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小心一个人
正是日常请安的时间,慈心堂里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听闻窦公子来了,三姑娘姜俏好奇往外张望。
五姑娘姜俪照例垂眸,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六姑娘姜佩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老夫人便笑道:“正好你们都在,见一见你们表叔。”
窦启桐在小厮的劝说下到底是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一进门就是带着香的暖风迎面扑来。
“给姨母请安。”
冯老夫人笑着让窦启桐起来:“昨夜睡得可好——”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窦启桐浓浓的黑眼圈。
冯老夫人的客套话就咽了下去,皱眉问:“这是怎么了,瞧着像一夜没睡的模样,莫非床褥不舒坦,或者下人不尽心——”
窦启桐忙道:“不是的,是外甥换了地方一时睡不着。”
“回头让厨房给你送碗安神汤。昨日你和三个表哥吃茶没见到几个侄女,现在正好见见,免得以后在府上走动见了面不认得。”
窦启桐下意识抬头。
“这是三姑娘。”
出现在眼前的娇俏少女让他下意识想笑笑,可昨夜的阴影太大,愣是笑不出来。
不过伯府真养人,这位三姑娘还挺俊……
姜似一瞧窦启桐那个眼神,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当下心中冷笑。
“见过表叔。”姜俏给窦启桐行了礼,退至一旁。
这位表叔虽然眉眼清秀,可眼下好大的青影,瞧着像是在青楼连住了一个月似的,不像个好的。
冯老夫人扫了姜似一眼:“这是四姑娘。”
“见过表叔。”
窦启桐刚要还礼,听到这个冷清清的声音猛然打了个激灵,就好似扒光了衣裳去外头跑了一圈,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抬起眼,随后眼睛惊恐瞪大几分,失声道:“你——”
这番异样,登时引来众人目光。
冯老夫人皱眉扫量着二人。
一个似见了鬼般,一个若无其事。
“启桐?”
冯老夫人一声喊,拉回了窦启桐的理智。
他刚刚险些要夺门而出了。
“启桐,你怎么了?”冯老夫人直觉二人之间有事,沉声问道。
窦启桐下意识看向姜似。
少女面上一丝表情都没,眼睛像是寒玉,平静冰冷。
窦启桐脱口而出:“她是谁?”
冯老夫人的眉皱得更深:“启桐,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这是府上四姑娘,你大表哥的次女。”
窦启桐望着姜似,嘴唇翕动。
这个凶神恶煞的丫头,居然是大表哥的女儿!
意识到姜似的身份,窦启桐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
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敢那样戏弄他?她就不怕他把事情说开了,让她名声扫地?
那股戾气才升起,就被那道冷冷的目光压了下去。
窦启桐恢复了清醒。
是大表哥的女儿又如何?这丫头能大晚上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他的屋子要剪掉他命根子,他就惹不起啊!
惹不起,躲得起。
窦启桐讪讪道:“不知怎的瞧着四姑娘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一时失态了。”
接下来与姜俪和姜佩的见面窦启桐显得心不在焉,冯老夫人频频皱眉,对这位多年未见的外甥生出许多不满来。
对冯老夫人来说,亲孙女都能论斤称两区别对待,妹妹家的儿女若无价值就更别说了。
她派人去金沙把外甥女接过来,就是为了给长子当填房,好让肖氏清醒清醒,至于这个外甥,本来就是搭头。
她原想着外甥若是不错,留在府中好好安置,以后也是儿孙们的助力,可现在看来,性子未免太浮躁了些。
就算四丫头像是他见过的人,一个当长辈的在晚辈面前何至于就这样失态,这么沉不住气能有什么出息?
一旁的窦表姑见兄长出了状况,眼中闪过担忧,默默捏紧了帕子。
而窦启桐接下来的话更令人吃惊。
“姨母,昨夜外甥睡不着,仔细想了想,还是想离府自力更生。”
窦表姑不由看向窦启桐,眼中难掩诧异。
冯老夫人紧盯着窦启桐:“这是怎么说?”
“外甥毕竟不是孩子了,长久住在姨母家中到底不太方便,还是出去赁间房子闯荡一番,若能有个成就也算对得住父母家人……”
窦启桐说了一通,冯老夫人只是摇头不准。
昨日才来,今日就要搬出去,尽管从长远来看是个好事,可这未免让她脸上无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亲外甥都容不下。
冯老夫人虽然爱计较利益,伯府却不差这口饭吃。
窦启桐哪敢就这么顺势住下来,顶着落在后背的那道凉凉目光,只差指天发誓,好说歹说总算让冯老夫人松了口。
赁宅子的事交给管家去办,打点行李原是交给三太太郭氏,窦表姑却主动接了下来。
冯老夫人有心看看窦表姑处事,遂点了头。
令她意外且欣喜的是,外甥女虽是个文静的,指挥着下人做事却有条不紊,当下便对那个决定越发满意。
“妹妹——”窦启桐趁人不注意,冲窦表姑挤挤眼。
窦表姑走过来,目光从窦启桐脸上一扫,轻声问:“大哥是不是又闯祸了?”
窦启桐险些跳起来:“没有的事,妹妹不要总是这么想我!我要搬出去,就是下了决心以后要好好干。”
窦表姑垂眸:“那就好。那大哥喊我有什么话说?”
窦启桐瞄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妹妹,看姨母的意思,是准备给你在京城谋一桩好亲事了。在你出阁之前,要在这伯府长久住着,别的都不担心,只有一个人你务必要小心……”
“谁?”
“那位四姑娘!”
窦表姑诧然看了兄长一眼,好一会儿吐出一句话:“大哥还说没闯祸,你是不是把四姑娘得罪了?”
那位四姑娘本来就给她不寻常的感觉,大哥怎么偏偏得罪了她——
“没有,没有,总之你小心她就是了。”窦启桐自然不会告诉妹妹实话,说了这些抬脚走了。
等姜安诚从外头回来,列入被收拾名单的混账表弟已经搬走了。
他错愕好一会儿,暗骂了一声小畜生还算识趣,准备回头再教训。
这时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阿福过来,请姜安诚去一趟慈心堂。
第342章 冬至
慈心堂中烧的地龙要比别处旺,姜安诚进门脱了大衣裳,还是觉得热。
“母亲找儿子来有何事?”
冯老夫人嗔道:“自然是有事,但你也不和表妹打个招呼?”
姜安诚错愕看着窦表姑:“表妹也在啊。”
他哪会多看老夫人屋子里的人,一扫眼还以为是新添的丫鬟呢。
经由冯老夫人提醒认出是新来的表妹,姜安诚猛然想到昨天女儿被调戏的事,一张脸直接冷下来,往后退了一步。
窦表姑对姜安诚屈膝:“大表哥。”
姜安诚冷淡点了点头。
冯老夫人一看就郁闷了。
这么多年来,长子就对苏氏那个狐狸精神魂颠倒,哪怕苏氏死了这么多年,对别的女子一眼都不瞧,他还是不是个正常男人!
尽管质疑自己儿子这个有些尴尬,可由不得冯老夫人不多想。
斜睨一眼外甥女,冯老夫人再叹气。
明明生得美貌端庄,怎么就半点都不心动呢,甚至还如此冷淡!
这时窦表姑开了口:“姨母,您与大表哥有事说,那我先回去了。”
眼看着窦表姑往外走,冯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挽留。
眼下还早着,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她这个外甥女未免太老实了些……
冯老夫人有些矛盾,一方面最厌恶苏氏那种把男人迷得昏头转向的,所以十分中意端庄秀美的外甥女,另一方面又着急外甥女不懂笼络男人,太木讷了。
这世上终归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说白了还是儿子让她堵心。
窦表姑离开后,冯老夫人脸就耷了下来,眼角皱眉越发深刻。
“母亲有什么事?”
