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凶手有经验
甄世成缓缓扫视着众人,字字清晰,如惊雷落在众人耳畔:“凶手定然还在大殿这些人中。”
殿中立刻一片嘈杂。
“是谁杀的安郡王?”
“想不出啊。刚刚还与安郡王碰杯喝酒呢,怎么就黑了一会儿天的工夫,人就没了?”
“甄世成说凶手就在殿中,要是能趁黑杀人,离安郡王近的人最方便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认为安郡王是本王杀的?”语带气愤的是刚刚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康郡王。
“哎呀,王爷别多心,这不是按常理推断嘛……”
“那也不能推断到本王身上!”
……
“够了,都给朕闭嘴!”景明帝中气十足吼了一声。
好不容易盼到冬至,他还想着出宫放风去去一年来的晦气,谁成想又死人了!
又死人了……
这么一想,景明帝有些绝望。
他已经可以想象,以后再想找别的机会出门那些御史更有话说了。
“甄爱卿,你接着说。”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首先还是请皇上派人把好大殿门口,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景明帝点点头,立刻给了潘海一个眼色。
潘海会意,退至一旁开始安排相应事宜,很快就有数名侍卫分别守住通往后殿与大殿外头的几处门口。
甄世成绕着安郡王的尸体走了一圈,最后停下来。
众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景明帝刚刚的吼声震慑,无人敢出声。
一时间大殿里针落可闻,有种令人发毛的寂静。
甄世成清了清喉咙,问道:“殿中黑下来那一段时间,有没有人被碰撞,或者察觉有人在身边走过?”
片刻沉默后有人道:“刚才不知道谁踩了我一脚。”
旁边人尴尬道:“抱歉,是我踩的。”
甄世成扫了一眼说话的二人,默默收回视线。
被踩的是工部尚书,踩人的是礼部尚书,两个都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头子了,要是能在黑暗中绕过好几张桌子把安郡王一刀毙命,难度忒大了点儿。
又有人道:“那时候我正敬酒呢,眼前突然一黑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酒撒了我一身。”
一人忙道:“张大人,我不是故意撞你啊。殿里忽然黑下来,我有些慌,想返回座位做好,也不知道撞了谁一下,淋了我半袖子酒。”
他说着举起衣袖:“各位闻闻,现在还满身酒气呢。”
身旁的人吸吸鼻子,果然闻到浓浓酒味。
又有数人提到小磕碰,仔细一问却毫无异常。
众人看向甄世成的眼神微妙起来。
事情难办了啊,什么都没问出来。甄世成这一次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信任。
对寒门出身毫无根基的甄世成,不少人有些瞧不惯。
更准确地说,正因为景明帝对甄世成青睐有加,甄世成偏偏谁的面子都不给,一些人越发看不顺眼。往直白了说,其实就是羡慕嫉妒恨。
坐在角落里的姜安诚对甄世成的处境颇为担忧。
甄老哥似乎有麻烦了。
担忧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原本女儿、女婿没来他还有些遗憾,现在看来没来太好了。
那次跟甄老哥喝酒,甄老哥无意中说了一句似儿似乎和命案投缘,他差点撸袖子把甄老哥给揍了。
哼,这次甄老哥总没话说了吧。
甄世成依然面色平静,待殿中重新恢复了安静,朗声道:“刚刚殿中突然无法视物,无人留意到凶手,但有几点可以肯定。”
众人屏息听他往下说。
“首先,离安郡王最近的康郡王不是凶手。”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康郡王感动得险些落泪,就差扑过来拥抱甄世成了。
“甄大人,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啊,以后谁若敢质疑你的破案能力,本王第一个骂他!”
众人默默望天。
康郡王判定甄世成明察秋毫的理由真实在……
景明帝忍不住问道:“甄爱卿,你如何断定凶手不是康郡王?”
甄世成对康郡王道:“请王爷转一下身。”
康郡王虽一头雾水,但甄世成说他不是凶手就是大好人,自然很配合。
景明帝盯着康郡王的后背,等甄世成解释。
“皇上请看,王爷背后这里有一些血迹,大多呈针刺状往下滴淌,这说明安郡王被刺瞬间喷溅出鲜血时康郡王是背对着他的。”甄世成语速缓慢,不疾不徐解释着,“王爷那时背对安郡王,又如何对他痛下杀手呢?”
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转过身后血才喷出来的?”
康郡王看了那人一眼,暗搓搓把名字记在小黑账上。
甄世成断然否定:“不会,凶手用匕首刺入安郡王心口后立刻拔刀,鲜血定会在拔刀的瞬间喷射出来。而那时凶手应该站在安郡王身侧,喷出来的血才会有一部分溅到康郡王背上。”
甄世成用帕子垫着把掉落在安郡王尸体旁的匕首捡了起来。
众人看着发红的匕首尖,不由打了个寒颤。
眼下虽是冬日,大殿中却温暖如春,他们早就脱去了大衣裳,此刻衣衫单薄,竟突然觉得冷了。
“凶手为什么要拔刀呢?若是不拔刀,血是不是就不会喷出来了?”有求知欲强的大臣不解问道。
甄世成冷冷一笑:“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众人立刻收起诸多猜测,等着甄世成说下去。
“凶手哪怕站在一侧,避开了大量血迹喷溅,身上还是有可能溅上血迹,那么他为何还是选择立刻拔刀呢?”
随着甄世成一问,有些武将已经明白过来。
有人喃喃道:“为了让安郡王没有机会挣扎……”
甄世成立刻接话道:“不错,正是为了减少安郡王的挣扎。人心口处中刀若不立刻拔刀就不会瞬间死亡,往往会剧烈挣扎,这样一来不但会惊动旁人,死者还有可能抓伤凶手。凶手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不顾血迹喷溅也要立刻拔刀。加之黑暗之后场面混乱,杀人的过程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甄世成说着,缓缓扫过众人:“由此可以推测出一点:凶手有杀人的经验。”
第472章 旧衣
凶手有杀人经验?
甄世成这话一出,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景明帝一听气坏了:居然还是个惯犯!
“这个人会是谁?”
甄世成目光灼灼扫视着众人,接着道:“这个人应该会武,熟悉人体各处要害。事发时如果不是正在安郡王附近,那么就受过专门训练,在黑暗中能行动如常……”
随着甄世成描述,众人脑海中渐渐勾勒出那人的样子。尽管还很模糊,却好似一层窗户纸,捅破只需要一道灵光。
景明帝也认真思索着:甄世成说的人会是谁呢?
想了许久没有头绪,景明帝还是把问题抛给了甄世成。
甄世成拱了拱手:“微臣可以斗胆猜测,只是若猜错了,还请皇上恕罪。”
景明帝摆摆手:“甄爱卿尽管说,朕相信你的猜测一定有道理。”
众臣打了个激灵。
皇上这么说太不负责了啊,万一甄世成公报私仇胡乱说怎么办?
众臣开始绞尽脑汁琢磨以往有没有得罪甄世成的地方。
场面一时陷入古怪的安静。
景明帝沉着脸,把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挂着冷笑。
一次又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弄出杀人的事,这是打量他好脾气?
这一次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景明帝想:朕也是有脾气的,必须让这些混账见识一下了。
有景明帝撑腰,甄世成抖了抖胡子,手突然一指:“微臣认为,凶手最有可能在这些侍卫中!”
