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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340章

第331章 梦一场

粉雕玉琢的女童,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郁谨伸出手,纯真且无辜,浑然不知道“哥哥”两个字给郁谨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跟阿似叫小姨,跟他喊哥哥?

这辈分不对啊!

郁谨板了脸,语气严肃:“要叫叔叔!”

“哥哥。”

“叫叔叔。”

“哥哥。”

“叫叔叔!”

“哇——”

抱着嚎啕大哭的外甥女,姜似黑了脸:“你一定要跟个三岁娃娃争个高下吗?”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嫁给他后的某个清晨。

二人一起赖在床上,因她小日子迟了几日,谈到了怀孕生子的话题。

当时他抚着她的小腹,认真道:“如果实在要生,就生个女儿好了,生个儿子一想到他与你呆的时间比我还多,总忍不住想揍他……”

很好,现在她确定了,就算生个女儿这混蛋也没多少耐心。

不对,她好端端想这么远干什么?

姜似脸微热,收回思绪。

“我来抱着吧。”姜湛接过嫣嫣走出朱府,送姜似与嫣嫣上了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驶向东平伯府,郁谨与姜湛骑马走在前面。

拐过一个路口,姜湛提醒道:“余七哥,顺天府是那个方向。”

郁谨老神在在端坐马上:“甄大人吩咐我协助伯府把外甥女带回家,当然是送人送到家。”

“余七哥真尽职尽责。”姜湛赞了一声,不一会儿叹了口气。

“姜二弟有心事?”

姜湛看向郁谨,眼中带着可惜。

郁谨不由皱眉:“姜二弟若是遇到难事就和我说,若有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姜湛就更加觉得可惜了。

瞧瞧,余七哥多好的人,偏偏四妹与祖母打了那么一个赌……

“没什么。”姜湛最终什么也没提。

算了,一个人改不了自己的出身,何必说出来让余七哥烦心呢。

郁谨往后扫了马车一眼。

难道与阿似有关?

罢了,姜湛不说就不说,他回头去问阿似也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郁谨嘴角便挂了笑。

总算又有光明正大翻墙的理由了。

马车里,嫣嫣在姜似的安抚下睡着了,一时只剩下枯燥的车轮吱呀声传来。

姜似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

前方是两道挺拔的背影并肩而行,每一道都是她熟悉的。

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心悦之人。

既然有了决定,是该寻个机会对他讲了……

前边的人突然侧头,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

姜似下意识弯唇一笑。

郁谨忙回过头去,心砰砰直跳,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阿似都不慌,他慌什么?

不就是有未来的岳父大人与大舅哥在一旁嘛,他一点都不怕。

“小余啊——”

郁谨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忙收起了胡思乱想:“伯父有事?”

顺利义绝并带回了外孙女,姜安诚心情大好,笑道:“既然到这里了,就进来喝杯茶吧,正好想和你说说话。”

“那小侄就厚颜讨杯茶喝了。”

进了东平伯府,姜安诚命姜湛陪郁谨稍坐,带着姜似与嫣嫣去慈心堂给冯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大老爷、四姑娘来了。”

冯老夫人睁开眼:“孩子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由四姑娘抱着正在外头等着。”

对于嫣嫣,冯老夫人没什么感情,见了只嫌心烦,淡淡道:“叫大老爷进来就是。”

阿福领命正要出去,冯老夫人喊了一声:“等等。”

阿福停下来,等着冯老夫人吩咐。

“叫大老爷与四姑娘一同进来。”

阿福走到外边传话:“老夫人请大老爷与四姑娘进去。”

见姜似抱着嫣嫣往内走,阿福忙道:“老夫人吩咐婢子把嫣姑娘先送到大姑奶奶那里去。”

姜似闻言脸色微沉。

祖母竟连见嫣嫣一面都懒得,以后大姐与嫣嫣在伯府的日子就难了。

伯府真正当家的是冯老夫人,而当家人对大姐母女的态度显然能左右府中上下的态度。

“嫣嫣认生,还是我把她送到大姐那里去吧。”姜似说完,也不理会阿福脸色,抱着嫣嫣回了海棠居。

祖母不待见嫣嫣,那她更要强硬表明态度,让那些逢高踩地的下人明白,以后谁若敢怠慢大姐母女,她定不会客气。

冯老夫人见进来的只有姜安诚,问道:“四丫头呢?”

“她先把嫣嫣送回海棠居了。”

“这丫头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冯老夫人火气上来,重重一顿拐杖。

“母亲别生气,嫣嫣还小,跟着别人会认生。”

“去把四姑娘给我请过来!”冯老夫人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

冬日的海棠居有几分萧索,嫣嫣从大红斗篷中露出小脸,好奇打量着陌生的院落。

姜依自从出阁回娘家次数不多,才三岁的嫣嫣对此全无印象。

“小姨,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呀,小姨就住在这里。嫣嫣你看到那棵树吗,那是海棠树,等到了春夏就会繁花满树,十分美丽……”

“我娘呢?”姜似形容的美景对小女孩来说远没有见到母亲的吸引力大。

“大姑奶奶,您小心脚下——”

姜依跌跌撞撞从门口跑了出来。

“娘——”嫣嫣在姜似怀中扭动身子挣扎。

姜依冲了过去把嫣嫣抱在怀里,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姜似站在一旁,微笑看着。

好一会儿后,姜依擦干净眼泪,低头看了怀中女儿一眼,问姜似:“朱……朱子玉答应与我和离了?”

数载夫妻,从此两不相干原来如此简单。

姜依不敢回忆那一天朱子玉是怎么求公婆与父亲成全他的,只要一回忆就是万箭穿心般的疼。

姜似沉默了一瞬,直言道:“不是和离,是义绝,嫣嫣由官府判决交由大姐抚育,从此与朱家再无干系。”

“义绝?”姜依失声,满脸不可置信。

姜似伸手拥着她:“大姐,咱们进去说吧。”

听完了姜似讲述,姜依长久沉默着。

“大姐——”

姜依笑了笑,用手帕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大姐——”

“义绝挺好的,挺好的……”

她给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还能陪着女儿长大,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至于朱子玉,那个带给她美梦与噩梦的男人,便忘了吧。

第332章 小余的身份

阿巧走进来:“姑娘,慈心堂的阿福来了,说老夫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让她等着。”

阿巧转身出去传话,反倒是姜依有些不安。

“四妹,让祖母的人等着不好,你快些去吧。”

姜似不以为意笑笑:“一个婢女还等不得了?”

惯得臭毛病。

“并不是婢女的事,祖母——”

姜似脸色一正,凉凉道:“祖母等等也无妨。”

她必须让大姐清楚,这是东平伯府,父亲是东平伯,大姐回来不是寄人篱下,无须对个下人还要小心翼翼,哪怕是祖母院子里的下人。

姜依被姜似的态度所惊,呆呆望着她:“四妹,祖母会怪罪的……”

要是因为她让妹妹被祖母不喜,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姜似闻言笑起来。

“四妹笑什么?”姜依愈发觉得妹妹与印象中不同。

姜似伸出手,握住姜依冰凉的手。

“大姐别担心,祖母怪不怪罪其实没那么重要。”

姜似忽然觉得有个处处利益为先的祖母也不错。

这世上,讲钱讲利益其实没什么,最麻烦的是讲感情。

像祖母这样多好,她只要让祖母明白她有用,放肆一些就无妨。

“四妹,我不懂你的意思……”

姜似拍了拍姜依手背,站起身来:“大姐陪着嫣嫣玩吧,我去一趟慈心堂。”

阿福被晾在外面,心中难免有些气闷。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任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坐冷板凳这还是第一次。

可当看到那个冷着一张俏脸的少女走出来,阿福心中那点怨气忽地就没了。

四姑娘可是敢在公堂上指着朱家人大骂的,这脾气她一个小丫鬟可惹不起。

或许是验证了那句鬼怕恶人,阿福几乎是条件反射给走过来的少女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微微颔首,大步走了出去。

阿福低头跟在后边,直到走出院子竟连腰杆都没挺直。

站在窗口目送姜似离开的姜依若有所思。

“娘,以后我们住在这里么?”怀中嫣嫣揽着姜依的脖颈,仰头问道。

姜依低头对女儿柔柔一笑:“是呀,以后咱们就住在你外祖家了。”

“那爹呢?爹来不来住?”