“过了这个年,湛儿就十八了吧,四丫头也十六了,你当爹的就没个打算?”
姜安诚先是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笑道:“沧儿还没娶妻呢,湛儿不急。”
对于唯一的儿子,他要求不高,眼下能进金吾卫已是喜出望外,将来只要安安稳稳当差就心满知足了。
至于儿子的婚事,他还等着那傻小子哪日开了窍,告诉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只要那姑娘品性过得去,清白人家出身,他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去。
人活一世,又没有皇位等着继承,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做什么,能与心悦的人共度一生,日子才有滋味。
是呀,日子才有滋味……姜安诚想到这里,眼角有些酸。
他那有滋有味的日子啊,没有了。
“他们兄弟怎么一样。”冯老夫人脱口而出。
姜安诚收回思绪,反问:“怎么不一样了?沧儿是大哥,湛儿没必要越过他先成家。再者说,男孩子成亲晚几年不打紧,到时候性子沉稳了,说不定更和美。”
冯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睨着姜安诚:“沧儿三年后还要考功名的,等中了进士才谈亲事,湛儿难道要等到那时候?”
姜安诚轻轻撇了一下嘴:“不是一定要等三年,但也不用急,总要有时间慢慢看着。娶妻娶贤,母亲您说是不?”
冯老夫人扬了扬眉,没好气道:“那四丫头呢?难道你真把她和我的那个赌约当真了?”
姜安诚眼神一闪。
必须没当真啊。
“大丫头、二丫头婚姻都不如意,三丫头有她父母做主,四丫头的婚事难道要由着她胡闹?”
姜安诚一时沉默了。
“给女孩儿挑亲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一个大男人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而我年纪又大了,与京中那些相当的人家走动少了,心中也没个谱。难不成你想看着四丫头遇到她大姐那种糟心事?”
姜安诚面色微变。
“要我说,眼下倒是有个办法。”
事关女儿,姜安诚不由认真了些。
冯老夫人抬手揉了揉眼角,语重心长道:“你娶一房继室吧,到时候有当母亲的替女儿操心,不是省力多了。”
姜安诚都惊了。
母亲今日是怎么了,先是儿女的亲事,又轮到他了?
姜安诚冷了脸,直接道:“不行。”
“老大!”
“母亲不必说了,您早些年就劝过,儿子还是那话:这辈子不会再娶,我不想百年之后牌位边除了我与苏氏,还放着别人。”
“你混账!”冯老夫人气得不轻。
姜安诚皱眉看着母亲:“母亲何必如此生气?儿子有儿有女,不娶妻也不算不孝。”
冯老夫人一指门口:“给我滚出去!”
姜安诚起身:“那儿子告退了,您千万别和儿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冷眼瞧着姜安诚拔腿跑了,冯老夫人气得好一会儿顺不过气来。
这个不孝子!
冯老夫人默默劝自己一句来日方长,还是生气,抄起茶杯砸到了地上。
冯妈妈在一边劝:“老夫人,您别急,总要慢慢来。”
冯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微微点头。
确实急不得,且等等吧,转过年来四丫头的赌约成了笑话,依着约定任由她处置,到时候就能拿捏长子了。
以长子疼爱四丫头的劲儿,她不信他不低头!
府上一时平静下来,眨眼便是冬至。
冬至是一年中的大日子。
在大周有三大节,元旦、万寿节,以及冬至。在这三日,朝廷要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王公勋贵都要盛装出席。
冬至这日,天子会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城郊祭天,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晌午的国宴就在城郊行宫举办,家宴则放在回宫后的晚上。
一年三大节,景明帝最喜欢的就是冬至。原因无他,冬至能出宫放风。
是的,没有听错,一国之君最期待的便是一年一次的出宫放风。
除了祭天这一日,皇上想出宫那是门都没有,至于微服私访,呵呵,真的只能从话本子上做个美梦了。
景明帝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抗争过,然后被言官们关门打狗一样弹劾了半年之久,从那之后,他就老实了。
没办法,谁让他要当一个明君呢,不然他就把那些王八羔子言官全都杀掉,丢到酒池子里腌着。
当明君,总是要受气的。
例行祭过天,景明帝心情颇佳,一扫殿中等待开宴的百官,悄悄问潘海:“哪个是东平伯?”
嗯,他对这倒霉蛋好奇很久了。
第343章 家宴
京城勋贵多如牛毛,是以除了经常在眼前打晃和要紧的一些人,景明帝即便见过东平伯,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毫无印象的人,今年来居然连连被人提起,每一次还都是无端倒霉的那一方,这就由不得景明帝不好奇。
瞧着皇上好奇的眼神,潘海默默翻了个白眼,对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回禀皇上,西南角那一桌从里边数第二个就是。”
西南角?
景明帝眯眼远望。
潘海的清咳声响起:“皇上,那是东南角……”
景明帝脸上挂不住,脸一沉道:“怎么,朕瞧瞧别处不行么?”
潘海抽了抽嘴角。
景明帝终于看清了姜安诚的样子,微微吃惊。
东平伯居然还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按理说生得好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啊。
“皇上——”
“嗯?”
“是不是该开宴了?”潘海小声提醒。
“呃,开宴。”
潘海立刻扬声道:“开宴——”
勋贵百官立刻起身谢恩。
景明帝接过潘海递过来的酒杯,依着往年惯例敬了臣子一杯,而这一次,他遥遥举杯,面朝的是西南角的方向。
上意难测,而人们最喜欢揣测的也是上意。
皇上今年敬酒居然对着西南角,莫非那边有皇上看重的人?
勋贵百官纷纷把目光往西南角投去。
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坐在那个位置的都是没什么地位的勋贵,常年在皇上面前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特别是东平伯,今年一年都不顺当,晦气得都不想与他同桌了。
很快乐舞丝竹响了起来,觥筹交错渐渐热闹。
景明帝随意吃了几口菜,继续与心腹太监潘海八卦:“姜少卿看起来比他兄长老成。”
姜二老爷现任太仆寺少卿,在景明帝面前算是熟面孔,这也是为何姜二老爷要比姜安诚得脸的原因。
一个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的,一个是百年之后眼一闭子孙都无法袭爵的,在世人眼中谁更有体面不言而喻。
潘海同情看了姜二老爷一眼。
皇上说得委婉,老成的意思就是认为姜少卿没有东平伯好看!
“听闻他们兄弟年龄相差不大。”
“呃。”景明帝随口应了声,瞄着姜安诚那张颇令人赏心悦目的脸,突然又起了好奇心,“东平伯府两位出嫁女都遇人不淑,莫非她们的样貌随了母族?”
潘海左右瞄一眼,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皇上,您这些问题不能回宫再说嘛,万一让人听到堂堂一国之君关心这个,丢不丢人啊!
不管怎么腹诽,皇上的话必须回答:“奴婢听闻东平伯府的姑娘都是出众的美人儿。”
“那位姜四姑娘呢?”景明帝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对于姜似生得如何,潘海虽没见过,却真的知道。
他掌管的东厂眼线遍布各处,前些日子东平伯府把朱家告上公堂,姜四姑娘在公堂上可是抛头露面的,公堂上那些官差中正好有东厂的人。
据手下回禀,姜四姑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是如何向皇上回禀,潘海稍微犹豫了一下。
要是实话实说,皇上该不会把姜四姑娘纳入宫里来吧?
