下,许是还在气头上。依臣来看,您该表现出更多的诚心,用您的诚心与孝心打动皇上。”

太子没好气道:“说得轻巧,现在父皇连我的面都不见,我怎么表现出诚心?就算想表现,父皇也见不着,听不到。”

“殿下错了。”

“吾哪里错了?”太子拧眉看着属官。

属官轻声道:“皇上见不着,听不到,自有别人把殿下所为禀报给皇上,那与皇上亲眼见着无异。”

“那你给吾想个法子吧,反正不能别人都可以见到父皇,独独我不行。”

……

翌日,众人照例去探望景明帝。

没过多久,潘海请众人进去,照例把太子留下来。

鲁王冲太子挤挤眼,低笑道:“二哥,反正父皇也不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太子狠狠瞪了鲁王一眼,没有吭声。

鲁王有些意外。

咦,太子居然学会忍气吞声了。

腰间一阵痛传来,是鲁王妃暗暗拧了鲁王一把。

“王爷还不走快些。”鲁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心中已气个半死。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挑衅太子,一旦太子继位能有他们什么好。

鲁王摸摸鼻子:“走了。”

他说错了,不是太子学会忍气吞声了,是他学会忍气吞声了。

只要太子还是太子,顾忌着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他再看太子不顺眼都得憋着。

要不——鲁王脚步一顿,眼神闪烁。

找个机会把太子干掉吧?

鲁王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等众人探望过景明帝出来,讶然发现太子跪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二弟,你这是——”

太子抬眼看了看发问的秦王,道:“我惹了父皇生气,跪在这里求父皇消气,同时祈求父皇早日康复。”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太子这是转性了?

不好在宫中久留,秦王温声道:“那二弟可要顾着身子,地上凉。”

“是呀,二哥,跪久了当心膝盖受不住。”齐王语带关切。

“多谢兄弟们关心了,只要父皇肯消气,身体能早早好起来,我这不算什么。”太子肃然道。

出了皇宫的门,鲁王叹道:“可惜了,不能留下来看热闹。”

鲁王妃白了鲁王一眼:“看什么热闹,赶紧回府吧。”

这边老秦已经甩动马鞭,驶动了燕王府的马车。

车内,郁谨冷笑道:“没想到太子还会使苦肉计了,也就这点能耐。”

姜似背靠着舒适的枕头,不疾不徐道:“苦肉计不在如何复杂高深,赌的是被施展苦肉计的那个人是否心软。”

“你猜父皇会不会心软?”

“难说。”

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不确定二废太子到底在何时。

“那就看看吧,心软只代表父皇对太子尚余几分父子之情,不代表一个帝王还认可太子这个继承人。”郁谨淡淡道。

倘若都这样了,皇帝老子依然没有废斥太子的心思,那只能说大周要亡了。

养心殿内,潘海轻声道:“皇上,太子还在外面跪着。”

“让他跪!”景明帝怒道。

潘海不敢多说,默默退至一旁。

众皇子是早上来探望景明帝的,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跪在石阶上的太子头晕眼花,在心里把属官骂个半死。

那个混账东西出得什么狗屁主意,他都要跪死了,父皇都没见他!

好痛苦,好难受——

太子无数次想爬起来,可想想这些日子的忐忑恐慌,还是咬牙死死撑着。

不能功亏于溃,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父皇就见他了。父皇见到他这么惨一定会心软的,从小到大他惹父皇生了那么多次气,最终父皇都心软了……

太子迷迷糊糊想着,眼一黑身子往一旁栽倒。

内侍急忙进去禀报景明帝。

“太子昏过去了?”景明帝下意识看一眼沙漏。

才刚到晌午就跪昏了,要是换了老五或老七,跪到晚上都没问题。

这么一想,景明帝更气了。

“把太子抬回东宫!”

太子醒来,发现已经回到了东宫,猛然坐直了身子:“我怎么会在这儿?”

一名内侍道:“您在养心殿外昏过去了,皇上命人送您回来。”

“这么说,父皇没见我?”太子喃喃道。

内侍不敢吭声了。

“太子妃呢?”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太子妃在熬粥。

太子脸一黑。

不用问,这粥是给父皇熬的。

这几日太子妃日日亲手熬粥送到养心殿去,尽管景明帝不会吃,却都会收下,算是认可了太子妃的心意。

太子越想越恼火。

太子妃这么巴结父皇,是笃定他不中用了?哼,他偏要求得父皇回心转意,等将来登基再好好收拾这个贱人!