姜依沉默许久,对嫣嫣笑了:“你爹不来住。不过娘以后会整天陪着嫣嫣,嫣嫣想去街上买糖葫芦娘会陪着你去,嫣嫣想去天桥看变戏法娘也陪你去,嫣嫣觉得好不好?”

对三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些无疑有着莫大吸引力,嫣嫣很快高高兴兴点了头。

“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冯老夫人示意阿福退出去,骤然发难:“四丫头,你现在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祖母?”

“孙女当然记得。”

“来慈心堂还要八抬大轿请你么?”

姜似没有接这个话,笑盈盈问:“祖母,您看到义绝书了吗?”

“看到又如何?”冯老夫人蓬勃的怒火缓了几分。

长子带着儿女去顺天府告与朱家义绝,冯老夫人早就派人去打听情况,是以姜似在公堂上的表现老太太清清楚楚。

这个丫头的胆大与伶牙俐齿远超乎她所料。

也因此,她竟一时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这个孙女了。

“之前孙女与祖母打了个赌,孙女好像赢了。”

冯老夫人脸一沉:“怎么,赢了你还想讨赏?我记得这个赌注是以后我不会多管你大姐母女的事。”

姜似笑着摇头:“不敢讨赏。孙女只是想告诉祖母,另一个赌约,我也会赢的。”

“咳咳。”姜安诚频频向姜似使眼色。

这个傻丫头,好端端提这个干什么,他还想找小余谈谈人生呢。

冯老夫人定定看着姜似,吐出三个字:“我等着。”

等出了慈心堂,姜安诚黑着脸往前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父亲,您生气啦?”

姜安诚不搭理姜似,快步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猛然停下来,气哼哼道:“我是你爹,你的婚事,我得做主!”

“可我与祖母已经打了赌。”

“赖掉就是了。”姜安诚理直气壮。

长女都住回家了,义绝书也拿到了,赌约赖掉了老太太也没辙。

“总之,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婚姻大事要听我的!”姜安诚抽回衣袖,“去陪陪你大姐吧,为父还有正事要忙。”

别以为他没看到,回伯府的路上似儿掀起车窗帘偷看小余呢,这丫头分明对小余很中意,还想着嫁什么高门大户啊。

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哪有小余靠谱。

姜安诚挥别了女儿来到花厅,听着厅中传来的爽朗笑声不由露出个笑容。

见姜安诚进来,郁谨起身:“伯父。”

姜安诚背着手走进来:“小余啊,坐。”

看一眼儿子:“聊什么呢?”

“和余七哥说金吾卫的事呢。”

姜安诚欣慰点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混账儿子自从和小余走得近,果然越来越像样了。

“小余今年多大了?”

郁谨心头一跳。

这个问题他很喜欢回答,总觉得要有好事发生了。

“小侄十八岁了。”无论心中怎么欢喜,郁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十八岁啊,好年纪。”

郁谨保持着微笑。

姜安诚觉得还是要矜持些,便重重叹了口气。

“伯父怎么了?”

“唉,小余你还没有成家,不理解为人父的心情啊。长女遇人不淑,我都想留次女一辈子了。”

郁谨表情一僵,干笑道:“伯父也不要因噎废食,好男人还是有的。”

“是么,哪有?”

郁谨抽了抽嘴角。

这么大个好男人,您没瞧见啊?

“小侄就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挺好,多一个人不但麻烦,养着还费钱。”

姜安诚大笑出声:“是这个道理!”

他就说还是嫁给小余这种出身寻常但努力的男人靠谱,多会过日子啊。

与郁谨谈过后,姜安诚觉得姜似的亲事不能再拖,转头把甄世成约出来喝茶。

“甄老哥,今日有个事拜托。”

甄世成端着茶杯听。

“小余是你的属下,我想请你打探一下他们家的情况,还有小余本人的意思。要是合适呢,想让小女与他结个亲。”

甄世成一脸古怪:“姜老弟不知道小余的身份?”

第333章 小余这个骗子

姜安诚笑着把茶杯放下来:“具体是谁家的还没打听过,所以才拜托甄老哥。只知道小余家里算是大族,不过子弟众多,小余不怎么受重视,要靠自己闯荡……”

甄世成越听,神色越古怪。

搞了半天,这老弟都相中人家当女婿了,还蒙在鼓里呢。

“甄老哥,莫非有什么不妥?”姜安诚瞧出几分异样,心不由提起来。

人都说远香近臭,他瞧着小余方方面面都是好的,但毕竟了解只在表面上,而甄老哥却整日面对着小余。

莫非小余有什么毛病是他没看出来而甄老哥清楚的?

姜安诚用力握住甄世成的手:“甄老哥,咱们这样的关系,要是小余有什么问题,你可别瞒着我啊。我长女嫁了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现在走到义绝这步境地,次女要是再遇人不淑,那真的没法活了……”

甄世成默默翻了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说什么要死要活,他这么坑儿子不还好好的。

“甄老哥,你可说句话啊。”见甄世成迟迟不语,姜安诚越发忐忑了。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要说呢,小余哪方面都好,就是这个身份,恐怕与姜老弟认为的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什么差距?”姜安诚摩挲着茶杯,“莫非小余家里不是什么大族……嘶,难道小余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咦,要是这样岂不正好,更不怕小余对似儿不好了。

虽然世人都认为没有父母家族庇护的人难有出息,但他不在意这个啊。

“噗嗤。”甄世成一口茶水喷出来,溅了一胡子茶叶。

姜安诚忙拿出手帕替他擦胡子:“甄老哥这么激动做什么,就算我猜准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出身差点怕什么,人品最重要……”

甄世成艰难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别说了。

姜安诚替甄世成擦胡子的动作一停,微微皱眉。

瞧甄老哥这反应,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甄老哥,小余到底什么身份你就直说好了,我受得住。”

甄世成看着姜安诚,长长叹了口气:“小余啊,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燕王——啊——”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惨叫。

姜安诚捏着拽下来的胡子,目瞪口呆。

甄世成疼得眼泪直流。

他料到了姜老弟知道真相会大吃一惊,却没料到第一个遭殃的是自己的宝贝胡子!

甄世成心疼摸着胡子,心里来气。

这个姜老弟,先前他三番两次想替儿子求娶姜姑娘,偏偏不乐意,原来是瞧上了燕王。

哼哼,燕王除了长得俊点,身份高点,哪里比他儿子强了?