景明帝扬眉:“嗯?”
潘海心中一凛,忙道:“据说姜四姑娘殊色惊人。”
能被潘海称一声有殊色,景明帝颇惊讶。
这样看来,姜四姑娘定然是艳压群芳的美人儿。
如此一个美人儿,安国公家的那小子竟然退亲?
景明帝好奇过后,便把此事抛开,赏起歌舞来。
冬日天黑得早,宴席一结束,稍作休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回了城。
一路上彩旗猎猎,乐声悠扬,无数百姓立在街道两旁围观皇家銮驾,景明帝亦坐于车马中含笑看着他的子民。
回到皇宫后,景明帝高昂的心情低落下来。
从外面广阔的天地回到一成不变的宫中,任谁都会有些沮丧。
可无论心情如何,晚上的家宴还要打起精神应对。
景明帝忙里偷闲休息了一下,换上常服,前往长生殿。
宫中的家宴一直设在长生殿举行,对郁谨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
绵绵不绝的乐声,衣裳轻薄的宫女,熏人欲睡的暖意,都让郁谨感到十分无聊。
可是再无聊,他还是要过来,他的终身大事还指望皇帝老子呢。
低低的嘻笑声传来。
郁谨耳力好,听得明明白白。
“那是七哥吧,听说他没事就与其他皇兄打架,没想到生得还挺秀气……”
“哼,再秀气也是只会动手的野蛮人,有什么好瞧的。”
……
郁谨往那边扫了一眼,被一串公主晃得眼花。
这至少有十几个公主吧,皇帝老子可真能生!
再扫一排皇子,郁谨自嘲一笑。
若是不能生,说不定也轮不到他出世了。
尽管一出生就被送出了宫,几乎没享受过皇子待遇,更没从父母那里得到半点温暖,郁谨却从没想过命运这么惨,要是没把自己生下来就好了。
开玩笑,活着多好啊,要是从没在这世上走一遭,又如何遇到他的阿似呢?
郁谨拎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银制的酒壶,白玉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
郁谨端起酒杯放到鼻端轻嗅,轻抿一口。
有低低的嗤笑声传来。
不用细听,也知道是那些公主在笑郁谨亲自倒酒的举动不合时宜。
郁谨扬了扬眉,目光如电看了过去。
公主们立刻噤声,有几个悄悄红了脸低下头去。
无论这位皇兄如何粗鲁没规矩,却不得不承认众多皇兄中当属七皇兄生得好,看人时还莫名让人心慌。
就好像……就好像要是再多嘴,就会如那些皇兄一样被打一顿……
郁谨收回目光,转了转手中玉杯。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高喝,礼乐声顿停,景明帝携着皇后走进大殿。
殿中众人立刻起身,高声参拜。
景明帝双手往下一压:“坐下吧,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出宫祭天已经够累,家宴上他可不想再端着了。
景明帝懒懒坐下来,开始打量嫔妃儿女们。
第344章 皇子的婚事
宫里许久没进新人,妃子们没什么好瞧的,倒是儿子、儿媳还有女儿们,一年里难得到这么齐全,他可要仔细看看,免得认不出来了。
没办法,儿女多也有儿女多的苦恼。
特别是公主,他足足有二十六个,什么样的好记性也应付不过来啊。
景明帝先从公主们看起,打眼一扫就一阵眩晕。
除掉已经出阁的,眼下未嫁的公主还有十多个,在这样的场合穿着统一的宫装,梳着统一的发式,样貌也差不太多,简直是故意与他过不去!
景明帝又看了好几眼,无奈收回目光。
还好,女儿们一般呆在深宫鲜少在他面前晃,认不清就认不清吧,把儿子、儿媳认清就行了。
景明帝喝了一口酒定定神,看向下方。
先是太子与太子妃,再是大皇子秦王夫妇、三皇子晋王夫妇、四皇子齐王夫妇、五皇子鲁王夫妇,六皇子蜀王,八皇子湘王……等等,似乎少了一个。
景明帝默默又数了一遍,恍然大悟:少了老七!
他左右四顾,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郁谨。
周围或是嫔妃们的笑声,或是女儿们的低语,要么就是皇子皇妃不经意间的对视,还有生养了皇子的妃子投向儿子的关爱眼神,只有那修眉俊目的少年孤身一人,冷清清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景明帝瞧着,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也是他的儿子呢,论形容举止,哪怕在乡野间长大,也不比其他皇子差,怎么就这般可怜呢。
老七的母妃是谁来着?
景明帝想了一下,看向贤妃。
宫里向来不缺美人儿,哪怕生养了两位皇子,到了贤妃这个年纪瞧起来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此时齐王妃正凑在贤妃身边不知说着什么,贤妃含笑听着,而后抬眸,对着不远处的齐王微微一笑。
景明帝不由皱了眉。
老四都有媳妇了,当母妃的还做出这个样子干什么?倒是老七,现在孤零零坐在一角,也不见这当母妃的关心一下。
贤妃似有所觉,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清了清喉咙,问:“爱妃与老四媳妇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贤妃不料满殿的人皇上独独注意到了她,当下欢喜又得意,笑道:“听老四媳妇说起媛姐儿学女红的事呢。皇上您看,这是媛姐儿绣的帕子,才五六岁的小人儿,绣得已经很像样了。”
“是么,朕瞧瞧。”
立刻有宫婢把一方手帕从贤妃手中接过来呈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扫了一眼,方帕上是一丛兰草,有一只模样古怪的小鸟落在一朵盛开的兰花上。
“这是什么鸟?”景明帝随口问。
小孙女绣的,不管好坏总要表现出一点兴致来。
贤妃表情瞬间扭曲一下,在景明帝询问的目光下,咬牙道:“这是蝴蝶。”
瞬间笑声四起。
景明帝摸了摸鼻子,因觉得丢了脸,对贤妃更没了好脸色:“比起媛姐儿绣的蝴蝶,爱妃不如操心一下老七的终身大事。”
此话一出,不只贤妃愣住了,殿中更是瞬间针落可闻。
景明帝越发不满。
老七是他儿子,今年都十八了,团圆宴上还一个人孤零零喝闷酒呢,他当父皇的问一句怎么了?
郁谨看向景明帝的目光满是欣喜,心中却一派平静。
不枉他装了半天可怜,皇帝老子还挺敏锐的嘛,没等他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居然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茬。
郁谨毫不掩饰的喜悦让景明帝越发感慨:看把老七高兴的,可见早就想娶媳妇了,就是没人给张罗。
这可怜的孩子。
景明帝有些心酸,睇了贤妃一眼,转向庄妃:“老六比老七还大些,终身大事同样不能耽误了。”
除了太子,其他儿子的王妃人选他不准备插手,按着往常那样交由他们的母妃操持就行,等定出王妃人选让他过目,只要问题不大他都会点头。
庄妃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臣妾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对皇上说,等开了年举办一场赏梅宴,请各家闺秀来赏花,到时候若有合适的,就把老六的亲事定下来……”
景明帝边听边点头:“爱妃有心了。”
贤妃听着险些气炸了。
什么叫爱妃有心了?这是嫌她对老七不上心?