不行,明日还要去跪!

他今日都跪昏过去了,明日再去跪着,父皇一定会见他。

太子下过决心,摸了摸红肿生疼的膝盖,又有些犹豫了。

已经深秋了,石阶凉如水,跪在那里太痛苦了,不会把腿跪瘸了吧?

想了想,太子把往日“聊天”最多的一个小宫女叫来,问道:“会针线活吗?”

小宫女点头:“会。”

太子往膝盖比划了一下:“给吾做一对护膝的棉垫子。”

“啊?”小宫女愣了。

太子脸一沉:“到底会不会?”

小宫女忙道:“会,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厚实点就行。”太子一想那冰凉的石阶,就觉得越厚越好,可又担心被人瞧出来,补充道,“穿着外衫不能看出来,明白了吗?”

小宫女呆呆点头:“明白了。”

第598章 功亏于溃

第二日,太子又跪在了养心殿外的石阶上,坚持跪到快晌午,又昏倒了。

“皇上,殿下昏过去了。”潘海凑到景明帝面前,轻声禀报道。

景明帝病了些时日,脸色枯黄,闻言动了动眼皮,道:“抬回东宫。”

潘海走出殿外,扬声道:“送太子回宫。”

趴在冰凉石阶上的太子悄悄动了动眼皮。

这一次,他是装昏的。

膝盖用了棉垫子就是好,没昨日那么难受了,可一直跪着也受不住,还是明日再战吧。

太子很快就被数名内侍抬走了。

潘海转回去。

景明帝睁开眼:“太子回去了?”

“是。”潘海凑过来,替景明帝揉捏小腿。

景明帝一言不发,想着心事。

第三日,众人等在厅中,眼见潘海走过来,齐齐看向太子。

第三天了,父皇究竟见不见太子呢?

太子亦忍不住紧张。

今日父皇还不见他,他又要去外边跪着了。

潘海环视众人一眼,道:“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脸失望。

果然又不见他!

太子咬咬牙,转身往殿外走去。

跪着就跪着,他就不信父皇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

鲁王最爱看太子笑话,扭头瞧着太子往外走,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还不走,就剩咱们在后边了。”鲁王妃拉了鲁王一下。

“呃,走。”鲁王随着众人往内走,心中琢磨着。

太子行动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景明帝看着涌进来的儿子们,神色怏怏。

“朕说过了,你们不必每日过来。”

众人纷纷道:“儿子(儿媳)不能守在父皇身边侍疾已是不该,若是不来探望父皇,就更不孝了。”

景明帝目光从儿子们面上缓缓扫过,道:“你们能有这个心,我很欣慰,只望你们兄弟间能友爱互助,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众人忙应了。

齐王道:“父皇,二哥跪了三日了,身子恐受不住……您就消消气,让二哥起来吧。”

鲁王悄悄撇了撇嘴。

父皇刚说兄弟间要友爱互助,老四就替太子求情,够会见缝插针的。

“是啊,父皇,石阶凉,跪久了腿就糟蹋了……”秦王跟着劝道。

景明帝表情有了松动。

他对太子彻底灰心,并不代表想要太子跪废了双腿。

罢了,如此僵持也没必要,找个机会对太子说清楚,让他以后当个闲散王爷吧,这样无论对大周还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景明帝有了决定,对潘海道:“传太子进来吧。”

见景明帝松口,众人神色微妙。

跪了三次父皇就心软了,果然在父皇心里太子最重要。

潘海出了殿门,走向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进去。”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父皇见我了?”

“殿下请吧。”

太子迫不及待走了进去,一见到景明帝的面就扑通跪下来,激动道:“儿子给父皇请安。”

鲁王盯着太子,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刚刚太子跪下去的瞬间,总觉得他膝盖那里怪怪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鲁王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恨不得拍脑袋。

他就说怎么觉得熟悉呢,他年少时经常挨罚,不就偷偷往膝盖那里塞棉垫子嘛!

只要用上棉垫子,他能从早上跪到太阳落山,

对于如何往膝盖那里塞东西而不被瞧出来,鲁王颇有心得,太子在他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嘿嘿,要是父皇发现太子往膝盖处塞了棉垫子,会怎么样呢?