一句话石破天惊,震撼了无数人。
景明帝在那个瞬间更是险些从龙椅上跳起来。
他身边好些侍卫守着呢,难不成这里面有凶手?
“甄大人,你莫不是开玩笑吧?这些侍卫可都是千里挑一才选到皇上身边伺候的。”有人反驳道。
大殿中,金吾卫统领汪海与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皆面色难看无比。
锦鳞卫除了作为皇上的眼线,还会充当皇上出行的仪仗队,金吾卫作为禁军同样会分出一部分跟随皇上出行。
眼下殿中既有金吾卫又有锦鳞卫,甄世成这一开口无疑把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见矛头没有指向自己,其他人暗暗松了口气,又不得不佩服甄世成的大胆。
没有确凿证据就敢得罪金吾卫统领与锦鳞卫指挥使,甄世成不愧是甄世成。
“微臣注意到了,大殿恢复亮堂后安郡王尸体附近并无侍卫。微臣请求逐个检查大殿内的侍卫,倘若在某位侍卫身上发现血迹,那就意味着血迹是在安郡王遇害之前沾染的。”甄世成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得罪人,直接提出请求。
他的话中之意很明白:既然安郡王死后没有侍卫靠近,那么身上沾染血迹的侍卫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手。
“如果所有侍卫身上都无血迹呢?”金吾卫统领汪海问道。
“那也不能排除侍卫作案的可能。”甄世成捋了捋胡子,似乎觉得汪海提出这个问题很蠢,“如果能彻底排除侍卫的嫌疑,那就重新推测范围,现在当然要先从最可能的目标着手。”
汪海不再说话。
景明帝扫了韩然一眼。
韩然立刻召集在场的锦鳞卫排成一队,方便甄世成检查。
甄世成从一个个身姿挺拔、表情严肃的年轻侍卫面前走过,又重新回到队伍最前面开始仔细检查。
这个时候,他不由暗想:要是燕王妃在就好了,说不定动动鼻子就能嗅出谁身上有血腥味。或者燕王在场也行啊,人是笨了点儿,胜在态度认真……
缺少帮手的甄世成暗叹口气,打起精神逐一检查。
众人瞩目之下,甄世成总算检查完最后一名锦鳞卫,道:“暂时没有发现。”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立刻松了口气,而金吾卫统领汪海无端紧张起来。
这时金吾卫亦排成了一列,等着甄世成检查。
甄世成走过来,视线不由往一张年轻的面庞上落了落。
姜湛咧了咧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甄世成轻轻颔首,收回视线走到队伍前端。
一个个侍卫检查过去,他突然在姜湛面前停下来。
姜安诚险些跳起来。
关心则乱,他虽然相信儿子不会杀人,可见到这种情形依然无法不紧张。
他是相信湛儿不会杀人,可这小子坑他又不是一两次了。
甄世成往后退了一步,对站在姜湛面前的侍卫道:“请你站出来。”
姜安诚砰砰狂跳的那颗心登时落了下去,悄悄擦汗。
甄老哥真会吓唬人,等回去定要罚他几杯酒。
甄世成绕着站出来的金吾卫转了一圈,面无表情问道:“你的衣裳,为何与其他人不同?”
被问到的金吾卫低头看了看身上蓝黑相间的侍卫服,一脸困惑:“卑职看不出来与别人的衣裳有何不同——”
甄世成直接抓起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衣袖上的绑带颜色与其他人有差异。”
与寻常人的宽袍大袖不同,侍卫为了活动方便皆是短衣窄袖。
金吾卫的服饰主选黑蓝二色,绣以金线,衣袖绑带则是鸦青色。
这名金吾卫的衣袖绑带虽然同是鸦青色,可若细瞧却与其他人略有差异,颜色似是稍浅了些。
对甄世成揪着这点差异不放,殿中众人疑惑不解。
甄世成眼尖,松开那人手腕问一位神色有异的金吾卫:“你是否有话要说?”
金吾卫欲言又止。
“甄大人问你,你就说。”金吾卫统领汪海冷冷道。
金吾卫犹豫一下道:“看这绑带颜色,像是去年那批衣裳所配……”
汪海似是想到了什么,大步走过来抓起那名金吾卫的衣摆翻了起来。
衣摆内侧用细线绣着“十八”两个字。
“衣裳也是去年所制。”汪海沉着脸道。
甄世成瞅着那名金吾卫,摸了摸胡子:“那么你可以说说,祭天这种场合为何会穿旧衣么?”
“出门前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匆匆翻出先前的衣裳换上了。”金吾卫老老实实道。
众人暗暗摇头。
甄世成似乎想太多了,穿旧衣难不成就代表有问题?
这时甄世成却留意到姜湛暗暗递来的眼色。
第473章 姜湛的发现
甄世成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对排成一列的金吾卫道:“请各位都回忆一下大殿黑下来之后的异常,现在从第一个人开始说起。记着,只要是你认为的异常都可以说出来,哪怕是说错了也无妨。”
景明帝适时开口道:“汪海,要他们务必好好配合甄大人。”
有景明帝这话,从排在队伍第一个的金吾卫开始,自是绞尽脑汁提出察觉的异样。
甄世成认真听着,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讯息。
很快问到姜湛。
姜湛拱了拱手:“大人,卑职是守在大殿门口附近的,大殿突然黑下来后一时难以视物,感觉不一定对……”
以姜湛的资历本来轮不到进殿当差,但汪海深知景明帝喜欢赏心悦目之人,特别是如此盛大场合,要是一眼瞧见个歪瓜裂枣岂不是给皇上添堵,于是把姜湛与另一人作了对调。
“但说无妨。”甄世成淡淡道,心想给你铺垫了这么久,现在还不赶紧说。
姜湛面带迟疑:“殿中刚黑下来时有些混乱,卑职觉得身边同泽离开了一阵子——”
甄世成打断姜湛的话:“既然无法视物,你如何判断同泽离开了一阵子?”
有人小声道:“据说有些武者能感应到附近之人的气息,没想到这名金吾卫竟是如此高手。”
姜安诚摸着下巴琢磨:他儿子不是这种人啊。
姜湛很快给出答案:“卑职第一次进殿当差没经验,突然陷入黑暗后忍不住喊了那位同泽好几声,结果他都没应声。卑职就想着他应该是不在旁边吧,不然干嘛不吱声呢?”
众人:“……”真他妈有道理。
“那位同泽是谁?”甄世成问。
姜湛看向那名穿着旧衣的金吾卫。
甄世成随之看过去,问道:“是他?”
姜湛点点头。
“你可否说说那时候离开去了何处?”
那名金吾卫一脸无辜:“卑职并没离去,就在原处。”
甄世成指指姜湛:“既然如此,他喊你,你为何一言不发?”
金吾卫肃然道:“卑职只是恪守职责而已。身为金吾卫遇到突发状况如果自乱阵脚,如何保护贵人?那种时候人人慌乱,要是有人做了恶事趁乱溜出去怎么办?所以卑职才不敢分神,也不能让人知道卑职守在何处,这样才好留意各种异常。”
甄世成扬了杨嘴角。
这名金吾卫还真是能说会道。
他看着金吾卫,金吾卫同样看着他,二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一件旧衣,一名同泽的猜测,这自然算不得证据。
这时姜湛突然道:“原来你不应声是因为这个?”