以为他会替燕王保密?别开玩笑了,他是那种人嘛。

瞧着姜安诚呆若木鸡的模样,甄世成恨不得哼两句小曲儿。

快死心吧,还是他儿子最合适。

他递了杯茶过去。

姜安诚抬手:“让我缓一缓。”

好一会儿后,姜安诚用力揉了一下脸:“甄老哥,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甄世成脸一板:“姜老弟,这种玩笑能开吗?”

姜安诚抬手拍了拍额头。

对,这种玩笑不能乱开,谁不怕掉脑袋冒充皇子啊。

想了想不死心,问:“那他怎么在老哥手底下做事呢?”

“老弟没听说么,皇上命几位王爷去各部历练,燕王去的刑部,然后就来顺天府给我帮忙了。”

“那你叫他小余——”

甄世成微微一笑:“这是燕王的意思,方便办案。”

姜安诚又呆住了。

刚才愣住是太过吃惊,现在则是确定了小余的身份。

天,那个谦逊有礼让他叫他小余的年轻人,是燕王?

还和他说,养小妾通房费钱?

小余这个骗子!

姜安诚豁然起身。

甄世成老神在在举着茶杯:“姜老弟怎么了?”

“没事。”姜安诚喃喃回了一句,突然转身就走。

“姜老弟——”甄世成喊了一声,却很快不见了姜安诚的身影。

姜安诚匆匆赶回东平伯府,把姜似叫到书房。

姜似走进来,就看到姜安诚在不大的书房中来回踱步。

“父亲找女儿有事?”

姜安诚脚步一顿,冲姜似招手:“似儿,你过来坐。”

姜似走了过去。

姜安诚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问:“你知不知道小余的真正身份?”

姜似诧异扬眉。

父亲这么问……那是已经知道了郁七的真实身份?

“知道么?”

姜似摇头:“父亲问女儿这个,女儿哪里知道呢。余公子还有什么特别身份吗?”

姜安诚往椅背一靠,连连叹气:“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姜似莞尔。

看父亲这话说的,他什么时候眼光准过……

这样想有点大逆不道……姜似默默垂下了眼帘。

“余公子是什么身份?”

听姜似问起,姜安诚反而沉默了。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没什么,似儿回去吧。”

姜似起身,不动声色福了福:“那女儿告退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姜安诚沉着脸捶了捶桌子。

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似儿嫁什么高门大户了,怎么嫁都不可能比小余家门第更高。

他现在要做的反而是盯紧了,别让小余那骗子把宝贝女儿骗走。

还好女儿不知道小余的身份,也没明确流露出倾心小余的意思,他只要闭口不谈,两个人就到不了一块去。

好险啊……

姜安诚往后仰躺着闭上眼睛,惊出一身冷汗来。

嫁给寻常人家,遇人不淑还能和离、义绝,要是嫁入皇室,那只能任人磋磨。

他可不能让女儿掉进皇家那种大火坑。

小余这个骗子!

姜大老爷第无数次默默唾骂。

郁谨坐在燕王府的书房里,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龙旦——”

守在门外的龙旦推门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反过来?”

“当然是——”龙旦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问,“您是哪只眼睛跳?”

当然是主子哪只眼睛跳,哪只眼睛就跳财啦。

郁谨哪里不知道龙旦的滑头,脸一沉:“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郁谨冷着脸站了起来。

不行,他要和阿似见一面。

第334章 愿意

天冷得厉害,到了夜里,只听到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窗,想从一切缝隙钻进来。

海棠居的灯还是亮着的。

姜似拿了一本游记歪靠在熏笼上看,暖意夹杂着淡淡的炭香袭来,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书其实看不进去几页,不过是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后那种无所事事的悠闲,让她有几分无聊与茫然。

这样的无聊,姜似很享受。

谁不享受呢,无聊往往是没有压力、没有危机之下生出的奢侈情绪。

比如之前,二哥与大姐前世的厄运犹如两柄利剑悬在她头顶,令她只感到急迫与担忧,又哪里有时间无聊?

而茫然,则是对她与郁七的未来。

以前只想着远离那个男人,这些都无须烦心,而现在决定与他重新开始,又担心困难重重。

父亲显然是不赞成她嫁入皇室的,至于皇室那边,当然也不会中意她。

姜似把书往脸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罢了,这些交给郁七烦心就好,她想出力也使不上劲,总不能跑到皇上面前毛遂自荐吧。

有节奏的敲窗声响了起来。

姜似抬手把书卷从脸上拿下来,看向窗子。

冬日天黑得早,此时早已漆黑一片,纱窗朦朦胧胧,时而晃过道道暗影,是枯萎的芭蕉叶随风一扫而过。

“姑娘?”这一夜是阿巧当值,听到动静抄起花瓶向窗子走去。

停了片刻的敲窗声再次响起。

姜似示意阿巧把窗打开。

阿巧一手拎着花瓶,一手打开窗。

随着寒风涌进来,利落跳进一个人。

从黑夜中走出来的少年眉眼如墨,衬得唇红齿白,风华无双。

阿巧淡定把窗子合拢,对郁谨略略屈膝,抱着花瓶往外间走去。

郁谨微讶,走到姜似身边坐下来,笑道:“阿似,你这丫鬟很自觉嘛,我还以为她要拿花瓶砸我呢。”

姜似斜睨了他一眼,把书卷搁到一旁。

“真冷。”郁谨把手贴到熏笼上,可怜兮兮道。

阿似嘴硬心软,见他这样,或许就不生气他又爬墙了。

“阿似。”

“嗯?”

少女笑意盈盈,给了少年莫大勇气。

“我想你了,过来看看。”

他右眼一直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见到阿似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姜似沉默了片刻,笑意更深,那话如此随意就说了出来:“我也是。”

郁谨攸地愣住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阿似说我也是——

“阿似,你说什么?”他一定是听岔了。

姜似笑着:“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姜似靠着熏笼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我也想你了。”

郁谨再次愣住,这一次愣的时间更久,久到姜似都想打呵欠了,他猛然靠近了她。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暖意洋洋,使顾不上脱下外衣的男人很快出了汗。

那沁出的汗珠不及他此刻燥热的心情。

郁谨猛然拉开系带,把玄色大氅随手一扔,露出合身的石青色夹袍。

“阿似。”他认认真真打量着她,想要捕捉对方每一分表情。

“你是不是心里生气,故意逗弄我?”

被压在熏笼上的少女偏着头微笑:“你又不是小猫小狗,我逗弄你作甚?”

郁谨悻悻摸了摸鼻子。

对啊,论讨喜,他大概及不上二牛,阿似没必要逗弄他。

若是这样,那阿似刚刚说的是真心话?

可这种感觉还是太不真实了,有种白日做梦的荒谬感。

“阿似,你真的也会想我?”他更靠近了些,目光灼灼。

姜似点头。

“可,可怎么会……”

“不信?”