老七才刚回京城,她叫了好几次都没给她请过安,她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贤妃并不想承认对郁谨的忽视。
在她看来,一个前途难料的儿子,这么早张罗亲事做什么,缓一缓摸准了皇上态度会更有利。
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日这样的场合,皇上居然为了老七向她发难。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一惊。
也许,皇上对老七没有她想得那么淡漠……
心中琢磨着这些,贤妃忙笑道:“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原来与庄妃妹妹想到一处去了,那等开年就一起办吧。”
见贤妃这么说,景明帝自然不会扫面子,点了点头。
贤妃微微松了口气。
这事暂且算过去了,眼下离开年尚有一段时日,正好让她好好思索一下燕王妃的合适人选。
这个人选,出身不能太差,不然帮衬不到老七,那老七要帮老四就使不上力气。也不能出身太好,越过老四媳妇让老四没脸。
性情上,自然是越乖顺越好。
一个闲散王妃,性子太强硬了半点用处没有,平白给她添不痛快。
给老七说哪家闺秀好呢?
贤妃扫了郁谨一眼,开始琢磨开了。
郁谨把酒杯往桌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多谢父皇对儿臣的关心,那儿臣的终身幸福就靠父皇了。”
景明帝刚想点头,突然顿住。
等等,什么叫终身幸福就靠他了啊?他只是看不过去要给老七找个媳妇而已,可没保证娶的媳妇一定称心如意啊。
哼哼,年轻人就是天真,称心如意哪有那么容易,他还没称心如意呢。
虽然这般腹诽,可迎上儿子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景明帝到底没有多说,板着脸点了点头。
郁谨含笑坐下了。
有了父皇这个点头,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第345章 夜来人
宴席散罢,已是寒星漫天。
郁谨无视贤妃欲言又止的神色,大步走出皇宫。
宫外是刺骨的冷,恰好赶上姜湛换班。
“姜二弟。”郁谨立在不远处,含笑喊了一声。
姜湛忙跑过去,无奈道:“王爷,在外边您就别这么喊了,让那些同僚听到多不好。”
前些日子,姜湛已经从暴跳如雷的老子那里知晓了郁谨的真正身份,震惊了足足三天才缓过劲来。
跟他称兄道弟的余七哥是皇子?
呃,这也没什么,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不少朋友,既然能与乞儿打交道,与皇子称兄道弟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堂堂皇子惦记他妹妹?
别的都没问题,这个可不行。
姜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他看来,妹妹虽然什么都好,可毕竟退过亲,要是嫁给皇子,最多当侧妃。
别欺负他读书少,侧妃不就是妾嘛,嫁过去被正妃欺负了,他难不成能打进王府去?
拳脚功夫练得再好都不行,他打听过了,那等于造反!
所以姜湛果断与父亲大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好兄弟可以继续做,大舅子绝对不能当。
看着姜湛,郁谨气不打一处来。
未来的岳父大人一时糊涂也就罢了,姜二居然也跟着胡闹,亏他还屡次救他,这小子的良心肯定被二牛吃了。
“他们听到有什么不好?”无论心中如何不快,为了把媳妇娶到手,郁谨还是要忍,含笑说道。
姜湛眨眨眼,嘀咕道:“对啊,我与王爷熟悉又不是见不得人。”
“还是叫我七哥好了。”
姜湛忙摆手:“这可真不行,咱们不在乎,有心人听到该做文章了。”
郁谨笑了笑。
“怎么了?”当了一天的值,姜湛只觉手脚都是僵的,边搓手边问。
“我发现姜二弟比以前考虑周全了。”
姜湛一笑:“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不成器,总不能一直让父亲与妹妹操心。对了,王爷,宫里设宴有意思不?”
郁谨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这一年的冬至恰是十一月十六,天上挂着圆盘大的月。
月是冷的,洒下如霜的月辉,染了他一身寒气,可他的心头却是暖的。
郁谨笑道:“有意思,父皇要给我说亲了。”
“啥?”姜湛猛然停住,打量郁谨神色,一时忘了称呼,“余七哥,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我过了年就十九了,王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
姜湛缓过神来,抱拳:“恭喜王爷了。”
太好了,余七哥娶了媳妇,就不用担心妹妹羊入虎口了。
郁谨不由黑了脸。
他对姜湛吐露这个,是想瞧瞧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喜形于色。
真是气死他了,今夜他就爬墙去找阿似。
哼,姜二不是护着宝贝妹妹吗,他偏要找阿似幽会去!
打定了主意,再看姜湛欣喜的表情,郁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二人分别后,姜湛回了东平伯府。
累了许久,饭都没吃上几口,一回到屋中姜湛就吩咐阿吉去大厨房取饭。
没过多久阿吉提着食盒跑了回来,先摆出几碟小菜并一壶烧酒,又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姜湛看到饺子,颇吃了一惊,不由笑道:“今年大厨房是不是换了厨娘,还挺有心思。”
这盘饺子有紫皮的,绿皮的,还有黄皮的,花花绿绿先不说滋味如何,瞧着就赏心悦目。
阿吉笑着解释道:“公子,这五彩饺子是四姑娘包的,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留了一盘。”
姜湛一听立刻感动得不行,举筷夹了一只黄皮饺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眼一亮道:“这是鱼肉馅的,好吃!”
吃不出是什么鱼,可鱼肉剁成糜做成了饺子,那种鲜美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绿的呢,绿的呢?”阿吉仿佛比自己吃到饺子还新鲜,一连声问道。
姜湛夹起绿皮饺子吃了,笑眯眯道:“素馅的,里面加了木耳还有绿豆苗。”
“四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姜湛睨了阿吉一眼:“四姑娘如何,还轮得着你说!”
他妹妹当然心灵手巧,聪慧无双,他脚上的鞋子还是四妹送的呢。
一盘热乎乎的饺子下肚,姜湛一颗心热络起来。
四妹这么惦记他,不去道声谢,总觉得过意不去。
看一眼天色,冬日里天黑得早,其实也不过刚用过晚饭,离着就寝还早。
嗯,去海棠居看看四妹去。
姜湛打定主意,也不带阿吉,直奔海棠居而去。
这个时候二门依旧大开着,守门婆子躲在小屋子里取暖,偶尔往外瞧上一眼,见是姜湛,忙出来请了安。
府上如今谁人不知,一向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公子这一次居然在墙上糊住了,说不准还能有大造化呢。
姜湛摆摆手,快步走过。
姜似听阿巧禀报二公子来了,微讶之余忙迎了出去。
她心知郁七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那么这一年的冬至很可能是在伯府过的最后一个冬至节了,这才起了心思包些饺子给父亲、大姐、二哥他们送去。
说起来,这样的五彩饺子还是在南边时学到的。
“四妹出来做什么,外边冷。”
姜似打量着兄长,声音温柔:“二哥当差累了吧,这样天寒地冻还要在外边巡视。”
姜湛笑出一口白牙,与姜似一同进了屋坐下:“不累,吃了四妹送的饺子,就更不累了。”
“二哥喜欢吃就好。”
姜湛看着妹妹,怎么看怎么好,心道难怪余七哥身为皇子还打歪主意。
这么一想,忽然又同情起好兄弟来。
这么好的妹妹,与余七哥是没有关系了。
“二哥怎么了?”察觉姜湛神色有异,姜似问道。
姜湛笑呵呵掩饰:“没事。就是吃着四妹做的饺子好吃,来和四妹说一声。”
“那我回头还给二哥包一些。”
姜湛忙摆手:“那倒不必了,厨房下多了手会粗。”
想了想舍不得五色饺子的滋味,提议道:“让你那两个丫鬟学学,到时候让她们包。”
阿蛮与阿巧齐齐翻了个白眼。
这时,突兀的敲窗声突然响了起来。
第346章 有妖怪
这一晚没有起风,所以敲窗声落入耳中分外清晰。
姜湛面色微变,直接站了起来。
阿蛮突然冲过来:“二公子,婢子去给您端茶!”
