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金水河畔
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七月。
七月的京城暑气未消,人们到街上打个晃,一身衣裳就要湿透了,可是按时节来说已经到了初秋。
初秋的天是高的,云淡而疏,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湛蓝,以及比盛夏还要炽热的阳光,人们的心情在这样的时节里莫名就敞亮些。
姜似的心情却一日比一日沉重。
前世二哥的死就如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随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永昌伯夫妇的死,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她明白一个不经意间的改变有时候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厄运。
姜似不敢拿亲兄长的命冒险。
比起拼命阻止二哥在前世身亡那一日去游河,她情愿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再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二哥救下来。
她不可能整日与二哥形影不离,谁知道阻止了这次游河会不会有下次呢?或者其他防不胜防的意外。
对姜似来说,至少前世姜湛身亡的时间、地点这些讯息都是清楚的,这要比面对未知好得多。
然而要说心中不慌,那绝不可能。
关心则乱,这是人之常情。
“姑娘,您这些日子越发瘦了,是不是天热吃不下东西?”阿巧把一碟点心摆到桌几上,劝道,“婢子特意做了凉果,您尝尝吧。”
阿巧是个心灵手巧的丫鬟,做点心很有天赋,一碟凉果淡绿浅粉,外面裹着细碎如霜花的椰丝,在这大热的天气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姜似却摇摇头:“你与阿蛮吃吧,给我端杯蜜水来就好。”
阿巧还待再劝,见姜似神色凝重,只得打消了念头,转身去端蜜水。
姜似站起来,在不算宽敞的室内来回踱步。
这一日就是二哥与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画舫游河的日子。
尽管已经反复想过每一个细节,肯定在这件事上与前世发展没有任何变化,可等不到姜湛那边的消息,姜似还是放不下心来。
“姑娘,姑娘——”阿蛮气喘吁吁从外边跑进来。
正好阿巧端着蜜水过来,姜似接过蜜水顺手递给了阿蛮。
阿蛮一口气喝完,把空碗塞回阿巧手中,快言快语道:“阿吉传来消息,说有人约了二公子去金水河游玩。”
姜似用力咬唇,气得踢了一下脚边的小杌子。
她就知道二哥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果然还是与杨盛才那些人搅到一块去了。
气恼过后又有些心安。
一切果然照着前世在发展,那她就有信心把二哥救下来。
“二公子什么时候去?”
“说是约好了傍晚时分。”
姜似抿了抿唇,有心去找姜湛叮嘱几句,又担心引起变故,只得硬生生压下这种冲动,吩咐阿蛮把老秦找来。
与老秦见面的地方是连接前院与后宅的一处凉亭。
姜似没等多久,老秦就由阿蛮领着走了过来。
来到姜似面前,老秦抱拳行礼,一言不发等着吩咐。
老秦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姜似无比安心。
有的时候她需要阿飞那样机灵的人办事,也有的时候正需要老秦这样不折不扣执行她命令的人。
事关兄长生死,她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老秦,你知道金水河么?”
老秦摇摇头。
他不是京城人,选择在京城扎根只是心中有个念想而已,对金水河连听都没听过。
“那你就去了解一下吧,我需要你尽可能熟悉金水河的情况,雇一条船在那等着我。”姜似对老秦道。
老秦连惊讶都没有,立刻点头:“姑娘放心。”
姜似又讲了一些细节,最后道:“老秦,今晚的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就拜托了。”
老秦抱拳:“我会全力以赴把姑娘交代的事做好。”
与老秦分开,姜似回到海棠居开始收拾东西。
阿巧有种不妙的预感,试探问道:“姑娘,您又要出去啊?”
嗯,她为什么用“又”这个字?
“对,今晚我与阿蛮可能会很晚回来。阿巧,院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尤其注意不要被人发现我与阿蛮不在。”
阿巧嘴里发苦:“姑娘——”
这都是第三次了啊!
最终可怜的阿巧也没说出劝阻的话来,等把姜似与阿蛮送走后,默默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
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信佛吃素了。
金水河畔白日里要冷清许多,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晚上,月上柳梢,灯火通明,无数游船画舫徜徉在金水河上,隐隐传来乐声与调笑,还有随风送到人们鼻端的脂粉香。
这里是才子们向往的温柔乡,更是权贵们流连的销金窟,金水河畔不夜天正是对这番盛景的描述。
姜似与阿蛮皆是一副不起眼的打扮,静静看着那些停靠在岸边的精美画舫逐渐亮起大红灯笼,开始缓缓驶向河中。
“姑娘。”低沉的声音响起,老秦摇着船靠岸。
金水河除了那些雕龙画凤的画舫,同样有许多灵巧的船只,有些是穿梭于画舫之间贩卖鲜果小吃的小贩,还有的是姿色寻常的花娘,没资格上画舫便用这小船做些迎来送往的生意。
来金水河逍遥的并不只是有钱人。
老秦熟练划着船,隐在这些船只中丝毫不起眼。
姜似与阿蛮上了船。
阿蛮有些新奇:“老秦,看不出你还会划船啊。”
“嗯。”老秦简单应了一句。
他与惜妹青梅竹马长大的地方就有一条河,年少时没少与同伴们戏水,至于划船,对有功夫在身的他来说掌握起来并不难。
“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阿蛮跃跃欲试。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那里停靠着一艘画舫,放眼可及之处是最华丽的一艘。
此刻有几个少年郎说笑着走向画舫,其中一人让她最熟悉不过,正是二哥姜湛。
阿蛮眼睛微微睁大,猛拉姜似衣袖:“姑娘,二公子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姜似反而冷静下来,平静无波吩咐道:“老秦,开船,跟在那艘画舫后边。”
老秦一声不吭用船桨划开水波,小船很快融入来往如梭的船流中,向着画舫靠近。
第222章 画舫
画舫上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丝竹声袅袅飘入耳中。
姜似侧耳聆听,清晰听到了少年略显轻浮的声调:“只留几个小倌伺候就行了,那些花娘通通下船去吧,人多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湛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小倌?”
先前开口的少年笑道:“反正咱们今日是喝酒,有女子在场喝不痛快,不过姜兄要是喜欢花娘,那就给你留两个。”
阿蛮听到这些,不由看向姜似。
二公子的狐朋狗友原来是这样的,这么一看,还不如余公子呢。
姜似绷着脸听兄长如何说。
她忽然觉得父亲大人平时对二哥还是太宽容了,对这种孩子就得狠揍啊。
“不用,不用,小倌就好。”姜湛急忙道。
开什么玩笑,他是那种花天酒地的人嘛,来这里主要是因为遇到麻烦杨盛才帮了他一把,所以他才卖杨盛才一个面子与崔逸那小子吃顿和解饭,不然他才不会跟着他们来金水河呢。
咳咳,就算来也是自己来才轻松自在嘛。
姜似听得嘴角直抽。
什么叫小倌就好?二哥这个傻子!