郁谨想点头,可又舍不得,唯恐他一点头,对方就顺势告诉他是假的。

要是那样,他会非常不开心。

眼下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要是很不开心他说不定就要干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姜似仰头印上他的唇。

屋子里很热,二人纠缠碰撞在一起的唇更热,可怜二人身下的熏笼被越压越弯,越压越弯,渐渐向炭火靠近。

姜似觉得后背要被烤化了,含糊喊了一声:“热……”

男人抱着她,一个翻身就滚落在一旁的床榻上,碰掉了枕头与被褥。

紧接着二人就掉到了地上,刚好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纠缠的唇始终不曾分离。

他越来越热烈,似乎要把拥着的少女生吞入腹。

她也不甘示弱,手向下摸索,熟练握住那柄昂扬的剑。

好似不及前世那般……

念头才闪过,少年猛然松开她翻身而起,手撑着地面急促呼吸。

“可信了?”姜似气息微乱,双颊如盛开的桃花,轻声问他。

郁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她刚刚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略一细想,他就有种爆炸的感觉,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什么礼仪规矩,统统都是狗屁,他想现在就与她洞房……

也因此,呼吸声更急了,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不对,明明他才是那个想占便宜的登徒子……

用尽了所有克制渐渐恢复了冷静,郁谨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体。

姜似淡定整理着弄乱的衣裳。

许久之后,屋里的暖没有那么逼人,郁谨才开口:“阿似,我会当真的。”

姜似靠过来。

郁谨警惕看着她。

他现在意志力无比薄弱,已经做不到再克制一次了。

少女看着他笑,眼波熠熠生辉:“要我再亲一次吗?”

那颗悬着的大石,随着这一问终于落地。

郁谨揉了揉发僵的脸,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喜悦排山倒海袭来。

“阿似,那你愿意嫁给我么?”

姜似点了头,声音很轻,令人听着莫名有些伤感:“愿意的。”

这一世,她终于用光明正大的身份告诉他,她愿意嫁给他,也清清楚楚知道他想娶的人是姜似。

这样可真好。

“太好了!”郁谨心花怒放,用力拥着她,“你父亲今日还问起我的年纪,想来他对我很中意,有心把你许配给我……”

姜似抿了抿唇,好心提醒道:“我爹知道你的身份了。”

郁谨一怔,抱着一丝侥幸问:“然后呢?”

第335章 不给就抢

姜似白了郁谨一眼:“你说呢?”

郁谨叹了口气:“就说这个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是想看看伯父有没有可能接受。”

“那你试试吧。不过那是我父亲,你可不能脾气上来打人。”姜似不放心叮嘱。

郁谨笑了:“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可不就是那种无法无天的人,真的触到逆鳞什么事都敢做。

“真的不会,谁让他是你爹呢。”

姜似暂且放下一半心。

“等我的消息。”

郁谨低头亲了一下少女白皙的额头,视线在那微红的唇上停驻一瞬,恋恋不舍翻窗而出。

窗外的风涌进来,把一室的旖旎一扫而空。

姜似站在窗边,默默向外看。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天上的星子闪着清冷的光,不见月亮,显得空旷冷寂。

可姜似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却踏实下来。

再难再黑的路,有心系之人一同前行,就没那么可怕了。

“阿似。”

窗外露出一张俊朗的笑脸。

姜似后退半步,拧眉看着眸光湛湛的少年。

“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

一句话让正准备进来的阿巧猛地停住脚步,两颊发烧。

姜似没有反驳,亦没有嗔怒,反而望着他微微笑了。

不得不承认,本以为消失在黑夜中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心情甚好。

她这一笑,反而令郁谨有些无措。

“窗边凉,早点睡。”他主动关了窗,身影匆匆消失在院落间。

阿巧硬着头皮走进来:“姑娘,婢子伺候您歇息吧。”

姜似转身走回去,坐在梳妆台前。

阿巧替她解开了头发。

黑鸦鸦的长发散落开,垂过腰际,好似最上等的绸缎泛着光泽。

阿巧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牙白的梳,墨黑的发,昏黄灯光下的梳妆镜中照出少女柔和的眉眼。

阿巧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姜似察觉,抬了抬眼帘。

阿巧想着无意间听来的那句话有些慌,胡乱找了个理由:“姑娘好看。”

姜似仿佛看透了阿巧的心思,侧头笑问:“是不是被吓到了?”

阿巧猛地红了脸。

姜似起身往床榻走去。

地上还散落着枕头与锦被。

阿巧瞧见,脸就更红了,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要是就这么捡起来,姑娘会害羞吧?

是捡呢,还是装没看到呢?

正纠结着,就听姜似淡淡道:“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阿巧忙把枕头被子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去歇着吧。”

“是。”

阿巧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

姜似静静看着她。

“姑娘,您会嫁给余公子吧?”

姜似看着一脸紧张的小丫鬟,微微颔首。

阿巧松了口气,也不敢看姜似的眼睛,匆匆走了出去。

姜似笑着摇摇头。

看来小丫鬟是被吓到了。

想想也是,像她这样没有出阁就与爬墙的男人耳鬓厮磨,放到守旧的人家一旦被发现是要浸猪笼吧?

去他娘的浸猪笼!

姜似拉过锦被盖住脸,心安理得睡着了。

郁谨回到燕王府却无法入睡,一遍接一遍冲着冷水澡。

立在一旁递软巾的龙旦忍不住打哆嗦。

“主子,您这样受得住么?”

郁谨没搭理龙旦,舀了一瓢水浇下。

没有衣物遮蔽的年轻身体犹如矫健的豹,每一处隆起的线条都蕴藏着力量。冷水顺着锁骨一路往下淌,淌过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地上积成水洼。

主子大概需要一个女人,不,三个……

龙旦一时走神,盯着某处有些久。

郁谨察觉,飞起一脚把龙旦踹到门口,抓起外衣披上,冷着脸走过去:“再没规没矩,踹断你第三腿!”

龙旦下意识夹紧双腿,委委屈屈跟在后边离开浴房。

都是大男人,他不小心看两眼怎么了?

走在前边的郁谨很想转身补踹两脚。

这混账小子,阿似还没看过呢,他还敢胡乱看!

不过——阿似摸过了……

这么一想,郁谨忽然觉得冷水澡似乎白洗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要早些把阿似娶回家。

第二日,郁谨守在姜安诚出门的必经之地晃荡。

姜安诚一眼瞥见那人高腿长的少年,眼一翻,视而不见往前走。

“伯父。”郁谨恭恭敬敬作揖。

“别,别。”姜安诚忙摆手,冷笑道,“我可担不起堂堂王爷这么喊。”

他琢磨了一宿,总算回过味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图什么?总不能图他那个白给都不要的儿子吧?

思来想去,这小子定然是打他闺女的主意!

看着姜安诚横眉冷眼,郁谨暗道一声侥幸。

还好昨夜及时爬墙,心中已经有数,不然现在就要失态了。

而此时,郁谨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坦然笑道:“原来伯父知道小子身份了。无论小侄什么身份,在您面前都是晚辈,您忘了我与姜湛是好兄弟了。”

俊朗的少年,优雅的举止,再加上真挚的语气,任谁都无法心生恶感。

姜安诚暗暗掐了一把大腿。

挺住,不能被这小子忽悠了!

姜安诚四下看了一眼,放低声音冷笑:“王爷真的吓着我了,您在我面前自称小侄,让皇上知道了怎么想?”

郁谨依然好脾气笑着:“父皇是开明的人,定然乐见儿女交到知己好友。”

姜安诚皱眉。

这小子水火不侵,脸皮太厚,看来不来狠的是不行了。

“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言吧。”

“伯父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我呢,就两个女儿,长女义绝回了娘家,次女待字闺中。所以对次女的婚姻大事慎之又慎,有一点是绝对不行的。”

“您说哪一点。”

“皇室中人不行。”

郁谨沉默一下,问:“没有回旋的余地?”