金吾卫颔首:“姜二你还是新人,不懂这些也正常。”
姜湛扬了扬眉,道:“我是新人不错,不过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金吾卫面无表情看着他。
“甄大人,当时我喊人不是没得到回应嘛,就摸着黑往他所在方向挪了挪,后来感觉有一物擦过我的裤腿,没多久殿内就亮堂起来了。”
“当时情形如何?”
“他确实在原处,只是稍微离远了两步,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擦过我裤腿之物——”姜湛看着那人,剑眉微敛,“挺柔软的一团……大人,我能去门口那里瞧瞧么?”
得到甄世成点头,姜湛快步走向大门处。
众人目光追逐着他。
大殿的门是合拢的,两侧垂着层层幔帐,此刻有几名侍卫守在那里,以防有人溜走。
姜湛走过去后四下看了看,手伸向落地的幔帐里。
一番摸索,他直起身子,手中多了一物。
众人看清他手中之物登时变了脸色:那是胡乱揉成一团的衣物,蓝黑相间,隐隐有金色图案。
姜湛抱着那团衣物向甄世成走去。
“这是金吾卫的服饰?”甄世成问金吾卫统领汪海。
到这个时候汪海已经顾不得郁闷凶手很可能出自他统领的这些侍卫中,尽快找出凶手将功补过才是最重要的。
他立刻点头:“是金吾卫的衣裳。”
“也就是说,有人趁黑脱下这身衣裳藏了起来……”甄世成把衣裳抖开,仔细查验一番,在衣裳前襟发现一小片血渍。
衣裳是蓝黑色,血渍其实很不起眼,但甄世成与命案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交道,一眼就看出来。
甄世成提着衣裳,道:“凶手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刺杀安郡王时虽然站在其侧方以避开喷溅出来的鲜血,但还是担心会有鲜血溅到衣裳上,于是他穿了两件同样的衣裳,等行凶后把外面衣裳迅速脱下来藏好,就完美无瑕了。”
甄世成盯着那名金吾卫摇了摇头:“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作案,只要做了就一定有线索留下来——”
金吾卫脸色难看至极,突然向甄世成飞扑过去,双脚腾空后却被人拽了回去。
姜湛骑在他身上,运足力气打了两巴掌,怒道:“杀人还杀上瘾了?连甄大人你都敢动!”
论功夫他比不过这名金吾卫,胜在先下手为强,乱拳直接把人打蒙了。
等金吾卫反应过来准备还击,数柄长刀的刀尖已经钉住他四肢。
“刀下留人!”甄世成高喊道,声音压过了金吾卫的惨叫。
几名出手的侍卫看向金吾卫统领汪海,汪海则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深深看了姜湛一眼,才道:“问清楚再说。”
好不容易揪出人来,什么还没问人就死了的憋屈,景明帝是深深体会过的。
汪海立刻上前把那名金吾卫提了起来。
“把人带到后殿问话。甄爱卿、汪统领、韩指挥使……你们都过来,其他人暂且留在殿中。”景明帝说罢,负手向后边走去。
几个被点了名的立刻跟上,留下众臣傻了眼。
他们也想听听安郡王为何被杀啊,皇上太残忍了!
到了后殿,景明帝示意汪海可以问话了,避到内室去。
受刑的声音时断时续传来,景明帝眉头紧锁等着结果。
两刻钟后,汪海一脸惭愧走进来禀报:“皇上,那小子是个硬骨头,要问出来恐怕需要些工夫……”
第474章 大胆猜测
这个时候景明帝也懒得给汪海面子了,直接道:“让韩然去问。”
论审问刑讯,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当然比金吾卫统领汪海擅长。
甄世成这时却开口道:“皇上,微臣想去问他几个问题。”
对待甄世成,景明帝神色缓和许多,微微点头。
甄世成走了出去。
此刻那名金吾卫已是血迹斑斑,见甄世成过来只是略略睁眼,又闭上了。
甄世成在他面前站定,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反而令这名金吾卫重新睁开了眼睛,望着甄世成的眼神带着费解。
甄世成见目的达到,突然笑了笑。
他这一笑,就更令对方摸不着头脑了。
“我破过的案子有数百件,总结出一个规律。”甄世成以闲话家长的语气开口。
那人动了动眼皮,看过来。
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慢条斯理道:“会杀人,无非为了那么几个原因:为财、为利、为色、为仇……”
他说着这些,仔细留意那人神色变化,明显发觉说到“为色”时那人眼皮多颤了两下。
甄世成心里登时有了方向。
或许在旁人看来只因为对方一点表情异样就断定破案方向乃无稽之谈,可真正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玄妙。
有的时候就是一道灵光,便是破案的关键。
甄世成继续说道:“刚才我询问过你的情况。你是庆春伯的幼子,父母过世后分府另过,平日里与继承爵位的兄长来往不算多,可以说一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皇城当差。这种情况下,我想不出你能与安郡王结仇。”
那人垂下眼帘没有反应。
“你不好赌,不贪杯,休沐时消遣不多,应当也不是为财……”甄世成紧紧盯着他,用肯定的口气道,“是为了女人吧?”
那人猛然抬眼看过来,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恐慌。
这番反应被甄世成尽收眼底,越发有了底气,捋着胡子露出笃定的笑容:“让我来推断一下那名女子最可能的身份。”
因为甄世成要问话,景明帝早就走出了里间,隔着屏风偷听,此时听闻这名小侍卫杀人居然是为了女子,顿时好奇心大起,就差把耳朵贴到屏风上了。
潘海忙拉住景明帝,指了指屏风。
皇上再往屏风上贴,就要把屏风推倒了。
景明帝往后挪了挪,矜持抬了抬下巴。
屏风外,甄世成的一番话早已调动起那名金吾卫的全副心神。
在对方笃定的笑容里,金吾卫一颗心提起,感受到无比的紧张。
甄世成却十分乐见金吾卫的压力。
他接着道:“刚才说过,你一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皇城当差,家于你来说不过是偶尔放松的地方,我推测那名女子在皇城中的可能更大。那么皇城里你最有可能接触到的女子是什么人呢?宫女?”
躲在屏风后的景明帝嘴角抽了抽。
侍卫与宫女有首尾,那是要处死的罪。
宫中虽有规定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可以出宫,可从某种意义来说,但凡是皇城里的女子,除太后、公主等与皇上有血缘的外,都可以算是皇上的女人。
景明帝没有睡宫女的习惯,可听到这种事心里还是一阵腻歪。
侍卫胆大包天敢勾搭宫女,是不是也能勾搭嫔妃了?
这个念头才晃过,就听甄世成道:“或者嫔妃?”
景明帝身子一晃,险些把屏风扑倒。
潘海忙把景明帝扶住,抬袖擦了擦冷汗。
这个甄世成,真是什么都敢说!
一旁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垂着眼皮装死。
金吾卫冷笑:“大人这般胡乱猜测,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甄世成冷笑声更大:“一切推测都是为了破案,皇上又不是昏君,为何会治我的罪?倘若你真与皇城中某位女子有首尾,揪出来总比捂着发烂强!”
屏风后的景明帝不由点头。
甄世成的话虽然听着糟心,道理还是有的。
金吾卫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甄世成。
甄世成笑了笑:“发火往往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看来我的猜测不错。”
“可笑,你堂堂顺天府尹这般污蔑我一个小侍卫,我还不能恼火么?”