很快数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陆续从画舫上走下去。
姜似准备了两套衣裳,一套是贴合花娘身份的裙装,她身上穿的则是一身男装。
这些日子她时常会来金水河畔仔细观察,这身装束正是金水河上那些小倌的常见打扮。不是那种一出现就能吸引众人视线的小倌,而是适合端茶倒水不惹眼的那种。
姜似的一张脸涂涂抹抹,本来出众的眉眼变得平淡起来,与衣裳极为相称。
“老秦,搭把手,把我扔到画舫上去。”
“姑娘,那我呢?”阿蛮急忙问。
站在船沿的姜似回头:“你与老秦留在船上,等下准备接应我与二公子。”
事到临头,阿蛮完全放不下心来:“姑娘,您一个人在画舫上太危险了,让婢子与您一道去吧,有情况婢子还能护着您——”
“啰嗦。”姜似脸一沉,“人多反而添乱,我不会有事的。老秦,动手吧。”
老秦点点头,划动小船更靠近了画舫背侧,托起姜似把她送到了画舫上。
眼看着姜似动作灵巧翻过栏杆往内走去,老秦眼中光芒一闪。
他一直以为姑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看姑娘刚才灵活的身姿,倒有些意思。
当然,老秦并不关心这些,从现在起他会时刻不离画舫左右,一旦姑娘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营救。
“老秦。”阿蛮望着姜似消失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
老秦没有回话,面色平静看向阿蛮。
“你说姑娘是准备把二公子打晕了扛下船吗?”
姜似来画舫真正的目的当然不能告诉阿蛮。
“不知道。”老秦言简意赅。
阿蛮盯着画舫叹了口气:“姑娘真不容易啊。”
姜似混进画舫,轻车熟路向大堂走去。
这样的画舫她先前来过数次,对其中分布已经了然于心。
大堂内亮如白昼,姜湛等人已经在桌前坐定。
数名眉眼不太出众的小倌端着瓜果酒肉来来往往,另有几名锦衣华服的小倌陪坐在姜湛等人身旁说笑逗趣。
姜湛皱眉:“咱们喝酒,要这些人坐一边叽叽歪歪干什么?没得扫兴!”
显然姜二公子是个对男色没有丝毫兴趣的“耿直人”。
杨盛才今日一袭薄纱紫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一副好相貌。
姜似混入端茶倒水的小倌之中,冷眼打量着他,心中暗道一声衣冠禽兽。
被姜似在心中唾骂的杨盛才今日显然心情甚好,对姜湛格外宽容,闻言立刻把那几个打扮冶艳的小倌赶了出去。
姜湛觉得自在许多,原就清俊的眉眼因为有了淡淡笑意显得俊朗无双。
杨盛才眼睛一亮,伸手搭在姜湛肩头:“姜兄,我还要谢谢你今日给我面子。来,咱们先喝一杯。”
姜似盯着占兄长便宜的那只咸猪手,恨不得抽出刀剁下来。
杨盛才没来由觉得手臂一凉,下意识摇了摇头。
嗯,一定是错觉。
耿直的姜二公子完全没有察觉不妥,端起酒樽很痛快与杨盛才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杨盛才大笑:“我就喜欢姜兄这种痛快人,不像一些人喝个酒还要推三阻四,上不了台面!”
除了姜湛,在场的四个少年一个是杨盛才,祖父是当朝礼部尚书,胞姐是太子妃。一个是崔逸,父亲是当朝名将,母亲是荣阳长公主。另外两个少年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一个是丹霞郡主之子。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算得上京城公子哥儿中的顶级圈子了,是以杨盛才说出这话十分有底气。
姜湛笑了:“我也喜欢痛快人。”
虽然他一开始觉得杨盛才这个人有点娘气,但接触下来还算不错。至少比那个崔逸强多了。
他这一笑,杨盛才越发热情起来。
一旁的崔绪在杨盛才暗示下端起酒杯:“姜兄,以前是小弟不懂事,还望你莫要见怪,喝了这杯酒,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姜湛本来就是那种仗义疏财、广交朋友的公子哥儿,听了这话虽然心中对崔绪依然不待见,看在杨盛才的面子上却忍了下来,举杯一碰仰头喝了。
其他两名少年拍着桌子纷纷叫好:“姜兄真是痛快,兄弟们见了你就觉投缘,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姜似看着姜湛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喝下肚,气得牙疼。
她的傻二哥,真该早点找个母老虎那样的嫂子好好管教,敢跟着这些狐朋狗友厮混先打个半死再说。
眼见着姜湛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已经有了酒意,杨盛才亲热揽住他肩头:“姜兄,光喝酒岂不无趣,咱们玩点别的吧。”
姜湛墨玉般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着少年的纯真与好奇:“玩什么?”
杨盛才忽地起身凑近了姜湛,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马上你就知道了。”
姜湛还在发懵的时候,杨盛才张嘴,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
包括几个小倌在内的崔绪等人皆发出了阵阵轻笑声。
第223章 放火
因为喝了不少,人的感官与反应都迟钝下来,姜湛有那么一瞬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反应过来后,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一拳就打在了杨盛才脸上。
带着酒意的姜湛彻底忘记了对方的身份,所以这一拳不掺半点水分,一拳下去杨盛才惨叫一声,鼻血窜出尺高。
那些热血纷纷洒落在姜湛脸上、身上。
姜湛抹了一把脸,想到这些是鼻血,张嘴就吐了出来,正吐了杨盛才一身。
杨盛才可没喝多少酒,他还要保持清醒与眼前的美少年做点有趣的事呢。
正是这份清醒让他面对对方的呕吐暴击简直无法承受,杨盛才当即把一直垂涎的美色抛到九霄云外,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死这个蠢货!”
崔逸把酒杯往地上一扔,一抹嘴冷笑道:“早就该这么干了,跟这小子温声细语的说话,真他娘憋气!”
几人立时把姜湛围在中间,抡起随手拿到的物件劈头打过去。
几个小倌见到这种情景立刻低头弯腰逃离大堂,唯恐惹上大麻烦。
贵公子们之间的打架他们可不敢掺和,就连旁观都没必要,实在是在这迎来送往的销金窟中这种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场面见多了。
姜似站在不惹眼的角落里,无论是正在打群架的少年还是匆匆退走的小倌皆无人注意到她。
这种情况下,她反而能把一切瞧得更清楚。
前世的这一晚,二哥就是这样被他们围殴而亡然后抛入金水河的吗?