鲁王摩挲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让太子露陷。

太子可不知道被鲁王盯上了,请完安也不起来,可怜巴巴望着景明帝。

看着太子的可怜样,景明帝说不出什么滋味,冷冷道:“起来吧。”

太子赶忙爬起来,也不管众人都在,问道:“父皇您好些了么?这些日子儿子都见不到您,担心坏了。”

景明帝没好气道:“死不了。”

太子一愣,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儿子的错,惹父皇生气。”

“罢了,你以后莫要再犯混就好。”景明帝淡淡道。

心中有了决定,不再把太子当继承人看待,面对这个儿子他的心态竟平和不少。

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吧,而今灰了心,就能淡定了。

太子却不懂景明帝心思的微妙变化,闻言一喜。

太好了,父皇不与他计较了,总算没白跪!

“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景明帝开始赶人。

“父皇好生休息,儿子(儿媳)告退了。”

鲁王有些急了。

就这么走了可不成啊,太子以后不用去跪着了,岂不是让他混过去了?

鲁王眼珠一转,特意走在太子身边,悄悄伸出了腿。

太子一时不注意,身子往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鲁王瞬间踩住太子裤腿,随着太子跌倒,裤子被踩了下来,好在有外衫遮挡,只露出半截腿。

场面一静。

好一会儿,年纪最小的湘王才道:“二哥膝盖上是什么?”

太子摔得七荤八素,听湘王这么说,脸色大变,忙跳起来提上裤子。

众人默默扭头,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脸色铁青盯着太子。

太子腿一软跪下来:“父,父皇——”

刚刚父皇没看到吧?

景明帝闭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冰冷道:“太子和鲁王留下,你们都出去!”

几位皇子虽十分不舍错过这场热闹,面上却半点不敢流露,忙退了出去。

景明帝这才道:“把太子裤子脱了,朕瞧一瞧到底是什么。”

太子慌了:“父皇,父皇——”

几名内侍上前,利落扯下了太子的裤子,露出绑在膝头的棉垫子。

太子眼前阵阵发黑,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真的完蛋了!

景明帝深吸一口气,压住暴怒的冲动,语气无波道:“潘海,让人送太子回东宫。”

“父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吧——”太子挣扎喊着,还是被内侍送了出去。

景明帝看了鲁王一眼。

鲁王被看得胆战心惊,干笑道:“父皇——”

景明帝指指门外:“跪着去!”

第599章 毒念生

众人没舍得走,都放慢了脚步等在外头。

不多时,就见太子被内侍架出来,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太子妃抿抿唇,默默跟上去。

紧接着鲁王出来,老老实实跪到了石阶上。

众人抽动一下嘴角,险些笑了。

鲁王妃黑着脸走过去,咬着牙低声问:“你是不是吃多了?”

当父皇傻子呢,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鲁王瞪鲁王妃一眼,低声道:“你这婆娘,怎么和你男人说话呢?”

他煞费苦心才当场揭穿了太子,居然说他闲的?

鲁王妃沉着脸在鲁王身边跪下来,气道:“父皇才刚说完兄弟间要友爱互助,你转头就踩掉了太子的裤子,这不明摆着与太子不对付,让父皇如何看你?”

鲁王不以为然撇撇嘴:“我都是郡王了,还能怎么看我?好了,你跪在这干什么,赶紧回府带孩子去,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冒着挨罚的风险揭穿了太子,让父皇对太子印象更加糟糕,说不准就促使父皇下定决心废太子了,这么一想,简直太值了。

跪一下算什么,他膝盖有老茧!

齐王回到齐王府,畅怀大笑。

“没想到老五也掺和一脚,倒让父皇对太子越发死心了。”

齐王妃有些不安:“王爷,鲁王是不是也有那个打算……”

齐王不以为然笑笑:“无妨。老五有勇无谋,父皇不可能看中他。”

齐王妃点点头:“王爷,您说父皇这次对太子死心了吗?”

齐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嘴角笑意不浅:“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应当是死心了。倘若父皇对太子还有期望,不会连生气都懒得生了。这是对太子彻底放弃了,才如此冷淡。”

齐王妃面上一喜:“这么说,父皇有意二废太子?”

齐王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冷冷道:“这还不够。”

“王爷——”

齐王眼中满是冷意:“圣心难测。太子先前被废能够复立,焉知二次被废后不会东山再起?”

“您的意思是——”

齐王平静无波道:“人死了,才不会东山再起。”

齐王妃皱眉:“我冷眼瞧着,父皇哪怕有意重选储君,也不会要太子性命。”

“那可不一定。”齐王意味深长笑起来。

太子被内侍送回东宫,整个人都是绝望的,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问:“父皇是不是不可能原谅我了?”