“让开。”姜湛一脸严肃把阿蛮扒拉开,大步向窗口走去。
他绝对没有听错,有人在敲窗!
天都黑了,这还是四妹的闺房,窗外居然有人,这还了得!
姜湛几乎是铁青着脸冲到了窗口去,连姜似那声“二哥”都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窗被猛然拉开,寒流直接冲了进来。
姜似还算淡定,阿蛮与阿巧却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
完蛋了,完蛋了,姑娘与余公子幽会要被二公子逮个正着了!怎么办?二公子会把她们浸猪笼么?
这是阿巧的想法。
阿蛮则不忍闭上了眼睛。
二公子与余公子之间会发生一场血战么?要是打起来,她是帮二公子呢,还是余公子呢?
阿蛮为难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登时目瞪口呆。
比阿蛮还要惊讶的是姜湛。
他与窗外那只大狗对视,以为眼花了,抬手用力揉了揉眼。
是二牛没错!
两只前腿搭在窗沿上的二牛耸了耸鼻子。
姜湛彻底黑了脸,杀气腾腾骂道:“二牛,今天小爷要宰了你吃肉!”
二牛一只前爪抬起晃了晃,似是在与姜似打招呼,又似是挑衅怒发冲冠的姜二公子,随后一扭身冲进了冰冷夜色中。
姜湛以手撑住窗台,利落跳了过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窗子大开着,往屋里灌着寒气,屋里的主仆三人一时都忘了反应。
一道身影从窗口跃了进来,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来人穿着玄色大氅,进屋后从容转身把窗子合拢,解下大氅抖了抖,抖落满衣冷霜,随后把衣裳递给了愣在一旁的阿巧。
那样熟稔与自在,仿佛回到家中一般。
而阿巧居然也自然而然抱着大氅挂到了衣架上。
姜似看着走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窗口:“二牛——”
郁谨走过来,握住姜似的手,不以为意道:“那狗子大概是想你了,死活要跟来。这样也好,替我背个黑锅。”
姜似嘴角抽了抽。
能这么坦然让自己的狗背黑锅,除了这混蛋也没谁了。
“现在还早,怎么就来了?”姜似问。
要是晚一些,何至于被二哥抓个正着。
郁谨眨眼一笑:“嫌我来得早?要是来晚了,我就不想走了……”
阿巧听了微红着脸低头,阿蛮则一脸警惕守在窗口。
姜似拍了郁谨一下:“少贫嘴,说正事!”
他这么迫不及待过来,显然是有正经事要说。
郁谨扬眉扫了两个丫鬟一眼。
姜似叹气:“没有个在窗口守着的,我二哥去而复返怎么办?”
意外被撞破也就算了,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意让二哥受这种惊吓。
郁谨笑道:“不会,我了解二牛那家伙,有它在你二哥是别想回来了。”
说到这里,郁七皇子就不高兴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姜湛为何在阿似这里!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二牛跟着郁七学坏了,原本多乖巧的大狗。
“你们先退下吧。”既然郁谨这样说,姜似自然不再质疑,摆摆手示意阿巧与阿蛮下去。
待两个丫鬟退下,郁谨立刻把姜似拉入怀里,不满道:“姜二怎么在?”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姜似下意识推了推,解释道:“今日冬至,我包了些饺子给二哥,二哥当差回来吃着好,特意来谢我的。”
郁谨深深敛眉,越发不满:“你还给他包饺子?”
“他是我二哥!”姜似无奈。
郁谨咬牙:“知道他是你二哥,不然早打断他的腿。”
姜似白他一眼:“你再不说正事,我就睡了。”
郁谨拉着她坐下来,笑道:“宫中的家宴上,父皇提起了我的亲事。”
姜似微微一怔。
她虽相信他有办法,却也忐忑好奇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二人跨越那些障碍走到一起。
皇上提起郁七的亲事,总不可能直接赐婚吧。
这时,郁谨说道:“等过了年,贤妃与庄妃会合办一场赏梅宴,专为我与蜀王选妃。”
姜似听着郁谨的话,暗暗叹息。
郁七提到母亲只称一声贤妃,可见母子关系的淡漠。
她不在乎其他,只心疼这个男人。
郁谨对上姜似的事格外敏锐,察觉她眼神突然的柔软,笑问:“怎么了?”
姜似自然不会犯蠢提及郁谨与贤妃的母子关系,垂了眼帘道:“那赏梅宴,我恐怕没有资格收到请帖。”
郁谨放声笑了。
笑声是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清澈醇厚,仿佛酿得正好的美酒,令人听了,心尖微微发麻。
“笑什么?”姜似斜睨着他。
郁谨抬手落在姜似发上,用力揉了揉:“傻丫头,你自然会收到请帖的。”
姜似伸手去护着头发,却捂住了他还未移开的手。
她按着他的手,他看着她。
二人对视,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回神后,郁谨长长叹了口气。
没成亲前,他可不敢招惹这丫头了,不然受苦的还是自己。
他的手落下来,替她把垂落的发轻轻抿到耳后,温声道:“总之这些日子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安心心过年就是。等到了赏梅宴也无须刻意做些什么,一切有我。”
姜似动了动唇,有心问问他究竟会如何做,可迎上那双含了温柔笑意的黑亮眼睛,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那我走了。”郁谨低头在姜似额头落下一吻,拉开窗子跳了出去。
姜似走到窗口,看他转了身冲她摆摆手,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姑娘,余公子这就走啦?”听到关窗声的阿蛮走了进来。
姜似板着脸道:“去睡吧。”
小丫鬟一脸嫌郁七走太早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而这时的二门口,传来守门婆子的尖叫声。
天啦,二公子被妖怪抓走了!
不对,是二公子在追一只妖怪。
“有妖怪啊——”守门婆子的尖叫声很快引了不少人出来瞧。
避人的角落里,姜湛捂着屁股上被咬破的洞气得脸色铁青:“你等着。二牛,你等着!”
二牛后腿一曲坐下来,等着。
第347章 说服
黑黝黝的角落里,一条半人高的大狗纹丝不动坐着,一脸无辜望着气急败坏的少年。
姜湛气得跳脚:“谁让你坐这里了,赶紧走,想被人发现吗?”
二牛站起来,抖了抖毛,鄙夷看了姜湛一眼,这才钻进了门洞里。
姜湛扶着树喘气。
气死他了,二牛这个狗东西!
一群人追了过来。
“二公子,您没事吧?”
姜湛恢复了若无其事,摆摆手:“没事。”
守门婆子眼珠乱转:“二公子,刚刚奴婢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影跑过去,那别是狐狸精吧?”
“你见过那么大的狐狸精?”姜湛脱口而出。
守门婆子认真回忆了一下。
是哦,狐狸精没有那么大个。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姜湛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没看清,也没追上。好了,都散了吧。”
眼见着二公子负手走了,众人面面相觑。
“杨家的,你真看到了妖怪?”
一见有人问起,守门婆子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可不是嘛。我本来坐在屋子里嗑瓜子呢,听到动静往外看了一眼,妈呀,好大一个家伙窜了过去,只可惜天太黑,没看清究竟是什么玩意,只觉得毛茸茸的。你们说,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众人纷纷吸气。
“二公子胆子忒大了,敢追着妖怪跑。”
“难怪二公子能当上金吾卫呢,俺娘就说过,这人啊,胆有多大福就有多大……”
“这么说,二公子以后前途无量啊。”
躲在墙壁另一侧的姜湛摸了摸鼻子。
这些下人真能扯,好好议论着妖怪又歪到他前途无量上去了。
不过,他前途无量还用他们说嘛!