姜似没有急于出手把姜湛救下。
首先兄长皮糙肉厚,挨些拳脚算不上什么,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后面的发展。
姜湛寻常情况下收拾两三个人没问题,可他现在毕竟有了酒意,躲开崔逸打过来的一拳后脚下一滑,上半身扑到了桌子上。
杯盘落了一地,酒气熏天。
另两名少年一左一右按住了姜湛胳膊,令他动弹不得。
崔逸眼中闪过狠厉,抄起椅子就要往姜湛头上砸去。
姜似手心幻萤就要飞出去,就听杨盛才喊了一声:“慢着!”
姜似看向杨盛才。
莫非他良心发现了?
虽然她早就下了决心不会放过这四个人,但惩罚的程度当然要看他们所为。
崔逸把举起的椅子放下来,纳闷看着一身狼狈的杨盛才:“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这小子有想法?
他与杨盛才不一样,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偶尔一起玩玩是个乐子,但这个姜湛虽然有个好皮相,性子却讨厌极了,要不是冲着杨盛才的面子他才懒得往前凑。
“有想法?”杨盛才抹了一把脸,酒气混合着酸臭食物的味道熏得他直翻白眼,对姜湛的恨意就更深了。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今天绝不会放过这小子!
杨盛才神色越发狰狞:“打他干嘛?他好歹是伯府的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一身伤,咱们该逃不了干系了。”
崔逸撇嘴:“这有什么,伯府还敢与咱们硬来不成?”
杨盛才冷笑:“能省事当然还是省事得好!”
“那咱们怎么收拾这小子?”看着被按在桌子上拼命挣扎的姜湛,崔逸满脸嫌弃。
杨盛才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画舫大堂的窗子皆是敞开的,外边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这个时候月亮已经爬高,夜幕很暗了,但那一串串随风摇曳的红灯笼以及璀璨生辉的琉璃灯把河面映照得比白日还要雪亮美丽。
可是在姜似眼里,这从未停止过荡起涟漪的河面就如一面凶镜,会随时把人最珍视的东西吞噬进去。
杨盛才冷冷道:“把他从这里扔出去,不就一了百了了。”
崔逸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杨盛才要的是姜湛的命。
两个按着姜湛的少年同样面露惊讶。
崔逸舔了舔唇:“杨哥,没必要闹出人命吧,给这小子一顿教训就差不多了啊。”
杨盛才看向另外两名少年:“你们也这么想?”
两名少年不由点头。
他们虽然出身显赫,平日里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儿,但弄出人命来其实没有几次,特别是姜湛好歹是伯府公子,就更没有过了。
“怕了?”杨盛才扫了三人一眼,撇嘴,“就知道关键时刻你们都怂了!”
这个年纪的纨绔子最经不起激将,三人当即怒道:“谁怂了啊?”
杨盛才推开两个少年,从背后揪住姜湛把他提了起来。
姜湛一番折腾后酒意上涌,早已站不稳身子,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的危险。
姜似就这么看着杨盛才把姜湛推至窗口,然后推了出去。
扑通落水的声音传来,崔逸三人愣在当场。
他们虽然逞强,可从心底真没想过杨盛才真会动手。
“好了,这下子清净了。”杨盛才拍拍手道。
“杨哥,真的推下去啦?”
“怎么,怕了?”
崔逸搓搓手:“姜湛跟咱们一起上船很多人都看到了,到时候尸体捞上来怎么说啊?”
杨盛才不以为然笑笑:“有什么不好说的。画舫上层就是露台,就说咱们一道去露台玩,姜湛喝多了,失足掉下去了。咱们顶多就是没有把人救上来,他死了关我们什么事?总不能跳下去救他把自己的命搭上吧?到时候给东平伯府送些银钱聊表哀思,已经仁至义尽了。”
杨盛才越说眼中光芒越亮,仿佛刚才落入水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酒杯,一盘冷炙。
从头到尾,姜似就这么冷冷看着他。
她并不担心姜湛的安危,因为已经提前嘱咐过老秦时刻留意画舫动静,倘若发现兄长落水会第一时间把他救起来。
她就是要看看前世掩盖在扑朔迷离之下的真相,看看她的兄长如何被这些人害死。
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自然明白怎么做了。
姜似取出早准备好的油往地上一洒,再把地上堆着的酒坛一泼,油与酒混在一起开始蔓延。
这个时候杨盛才等人终于留意到没有离去的小倌。
“你要干什么?”
姜似笑笑,把移开灯罩的蜡烛丢到了地上。
干什么?当然是杀人放火啦。
第224章 杀人
火星沾上油与酒,腾地就燃烧起来。
画舫大堂的地面、四壁全都是木质结构,再加上那些帷幔轻纱,几乎是瞬间整个大堂就被火舌舔舐了。
火海之中,杨盛才四人甚至连小倌的长相都瞧不太真切。
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这些,更没了推姜湛入水时的镇定,脸上惊慌难掩,声嘶力竭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姜似对着惊慌失措的四人笑了笑,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重物入水的声音传来,仿佛给了四人提示,四人竟慌乱转身从离自己最近的轩窗跳了出去。
犹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声接连传来。
而就在四人跳下去不久,留在画舫上的小倌与仆役发现四位公子哥儿已经跳水,或是靠自身过硬的凫水本领或是借用木盆木桶,各自逃生。
姜似跳入水中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凉。
眼下暑气未消,夜风带着熏人的暖,正是因为地上与水中的气温差距,才觉得河水格外凉。
姜似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双腿微蹬整个头冒出了水面。
清凉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面颊滚落,这个瞬间姜似骤然想到一个人。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东平伯府的后宅到安国公府的后宅,当然没有学会凫水的机会,这一身本领是在南边时郁七教她的。
南边多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湖。
郁七有一次开玩笑把她推入河中,看她狼狈挣扎,诧异她身为乌苗族圣女竟然不会水。
那个时候,她心虚又难过。
心虚于对方与她接触完全是把她当成了圣女阿桑,难过的也是这一点。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承认,她只是偶然流落到南疆的汉女,并非圣女阿桑。
郁七沉默了很久,对她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与阿桑生得真像。”
再到后来她才知道,郁七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阿桑的替代品。
不论如何,她在郁七的教导下学会了凫水。
用郁七的话来说,到处都是湖,不好好学凫水,万一哪天失足落水怎么办?再多保护的人都不及自己有自救的能力。
她深以为然,学得很认真。
而今,她竟然已经两次用到了这个本领,第一次是救季崇易落水的心上人,从而顺利退亲,这一次是放火后脱身。
“姑娘,快把手给我!”朦胧夜色中,水光与灯火随着流水摇曳,传来阿蛮急切的声音。
姜似握住阿蛮递过来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道灵巧上了船。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姜似,阿蛮忍不住埋怨:“姑娘,您胆子太大了,真的吓死婢子了!”