姜安诚叹了口气:“绝对没有。”

小余真的很不错,奈何出身不过关啊。

“小侄明白了。”

“别再自称小侄了,省得都不自在。”

“那小王明白了。”郁谨缓缓挺直腰杆,微笑应了。

好吧,既然当小侄没用,那就当小王把他宝贝闺女抢过来好了。

第336章 有客自远方来

景明十八年的冬天委实冷得厉害,还没到冬至,就下了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如绵绵细针落在屋檐、街面,渐渐铺成一片白。

青石的路,稀薄的雪,凝结成泛着青色的一种惨白,行人的靴履踏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有些打滑。

天真冷。

走在路上的人搓着手,捂着耳朵,纷纷加快了步伐。

这样冷的天若不是迫于生计,或是有必要的事,任谁也不愿意出门。

可是东平伯府今日却来了客。

姜似被慈心堂的丫鬟请过去时,满心疑惑。

眼瞧着要冬至了,放在每一家都是大节日,连朝廷都要有大朝会的,怎么这个时候来做客?

走到慈心堂门口,里面的谈笑声传出来。

“四姑娘到了。”

随着丫鬟的通传,屋内一静。

姜似扫量一眼。

炕上盘腿坐着冯老夫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挨着炕沿而坐,低眉顺眼,一时瞧不清面容。

三姑娘姜俏、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都已经到了,三太太郭氏也在。

姜似解下披风递给丫鬟,抬脚走了进去,向冯老夫人与郭氏施礼:“祖母,三婶。”

冯老夫人嘴角挂着笑看向姜似,态度罕有的温和:“过来吧,见见你表姑。”

而后对身边女子道:“这是四姑娘。”

女子抬了头,主动与姜似打招呼:“四姑娘。”

姜似这才看清女子模样。

未婚女子的发式,秀美的鹅蛋脸,水润的杏眼,瞧着是个文静人。

表姑?

姜似心中百转,思索着女子的身份。

让她叫表姑的,要么是祖父姐妹的女儿,要么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

祖父过世多年,以祖母的性子哪里愿意理会那边的人,那么眼前女子十有八九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了。

没有见过的印象,一时难以确定究竟是哪家的。

姜似这般琢磨着,动作却不停,对女子微微欠身:“见过表姑。”

“四姑娘快不必多礼。”女子虚扶一把,抿唇笑。

姜似瞧着女子文静羞涩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这时冯老夫人开了口:“你们表姑是你们小姨姥姥的女儿,才从金沙来的,以后就住在府中,你们要与表姑多亲近。”

姜似这才知道了女子身份。

冯老夫人的幼妹嫁到了京城以南的金沙县,夫家姓窦,因为比冯老夫人小十几岁,子女年纪都不大,只可惜寿数不长,两年多以前就过世了。

这么说,这位表姑刚出了孝期?

想到这里,姜似眼皮突然一跳,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她选择相信这种直觉。

将要过年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表姑,不论品性如何,总觉得祖母又要闹幺蛾子了。

姜似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

婉约的眉眼,恬静的表情,瞧着还真是位可人的姑娘。

难道说祖母准备提携小姨姥姥的女儿,所以把人接到京城来,准备替其谋求一桩好亲事?

这倒可以理解。

可姜似还是无法忽略那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好在表姑与她们差着辈分,不至于打哥哥的主意。

当然,她不是瞧不上投靠亲戚的人,而是警惕祖母。凡是与祖母扯上关系的人,由不得她不注意。

谁让她的祖母利益大于一切呢。

女子垂眸避开了姜似的视线,心中暗暗诧异:与其他三位姑娘比起来,这位四姑娘眼神好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冯老夫人对四姑娘的态度,更令她惊讶。

在其他三位姑娘进来时,姨母分明就是祖母待孙女的寻常态度,而这位四姑娘进来后,姨母一改闲适的姿态,整个人都好似撑起了精神。

这般重视,倒不像祖母对待孙女了,而是——

而是什么,女子一时说不上来,只觉不大对劲,也因此对姜似格外留了心。

“郭氏,沁芳苑收拾出来了么?”

一直沉默寡言的郭氏开口道:“收拾出来了,屏风、幔帐那些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样式,若是不喜欢再换。”

女子忙道:“表嫂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拍了拍女子的手:“不必拘礼,以后伯府就是你的家,住着有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你三表嫂说。”

姜似越发诧异。

沁芳苑是离着他们大房最近的一处院落,自从姑母出阁后就再没住过人。

姜安诚这一辈共有兄弟姐妹四人,只有姜三老爷是庶出,另外两子一女都是冯老夫人亲生的。

对唯一的女儿,冯老夫人自然疼爱有加,远嫁后也不让院子荒废了,有下人定期收拾扫洒。

祖母让窦表姑住进沁芳苑,可见对其的疼爱。

疼爱么?姜似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对亲孙女都没多少这种感情,对妹妹的女儿会有?

冯老夫人又道:“对了,你们表叔正与你们父亲喝茶,回头也见见,免得都住在府中连长辈都不认得。”

姜似这才知道原来除了窦表姑还来了窦表叔。

“似儿,沁芳苑离海棠居不远,你与你三婶一道送你表姑过去吧。”

“好的。”姜似微笑应了,决定先静观其变。

陪着郭氏把窦表姑送到沁芳苑,姜似去了姜依那里小坐,提起窦家兄妹来伯府长住的事。

许是揭开朱子玉真面目的过程太过血淋淋,让姜依丝毫没有了自欺欺人的可能,缓了这些日子后,她的状态竟比姜似想象中强不少。

姜依闻言皱眉:“我印象中那位表叔性子很跳脱,妹妹不要与他太亲近了。”

“窦表叔与窦表姑来过?”

“来过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事。总之四妹离窦表叔远着些就好。”

“大姐放心,我知道了。窦表叔又不住内院,想来见面机会不多。”

姐妹二人闲聊一阵,姜似回了海棠居。

到了下午,五姑娘姜俪竟来了海棠居小坐。

姜俪是个不愿惹是生非的性子,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来海棠居算是稀客。

姜似压下心中诧异招待姜俪,没多大工夫姜俪便离去了。

姜似觉得古怪,琢磨着姜俪说过的话,一句话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母亲许是身体不舒坦的缘故,今日竟发了好大的脾气。”

第337章 园中偶遇

比起六姑娘姜佩嘴上没个把门的,姜俪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对于长辈,尤其是嫡母,这样的议论几乎没有过,那么她说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二太太身体不舒坦,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身体不舒服用了猜测的语气,那么重点便是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有什么事,值得二太太发好大脾气?

姜似不由就想到了今日来的娇客。

当时她们姐妹都去了,三太太也在,独独不见二太太。

自打前些日子冯老夫人发了话,让三太太与二太太一同管家,府上就起了不小的议论,姜似对此有所耳闻。

肖氏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管了十多年的家,突然被个庶出的妯娌插手,不论分走多少权利,关键是没脸。

姜俪特意强调二太太今日发了好大脾气,难道与窦表姑有关?

这就让姜似琢磨不透了。

祖母娘家来客,二太太发什么脾气?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关系。

姜似抬手揉了揉眉心。

“姑娘,喝杯热茶吧。”

姜似接过阿巧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微烫的茶水入腹,顿觉浑身舒泰,也使姜似思维更敏捷了些。

二太太与窦表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能让她大动肝火说白了还是因为利益。对于一个后宅太太来说,利益要么与男人有关,要么与权力有关……

姜似心头一跳。

难不成祖母想让窦表姑给二叔当妾?毕竟祖母都让三婶管家了,可见对二婶不满到了极点。

也不应该,窦表姑家就算再落魄,也是祖母妹妹的女儿,祖母再怎么看重利益都不会让嫡亲的外甥女给儿子当妾室,那样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二太太发的什么脾气?