“你当然可以恼羞成怒。”甄世成平静道。
金吾卫登时闭了嘴。
越说似乎越糟糕了……
甄世成背手踱了几步,稍稍拉开与金吾卫的距离,意味深长道:“今日的受害者安郡王,本官先前审过的一桩案子与他有些关联,本官恰好知道他近来得罪的人是谁。”
屏风后的景明帝突然严肃了神色,而那名金吾卫听到这话更是神色微变。
甄世成却不管这些,接着道:“去年本官进京赴任,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杨国舅’暴毙案。‘杨国舅’横死驿站,后来案子水落石出,是安郡王的侍从动的手,起因是‘杨国舅’与安郡王同时看上了一位金水河上的花魁……”
随着甄世成的讲述,众人不由回忆起去年那桩轰动京城的案子。
呃,去年轰动京城的案子有些多,同时期除了‘杨国舅”暴毙案,还有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
“案子虽然查清了,因为杀人的是安郡王的侍从,所以安郡王除了被罚俸禄并没有别的惩罚,想必杨妃是不满的……”
当时的明眼人都知道,安郡王的侍从不过是替罪羊而已,真正要弄死“杨国舅”的自然是安郡王。
安郡王是景明帝的堂兄弟,景明帝虽然恼火安郡王的胆大妄为,出于多方面考虑并没有严惩。
也是因为这样,这大半年来杨妃对景明帝颇多埋怨。
甄世成望着那名金吾卫,一字字道:“唆使你杀害安郡王的人,就是杨妃!”
话音落,屏风轰然倒地,发出惊天巨响。
“皇上——”
景明帝无视旁人的呼唤,大步走到甄世成面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甄爱卿,你此话当真?”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语气冷静如常:“这些都是臣的斗胆推测,是否属实,皇上何不招杨妃问问呢?”
第475章 报复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都被甄世成吓到了。
居然推测杨妃与侍卫有首尾,好一个斗胆推测……
他们现在终于明白甄世成为什么一开始就说斗胆推测,若是说错了请皇上恕罪那些话了。
这是早早把自己摘出去呢。
当时皇上怎么回的来着?
“朕相信甄爱卿的推测一定有道理。”
回想着景明帝的话,二人对景明帝不由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同时警醒自己以后尽量别与甄老狐狸打交道。
有绿云罩顶的危险,景明帝片刻等不得,立刻对潘海道:“你带人去把杨妃带过来!”
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知情者不多,都是他最信任的几个。
潘海立刻领命前去。
殿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景明帝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椅子扶手,越敲越急,过了一会儿又停下来,靠着椅背全无动静,
这并不代表他冷静下来,恰巧相反,此刻的景明帝就如一张绷紧的弓,那支能令天地变色的利箭随时会射出去,把安稳的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韩然与汪海甚至紧张得出了汗。
倘若甄世成推测是对的,杨妃岂不是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皇上恼怒之下不会把他们几个知情人给剁了吧?
应当不至于,可还是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推开,潘海脚步微踉冲了进来。
景明帝眼皮猛跳。
潘海跟着他许多年了,见惯了大风大浪,如此失态实属罕见。
难不成杨妃也提前得到消息自尽了?
想起陈美人的畏罪投缳,景明帝冒出这个念头。
韩然与汪海二人敏锐感觉到不妥,对视一眼后齐齐后退到墙根装木桩子。
潘海根本无视二人,甚至顾不得给景明帝行礼,直接走过去凑在景明帝耳边低语几句。
景明帝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潘海扶住景明帝,声音带着颤抖:“皇上,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景明帝摆摆手,神色是从没见过的冰冷,咬牙道:“朕还死不了!”
缓了片刻,景明帝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暗哑仿佛瞬间老了数岁:“随朕过去看看。”
潘海一言不发,扶住景明帝往外走。
韩然与汪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与惊恐。
皇上对杨妃与侍卫有首尾的事已经有了准备,按理不该是这种反应,除非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二人不敢往下想,老老实实在墙根站着。
走到门口的景明帝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嘴角微动:“你们也一起去吧。”
韩然与汪海心头一震,默默跟上。
建在翠螺山上的行宫,最大的作用就是一年一度的冬至日,皇上率领文武百官祭天后有个宴饮休憩之所。
行宫并不大,留给后宫女眷休息的只有一隅。
景明帝在潘海的搀扶下很快来到行宫深处一处居所,那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守着不少内侍。
见景明帝走来,内侍悄无声息打开门。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微微点头。
景明帝唇角紧绷,抬脚走了进去。
韩然与汪海在门口犹豫了一瞬。
这可是后宫娘娘歇息的地方,尽管不比皇宫里规矩严,以他们的身份来到这里还是心中发毛啊。
犹豫过后,二人硬着头皮跟上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让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哪怕知道太多死得快,也不能违背君命。
与前殿的庄严堂皇不同,走在通往寝室的小径上,有种别样的清幽。
景明帝示意韩然与汪海守在外头,仰头看看洒着雨雪的天空,大步走了进去。
房门立刻被关上了。
景明帝绷着脸一步步往内走,穿过重重幔帐,看到杨妃用锦被遮掩着身体缩在墙角,而太子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景明帝看了一眼热血就冲到了天灵盖,抬腿狠狠踹了太子一脚。
太子被踹倒,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哭着求饶:“父皇,儿子喝多了,儿子喝多了……”
景明帝闭闭眼,吩咐潘海:“把这个畜生关起来,不许他胡言乱语。”
潘海立刻应下,安排几名内侍把太子弄走。
景明帝看向杨妃。
杨妃垂着头,露出纤长优美的脖颈。
这是他宠爱过的妃子,却做出这么恶心他的事……
“为什么?”景明帝张口问了一句,怒火就充斥了五脏六腑。
杨妃不语。
“安郡王也是你唆使侍卫杀的?”
听景明帝这么问,杨妃终于抬起眼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景明帝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向杨妃砸过去。
“你是疯了么?说,你如何与那名侍卫勾连到一起的,又是如何引诱的太子!”
杨妃突然笑了。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景明帝憋闷得厉害,有种欲呕感。
“皇上是问张虎么?我未进宫时就与他认识啊。”杨妃用手指勾了勾垂落的头发,“他一直心悦我,因为我进了宫宁可谁也不娶。所以不用我勾搭,只要请他帮忙,他一定会帮我的。”
说到这,杨妃微微一笑:“比如杀人。”
“你就非要安郡王死?”
“不错。”笑靥如花的女子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皇上明明知道我娘家没有人了,只有一个胞兄。可是我兄长被安郡王害死,皇上的惩罚却不痛不痒,您想过我的感受么?”
不可能有子嗣,唯一的亲人也没了,皇上那点可有可无的宠爱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不能选择报仇?
景明帝闭闭眼,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你为兄报仇还有理由,那么太子呢?”
杨妃嗤笑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皇上非要我承认是我引诱太子在先,心里才会好受些?”
望着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景明帝心如刀绞:“你是故意的,故意毁了太子!”
杨妃突然大笑起来。
笑过后,她弯了弯唇角:“皇上就当是我百般引诱太子,太子才一时糊涂吧。”
即便如此,一个与宫妃偷情的太子,还能坐稳储君之位吗?