“怕什么,不是已经和老秦说好的。”姜似左右四顾,“二公子没事吧?”
老秦雇来这条乌蓬小船,是用卖鲜果做掩饰,混在金水河数不清的船只中丝毫不起眼。
阿蛮一指船舱:“二公子在里面呢,现在还没醒,不过老秦说他没事。”
他们一直紧跟着画舫,姜湛落水后第一时间就把人救了起来,不过因为姜湛喝多了,竟睡得死死的。
听闻姜湛无事,姜似心下微松。
这时那艘画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火光冲天,犹如怒龙,画舫四周的河面被映照得通红。
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四周的船早已被惊动,缓缓靠近画舫救人。
“救,救命——”微弱的求救声传来,一只手搭上姜似所在小船的船舷。
很快一张湿漉漉的脸就露了出来。
阿蛮低低惊叫一声,看向姜似。
这个人好像是与二公子一道上画舫的人。
老秦依然默默握着船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只会听姑娘的吩咐,姑娘要他救人他就伸手,姑娘不发话的话,他绝不自作主张。
救人可是个力气活。
姜似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那张脸。
向她求救的人,居然是杨盛才。
这一刻姜似竟觉得老天还是很厚道的,她本来就不准备立刻离开,而是要找到杨盛才,没想到对方就送上门来了。
姜似对着仰头求救的杨盛才笑了笑。
此时她因为入过水,脸上涂抹的膏粉开始融化,形成浑浊水滴顺着脸颊淌下,瞧着分外滑稽,好在这个样子就更瞧不出本来模样了。
杨盛才于挣扎中骤然见到这张脸,却顾不得害怕,一手扒着船舷,另一只手竭力向上伸着:“救我……我是礼部尚书的孙子,你们救了我,我给你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姜似低下头来,面上一丝多余情绪都无,声音寒冷如冰:“我想要的,你舍不得给。”
杨盛才虽然是个纨绔,却也不蠢,生死关头更是激起了他的急智,此时早已瞧出姜似才是做主的人,立刻道:“你……你要什么?我都给……”
姜似微勾唇角,嫣然一笑:“自然是要你的命啦。”
她说完,用力扒开杨盛才的手,抄起船上的竹蒿对准杨盛才的头按下去。
杨盛才是学过凫水的,但非常生疏,落水后竭力挣扎游向其他船只求救。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本来的目的地是相离十数丈的一艘画舫,可中途见到这只乌篷船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不愿也使不出力气再往前游了。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根救命稻草实际上是催命符。
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浮上去,按在头上的那根竹蒿越来越用力,使他的身体一点点下沉。
终于,杨盛才挣扎不动了,河底的水草慢慢缠住他的脚踝,一串串气泡从他嘴角溢出,渐渐升至水面,最后破裂。
姜似面无表情收起竹篙,放回船中,吩咐老秦道:“走。”
老秦神色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立刻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很多船只已经靠过来,却因为画舫烧得太厉害无法靠近,只能竭力救助落水的人。
这一切的嘈杂与惊慌都被小小的乌篷船抛在后面,小船向岸边驶去。
阿蛮完全没有从自家主子那样干净利落杀人的惊惧中醒过神来,声音微颤道:“姑,姑娘,刚刚——”
姜似睇了她一眼,淡淡道:“怕什么?刚刚,我是在救人。”
那样毫无人性的畜生死去了,不正是在救人么?
她回眸,只见身后火光冲天,金水河仿佛越发绚丽了。
第225章 听我解释
“快点快点!”一队队官差沿着河边跑过来,火光灯光下,可以看到这些人的肃然与急切。
金水河是个销金窟,那些雕梁画柱的华丽画舫里往往坐着的都是达官显贵,一旦出了事可了不得,甄世成自从当上顺天府尹,就专门派出几名衙役在此巡逻,一旦发生大事立刻鸣锣,那么就会有大批官差赶来。
想当好顺天府尹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这也是历任顺天府尹总干不长久的原因,而甄世成显然是个能力出众的。
姜似看着赶来的官差面色微变,吩咐老秦:“先别靠岸,混入那些画舫游船中再说。”
也许是屡次见识到甄世成如何破案,姜似对此有种本能的敏锐。
画舫起火,普通人的心思都是留下来瞧热闹,在这种时候有船悄悄离去,等于告诉别人这船有问题。
她已经从这些官差中看到经常跟在甄世成身边的那名属下指挥着部分衙役守着码头,当然不能冒险。
有能力出众的上峰,就会有能力出众的下属。
小船突然停了下来,一条画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秦手握竹篙,全身戒备。
凭经验,他可以肯定这条画舫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个人从画舫上探出头来,无奈道:“上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光线稍暗,姜似却一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阿蛮不由转头:“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遥望了一眼热闹的岸边与河面,毫不迟疑对老秦道:“把二公子送上画舫!”