太子妃盯着被太子捏得生疼的手腕,淡淡道:“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这个男人难道还看不明白?但凡父皇对他还有一丝期待,都不会连骂都懒得骂了。

太子甩开太子妃的手,怒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带着淳哥儿去父皇面前卖好,却不想想倘若我有个什么,你们还能得好?”

太子妃望着太子轻轻叹口气,难得附和了他的话:“殿下说得不错,我们是一家人,你若不好,我与淳哥儿自然得不着好,所以请殿下做任何事之前多替淳哥儿想想。”

“这些不用你说!”太子内心苦闷无处发泄,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太子连养心殿都没能靠近,就被内侍请了回去。

“皇上免了殿下的请安,殿下以后不必过来了。”

太子一下子傻了眼,回到东宫浑浑噩噩往花园中走,不知走了多久一屁股坐下来。

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周身是微冷的花香。

太子捂着脸,绝望漫顶。

他该怎么办?

忽然有低低的议论声隔着花木传来。

“殿下一旦又被废,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呀?”

太子握拳,恨不得立刻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外边的人这么看也就罢了,他宫里的人居然也这么说?

他还是太子呢!

“莫乱说,太子才被复立没多久,怎么可能再次被废?”

“乱说?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对太子的态度?”

“皇上对殿下好像没怎么发火——”

“这才说明不好了。”

“怎么说?”

“你想啊,储君关乎咱大周千秋万代,皇上能不重视?如今对太子连生气都懒得生了,可见已经有了那个心思……”

“你是说二废太子——”

“小点声!”先前说话的人低喝一声,“贵人们的事咱们管不了,可咱们都是东宫的人,太子一旦被废斥,咱们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想想先前那些人就知道了。”

“那可怎么办,难道要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呵呵,已经打上了东宫烙印,还能谋什么出路?咱们与太子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要是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要死,这话你也敢说!”

“咱们悄悄说说,又没人听到。我就是觉得可惜,殿下当了三十来年的太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先前那人叹口气,唏嘘道:“这也是命,谁让太子自幼没了元后护着……”

太子把拳越攥越紧,手背青筋凸起。

那边没了说话声,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自始至终,太子没有现身。

放到以往,以他的脾气定然把那二人揪出来狠狠教训,可现在他已经没了这个心思。

他们说得对,父皇对他连脾气都不发了,一定是打定主意要废斥他。

二次被废……他简直成了史上的大笑话!

太子脚下发飘,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看史书。

一本本史册翻下来,那些被废太子的下场令他触目惊心。

他甚至发现一件事,那些甫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最终顺利继位的寥寥无几,十之八九都落得悲惨结局。

太子猛然捶了一下书案。

不,他不要落得那样的下场!

可是该怎么办呢?

太子突然想起听来的话。

“要是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殿下当了三十来年的太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太子的心急促跳动起来。

倘若他继位呢?

与其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被父皇废斥,他要是当了皇上,谁还能废斥他?

对,他要继位当皇上,赶在父皇废斥他之前!

太子伸手按在心口处,那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想要继位,父皇必须得死!

第600章 歪门邪道

一个太子,一个没出息的太子,想要弄死皇上的困难程度堪比母猪上树。

弑君肯定是没机会的,他现在连父皇的面都见不到。

起兵?别开玩笑了,他只有那么点隶属东宫的府兵,想要成事难比登天。

太子揪了揪头发。

看来想要从正经路子解决父皇太难了。

怎么办呢?

好似没骨头般瘫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发愁盯着房顶,冥思苦想起来。

思索这个问题的还有齐王。

他现在也十分好奇太子会如何做。

挑动起太子孤注一掷的心思,可他这位蠢二哥到底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他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齐王觉得遗憾的地方。

他在宫外,难以把手伸到宫中去。

东宫那两个小内侍之所以好收买,还要归功于如今东宫的风雨飘摇。

他许诺将来好好抬举二人,那二人自然就动心了。

替他做事尚有将来,跟着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太子忧心忡忡,整日发呆,似乎总在想着什么。

瞧着太子的样子,太子妃莫名有些不安,虽然对这个男人已经失望透顶,还是劝道:“殿下还是打起精神来,莫要自暴自弃。”

熬吧,熬到父皇身体大好了,有了精神处理废斥太子的事,让他们一家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就好。

太子听了太子妃的话,越发心烦:“怎么打起精神来?你还有心思日日熬粥去讨好父皇,讨好有什么用?父皇要是废了我,你以为你还能当太子妃?”