姜湛一宿没睡好,好在第二日轮休,匆匆洗漱过直奔慈心堂。
四妹要去给祖母请安,去那里逮人最方便。
慈心堂的地龙照常烧得很旺,姜湛过去时,窦表姑已经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轻声细语说话。
“祖母,表姑。”姜湛向二人行了礼,脸上挂着爽朗的笑。
窦表姑不由多看了姜湛一眼,心道比起那位神秘莫测的四姑娘,二公子倒是心无城府,坦荡得令人舒心。
她这样想着,垂了眼帘盯着鞋尖瞧,不由又担心起独自在外的兄长来。
大哥出去有几日了,居然还没惹祸……
不知窦表姑的担忧,冯老夫人见到姜湛难得露出个笑脸:“今日没当值?”
自从姜湛有了正经差事,经常出门比鸡还早,给冯老夫人请安就不固定了。
“没呢,所以就来瞧祖母了。”
冯老夫人听得心中舒坦,笑道:“你有心了。”
接下来各房主子陆续前来请安,姜似才进门就迎上了兄长的视线,暗暗叹口气。
二哥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等从慈心堂离开,姜湛果然亦步亦趋跟着。
姜似干脆问道:“二哥有事?”
见四下无人,姜湛黑着脸问:“昨晚上怎么回事?”
姜似无辜眨了眨眼。
“二牛怎么会去你那里?”
姜似用帕子掩住口,一脸吃惊:“那是二牛?我听说是妖怪……”
姜湛快被宝贝妹妹气乐了,压低声音怒道:“四妹,你以为我是傻瓜啊。”
姜似老实了,垂头道:“谁知道二牛怎么会来呢。”
姜湛深深吸了口气。
冷静,妹妹不是那些臭小子,打不得。
稍微缓了缓情绪,姜湛把姜似拉到了不远处的凉亭。
冬日里,四面没有遮拦的凉亭风颇大,放眼一片萧瑟。
姜湛站在风口,挡住吹过来的寒风,严肃问道:“四妹,你说实话,是不是余七哥利用二牛鸿雁传书呢?”
不远处的阿蛮默默望天。
二公子真是单纯啊。
姜似略一迟疑,点头:“传过几次。”
隐瞒父兄并不是她的本意,郁七那边在努力,她也该慢慢表明态度,徐徐让父兄接受才好。
不对,是让二哥接受,至于父亲……咳咳,父亲还是比较适合事情有了定论后再安慰好了。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姜湛跳脚。
余七哥这个混蛋,居然真的偷偷给四妹传信,还是不是君子了!
姜似垂着眸,双颊渐渐红了。
姜湛一看这表情,直呼糟糕,气得在亭子里打转。
好一会儿后,四面吹来的凉风使他冷静下来。
“四妹,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啊……”姜湛长篇大论,苦口婆心,试图拯救迷途少女。
姜似依然垂眸不语。
到最后姜湛泄了气,一跺脚:“四妹,你就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吧。”
姜似抬眼与兄长对视,眸光湛湛:“二哥,我心悦他。”
“你——”姜湛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扶着亭柱缓了缓,再次看向妹妹。
少女眼中的认真使他怔住,而后就是心塞。
余七哥那个混蛋,到底是把单纯无知的妹妹骗走了。
二牛还是帮凶!
他早晚要教训这一人一狗!
发过狠,姜湛泄了气。
余七哥是王爷,想教训没那么容易,何况他还打不过。
二牛那死狗太狡诈,他也讨不着便宜。
啊,真是气死他了。
姜似看着兄长气得团团转,抿着唇笑。
姜湛突然停了下来,正色问姜似:“四妹,你是认真的?”
“这种事怎么会开玩笑。”
姜湛摸了摸腰间刀鞘。
虽然休息,可他已经习惯了佩刀。
不知道把余七哥剁了,四妹会不会死心……
“四妹,你和余七哥没可能的,他是皇子。”
“我知道。”
“他告诉你身份了?”
姜似笑着点头:“是呀,我看他还算坦诚,挺可靠的。”
姜湛抹了一把脸。
去他妈的坦诚,要不是父亲跟他说,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二哥,你不喜欢余七哥?”
姜湛很想说是,可到底无法违心,哼道:“扯这些没用。他是皇子,你心悦他,难道要当妾?”
姜似笑了:“二哥何必担心这些。是他想娶我,那就让他想办法好了,要是不成功,咱们也没损失嘛。”
姜湛一愣。
咦,四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还是不放心,他追问:“要是不成,你不会死活跟着他?”
“当然不会啊。”
姜湛琢磨了一下,乐了。
这么一想,还行。
新年很快到了,赏梅宴的时间定了下来。
第348章 请帖
赏梅宴定在正月十八,正是梅花开到最盛的时候。
贤妃斟酌许久,拟好了名单,交给内侍送到内务府去。
这场赏梅宴是由贤妃与庄妃一同举办,而二人素来不怎么对付,当然不会你商我量,而是各自拟好名单再交由具体主管此事的公公来料理。
送走名单后,贤妃又有些不安心,长长的玳瑁嵌宝珠指甲套掠过棋罐,捏起一枚黑子放在手中把玩,喃喃道:“也不知庄妃请了什么人。”
她拟的名单上邀请的贵女全是家世中等,不出挑、不拔尖,或是家风严谨,或是有娴静温顺之名的姑娘,为了撑场面还请了几位出身极好的,实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一份名单,与庄妃那边恐怕重合不多。
贤妃是个好面子的人,一方面不准备给感情疏远的小儿子娶高门之女,另一方面又不愿被庄妃瞧出这种心思来。
心腹嬷嬷十分了解贤妃这种心思,宽慰道:“娘娘挑的人,定然都是最合适的。”
贤妃把棋子往棋罐中一丢,起身往窗边走去,叹道:“罢了,就这样吧。”
屋内热得厉害,支开了一半窗子透气,窗外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与不停变幻形状的流云。
难以掌控的流云,正如她那个性情不定的小儿子。
这期间,贤妃几次想把郁谨叫进宫来探探他的意思,却总被对方以各种借口推了去。
贤妃想起来就气闷。
不管母子二人有没有相处过,好歹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竟然对她这个亲娘不闻不问!
有的时候,贤妃也会生出几分不安:老七对她如此淡薄,以后真能顺着她的心意帮衬老四?
这个念头使她对赏梅宴既重视,又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茫然,总怕一脚踏空了,反受其害。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声音虽轻微,落在贤妃耳中已足够警醒。
在宫里要想混得好的内侍,沉得住气是必须的,这么匆匆走来莫非是有大事?
很快一名青衣宫婢走了进来:“娘娘,燕王来向您请安了。”
贤妃急促转身:“燕王来了?”
意识到失态,贤妃抬手理了理鬓发,指甲套上的宝珠熠熠生辉,晃人眼睛。
“是,王爷正在外面等候,不知娘娘见是不见——”
“请燕王进来。”贤妃直接打断了宫婢的话,莲步走向贵妃椅,款款坐下等着。
郁谨进来时,便见到一位宫装妇人挺直脊背坐在贵妃椅上,美貌端庄,却与那本该懒散悠闲的美人靠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这位母妃,还真是有意思。
郁谨眯眼,确定没认错人,这才行礼:“见过母妃。”
贤妃盯着向她行礼问安的小儿子,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看他这懒散劲儿,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哪里及得上老四一星半点。
贤妃心里存了不满,面上越发端着:“上前来,让母妃看看。”
郁谨上前走了几步,已经能看到贤妃眼角淡淡的细纹。
岁月是公平的,无论如何美貌的女人,都会留下痕迹来。
郁谨微微勾起唇角。
说起来,他活到十九岁,这还是有记忆后第一次与母亲离得如此近。
还真是不自在啊。
贤妃对郁谨的来意颇好奇。
自从这个儿子回到京城,她传了不止一次,可从没顺从过,老七今日来总不会是单纯请安吧。
贤妃没有立刻问,而是仔细打量着小儿子。
感觉是陌生的,可是那形容神态又格外熟悉。
单从容貌上,老七比老四更像她。
这毕竟是她的骨血孕育出来的。
贤妃忽地生出几分感慨来,神色缓和了些,问道:“今日来见母妃,可是有事?”