死一个安郡王算什么?她要大周储君为她兄长陪葬!
那人说得不错,这样的报复才真是酣畅淋漓呢。
第476章 废太子的理由
甄世成留在厅内,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皇上要召杨妃问罪,为何潘海去而复返时如此失态,而皇上在听了潘海的耳语后竟直接离去,并带走了锦鳞卫指挥使与金吾卫统领?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金吾卫统领汪海,再加一个东厂提督潘海,这三人算是皇上掌控宫里宫外的关键之人。
一定是有什么更极端的事情发生了,比后妃与侍卫私通更极端的事。
甄世成那颗善于推测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潘海去叫杨妃,还能有什么更极端的事?
甄世成突然想到一件事:殿中宴席进行了一半,太子身体不适离场……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使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比起甄世成理智的分析推测,韩然与汪海已经傻了眼。
景明帝看他们一眼,沉声道:“先去前边吧。潘海,杨妃这边你先处理一下。”
很快甄世成就等到了景明帝回来。
“皇上——”甄世成不动声色迎上去问安。
景明帝铁青着脸坐下,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立刻奉了一杯茶。
往常这都是潘海的活计,现在潘海不在眼前,韩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景明帝接过茶盏,猛然掷到了地上。
价值不菲的茶盏瞬间摔得粉碎,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冰冷的地砖上流淌着。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登时噤若寒蝉。
甄世成佯作诧异:“皇上?”
景明帝深深看了甄世成一眼,道:“太子与杨妃有染——”
回来的路上,景明帝翻来覆去琢磨过要不要让甄世成得知真相,最后还是决定如实说出。
他的脸面固然重要,可此事如何收场更重要。
甄世成知情不过是多一人知晓,此事倘若处理不好传扬开来,他可就成了天下的大笑话,而太子更是会被钉到耻辱柱上,载入史册。
这样的后果,他不能承受。
听了景明帝的话,甄世成深深躬身:“皇上息怒,保重龙体为重。”
韩然与汪海登时对甄世成钦佩不已。
他们知道太子与杨妃有染的消息差点就吓尿了,甄大人居然还能劝皇上别生气,这份冷静无人能及。
屋内很空荡,除了景明帝便只有甄世成、韩然、汪海三人。
景明帝从暴怒中缓过来,阴沉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一字字道:“朕要废太子!”
甄世成三人立刻跪了下去,劝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怎么劝?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这要是他们的儿子早拿菜刀砍死了,劝个屁啊。
当然,要他们附和景明帝的话也不成。
现在迫不及待附和皇上的话,将来皇上万一反悔怎么办?
一时间室内陷入了沉默。
景明帝说出这话,本也没有征求三人意见的意思。
他十分清楚,韩然与汪海掌管着禁军中最重要的两卫,对他的话必须不打折扣执行,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而不是如文武百官那样还要与他讨价还价。
至于甄世成,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妙人,比那些只知道乱喷的言官不知道讨喜多少。
景明帝见三人皆不吭声,接着道:“但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太子被废与杨妃有关。”
这就有点难办了。
太子是储君,国之根基,轻易动摇不得。哪怕是皇上,想要废太子必须给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不然就等着与文武百官进行漫长的拉锯战吧。
景明帝想到太子,心中就仿佛烧着一把火,半点都无法忍受这种拉锯战。
对这个状态下的景明帝来说,他要废太子,谁敢废话就想弄死谁。
“你们可有建议?”
景明帝视线扫向甄世成,甄世成垂下眼帘当没听到。
他是个纯臣,除了对破案有兴趣,别的事千万别找他。
废太子的事都敢瞎掺和,被家里凶婆娘知道了是要跪算盘的。
景明帝对甄世成的反应并不奇怪,视线接着扫过韩然与汪海。
顶着巨大的压力,韩然开了口:“皇上,微臣有个想法。”
有些主意皇上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方便说,这个时候就必须由旁人说出来。
作为皇上的眼线与爪牙,令人闻之色变的锦鳞卫指挥使,他就要充当那个角色了。哪怕被秋后算账,遗臭万年,也逃不得。
“说。”景明帝吐出一个字。
“如果唆使金吾卫杀害安郡王的人是太子——”
景明帝看韩然一眼,沉默了。
这无疑是个好办法。
眼下正查着安郡王的案子,文武百官还在前殿里等着结果,没有任何交代显然是过不去的。
可真相却是杨妃与侍卫有勾结,从而又牵扯出与太子有染的事。
这两个无论哪一个传出去,他都将颜面无存。
把安郡王的死推到太子身上,就有了足够的废太子理由,亦把杨妃的事遮掩下来。
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景明帝默默想到这里,暗暗呸了自己一声。
屁的两全其美,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悲的帝王了。
元后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儿子,承载着他厚望的太子,竟然做出这种违背伦常的事来。
太子是非废不可。
景明帝深深叹了口气,对甄世成道:“甄爱卿,安郡王的案子是你来办的,那就交给你了。”
这是要甄世成帮着圆谎了。
“请皇上放心,微臣知道如何做。”甄世成是个有分寸的人,虽然热衷破案,但沉迷的是剥丝抽茧找出凶手的过程,却没有冒着气死皇上的危险非要让世人见证真相的爱好。
太子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皇上终于舍得废了……
景明帝起身,意兴阑珊:“那就这样吧,等风雪停了就回宫。韩然、汪海,这段时间的安定就交给你们了。”
韩然与汪海立刻抱拳:“请皇上放心。”
甄世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景明帝目光沉沉看向他:“甄爱卿何事想不明白?”
“杨妃唆使金吾卫张虎刺杀安郡王,可他们怎么知道今日风雪突至,大殿中会突然陷入黑暗呢?”
第477章 杨妃背后
这个问题是被景明帝等人忽略的。
这也不奇怪,太子与杨妃有染的事都发生了,谁还想得到安郡王的死活。
可甄世成这么一问,几人立时觉出古怪来。
是啊,天象变化又非人力可以控制,金吾卫张虎为何能提前穿好两件一样的衣裳为在大殿中刺杀安郡王做准备呢?
“微臣去问问。”金吾卫统领汪海向景明帝请示。
景明帝微微点头。
见汪海往外走,甄世成默默抬脚跟上。
不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今晚睡不着觉。
听到动静,张虎抬眼看过来。
“张虎,杨妃已经招认了。”汪海道。
张虎陡然变了脸色,迎上甄世成波澜不惊的眼神,绝望闭上了眼,喃喃道:“太傻了,她真是太傻了……”
汪海冷笑:“有断案如神的甄大人在,难不成你以为能蒙混过关?”
“不关她的事,杀安郡王是我自愿的!”
“好了,是不是自愿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张虎看着汪海。
“你们怎么知道宴饮之时天色会突然黑下来?”
张虎被问得一愣,表情有些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嗤笑道:“汪统领的问题真可笑。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如何会知道这个?”