姜似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惊得直接站起身来,碰倒了手边的茶盏。

热茶顺着桌角往下淌,有几滴溅到手背上,白皙的手背顿时泛了红。

阿巧忙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替姜似敷在手上,阿蛮则低头打扫着地上的狼藉。

“姑娘,您没事吧?”姜似难看的脸色让阿巧颇不安,小心问着。

姜似摆摆手没吭声,心中却巨浪滔天。

亏她还替二哥松了口气,原来祖母是打算给她找个后娘!

这才是二太太大发脾气的理由,大房有了主母,对二太太不满的祖母就能把管家权交给大儿媳了。

找后娘不是不可以,只要父亲愿意。可这个人选是祖母选定的,她就半点不看好。

不行,这件事要提醒父亲一声。

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姜似对男人多少还算了解。

哪怕父亲再正派,对早逝的母亲再痴情,有心算无心之下,都难免惹一身腥。万一父亲一时不察与窦表姑有个什么,难道能不负责任?

姜似用冷帕子按着手,吩咐阿巧:“去给我拿披风来。”

阿巧很快取来披风,问姜似:“姑娘要出去?”

这样冷的天,若非有事,手边放一杯热茶,靠着熏笼看书是最舒坦的。

“去找父亲。”

阿巧不再多言,陪着姜似往外走。

姜似脚步一顿:“阿蛮随我去吧,阿巧你收拾一下屋子。”

天寒地冻,比起柔柔弱弱的阿巧,自然是身体壮实如小牛犊子的阿蛮带着比较方便。

阿蛮全然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冲阿巧做了个鬼脸,抱着伞得意洋洋往外走。

一出门,寒气登时袭来。

阿蛮把伞撑开,跺了跺脚:“姑娘,小心路滑。”

这样细密的雪沫最是恼人,若是在路面积了厚厚一层反倒好,如今这样就好似给青石路面打了一层蜡,泼了一层油,走路若不仔细十有八九要摔的。

姜似拢了拢披风,往外走去。

出了海棠居,没有了院墙的遮挡,寒气就越发重,风吹到面颊上像是刀子在割。

这样的天气,路上果然见不到人,放眼皆是空荡荡一片。

阿蛮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姜似往前走,遥遥瞥见一道身影。

阿蛮眼神好,很快就瞧出来是一张生面孔,低低喊了声姑娘。

姜似也看到了那个人,面容瞧不大真切,看身形衣着不是寻常下人。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园子里,难免有些奇怪。

再走近些,就能看清那是个有几分清秀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

姜似忽然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窦表叔。

猜到了年轻人的身份,姜似不准备上前见礼。

还未正式见过,在花园里无意中碰到,见礼未免有些尴尬,更何况她对窦表姑初见面那点些微好感早就随着猜到冯老夫人的打算而烟消云散了。

想当她后娘、后舅舅,她能有好感才怪。

姜似本以为窦表叔在人家花园里乱逛撞见年轻姑娘会觉得尴尬,进而自觉避嫌,没想到却料错了。

从她一出现,那道目光便再没移开过。

窦启桐确实忘了挪开视线。

空荡萧索的园子,飞扬的细雪,青色的油纸伞缓缓飘近,伞下是披着大红披风的绝色少女……什么,还有一个丫鬟?

窦启桐当然没有看到。

姜似皱了眉,冲阿蛮略略颔首:“走那边。”

没想到那个男人却直直走了过来,三两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阿蛮掐了腰想发作,姜似轻轻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冷的天她可没工夫与一个陌生男人纠缠。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走得近了,越发看清少女精致的眉眼,露在外边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令人看一眼便神魂颠倒。

金沙县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窦启桐心生火,脚发软,又靠近一步。

“站住。”少女的声音响起。

声音很轻,也很冷,在这细雪纷飞的园子里有种令人心醉的空灵。

窦启桐觉得自己已经醉了,笑着伸出手去抓姜似。

姜似从阿蛮手中夺过竹伞,收拢,照着窦启桐狠狠抽去。

窦启桐捂着脸惨叫一声。

姜似尤嫌不够,追着劈头盖脸很抽几下,这才罢手。

还算清秀的年轻男子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走了。”姜似对阿蛮道。

阿蛮低头看看惨叫的男人,踹了两脚追上去:“姑娘等等婢子,不打伞容易着凉嘞。”

第338章 告状

一路上,阿蛮犹气个半死。

“什么人呀,居然还有这样的登徒子。只可惜了咱们的伞,差点打坏了……”

姜似步子更急。

阿蛮继续碎碎念:“姑娘,那人私闯民宅,咱们应该押送他去报官呀,就这么走了他跑了怎么办?”

“他应该是窦表姑的兄长。”姜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阿蛮陡然瞪大了眼睛:“就是今天来的那位窦表姑?”

姜似点头。

阿蛮更惊了,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姑,姑娘,那他,他调戏您……”

这差辈分了啊——不对,同辈也不能调戏!

然而差辈分还是太让人震惊了,这,这简直荒唐……

阿蛮小心打量姜似的神色,却发现自家主子面无波澜,只是脚下步子快了些。

“姑娘别跟那等人一般见识。”小丫鬟努力想着措辞安慰。

姑娘表面这么平静,心里一定气坏了。

换谁不气呢,被长辈调戏……

阿蛮一想,就恨不得返回去补踹几脚。

姜似弯唇:“谁说不跟那等人见识的?等会儿见了大老爷,记得这样说……”

姜安诚正窝在书房里看闲书,听闻姜似来了,忙把书往书架上一塞,换了本史书翻看。

“下着雪,似儿怎么过来了?”

姜似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把解下的大红披风交给阿蛮,垂首走进来。

姜安诚很快发现不对劲,歪着的身子不由坐直了:“似儿?”

姜似抬头,泪珠挂在睫毛上,似坠非坠。

姜安诚大惊,腾地站了起来:“似儿到底怎么了?”

女儿居然哭了。

在公堂上女儿能骂得朱家人抬不起头来,现在怎么会哭?

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安诚越想越着急,伸手欲扶住女儿又不合适,一时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姜似伸手,抓住了姜安诚衣袖:“父亲,有人轻薄我……”

姜安诚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扶着墙壁稳了稳,吼道:“人呢?”

他要弄死那个登徒子!

姜似揪着姜安诚衣袖一言不发。

阿蛮在一旁快言快语道:“老爷您不知道,刚刚婢子陪姑娘往这边来,在咱家园子里居然遇到个男人……”

见姜安诚脸色又青了三分,小丫鬟重重点头:“您没听错,在咱家园子里居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然后呢?”姜安诚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若不是衣袖还被女儿拽着又不知道那登徒子的身份,早就提刀冲出去了。

“然后那登徒子就奔着姑娘来了,挡住去路不让姑娘走,居然还想抓姑娘的手……姑娘与婢子好不容易才脱身,到现在还吓得脚软呢。”

姜安诚看向姜似,咬牙问:“真的?”

姜似轻轻点头。

“混蛋!”姜安诚一脚踢飞了眼前的小杌子。

可怜小杌子还八成新呢,就这么散了架。

稍微冷静下来,姜安诚追问:“那个人后来跑了?有没有记得他的模样?”