很快老秦就把姜湛抱出来送到画舫上,紧跟着姜似与阿蛮先后上了画舫。
郁谨对老秦微一颔首:“你可以离开了。”
老秦原本就伪装成卖鲜果的小贩,一个人划船离开无疑是最安全的,而姜似三人上了七皇子的画舫,安全当然更有保障。
得到姜似示意后,老秦默默摇着船桨很快离去。
郁谨这条画舫并不大,亦算不上华丽,可以说在众多画舫中是不起眼的。与众不同的是画舫中没有花娘小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画舫内部给人的感觉空荡又清净。
画舫大堂临窗之处有一方桌子,上面摆着一只酒壶并几碟鲜果,因为只有一只酒杯用过,瞧起来就越发冷清。
安顿好了姜湛,郁谨看着姜似叹了口气:“先去把脸洗干净换上干衣裳再说吧。”
姜似为了这一日反复推敲过无数细节,包括起火后从窗口跳入河中的举动,既是为了脱身,也是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时刻给杨盛才等人造成暗示。那种情形下,人们见到一个人跳河,往往都会不假思索效仿。
姜似自然考虑到了之后需要换上干净衣裳的问题,所以阿蛮随身包袱中早就放着两身衣裳,男装女装都有,算是有备无患。
画舫有私密性极好的房间,姜似由阿蛮陪着换好衣裳,回到画舫大堂。
郁谨视线落在少女湿漉漉的头发上,笑道:“好在天热,头发很快就能干了,不过回去后记得好好泡澡,免得寒气入体。”
姜似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郁谨笑笑:“别误会,今日只是凑巧,我可没跟踪你。”
他当然打死都不会承认的,不然阿似又要讨厌他了。
想到一身男装的少女握着竹篙面无表情把露出水面的人一下下按下去,少年那颗骚动的心就安分许多。
嗯,暂时还是老实点吧。
“你都看到了?”姜似终于开口。
郁谨干笑:“呵呵,你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姜似坐下开,淡淡道:“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个本事。”
她从窗口看着不远处攒动的人影,有种解脱感。
郁七见到她如此冷酷杀人,应该不会再动心思了。毕竟男子欣赏的都是善良柔弱的女子,而她死后复生,早就不是那般模样了。
“我看到姜二弟被人从窗口推出来了。”
姜似眸光微转,与郁谨对视。
她其实不大相信今晚遇到只是巧合,不过对方不承认她自然不会揭穿,以免这混蛋破罐子破摔又信口胡言。
“所以你做得很好,不要有一点内疚。”
不得不承认,郁谨见到姜似那样决绝弄死杨盛才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激赏过后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阿似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呢,在气头上杀了人,过后定然会辗转反侧睡不好觉,万一再留下阴影就更麻烦了。
“那些以德报怨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你兄长被别人害,你替兄长报仇一点毛病都没有。要是因为这个心中不舒服就更傻了,你想啊,死了一个祸害,或许有千百个人受益,真说起来还是一桩大功德。”郁谨努力安慰着心上人。
一旁阿蛮忍不住咧嘴。
余公子与姑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郁谨在安慰人上显然不怎么擅长,姜似听着对方笨拙的安慰,暗暗叹了口气。
这要换个正常的姑娘,听了这种离经叛道的安慰早就哭死了。
当然,正常的姑娘也不会像她那样面不改色杀人。
姜似对郁谨笑笑:“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那种人该死。”
郁谨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因为停得太急,竟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郁谨认真打量着姜似神色:“不会内疚?”
“不会。”
内疚?她现在只想浮一大白,庆祝前世害死二哥的人被她干掉了。
“也不害怕,不忐忑?”郁谨都有些难以相信了。
还有什么比发现心悦的姑娘比想象中更合胃口高兴的事呢。
姜似微微一笑,语气无比肯定:“不啊,我只觉得高兴。”
郁谨朗声笑起来:“我也高兴!”
“你高兴什么?”姜似诧异。
郁谨忍下心头激动,淡淡笑道:“本来无聊夜游金河,没想到能帮上姜二弟的忙,还不值得高兴么?”
姜似环视画舫,随口道:“一个人夜游金河,确实无聊。”
郁谨唇畔笑意一僵,轻咳一声道:“一个人游河才自在,那些花娘吵得人头疼。嗯,其实我很少来这里的。”
一定要听我的解释啊!
第226章 回家睡觉
金水河上热闹如白昼,随着崔逸三人被陆续救起,很快人们就知道有几个公子哥儿喝酒时画舫起火,这火还是画舫上的一个小倌放的。
然而这个时候赶来的官差根本顾不得追究小倌,因为从崔逸三人口中他们知道了一件事: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还没有找到!
距离四人跳水已经过去这么久,人还没找到,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偏偏这些官差精通水性的不多,只能发动金水河上那些讨生活的人帮忙。
金水河波澜壮阔,要在河里找一个落水的人,难比登天。
眼看着到了夜半时分依然全无进展,除了少数好奇心特别重的人舍不得离去,大多数人都准备回去了。
河岸上守在码头的官差只有十余人,哪里拦得住,面对那些乘坐画舫的权贵只能老老实实放行,而对一些花船、渔船则重点盘查了一下。
即便如此,大部分船只都没有被检查到,无他,人手太少。
老秦混在那些船只中躲开了抽查,郁谨这艘画舫则畅通无阻靠了岸。
岸上被夜色笼罩得更浓,放眼远处,更是漆黑一片。
夜已过半,万家灯火早已安眠,只剩稀疏的星子在墨玉般的天幕上闪烁。
“让冷影送你们回去吧。”于朦胧夜色中看着男装打扮的少女,郁谨咽下了亲自送人的话。
那样一定会被阿似毫不留情拒绝的。
“不用,人多反而不好,有老秦就够了。”姜似照样拒绝了,语气却颇为柔和,“我二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郁谨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刻意在“好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因为先前二人便已经商量好,让姜湛认为被郁谨所救更妥当。而姜似有一个要求就是好好收拾一下姜湛,好让他长个教训。
面对心上人的嘱托,郁谨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至于与姜湛之间的友情?呵呵,不存在的。
“那就好。”姜似笑笑,带着阿蛮离去。
这一夜,大半个京城都是热闹的。
将军府、侍郎府、太平伯府接到顺天府的传信,府中上下都被惊动了,忙派人去顺天府接人。
礼部尚书府听闻落水的杨盛才至今还没找到,更是兵荒马乱,把所有能召集到的人手都派到了金水河去寻人。
顺天府尹甄世成当然睡不成了,坐于公堂之上开始询问崔逸三人。
“画舫是怎么起火的?”
问到这个,崔逸三人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喊道:“有个小倌故意纵火!”
“崔公子,你说吧。”
听崔逸讲述完画舫起火的前因后果,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让三人都有些难受,崔逸喊道:“甄大人,你们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小倌找出来,千刀万剐!”
“顺天府会尽力的。”甄世成当然不会打包票。
这几个纨绔子从小到大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顺着结仇这一条线索找出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们一起喝酒的不止四个人吧?”
甄世成这话一出,三人顿时变色。
甄世成轻扣手指敲打着桌案,不紧不慢道:“本官从画舫上逃生的小倌那里了解到,你们一行喝酒的有五人。”
崔逸突然拍了一下头:“对了,还有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姜湛,他也落水了!”
甄世成脸色一沉:“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早说?”
崔逸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们太紧张了,一时给忘了。”
“一同喝酒的人也能忘了?”凭经验,甄世成已经可以断定这其中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我们都不熟嘛,人是杨盛才喊来的,所以遇到起火落水这么吓人的事一紧张就把他给忘了。”其他两个少年纷纷道。
崔逸一脸的不高兴:“甄大人,我们是受害者,你们顺天府不赶紧把那个纵火的小倌找出来,却把我们三个当犯人一样审问,这是什么道理?”