“如果不知道,你为何会提前穿好两层一样的衣裳?”汪海语带愠怒。
本来对他毕恭毕敬的小侍卫现在竟然如此态度,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眼前之人必死无疑,与之计较反而不美。
张虎诧异看汪海一眼:“我决意趁着祭天的机会刺杀安郡王,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穿上两层一样的衣裳是为了无论在什么地方杀了安郡王后都能把衣裳脱下不留痕迹。大殿中宴饮时突然陷入黑暗不过是给了我天赐良机罢了,即便没有这个机会,我也会找别的机会下手。”
说到这,张虎自嘲一笑,深深看了甄世成一眼:“倘若换了别的地方,没有甄大人在场,或许就无人能发现是我做的了……”
也就不会害玉灵被扯进来了。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沮丧与懊恼冲击着张虎的心。
甄世成冷笑:“你错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了恶事,定然会水落石出。”
每一个行凶者总以为自己是能侥幸逃脱的那一个,这种人他见多了。
要真说起来,他确实有一个摸不着的对手,便是金水河画舫纵火案的幕后之人。
凭着他多年来断案的直觉,杨盛才的死绝不是惊慌跳船后溺亡这么简单。
不过那是替天行道,咳咳,不算作恶。
甄世成拉回了思绪,目光紧锁着张虎:“而且,你撒了谎。”
张虎眼神骤然一缩:“什么?”
“你给出的理由固然不错,但我还是认为你们提前知道了天象变化。这个天象变化应该是杨妃告诉你的,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又是谁告诉杨妃的呢?”
“胡言乱语!”张虎别过头,不再理会甄世成。
见从张虎这里问不出再多讯息来,甄世成对汪海微微点头,转身回到景明帝那里。
“皇上,微臣想从杨妃那里弄清楚这个问题。”
景明帝神色莫测,死死盯着甄世成:“甄爱卿,你是说杨妃背后还有人?”
“这只是微臣的猜测。”
“有何凭据?”
“无凭无据,凭的是直觉。”甄世成坦然道。
很多时候被人们嗤之以鼻的直觉,其实是无数经验凝聚而成的灵光闪过。
听起来很玄妙,却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皇上信或不信,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那好,朕允你去问。”
陈美人的死在景明帝心里已经结了一个疙瘩,且随着时间推移越结越深。
一个进宫多年的小小美人,与宫外是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的,可陈美人多年前害福清公主眼盲的虫从何而来?害十五公主中毒身亡的钩吻花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这个人十有八九隐在后宫中,却迟迟查不出来。
而今,又出了一个杨妃……
景明帝往细处一想,便不寒而栗。
杨妃犯了大罪,为了避免让人联想到废太子的事,既不能立刻处置,又不能让皇后等人察觉,甄世成见到杨妃颇费了一番波折。
甄世成与杨妃对视的瞬间,心中一沉。
杨妃眼神如此平静,完全是心愿得偿后但求一死的心态,这样的话很难从杨妃口中问出东西来。
“你就是顺天府尹甄大人?”
甄世成没有想到率先开口的居然是杨妃。
“正是。”
杨妃竟对甄世成欠了欠身:“还要多谢甄大人替我兄长揪出了害死他的凶手。”
“职责所在,不敢当谢。”甄世成淡淡道。
杨妃望着甄世成,语气一转:“可是甄大人却不能把真凶绳之以法!”
甄世成抖了抖胡子,没吭声。
为何没把真凶绳之以法,杨妃自己心里没数啊?
杨妃突然笑起来:“也是,这怪不了甄大人,毕竟真正做主的是皇上。”
甄世成更没法吭声了。
议论皇上是非,他除非是不想活了。
“既然甄大人不能把真凶绳之以法,皇上不忍把真凶绳之以法,那我就自己动手了。甄大人,难道我错了么?”杨妃幽幽问道。
甄世成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娘娘莫说废话了,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告诉你今日天象变化的是何人。”
杨妃一怔,随后摇头:“我不知道甄大人问什么。”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替那人掩饰么?”
“我什么都没掩饰。甄大人这话问得可笑,这世上怎么会有知晓天象变化的人!”
“有的。”甄世成说得认真,“不然钦天监为何存在?”
杨妃闭了眼:“甄大人就当是钦天监的人告诉我的好了,你可以去给皇上复命了。”
“娘娘,你真的甘心被人当棋子摆弄么?”
“住口,我才不是什么棋子,能为兄长报仇我死而无憾!”杨妃情绪激动起来,突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心口。
甄世成登时一惊:“娘娘?”
杨妃捂着心口缓缓倒了下去。
第478章 留宿翠螺山
看着倒在面前的杨妃,甄世成立刻对守在一侧的潘海道:“快请太医!”
帝王出行,自然会有御医相随。
潘海犹豫了一下。
杨妃与太子的事必须要捂得死死的,除了已经知情的几人不能再让人知道,眼下请御医——
见潘海犹豫,甄世成厉声道:“潘公公,杨妃背后定然有人,没有问出来之前不能让杨妃出事!”
潘海点点头,低声道:“还请甄大人回避一下。”
甄世成由内侍领着回到景明帝那里。
“问出什么了么?”景明帝沉声问。
甄世成抱拳请罪:“微臣正问着杨妃,杨妃突然捂着心口倒地……”
景明帝眼神一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出事了?”
“潘公公请了太医过去,情况如何还要等太医诊断之后才清楚。”
景明帝立刻催内侍去打探。
不多时潘海回来,面色沉沉:“皇上,杨妃没了。”
“怎么回事儿?”
“太医说杨妃死于突发心疾——”
未等潘海说完,景明帝就重重一拍桌案:“放屁!”
潘海立刻不吭声了。
能让皇上骂街,可见皇上已经愤怒到极点。
景明帝确实气得不轻,气愤之余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十五公主出事时揪出来的舞女死于突发心疾,眼下杨妃又死于突发心疾,难道皇宫中的女子患上了可以传染的心病?
这简直荒谬!
景明帝的态度令甄世成觉得古怪,试探道:“皇上,您觉得杨妃的死因不是太医诊断的突发心疾?”
景明帝情绪稍缓,略一犹豫把长生殿那场家宴上的细节透露出来:“害死十五公主的舞姬被审讯时突然暴毙,经太医检查同样是死于突发心疾。”
甄世成一听就摸了摸胡子。
“一次也就罢了,接连两个涉及到命案的人都死于突发心疾,这未免太过巧合。”景明帝眸光深沉道。
甄世成有片刻的沉默。
景明帝看着他:“甄爱卿如何想?”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皇上,接连两名涉及到命案的宫中女子都死于突发心疾,这更验证了微臣的猜测。”
“你是说杨妃背后还有人?”
甄世成颔首:“那人很可能是隐藏于后宫,随时挑起某个人内心的阴暗,从而生出诸多事端来。”
景明帝闭了闭眼,声音透着疲惫:“倘若真有这个人存在,那太可怕了。”
既能挑起人的恶念,又能操控人的生死,甚至还懂得天象变幻,如此手段,又与鬼神何异?
想到后宫之中可能隐藏着这么一个人,景明帝就如坐针毡。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务必要把他找出来!”
甄世成没有吭声。
人在后宫,他就无能为力了。
景明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越发郁闷。
甄世成是个断案高手,可毕竟是外臣,总不能在他的后宫乱转悠。
再者说,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就让甄世成审问后宫嫔妃,太后估计要拿拐杖砸他的。
景明帝烦闷之际突然想到一个人:郁谨。
老七跟着甄世成办了不少案子,先前长生殿上表现出众,或许可以让他试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景明帝开始头疼杨妃的死。
外头风雪不停,下山路滑,眼下要回宫是不能的,十有八九要留宿一晚,等第二日放晴再起驾。
这样一来,仅靠潘海等人想要瞒过带来的几位嫔妃就难了。
看来要请皇后帮忙。
景明帝心下有了决定,立刻前往皇后休息之处。
行宫本就不大,供嫔妃停歇的几处院子都紧邻,有个风吹草动十分容易被人察觉。
见景明帝这个时候过来,皇后已经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不动声色迎了上去:“皇上——”
景明帝扶住皇后,拉着她走向矮榻。
“今日的事,你可听说了?”