“儿子来给母妃请安的。”
贤妃心中不信,面上笑了笑:“你有心了。还有别的事么?”
郁谨的脸微微红了,似是纠结了一下,才道:“听说赏梅宴的时间定下来了。”
贤妃定定看了郁谨一眼,笑了笑:“是啊,就定在十八那天,谨儿莫非担心母妃办不妥当?”
一声谨儿,郁谨差点抬手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好在面上还撑得住,红着脸道:“儿子当然不会担心这个。只是儿子常年在南疆,对京中贵女毫无了解,却格外向往夫妻和乐的生活,所以能不能有位称心如意的妻子就要靠母妃了。”
贤妃一直看着郁谨,见他越说脸越红,到后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弯唇笑了笑。
先前听闻老七与几位皇子打群架,她还以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现在看来,就算在外面养野了也还是个孩子,对未来妻子居然如此憧憬。
在这方面,老七倒是比养在皇宫的皇子们单纯许多了。
贤妃并不认为这是个优点,不过在感情上单纯,往往意味着只要妻子合心意就会耳根子软,听得进枕边风。这样的话,她只要拿捏住儿媳妇就等于拿捏住了儿子。
看着儿子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贤妃微笑起来:“你放心,母妃定会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罢了,赏梅宴上老七瞧中了哪个,她答应就是,原本淡薄的母子关系借着这次机会还能缓和一番。这样的话,将来老七帮着老四才会更尽心。
“那儿子告退了。”
离开贤妃的寝宫,郁谨立刻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仿佛那个在母妃面前脸红的少年从不曾存在过。
本来也不存在。
郁谨冷漠笑笑,穿过重重宫墙拐了一个弯。
一名灰衣内侍从郁谨身侧走过,悄悄放缓了脚步。
“办好了么?”郁谨眼望着前方,轻声问。
内侍轻轻应了一声:“好了。”
郁谨弯了弯唇角,大步向宫外走去。
内务府具体负责此事的韩公公正吩咐数名内侍按着两位娘娘送来的名单誊写请帖,其中一名内侍看了一眼名单,提笔写下东平伯府四姑娘的名字。
赏梅宴的风声渐渐传开来,离着正月十八的前两日,收到请帖的贵女大多欣喜若狂,不曾收到的府上则扼腕叹息。
王妃之位啊,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飞了!
东平伯府中,冯老夫人反复看着管事呈上来的雕花请帖,激动不已。
第349章 挑拨
鎏金的雕花请帖,轻盈精致,可落在冯老夫人手中却有千斤重。
她反复看了数遍,确定帖子是给东平伯府四姑娘无疑,这才端起茶杯一口气饮尽,带着难掩的激动吩咐阿福:“去请四姑娘过来!”
阿福一路小跑着来到海棠居请人,陪着姜似回慈心堂的路上,腰弯了又弯,看向姜似的眼神带了费解与敬畏。
四姑娘不声不响,怎么会得到宫中的帖子?
实在是不可思议!
“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冯老夫人把请帖压在手下:“请四姑娘进来。”
守门的丫鬟打起棉帘,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少女脚步轻盈走了进来。
看到那身大红,冯老夫人顿觉心情舒爽。
四丫头喜穿艳色,不像那些小姑娘非穿素色自以为清丽无双,殊不知清丽不清丽和你穿什么颜色衣裳有什么关系,纯粹看那张脸啊。
就凭四丫头这张脸,也难怪是个有造化的。
姜似进了屋,把斗篷解下交给一旁的丫鬟,对冯老夫人盈盈施礼:“祖母。”
冯老夫人伸出手,态度罕有的和蔼:“来祖母身边坐。”
姜似不动声色走上前来。
冯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孙女,眼角堆着笑:“今日宫中给你送了一张帖子,你瞧瞧。”
姜似看着冯老夫人推过来一张精美请帖,伸手拿了起来。
垂眸看过,姜似无意识摩挲着帖子上的镂空花纹,脑海中浮现的是郁谨嘴角含笑的样子。
他居然真的有办法让她收到帖子。
如今她收到了赏梅宴的请帖,两日后便要进宫赴宴,那他又如何让自己成为燕王妃的不二人选呢?
姜似默默想着这些,嘴角不禁噙了浅笑。
不管如何,她相信他能办到。
这份信任大概源于前世。
当时她是乌苗圣女的身份,与大周皇子结合关乎着两国关系,绝不是个人能达成的事,可是郁七却颁来了赐婚圣旨。
冯老夫人盯着姜似唇边那抹浅笑,眼神微闪,试探问道:“四丫头,你知不知道为何能收到这张请帖?”
姜似笑了:“祖母说笑了,孙女如何知道宫中贵人会定下赏梅宴,更不用谈能不能收到请帖了。其实孙女也在奇怪,为何这样的花宴孙女能得到请帖呢。”
冯老夫人不信,目光一直在姜似脸上打转,看到的依然是那副平静淡然的表情。
“既然丝毫不知,怎么也不见你惊讶?”
姜似诧异看着冯老夫人:“不是祖母曾教导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是大家贵女该有的风范吗?”
一句反问让冯老夫人颇为尴尬,想发火却没了脾气。
是的,单单这张请帖,足以使她没有脾气可发。
这可是替皇子选妃的请帖!
先不说能不能选中,四丫头莫名得了这么一张请帖,就足以令她扬眉吐气,往后给四丫头说亲事都能直起腰版了。
什么,你家四姑娘退过亲?还传出胆大妄为的名声?
那又如何,既然能成为王妃的候选人,经过了宫中贵人的严格挑选,就证明东平伯府四姑娘品格无暇,以后任谁都不能在这上面公然挑理。
冯老夫人这么一想,就觉得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伯府两个出嫁的姑娘接连出事,实在是太糟心了。
当然,哪怕收到宫中请帖,冯老夫人也不认为姜似能屏雀中选。
皇子妃,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回去后好好准备一下,缺什么直接对管事说,祖母这里还有两套年轻时用过的头面,回头收拾出来让阿福给你送过去……”冯老夫人一口气说了不少,笑着拉起姜似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要让咱们伯府失了面子。”
“孙女知道了。”
看姜似平静的模样,冯老夫人有心再叮嘱几句,可最后却把那些话咽了下去,示意姜似可以退下了。
四姑娘收到赏梅宴请帖的事很快风一般传遍了伯府上下。
二太太肖氏自打窦表姑来了,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样子,对管家越发上心,每一桩事无论大小务必做得让人挑不出刺来。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当即捏着烫手的茶杯好一阵没言语。
肖婆子似乎也从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恢复了精明利落,这些日子尽心尽力替肖氏做事,又重新得了信任依仗。
见肖氏这样,她温声劝了又劝。
肖氏这才缓和许多,嘱咐道:“开春了,府中上下的春装要提前准备着,还有床幔帘子那些,我记得去年用完了存货,该采买新的了。对了,倩儿那里你亲自走一趟,免得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怠慢了她。”
“太太放心,等下老奴就过去看看。”
从肖氏这里离开,肖婆子轻轻抚了抚鬓边素色的绢花,抬脚向姜倩的住处走去。
姜倩自从回了伯府,鲜少走出院门。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有冯老夫人的话在先,她一个义绝回到娘家的出嫁女,自然要安分一些,至少挺过这些日子再说。
姜倩本想着等兄长中举就可以抬起头来,万没想到兄长十拿九稳的事竟出了状况,说起来这一年实在倒霉到极点。
听闻肖婆子来了,姜倩打起精神见了人,忍着不耐听肖婆子说那些琐事。
她什么时候落到这般境地,连母亲身边一个婆子的话都要耐着性子听。
姜倩心中一阵酸楚。
肖婆子悄然勾了勾唇角,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来:“四姑娘真是好命啊,竟然收到了宫中赏花宴的帖子。”
“宫中赏花宴?”