甄世成猛然一拍惊堂木,虽然没有站在公堂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喊“威武”,三人还是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人色厉内荏喊道。
甄世成慢条斯理把惊堂木放下来:“就是告诉三位公子,这才叫审问。刚刚本官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却认为自己被当成了犯人审问,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们没有!”三人异口同声否认。
“没有就好。三位公子辛苦了,你们可以回府了,不过之后本官有需要了解的情况还会劳烦你们过来的。”甄世成眯眼道。
这些没脑子的小兔崽子还没他儿子难缠呢,也想跟他瞎咧咧?
想到近来没精打采的儿子,甄世成忽地有些心虚。
待崔逸三人离开,甄世成立刻吩咐人去东平伯府报信。
想到姜湛的生死下落,甄世成情绪不佳。
虽然早就见惯了生死,可面对全然陌生的人与熟悉的人当然完全不一样的。
那少年难道就这么没了?
还有那个小姑娘,知道兄长出了事定然会很伤心吧。
东平伯府接到消息果然乱成一团,姜安诚立刻召集了家丁赶往金水河,一路上不停地骂:“小畜生,找到你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他嘴上骂得凶,眼中却闪着水光,紧握的拳头更是抖得厉害。
姜二老爷与姜三老爷连声安慰,面色皆很沉重,只不过姜二老爷眼底的轻松被夜色遮掩住,无人察觉。
雅馨苑里,二太太肖氏蒙着锦被笑了好一阵才恢复如常,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安慰冯老夫人去了。
姜湛这一死,大房绝了后,等将来老爷若是能与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个大功劳,这爵位理所当然就落到他们这一房头上了。
海棠居中,阿蛮看着不紧不慢换上干净里衣的姜似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前边动静很大呢,大老爷他们都去找二公子了。”
姜安诚怕女儿担心,并没有叫人来海棠居传话,在旁人眼中此时的四姑娘应该还在熟睡中,却不知道四姑娘刚刚杀人放火回来。
姜似换好衣裳躺下:“不用管这些,睡觉去。”
府里闹得厉害更好,也让二哥瞧瞧,他不长心会给家人带来什么痛苦!
第227章 高兴
金水河上纯粹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只剩顺天府的官差以及几家府上派来寻找杨盛才与姜湛的人。
当然,寻找姜湛的只有东平伯府一家,另几家全是寻找杨盛才的。
几家小子一起出来厮混,三人得救了,一人生死不明,得救的三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金水河依然波澜壮阔,远方朝阳一点点跃出水平线逐渐升高,把柔和的橘光洒向河面。
天渐渐亮了,往日里尚算平静的金水河透着一股躁动的喧嚣,洒下碎金的河面时不时荡漾开层层涟漪,那是精通水性的人深入河底去寻人。
随着消息传开,赶往河边帮忙寻人的队伍越来越多了。
杨盛才不只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还是当朝太子妃的胞弟,他的落水失踪无疑牵动着无数人心。
甄世成带着一群衙役赶来,立在河岸看着那些或焦急或疲惫的人,心底叹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尚未寻到人,情况很不乐观。
日头越升越高,新一波看热闹的人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金水河边。
听闻尚书府已经放出话来,谁若找到了杨家公子赏银千两,那些看热闹的人彻底疯狂,自信水性好的人下饺子般跳入河中,竟让河水流动滞缓起来。
甄世成脸色难看得厉害,暗骂了一句礼部尚书府混蛋。
这个时候放出这种话来,引得无数人跳河寻人,能不能找到人另说,十有八九会再闹出人命来。
金水河不是小水沟,水性再好的人都可能出事。
甄世成大步走到礼部尚书府的人等候之处,对杨盛才的父亲道:“杨兄,请收回悬赏,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控制。”
杨父冷笑:“你们衙门没本事,难不成还不许我们想办法吗?”
甄世成体谅杨父的心情,声音温和:“没有组织的寻人,并无用处。”
“怎么会无用?多一个人下水寻找,我儿子被找到的机会就会更大。甄大人,你不要再说了,鄙人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只想尽快有犬子的消息!”
甄世成摇了摇头。
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所有人听到都不由骇了一跳,杨父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个妇人跪在岸边,抱着一个汉子放声痛哭:“孩子他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说别下水,你非要赚那狗屁赏银,完全不听劝。现在你两眼一闭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汉子浑身湿漉漉的,双目紧闭,显然已经不成了。
旁边有个男子推开妇人用力按压着汉子的腹部,却无济于事。
妇人的哭声愈发惨烈。
甄世成走到杨父身旁,叹道:“杨兄现在看到了。”
杨父冷笑:“那又如何?这些人如何比得上我儿?”
甄世成眼底闪过愠怒,淡淡道:“寻常百姓自然比不得令公子矜贵,不过令公子现在下落不明,还是为他多积福德才好。”
这话倒是让杨父重视起来,想了片刻叫人取消了赏银。
甄世成把所有营救的人组织起来,分成十数支队伍对金水河采取地毯般的搜索,等到日头爬上高空,其中一支队伍突然有人钻出水面大叫起来:“底下有人!”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杨父与姜安诚几乎同时奔过去。
甄世成的属下指挥着那一队人下水打捞,过了约莫两刻钟,一名精通水性的汉子单手夹着一个人缓缓浮上来。
汉子钻出水面,大声道:“找到了!”
很快有两个人把汉子带上来的人接过去,游向岸边。
岸边围满了人,最前边的就是杨父与姜安诚。
那些人很快上了岸,把捞上来的人平放在岸边。
泡了一夜,捞上来的人已经浮肿,披散而开的头发把面部遮掩了大半,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长相来。
甄世成不由看向杨父与姜安诚。
杨父已经看到捞上来的人身上穿着紫袍,脚一软往下栽去。
杨盛才偏爱紫色,大多数衣裳都是这个颜色。
身旁的人忙把杨父扶住。
杨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一步一步走向尸体。
甄世成的属下默默把遮挡尸体面部的头发拨至一旁,露出整张脸来。
看清尸体模样的瞬间,杨父再无一点侥幸,踉跄着奔过去。
与此同时,姜安诚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天知道他刚刚多么恐惧,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不是那小畜生!
这一刻,姜安诚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姜三老爷半跪下来,用力拍着兄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大哥,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姜二老爷颇觉失望。
姜湛若是死了,二房以后的路就更顺当了。
不过也不用急,眼下这种情形姜湛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礼部尚书府的人很快带着杨盛才的尸体离去,剩下的人继续寻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直徒劳无功。
不少人体力透支,开始坐在河边休息,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会不会被水冲走了?我记得有一年旁边村子一个娃娃掉进了河里,怎么都找不到人,后来是在百里开外的地方浮起来的。”
“有可能啊,不然动静这么大,都快把河底翻过来了,怎么就寻不到人呢?”