皇后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是说安郡王的事么?”
前殿宴请百官勋贵,她虽然没有在场,可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装聋作哑。
景明帝没有回答,望着皇后的眼睛问:“皇后,朕可以相信你么?”
皇后彻底愣住了。
皇上这话中的意思就太多了,一时令她摸不着头脑。
愣神之后,皇后压下心中疑惑道:“我与皇上是夫妻,自是永远站在皇上这一边。”
景明帝点了点头,低声道:“朕决意废太子!”
皇后算是个稳重的人,听到这话却一下子变了脸色,手猛然抖了抖:“皇上?”
她莫不是产生了幻觉?皇上居然要废太子!
多年来她冷眼看着皇子们越长越大,渐渐生出蠢蠢欲动的苗头,却只是好笑。
只怪这些皇子看不清楚,在皇上心里再没有一个孩子比元后留下来的太子贵重。
那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更是皇上与发妻唯一的血脉。
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可现在,皇上居然告诉她要废太子?
这个时候景明帝也顾不得脸面了,咬咬牙道:“太子与杨妃有染!”
皇后腾地站了起来,面皮抖了抖,又一言不发坐下。
一言不发不代表皇后镇定,而是震惊到无话可说。
良久后,皇后颤声问:“杨妃与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子已经被锦鳞卫与东厂看守起来,杨妃意外暴毙。朕需要皇后帮忙,至少在回宫前不能让人知道杨妃没了。”
不只是杨妃的死需要隐瞒,太子被废的消息现在也不能传出去。
行宫不比皇宫,在外边不安定的方面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危机。
景明帝很快把一些安排对皇后和盘托出。
听到最后,皇后郑重道:“皇上放心,杨妃这边就交给我吧。”
大殿中的众臣眼巴巴等到天色将黑,屁股都坐疼了,终于有内侍前来传话。
“各位大人都散了吧,皇上有命,今晚留宿翠螺山。”
外边风雪一直未停,对留宿翠螺山众臣早有心理准备,但对等了半天就这么散了可没有心理准备。
“公公,那名金吾卫为何杀害安郡王啊?”
内侍看问话的人一眼,严肃道:“大人还是莫要问了。皇上也没问出来,心情正差着呢。”
第479章 蒸肉
等到这样的答案,百官勋贵皆是一头雾水,却只能由内侍安排着回到各自住处不提。
这一夜,许多人睡不安稳。
景明帝歇在了皇后那里。
虽是临时寝宫,地龙却烧得旺旺的,屋内温暖如春。
帝后二人同塌而眠,却无人入眠。
景明帝在不知翻了多少个身后干脆起身下榻,走向窗边。
烟青色的窗纱遮挡了窗外景色。
景明帝伸手推开窗,刺骨的寒风瞬间灌进来。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旋即身上多了一件外衣。
“皇上,当心着凉。”
景明帝扭头,便看到松散了发髻的皇后站在身侧,眼中含着担忧。
景明帝指指窗外,语气莫名:“皇后,你看,雪停了。”
皇后往外看了一眼。
已是深夜,外面的长廊却挂着一串串大红的灯笼。此刻那些灯笼散发出来的橘红光线融成一片,把窗外的院子照得很透亮。
雪确实停了,院子角落与屋檐上堆着雪,白茫茫一片刺眼。
皇后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是啊,雪停了,明日咱们就能回宫了。”
景明帝沉默片刻,自嘲一笑:“以往朕每一次来翠螺山祭天,总暗暗盼着能在外留宿一晚,想一想就觉得新奇有趣,可真的有了这个机会,却盼着赶紧回宫去……”
“皇上,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景明帝摆摆手,止住了皇后的劝慰,苦笑道:“话虽这么说,可若是在宫中,太子与杨妃又怎么可能——”
皇后动了动唇角,没有反驳,心中却叹口气。
太子做出这样违背伦常的事,皇上竟还觉得是给太子提供了机会的原因,而没有想想一个从骨子里就稀烂的玩意儿早晚会惹祸。
看来皇上对太子还没有彻底绝望。
有了这个认知,皇后说起话来就更谨慎了。
皇上听得没趣,伸手把窗子关好:“皇后,去歇着吧。”
燕王府的毓合苑里,姜似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听到动静的阿蛮哑着嗓子问道:“主子,您喝水么?”
姜似坐起来:“给我端一杯温水吧。”
阿蛮很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姜似接过水杯喝了两口,下榻趿鞋往窗边走去。
“雪停了么?”
大冬天的夜里,有着身孕的她不敢再随意拉开窗子看,只隔着窗纱盯着外面的朦胧。
“停了呢。”阿蛮虽不解今日主子为何格外关注天气变化,但主子的吩咐却会雷打不动执行。
雪有没有停,是她躺下前特意瞧过的。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停了就好,人就该回来了。”
阿蛮是个好打听事的,闻言立刻笑道:“是呀,婢子听说今日皇上带领勋贵百官去城郊祭天,因为风雪留宿在外,雪停了明日就能回了。”
姜似看着窗外,喃喃道:“我是说阿谨该回了。”
阿蛮一时没有听清,忙问:“主子,您说什么?”
姜似收回思绪看她一眼,笑道:“没说什么,去歇着吧。明早记得吩咐厨房做蒸肉。”
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均匀的块状,过水配上佐料炖煮后再切片码在干豆角上,抹上盐、糖等物,蒜泥也是必不可少的,放入笼屉一蒸,一大碗香气喷鼻的蒸肉就做好了。
在这大冬天吃着酥烂的蒸肉配以浸透了肉香的酸豆角,简直是无上美味。
阿蛮一想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提议道:“婢子觉得抹些腐乳放入笼屉蒸了更美味。”
姜似不由失笑。
郁七喜欢吃蒸肉,然而蒸肉凉了后满是油脂无法入口,在冬日必须刚出锅趁热吃才美味。他在宗人府呆了几日,送饭时没有这道菜,自然是吃不到的。
阿蛮认真与她讨论蒸肉如何做会滋味更美,令姜似很开怀。
她就稀罕阿蛮这般简单,有滋有味过着当下的日子。
“那就一碗抹腐乳,一碗抹蒜泥,等明日尝一尝哪样更好吃。”
阿蛮高高兴兴应了,扶着姜似上了床榻,期待起明日的到来。
宗人府里,郁谨盯着屋顶同样睡不着。
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阿似了。
早知道应该忍一忍,就不会与阿似分开了。
郁谨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在床榻上如烙饼翻来覆去。
看守的小吏忍不住探了探头。
郁谨一个眼刀飞过去,冲小吏招招手。
小吏凑上前来:“王爷有什么吩咐?是不是要喝水?”
郁谨坐起来,懒洋洋道:“大冷的天喝什么水,我想吃蒸肉。”
小吏呆了呆。
他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本王想吃蒸肉。”
小吏抖了抖面皮:“王爷,眼下小人没处给您弄蒸肉啊。”
“弄不来?”