阿蛮避开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后面的话:“瞧着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鼠灰袄,不像是下人。”

姜安诚一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今日才到伯府的那位表弟,穿的正是一件鼠灰袄……

思及此处,姜安诚的火气直往上冒,几乎要顶破天灵盖冲到天上去。

当表叔的居然调戏表侄女,简直令人发指!

不成,他要找那混账算账去。

打眼一扫女儿,姜安诚强把火气压下去,安慰道:“似儿,我先送你回海棠居,至于今天的事你万万不要往心里去,为父定会找出那个人狠狠收拾一顿。”

“那个人是谁呢?”

姜安诚被问得一窒,抬手碰了碰鼻尖:“现在还不知道,为父会查的。”

“阿蛮,你先出去吧。”姜似道。

阿蛮退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姜安诚有些担心:“似儿?”

姜似看着姜安诚:“父亲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姜安诚脸色一变,突然就有了莫大压力。

“女儿想了一路,那个人青天白日出现在咱家园子里,定然不是小贼,也不是哪家下人,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父亲或叔叔们的客人了。”姜似抿了抿唇,脸上闪过难堪,“女儿今日才拜见过远道来的窦家表姑,听闻与窦表姑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表叔……”

姜安诚狼狈移开目光。

说谎被女儿当场识破,再没有比这尴尬的了,都是窦启桐那个混账玩意害的,回头他定要打断那王八蛋的腿赶出去!

“父亲打算如何做?”

“打断他的狗腿赶出去!”

姜似叹了口气:“父亲,您若那样做,女儿被他轻薄的事岂不要传开了?”

姜安诚一下子傻了眼。

似儿担心得没错,窦启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他姨家表弟,远道而来被他打一顿赶出去,任谁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略一深究似儿遇到的糟心事就瞒不住了。

窦启桐那种烂泥丢人现眼无所谓,似儿怎么能被泼这种脏水?

越想越觉得窝火,姜安诚用力捶了一下头。

“父亲,您别气了。”

姜安诚看向姜似。

姜似弯唇笑笑:“女儿现在也不气了,早早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以后远着就是。”

“必须远着。”姜安诚琢磨着有机会还是要狠狠教训窦启桐一顿,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父亲也要远着。”

姜安诚一怔,随后正色点头:“那是当然。”

姜似这才放心笑了。

她放心,当然不是因为窦表叔那种烂泥会被如何收拾,而是经过这件事父亲定会离窦表姑远远的。

在这一点上,姜似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

面对轻薄自己女儿之人的妹妹,他对窦表姑的先天印象直接从地底开始,以后窦表姑能靠近父亲一丈之内就算她输。

“对了,似儿来找我什么事?”

姜似眸光闪了闪,抬手把碎发理到耳后:“给父亲做了一双鞋,父亲试试合不合脚。”

“合脚,合脚。”姜安诚接过递来的鞋子,还没试便连声道。

看着那张与亡妻十分相似的面庞,姜安诚悄悄红了眼角。

女儿真的长大了,也不知要便宜哪坨牛粪!

姜大老爷突然对姜姓以外的未婚男子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第339章 有鬼

姜安诚坚持把姜似送回了海棠居,返回书房后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剑,一下下摩挲着寒凉的剑身。

再缓几日,他定要狠狠教训窦启桐一顿,找个由头不难,只要别扯到女儿身上。

姜似走了一路,回到海棠居脚心发寒,去了鞋袜靠着熏笼取暖。

阿巧捧了一杯姜茶来。

姜似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阿蛮几次欲言又止,见姜似一言不发,又怕提起来惹主子烦心,硬生生憋着。

“阿蛮,阿巧,你们想法子打听一下今日来的窦表叔住哪个院子。”

“姑娘?”阿蛮看着姜似,惊讶中隐藏着欣喜。

难道姑娘又准备做些让她激动的事了?

姜似端着茶杯,淡淡笑了:“条件允许的话,咱们尽量不留隔夜仇。”

有仇当天报了才痛快,她可不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知道十年后仇人还在不在啊,万一被雷劈了呢?

阿蛮兴冲冲点头:“嗳。”

阿巧一头雾水:“怎么——”

阿蛮拽着她往外走:“快去打听,路上跟你说……”

随着两个丫鬟的走远,屋子里安静下来。

姜似靠着熏笼,随手拿起一边的书卷翻看着打发时间。

外面下着细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室内没有开窗,隔着半透明的窗纸,光线就有些暗了。

这样的光线,使姜似并没有真正看进书去,她的心思也不在书上。

郁七这几日都没与她联系,也不知道被父亲打击后憋着什么坏招。

说来也怪,先前一心想着离他远远的,总觉得他出现在眼前的次数多了些,多到令她心烦意乱。而现在,不过几日没有他的消息,竟惦记起来。

姜似把书卷放下来,整个人斜靠在熏笼上,竹编的熏笼被压弯了些。

她陡然想起那一晚被他压在熏笼上,衣裳险些被炭火烤着……

姜似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思念一个人,是件多难得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似靠着熏笼昏昏欲睡,阿巧与阿蛮赶了回来。

阿巧回禀道:“姑娘,窦表叔住在落枫居了。”

落枫居?那里与二哥的听竹居挨着。

姜似想到这里,心中越发膈应。

窦表姑瞧起来是个文静的女子,先不管真实性子如何,既然父亲因为今日的事会远着她,那她就不会特意针对她。

窦表叔却不行。

姜似觉得那个男人脑子或许不大正常,不然在别人家园子里遇到个年轻姑娘,怎么就敢冲上来调戏呢?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这样的人,她决不允许留在伯府。

这个家,长者不慈,并无多少暖意,但再如何都是她长久居住的地方,有这么一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府上还有其他姐妹在,要是在花园里遇到这么一个人,说不准就要出大乱子。

“准备一下,晚上咱们去一趟落枫居。”

阿蛮大喜,脆生生应了。

阿巧微微掀了掀眼皮,竟也无动于衷。

姜似瞧着两个丫鬟的反应抽了抽嘴角,摆手打发她们出去了。

睡个好觉,晚上好做事。

入夜,伯府各处的灯笼早早亮了起来,照得地上白花花一片。

雪已经停了,揉碎了融化在石板缝中,结成薄薄一层冰。

两道身影小心翼翼行走在路上,没有打灯笼,墨色的斗篷与黑暗融为一体。

“姑娘,路上一个人都没呢。”

姜似笑笑。

这样冷的天,若非想在夜里干点见不得人的事,谁会出来呢。

到了二门处,阿蛮摸出钥匙悄悄打开了门,心中一阵激动。

自从年初姑娘让她配了二门的钥匙,这日子一下子精彩了。

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层层乌云堆砌,好在长廊屋檐点缀的灯不至于让人两眼一抹黑。

风是冷的,如刀在柔嫩的肌肤上割,偶尔经过树下,会有雪沫落下来,后颈一片冰凉。

主仆二人一路搀扶,终于来到了落枫居。

这种前院的院落不设院门,只有一道不高不矮的月亮门。

姜似扶着月亮门的墙壁,冷眼往内看。

落枫居已经熄了灯。

白日里府上传开了一则流言,说新来的窦家公子在花园里撞邪了,是秋天的时候投了水池子的红月的鬼魂在作祟。

阿蛮把听来的流言对姜似说了,姜似莞尔。

红月溺死后,肖婆子夜里坐在水池子边悼念女儿,因为被郁七打昏传出了闹鬼的消息。从那以后,尽管老夫人她们明令不许乱传,可私底下花园闹鬼的传闻在下人中就没有平息过。

而她当时就在想,有这么一则传闻,对她来说倒是方便。

果不其然,窦表叔顶着一张猪头脸被人发现后,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人们立刻就想到了闹鬼的事上去。