“是呀,听说是给未娶妻的皇子选妃咧。”
姜倩眼神骤然一缩,用力扯着帕子:“四妹为何会收到?其他妹妹呢?”
肖婆子笑着道:“只有四姑娘收到了。府上都说,没准四姑娘真能当上王妃呢——”
“不可能!”
肖婆子停下来。
姜倩抿着唇缓缓平复下来,强笑道:“以后肖妈妈常过来,给我说说外边的事。”
“二姑娘放心,太太叮嘱过让老奴常过来的。”
等肖婆子一走,姜倩陡然沉下脸,喃喃自我安慰:“姜似算什么东西,一个连爵位都传不下去的伯爷的女儿能当上王妃?做梦!”
第350章 赴宴
进宫赴宴那天,天还未亮就下起了雪沫子,似雪非雪,落到地上就化成冰水。
天空铺满了层层叠叠的云,透着青色。
冯老夫人早早就起来,打发阿福去海棠居看姜似收拾得如何了。
等了约莫两刻钟,姜似随着阿福走了进来。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先看发式,再看衣着,最后连鞋面的花样都不忘扫过,这才笑着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姜似微微点头:“好。”
“进了宫要守规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别人如何做你就如何做。有一样要记着,万万不能惹祸……”冯老夫人叮嘱着。
收到请帖的兴奋过后,剩下的便是担心。
冯老夫人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这个孙女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在宫里要是一时脾气上来顶撞了贵人,那可了不得。
“可记得了?”
姜似垂眸点头:“嗯。”
冯老夫人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她口水都要费干了,这丫头就不能多说几句嘛!
“行了,早一点过去吧,记得带着手炉。”
“孙女告退了。”
姜似对冯老夫人欠了欠身,转身出去,走到慈心堂院门口遇到了窦表姑。
对着窦表姑,姜似露出个笑容,主动打了招呼。
窦表姑回礼,走进慈心堂给冯老夫人请安。
在窦表姑面前,冯老夫人便随意许多,歪靠着引枕问:“遇到四姑娘了?”
“恰好在门口碰见。”
“阿婉啊,你觉得四姑娘如何?”冯老夫人突然问道。
窦表姑闺名姝婉。
“四姑娘样样出挑,是个难得的。”窦姝婉字斟句酌,却想着兄长那句提醒。
冯老夫人意味深长笑笑:“你是个稳当的,四姑娘还是个孩子脾气,只希望以后你们能和睦相处。”
窦姝婉心头一跳。
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窦姝婉虽话不多,心思却剔透,想到有几次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就命人把姜安诚请了过来,猛然猜到了老夫人的意思。
姨母该不是要她与大表哥——
这个念头一起,窦姝婉心中掀起了巨浪。
大表哥是个好人,可她不想给人当继室,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从大表哥眼中看到任何特别的意思。
大表哥看着她,乃至看着任何女子,都与看男子没有区别。
她虽然没了母亲,家族也衰落了,却不想执手到老的夫婿一直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的一辈子,纵是泼天富贵又有何趣。
想到这里,窦姝婉含笑道:“我是四姑娘的长辈,自然会与四姑娘和睦相处,不然哪有当长辈的样子。”
她不敢把拒绝的意思表露太明显,倘若姨母挑明了说,那才没了退路。
窦姝婉很清楚,无论她如何不情愿,眼下的命运是被姨母握在手心中,很多事由不得她做主。
这时候,她突然羡慕起姜似来。
来到伯府,她耳闻了四姑娘许多事,别的都不提,唯独羡慕四姑娘有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与兄长。
不像她,兄长不靠谱不说,姨母派去金沙接人,另娶了继母的父亲几乎是迫不及待把她送上京城。
窦姝婉深知,金沙那个家她这辈子是回不去了。
而此时,被窦姝婉深深羡慕着的姜似正乘着车向皇宫赶去。
已经开了春,依然天寒地冻,车轮滚过地面,发出枯燥的咯吱声。
阿蛮挑开帘子一角向外探望。
“姑娘,外面马车好多。”
“许多人进宫参加赏梅宴,马车自然是多的。”
见姜似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阿蛮忍不住道:“姑娘,您不好奇皇宫里是什么样么?听说地砖是金子铺的呢。可惜婢子不能随您进去御花园,只能在内城偏殿里候着……”
姜似听着小丫鬟在耳边叽叽喳喳,心情甚好。
“四妹——”少年带了些兴奋的声音传来。
阿蛮忙推了姜似一把:“姑娘,是二公子。”
姜似睁了眼,探头往外瞧。
姜湛不知从何处跑过来,穿着金吾卫的服侍,显得英姿勃发。
“四妹,紧不紧张?”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姜湛笑着问道。
姜似把手炉塞到姜湛手中,笑道:“不紧张,二哥快回去当值吧,让人瞧见了不好。”
姜湛看着手中小巧的手炉,一脸古怪:“我一个大男人揣着这个,被人看到要笑掉大牙了。”
他把手炉塞回去,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纸包塞给姜似:“玫瑰糖,听说吃些甜的运气会好。”
接过那包玫瑰糖,姜似对姜湛粲然一笑:“多谢二哥,我会好运的。”
她放下车窗帘,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姜湛犹伸长了脖子看。
“姜兄,那是你家的姐妹?”一只手搭上姜湛的肩膀。
姜湛看了一同当值的同僚一眼,道:“是我妹妹。”
年轻侍卫嘿嘿一笑:“等回头我求父母去贵府提亲成不?”
“滚!”姜湛没好气白了同僚一眼。
“怎么了,难不成你妹子还能当上王妃啊。”年轻侍卫撇了撇嘴。
要不是惊鸿一瞥,从没见过这般美人儿,他还没这个心思呢,东平伯府又不是什么值得联姻的高门。
姜湛板着脸往回走:“总之不许打我妹妹主意!”
到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些只看脸的臭小子赶不上余七哥,他已经开始盼着四妹与余七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阿蛮被留在了内城口,姜似由内侍引着前往梅园。
她来得不算早,到了梅园时已经有许多贵女在那里。
姜似的出现使众贵女颇为意外,三五成群悄悄议论起来。
“新来穿浅绿色斗篷的姑娘是哪一家的,怎么从未见过?”显然姜似的容貌使不少贵女产生了危机。
“呀,那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去年初在永昌伯府的花会上遇到过。”
“东平伯府?”一听这个来历,许多贵女眼中带了不屑。
先不说东平伯府在京城勋贵中地位如何,近来东平伯府可没少出风头,出的还是丢人的风头。
这种人家的姑娘,如何能到这样的花宴来?
“也不知有没有检查一下请帖,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一道少女的声音突兀响起,让那些私语声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