小吏猛点头:“弄不来。”
“蒸肉都弄不来?”
小吏就差跪下了:“王爷,宗人府又不是酒楼,别说是三更半夜,就算是大白日也不是想弄蒸肉就弄蒸肉啊。”
真说起来这位爷是在坐牢呢,还以为在王府里啊。
郁谨长叹了口气,怅然道:“这里确实不如王府自在,还是早些出去好。”
小吏抽了抽嘴角,心中有几分鄙夷。
以为宗人府是想出就出的?这里专门关押皇亲国戚,没有皇上的命令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燕王打了太子,以他的经验至少关半年。
“去拿纸笔来吧。”
“您要写信?”小吏猜测道。
郁谨睃他一眼,不耐道:“写什么信,我画一碗蒸肉瞧瞧。”
小吏:“……”他敢肯定,燕王这种人至少会被关一年,关不到他自抽嘴巴子!
郁谨心中却深深叹了口气。
想吃蒸肉,更想阿似,甚至连二牛那张狗脸都有几分想念了。
翌日太阳早早就出来了,随着往高处升,融化了地上薄薄的积雪。
“皇上,起驾回宫了。”一夜没怎么合眼的潘海请示道。
景明帝起身,宽袖一甩:“回宫!”
“起驾——”高昂的唱念声扰乱了翠螺山的清净,很快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沿着山路缓缓而下。
雪化了,地面还有些湿滑,队伍用比来时长不少的时间总算回到了皇城。
望着熟悉的金瓦红墙,景明帝轻轻吁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该算账了。
第480章 废太子
城郊到皇城虽然距离不算远,也算经历一番劳顿,按理要放众臣归家歇息一天,可众臣却被拦下来,留在殿中等候。
平日里空荡荡只有举行大典等重大事宜时才会开放的奉天殿此刻站满了人。
众臣不由窃窃私语。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昨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会不会与安郡王的遇害有关?”
“安郡王遇害虽是大事,可也不至于把咱们都留在奉天殿吧,难不成指使金吾卫刺杀安郡王的凶手在咱们这些人之中?”
“还真有这种可能,不然皇上留下咱们干什么?”
“要是这样,昨日为何不盘问呢?”
甄世成站在众臣之中,垂着眼帘不吭声。
“甄大人,那名金吾卫为何杀害安郡王?背后是不是另有主使?”
面对同僚的追问,甄世成一言不发,恼得不少人甩袖。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众臣心浮气躁之时,景明帝终于出现了。
令众臣吃惊的是,皇后与皇上居然携手而来。
帝后一同出现在奉天殿,事情越发不简单。
一时间窃窃私语顿止,大殿内鸦雀无声。
景明帝目光威严,缓缓扫过众臣。
众臣立刻行礼。
景明帝拉着皇后坐下,对潘海道:“宣读诏书吧。”
众臣立时打起了精神。
这种场合宣读诏书,往往意味着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了,联想到翠螺山上安郡王的死,皆有了不妙的预感。
潘海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琅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戾乖张,唆使金吾卫张虎杀害安郡王,令朕难于启齿……天下断不可付此人,现将琅废斥,改封静王……”
随着潘海的宣读,犹如一道惊雷在众臣头上炸响,把众臣炸晕了。
许久后,众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这竟然是废太子诏书!
礼部尚书杨得光直接瘫软下去,痛哭流涕喊道:“皇上,不可啊——”
众臣接连拜倒:“请皇上三思!”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跪了一地的众臣,眼底一片哀伤。
倘若有回寰的余地,他又何尝愿意走到这一步。
“请皇上三思!”众臣再次高呼。
若说对太子十分满意,那就是瞎扯,他们对太子连五分满意都没有。
可储君关乎国之根基,哪有说废就废的。不说别的,让蠢蠢欲动的邻国听闻恐怕都要动坏心思。
更何况多少历史证明,一个国家一旦失了太子陷入夺嫡之争,伴随着的就是血雨腥风,这对于享受太平许久的大臣们来说是不愿意看到的。
景明帝敛眉听着,抿了抿嘴角。
三思个屁,他早思了八百次了!
任由众臣如何哀求,景明帝不为所动,神色越发冰冷。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诸位爱卿执意为静王求情,是要置国法于不顾吗?”听了一耳朵的求情,景明帝冷冷问道。
殿中声音一滞。
景明帝起身,冷冰冰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要再劝了,都散了吧。”
“皇上,皇上——”礼部尚书杨得光爬起来往前追了几步。
景明帝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他一眼。
杨得光登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伏地痛哭。
景明帝深深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潘海紧紧跟随着帝后的步伐。
走在通往后宫的路上,景明帝脚步放缓,问潘海:“静王送去宗人府了?”
太子被废,改封静王,废太子连同家眷都要搬出东宫,住进新的府邸。
景明帝给废太子安排的住处是静园,不过在进入静园之前,按规矩废太子先要走一遭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室宗族名册,记录罪责过失,废太子这么大的事不能绕过这一步。
“回禀皇上,正准备送静王过去。”
景明帝看一眼皇后,声音放低:“叮嘱过了?”
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儿子,景明帝此刻心中充满了愤怒,连瞧都不想再瞧一眼。
那个混账东西,他见到了会忍不住拿砚台砸死他。
潘海立刻道:“皇上放心,已经交代过了。”
废太子的名目是唆使人谋杀安郡王,这一点要与太子口风一致。
太子自知犯了大错,但比起与宫妃私通的罪名,这个罪名无疑好听多了,至少还能安安静静当一个王爷,只要不傻当然会配合。
可在景明帝看来,他这个儿子简直傻透了,不傻怎么会把储君之位给作没了?
“你亲自送静王过去吧。”景明帝说着突然想起另一个蹲宗人府的儿子来,“让燕王滚回王府去。”
两个儿子同时关在宗人府,想想就烦。
潘海给帝后行了礼,领命而去。
此刻的东宫,已是哭声一片。
哭泣的是东宫选侍,也就是太子的一堆小妾,并夹杂着孩童的哭声。
原太子妃,现在的静王妃杨氏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只是眼圈微红,用手拉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
男童是杨氏之子,也是太子唯一的儿子,本来是太孙的身份,此刻自然也没有了。
太子的哭声比选侍们还高,特别是潘海带人来催促之后,更是嚎啕大哭,半点体面都无。
潘海为难看了静王妃一眼。
静王妃拉着儿子上前,对废太子道:“您先去吧,我带着孩子们在静园等您。”
“不,我不要去宗人府!”静王狠狠瞪了静王妃一眼,转而拽着潘海衣袖哭求,“潘公公,你帮我给父皇传个话,告诉他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他不要让我搬出东宫……”
静王妃抿了抿唇,心中只剩下了悲凉与可笑,除此之外竟还觉得庆幸。
这么一坨烂泥,将来如何做大周的主人?
如今被废说不定是好事,至少不会祸害江山百姓,也不会惹来更大的祸事连累儿子丢了性命。
静园的生活,或许比东宫值得人期待。
静王妃这般想着,眼中有了光亮。
太子的哭求声不止。
潘海叹口气道:“王爷,废太子的诏书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您还是早些去宗人府吧,早去也好早出来……”
太子登时如霜打了的茄子,由潘海陪着前往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