姜似抬脚走了进去。

窦启桐躺在柔软的床褥上,裹着散发着淡淡熏香的锦被,迷迷糊糊并没有睡熟。

脸上起了几道红痕,疼得睡不安稳。

翻了个身,窦启桐觉得有了尿意,含糊喊睡在外间的小厮端尿壶。

小厮是从金沙跟着来的人,窦启桐用起来毫无压力又顺手。

可伺候惯了的小厮却没有应声。

窦启桐又喊了几声,小厮没喊来,把睡意喊没了。

他不得已睁开了眼。

室内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好一会儿后眼睛适应了这样的黑暗,终于能隐约看清屋内摆设的轮廓。

窦启桐咒骂着撑起身子,却突然神色一僵。

有呼吸声传来,均匀悠长。

伴随着呼吸声,是说不清的香气。

那香极淡,却好闻得紧。

窦启桐颤了颤嘴唇,想问一声“谁”,可这个字迟迟不敢吐出。

他猛然想到了白日里回到前院被人瞧见脸上的伤时听来的传闻。

伯府的花园子闹鬼!

我的天,这样花团锦绣的地方,怎么会闹鬼呢?

难不成漫天雪花中向他走来的那个披着大红披风的绝色少女,竟是个鬼?

那样好看,那样冷,打起人来那样不留情,不是鬼又是什么?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姑娘!

女鬼找他索命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窦启桐尾椎骨便麻了一下,竟动弹不得。

这时,屋内陡然亮了起来。

第340章 剪掉吧

突如其来的明亮使窦启桐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不对,是鬼,是白日里在花园里撞见的那个女鬼!

窦启桐已经坚信自己是撞了鬼,至于为何白日能撞鬼?这还用说嘛,当时下着雪,连个太阳都没,有道行的女鬼出来害人有什么稀奇的。

也因此,他已是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可是想跑却跑不了,不知为何,他突然不能动了,只剩嘴巴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这样的声音想把人喊来是痴心妄想,窦启桐当即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讨饶:“放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眼见女鬼走近,窦启桐快要吓尿了,带着哭腔喊道:“不至于啊,我既没杀人也没放火,连你的小手都没摸着,你就这么把我的命索走,那我也会变成厉鬼的。我跟你说,我是个男人,变成厉鬼是个男鬼,男鬼肯定比女鬼厉害的,到时候我会报复的……”

窦启桐闭了眼喊:“所以你不能杀我啊,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一声轻笑打断了窦启桐的胡说八道:“杀了人当然会有麻烦,所以我不杀你。”

窦启桐猛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眼前的“女鬼”。

也许是靠得近了,也许是那声带着戏谑的笑,窦启桐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下移。

灯光把少女的影子在纱窗上拉长,婉约纤细。

窦启桐大大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不是鬼!

既然不是鬼,而是一位小姑娘,还是个绝色的小姑娘,窦启桐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竟问起姜似的身份:“你到底是谁呀?”

姜似扬眉。

这就是所谓的色胆包天吧,明明动弹不得,深更半夜一个来意不善的陌生女子出现在面前,竟然又有力气好奇了。

她笑了笑。

昏黄的灯光下,那笑带着诡异的灿烂,令窦启桐的后背骤然爬上一层冷汗。

少女轻轻道:“我是来给你净身的人。”

“什,什,什么?”窦启桐以为听错了,结结巴巴问。

少女手中出现一柄明晃晃的剪刀,甚至还动了动剪刀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窦启桐彻底吓呆了,上牙磕着下牙,发出“多多多”的磕牙声。

姜似冲阿蛮扬了扬下巴。

阿蛮快步走过来,居高临下打量男人一眼,俏脸上满是轻蔑。

就听刺啦一声,窦启桐的裤子被扯了下来。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呸!”小丫鬟对着窦启桐啐了一口,掐腰骂道,“现在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白日里在花园你怎么胆大包天呢?”

低头看了一眼凉飕飕的大腿,再抬头看看那柄明晃晃的剪刀,窦启桐若是能动弹早就跪着求饶了,而现在只能嘴上讨饶:“饶命啊,白日里我是一时昏了头,实在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阿蛮抿了抿嘴。

这倒是大实话,她家姑娘确实好看呢。

她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依旧面无表情,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冷:“我也从没见过这么色胆包天的男人,所以还是剪掉吧,免得你以后还要害人。”

“别,别啊——”窦启桐眼巴巴瞧着剪刀伸过来,努力翻了好几次白眼,可惜还是清醒无比。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根本不会吓晕的。

“阿蛮,把他那个祸根按住,我要动剪刀了。”

少女的声音明明甜美娇柔,落在窦启桐耳中却阴恻恻,比厉鬼还要恐怖。

他错了,人比鬼可怕!

“大姐儿,你可别碰我命根子啊,我才撒过尿没洗澡呢,脏了你的手多不好……”

阿蛮拿出一条手帕甩了甩,冷笑:“谁用手摸啦,我有帕子垫着呢。”

窦启桐崩溃叫了一声。

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人啊,一个拿着剪刀对着大男人的命根子面不改色,一个居然还要用帕子垫着摸!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也不要怪我,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个法子一劳永逸。不然今日我能脱身,来日你遇到别的姑娘继续害人怎么办?”

窦启桐仿佛感受到了剪刀散发出来的寒意,吓得涕泪横流:“不会的,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啊……”

姜似把剪刀收了回去,放在手中把玩:“可是男人的保证最不可靠呢,你一日住在这里,我一日就不放心——”

窦启桐迫不及待保证:“我走,我走!”

“你走?”姜似终于听到想听的话,脸上有了笑意。

要不说这男人蠢,早点说出她想听的,何至于受这么大惊吓。

窦启桐的反应远超平时,很快从姜似的表情变化寻到了生机,连声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一刻钟都不多留。”

打死他也不想在这可怕的地方呆了,又闹鬼,又有比鬼还可怕的女人。

姜似敛眉:“可是你无缘无故要走,让老夫人、伯爷他们如何想?岂不觉得怠慢了客人?”

窦启桐抹了一把泪,忙道:“我就说我一个大男人不好久住在别人家,还是想自力更生……”

眼见少女点了头,窦启桐讨好笑着:“您看这样行么?”

“那你明早去给老夫人请安,就向她辞行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您说。”

“若是明日你还住下来,那我晚上会再来。”说到这,姜似冷冷一笑,“不要想着有下人保护你,我既然能让你的小厮睡死了,就能让别人睡死。呃,这个别人也包括你,到时候我或许懒得与你废话,等你第二日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可以进宫服侍贵人们了。”

窦启桐直接哭了:“您放心,我肯定走。”

姜似收起剪刀:“阿蛮,走了。”

阿蛮颇遗憾扫了男人下边一眼,摇摇头。

她每摇一下头,窦启桐就打一个哆嗦,直到人走了还筛糠般抖个不停。

一夜无眠,天终于亮了。

睡得极香的小厮揉着眼走进来:“公子——”

窦启桐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揪住了小厮的衣领:“你昨晚上死了吗?”

“公,公子……”

“你昨夜真的没听到一点动静?”

小厮茫然摇头。

窦启桐松开手,摇摇晃晃往外走。

“公子,您还没洗漱呢!”

慈心堂里,听闻窦公子前来请安,冯老夫人吩咐阿福请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