太子妃忍无可忍,道:“我并不稀罕当太子妃——”

太子恼羞成怒捏住太子妃下巴,咬牙问道:“那你想当什么?”

不想当太子妃,瞧不上他这个太子,莫非想当燕王妃吗?

他就知道这个贱人对老七不一般!

太子妃完全不知道太子的戾气从何而来,颤了颤睫毛,抿唇道:“我只想长长久久当淳哥儿的母亲。”

哪怕是平头百姓她也认了,她就怕跟着太子这样的男人不得善终,无法看着淳哥儿长大成人,甚至连淳哥儿都——

太子妃脸色苍白如雪,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回答让太子愣了愣,而后暴怒,一巴掌挥在太子妃脸上:“扫把星,你咒我呢!”

太子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望着太子。

她与太子关系一直不睦,但太子对她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见太子妃如此,太子有种莫名的痛快,冷笑道:“反正父皇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你以为我还会在乎?”

太子妃的心越发凉。

原来这个男人以前不打她,只是怕父皇知道了生气,而现在则破罐子破摔,肆无忌惮了。

“以后少说晦气话!”太子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太子妃一言不发盯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太子既然已经意识到储君之位难保,那他的硬气从何而来?

太子从太子妃这里离开,抬脚去了最喜欢的小宫女那里。

小宫女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不开心么?”

太子睇了小宫女一眼,没吭声。

“生气伤身,殿下喝杯茶消消气吧。”小宫女奉给太子一杯热茶。

太子喝了一口茶,依然心烦意乱,把茶杯重重往桌几上一放,喃喃道:“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人呢?”

“殿下说什么?”

太子找这个小宫女“聊天”几年了,在他看来是个可靠的,病急乱投医之下忍不住问道:“你说,怎么能弄死一个人而不被察觉?”

小宫女脸色微白,咬咬唇道:“下毒?”

太子摇头:“下毒不行,还是能被查出来的。”

首先他要弄到毒药,其次能给父皇下毒,而这两点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

太子有些灰心。

他真是愁得没法子了,居然问一个小宫女。他都想不出来办法,难道小宫女能想出来?

这时却听小宫女说出两个字:“巫蛊?”

太子一个激灵,猛然看向小宫女:“你说什么?”

小宫女脸色发白,怯怯道:“奴婢家乡流行一种巫蛊之术,可以不知不觉置人于死地……”

“如何施展?”太子语气颤抖追问。

小宫女咬咬唇道:“并不难,以桐木做一个偶人,写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和咒语,埋于某处即可……”

太子目光闪烁,怦然心动。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明帝病了一段日子,虽然有些没精神,还是决定上朝。

罢朝久了不是好事。

等在乾清门外的众臣得闻皇上召见,不由大喜。

皇上的身体总算大好了,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这些日子众臣依然如往常那般早早来到乾清门外等候,只不过等来的都是皇上病体未愈暂不上朝的消息,而今能够见到皇上,人人欣喜。

没办法,储君虽然到了而立之年,可谁让那么不着调呢,这个时候皇上要是倒下,大周恐怕就危险了。

景明帝由潘海扶着在龙椅处坐下,等众臣见过礼,缓缓道:“众卿平身。”

众臣直起身来,飞快瞄一眼景明帝,见他气色尚可,悄悄松口气。

皇上看起来确实大好了,谢天谢地。

“诸位爱卿有何事,一一报来吧。”景明帝多日不上朝也怪想念的,回到熟悉的环境中,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他许久没听到这些老家伙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了。

一位大臣站出来,禀报近来的要事。

紧接着又一位大臣站了出来。

他们一直等着景明帝上朝,各部都积压了不少事。

景明帝耐心听着众臣上奏,暗暗琢磨起废斥太子的事。

二废太子不是小事,还是先缓一缓,至少不能在他身体才刚刚好,文武百官的心还不够安定的时候提起。

众臣体谅景明帝大病初愈,没有把太过烦心的事上奏,景明帝怀念的众臣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场景并没出现,就到了散朝的时候。

“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众臣躬身:“臣等恭送皇上。”

景明帝扶着潘海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突觉心口一阵剧痛袭来,一个踉跄往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