……
姜似一大早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请安。
二太太肖氏与三太太郭氏早已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说话,见到姜似进来瞬间一静。
姜似今日穿了一件云纹白衫,下边配着大红石榴裙,明眸皓齿,清艳无双,比海棠花还要娇艳。
肖氏瞧见了凉凉道:“四姑娘今日穿得真喜庆。”
这蠢丫头还不知道亲哥哥淹死了吧?穿成这样可真是讽刺啊。
不过这样也好,老夫人瞧见了对这小蹄子定然不满。
姜似低头提了提大红裙摆,嫣然一笑:“心情好当然要穿得喜庆些,这样祖母瞧见了也高兴嘛。”
从阿飞那里已经接到了消息,画舫上那些小倌、仆役皆已获救。
尽管通过先前多次观察,姜似对放火烧船后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很有信心,但意外难免会有,接到这个消息她确实很高兴。
至于崔逸三人——姜似轻抿唇角,眼底冷意浮现。
这笔账还没算完!
第228章 姜湛的优点
“心情好?”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四姑娘,你要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就不会这样说了。”
姜似露出困惑的神色。
肖氏心中越发舒坦,面上却露出哀戚之色,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唉,这话可怎么和你说呢。”
冯老夫人已是不耐道:“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她对二孙子虽然不怎么看重,到底是伯府第三辈的男丁。这时候讲究个子孙满堂,男丁越多一个家族才越兴旺。
再者说,就算姜湛没出息,焉知他将来的子孙中就没有能光耀门楣的?
是以冯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可不怎么好,瞧着姜似的红裙格外刺眼。
姜似低头看看,不解道:“孙女不知哪里不妥——”
“你二哥昨夜落水,至今下落不明!”冯老夫人不悦道。
先前瞧着隔壁永昌伯世子对姜似颇为亲近,冯老夫人重新审视了这个孙女在心中的分量,其后多次暗示姜似常与永昌伯府大姑娘走动。
然而姜似仿佛是个不开窍的,自从那日从永昌伯府回来就再也没去过。
冯老夫人心中虽还存着念想,对姜似的不识趣却日益不满。等到宜宁侯府出了事,还把姜似牵扯进去,尽管最后证明了姜似的清白,冯老夫人却明白从此之后这个孙女在宜宁侯府那边是讨不了好了,重视她的心思便愈发淡了。
不得不说,冯老夫人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当一个人在她心中分量减轻,那么态度自然随之改变。
姜似微微睁大眸子,把震惊显露得恰到好处,喃喃道:“二哥现在有消息了么?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肖氏瞧着姜似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觉痛快。
她以前从没把姜似看在眼里,可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与这丫头对上总会吃亏,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唯一的兄长没了,从此娘家少了一个大依靠,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还怎么得意。
肖氏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无比关切:“你父亲、叔叔还有大哥他们得到消息就赶去金水河边了,目前还没有你二哥的消息。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你父亲怕你夜里知道了睡不好。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二哥要是有个什么事,你父亲可怎么办啊?”
“二婶很想我二哥出事?”姜似俏脸一沉,淡淡问道。
肖氏神情瞬间扭曲,不满道:“四姑娘,你二哥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与你大哥、三弟他们没有多大区别,我怎么会盼着你二哥出事呢?你这样说真让婶子太失望了。”
“呃。”姜似蹦出一个字来。
肖氏一窒,暗暗咬碎银牙。
这丫头气死人简直不偿命!
想到姜湛的下场,肖氏火气消了大半,劝道:“四姑娘,听老夫人的话,快去把衣裳换了吧。”
姜似理了理衣裳,不急不缓道:“我不换。”
“四丫头!”冯老夫人不悦喝了一声。
姜似微微抬起下巴:“祖母,您想要孙女换什么衣裳呢?莫非要我换条白裙子来?”
冯老夫人被问得一愣。
姜似眸光一转看向肖氏,冷笑道:“我二哥还没有消息传来呢,二婶就撺掇祖母要我换衣裳,不知安的什么心?倘若昨夜是大哥落水,二婶今早看到我穿一身素衣,难道不觉得晦气?”
肖氏一听姜似居然拿大儿子举例,气得脸色发白:“四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婶子放在眼里?”
一旁的三太太郭氏忍不住打圆场道:“二嫂,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公子出了事,四姑娘也是心里难受。”
肖氏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她没必要与这小蹄子逞口舌之争,反正死的是姜湛,到时候看谁哭!
“我今早来给祖母请安,换上这条石榴裙就觉得心情愉悦,仿佛会有好事发生。我相信这是个好兆头,所以不会把裙子换了的。”姜似语气坚决,对着冯老夫人屈膝,“祖母,请您莫要为难孙女。”
“你——”冯老夫人恼怒姜似面对长辈时强硬的态度,这让她有种被冒犯的冲动。
姜似面不改色等着冯老夫人发火。
这些日子祖母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动了什么心思,她可不能表现得一味柔弱,让对方觉得她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性子。
府中上下似乎都忘了,哪怕是前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温顺可人的姑娘啊。
“行,那就等你父亲他们的消息吧!”冯老夫人忍怒道。
她现在不与一个小丫头费口舌,一切等有了二孙子的消息再说。
“倘若你二哥出了事——”
倘若传来噩耗,她定会狠狠教训这丫头。
姜似笑笑:“祖母放心吧,我二哥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说着眸光漫不经心扫向肖氏:“至于那些恶人,自有天收。”
肖氏心中气个半死。
这不是指桑骂槐吗?小蹄子实在可恶!
不过到底是个不长脑子的,还好人会有好报呢,姜湛都落水这么久了,现在尸首恐怕都泡肿了。
郭氏冷眼旁观,默默叹了口气。
四姑娘不愿相信二公子出事的事实,情愿顶撞老夫人也不去换衣裳,仿佛这样就会没事了。
唉,说起来真是可怜可叹。
冯老夫人懒得再与姜似说一个字,双目微阖,一颗颗转动着佛珠。
姜似完全不在意各人心思,她现在只想知道二哥被郁七“照顾”得怎么样了。
姜湛此时已经醒了,宿醉让他头疼欲裂,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余七哥怎么会出现了?我一定还没醒。”
“兄弟,你摊上大事了。”郁谨重重拍了拍姜湛肩膀。
姜湛一怔:“余七哥,我摊上什么事了?”
郁谨叹气:“昨晚的事你一点不记得了?”
姜湛愣了愣神,陷入回忆中。
昨晚他与杨盛才几个一起喝酒来着,后来喝了不少,杨盛才说要玩点别的,居然咬了他耳朵。他一怒打了起来,再然后——
姜湛轻轻捶了捶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姜湛求救看向郁谨。
郁谨面色无比沉重:“万万没想到姜二弟会被人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是个男人!”
嗯,姜湛说梦话还真是个优点呢。
第229章 生无可恋
姜湛整个人都懵了,说话哆哆嗦嗦:“余,余七哥……你说我被男人占了便宜?”
郁谨深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目光深沉望着姜湛,不发一语。
姜湛犹不敢相信,缓缓低头看向身上,发现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原来的衣裳,却忘了落水之后把衣裳换了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刻,他脑海中电闪雷鸣,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被一个男人占尽便宜的情景。
“呕——”画面不忍直视,姜湛扶着廊柱呕吐起来。
酒鬼隔夜吐出来的东西味道自然不用多说,酸臭之气立刻弥漫开来。
郁谨心里嫌弃得不行,面上半点不露声色。
开玩笑,他可是答应阿似要好好“照顾”这小子呢,阿似难得拜托他一件事,他当然要做好,务必让这小子印象深刻。
嗯,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把姜湛弄到他歇息的屋子里去,不然以后就要搬家了。
立在门外的龙旦:“……”这是他的房间,他早晚要弑主!
忍着熏人的味道,郁谨拍拍姜湛后背,满是同情:“姜二弟,你要是难受就尽情吐吧,都吐出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龙旦:??
姜湛的心彻底凉了。
他对余七哥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时多爱干净的人啊,现在对他竟然如此宽容,可见——
姜湛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接过郁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把手帕往地上一掷,转身就往外走。
郁谨快步追了出去:“姜二弟,你去哪儿?”
屋里实在呆不下去了。
走过龙旦身旁,郁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好好收拾屋子。
龙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进了屋。
小小的院子里高大的合欢树依然如火如荼盛开着,无数柄粉色小扇子被风一吹就扑簌簌落下来,落到姜湛发梢肩头。
甜腻的香味刺激得姜湛又想呕吐了。
他弯腰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远处墙根里卧着的二牛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与肉骨头奋斗。
它只对三样东西感兴趣:男主人、女主人、肉骨头。
当然酱牛肉也是很好的。
冷影端了醒酒汤过来。
郁谨接过来递给姜湛:“姜二弟,先喝碗醒酒汤吧,你这样身体受不住。”
“身体受不住”这句话无疑刺激了姜湛,他脸色煞白跳脚:“他娘的,我去宰了那个王八羔子!”
郁谨把醒酒汤放回冷影端着的托盘,伸手拽住姜湛:“姜二弟,你要去宰了谁?”
“宰了杨盛才!”姜湛被郁谨按住脱不了身,恨道,“余七哥,你放开我,我今日要不宰了那个恶心人的玩意非呕死不可!”
郁谨叹口气:“姜二弟,你这么冲动可不成,先说说谁是杨盛才吧。”
姜湛稍稍冷静了一点,缓口气道:“他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当朝太子妃是他亲姐姐。余七哥,你不要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
姜湛说完用力挣脱郁谨的束缚,却挣不开,气得神色扭曲:“余七哥,你放开我!”
“姜二弟,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我。那么你可有想过你真的杀了礼部尚书的孙子,会不会连累伯府?”
姜湛突然停止了挣扎,神情呆滞。
是啊,他杀了杨盛才固然出了一口恶气,大不了以命抵命,可是父亲与妹妹他们呢?
礼部尚书府与太子等人会不会为难他们?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姜湛还是头一次意识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呆呆愣愣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卷起的合欢花吹到他苍白的面上。
郁谨见打击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有个好消息告诉姜二弟。”
姜湛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般浑浑噩噩,闻言惨笑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啊啊啊,他被一个男人占了便宜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的那个杨盛才死了。”
“什么?”姜湛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一把抓住了郁谨手腕,“余七哥,你说清楚,谁死了?”
“就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啊,倘若他叫杨盛才的话。”
郁谨把昨夜和今日的情况讲给姜湛听,当然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姜湛从没不觉得心情如此大起大落过,喃喃道:“这么说,昨晚我落水后是余七哥救了我,然后画舫起了大火,杨盛才他们全都落水了。”
“不错,我昨晚突然起了兴致去游金水河,正凭栏而望,没想到一个人从窗口掉入了水中。姜二弟也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忙命冷影把人救起,没想到竟然是你。”
姜湛不由点头。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遇到了热心肠的余七哥,不然现在尸首恐怕都落入鱼腹了。
“余七哥,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郁谨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姜二弟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姜湛这个时候脑子乱糟糟的,没听出哪里不对劲来,跟着点了点头。
“今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去金水河看热闹了,我才刚刚得到消息,杨盛才的尸体已经被捞了上来。”
“死得好!”姜湛挥了挥拳头,突然想到什么,蹲下来抱头痛哭。
二牛又往这边看了一眼,叼起一根肉骨头出了门。
太吵了,影响食欲。
郁谨默默看着姜湛哭,抬手摸了摸下巴。
这番“照顾”应该能让姜湛终身难忘了,不过他还可以加把劲。
等姜湛不再发出声音,郁谨半蹲下来,关切问道:“姜二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湛脸色黑了一截。
他现在听不得这样的话!
“要不然我让冷影拿些药膏来——”
“不用!”姜湛险些跳起来,涨红着脸道,“我就是想到杨盛才就这么死了,让我连鞭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憋屈!”
郁谨深以为然点头:“姜二弟说得是,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姜湛神色扭曲,有种撞墙的冲动。
郁谨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姜湛肩膀:“姜二弟,你赶紧回府吧,令尊现在还在金水河寻你呢。”
姜湛眼前一黑,只觉生无可恋。
第230章 姜湛回府
已经日上三竿,金水河几乎被翻了过来,依然不见东平伯府二公子的踪影。
那些瞧热闹的渐渐没了耐心,陆续散去,当然也有离家近的回去填饱了肚子,夹着个小凳子返回来继续围观。
万一再等等就能看到东平伯府二公子的尸体被捞起来呢?到时候就能对人吹嘘他是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了。
姜安诚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抱有儿子生还的希望,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姜湛的尸体。
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要有人可送,不能让他的儿子留在河底喂鱼。
金水河仿佛走不到头,姜安诚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哪怕脚底已经起了血泡依然无法让他停下来。
从昨夜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姜湛。
姜湛掏鸟窝被马蜂蜇昏过去了,姜湛偷人家地里的西瓜被瓜农逮着大骂了,姜湛在学堂吃烧鸡把先生气得请辞了,姜湛逛青楼把他二弟的上峰给揍了……
姜安诚想着这些,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大哥,小心。”姜三老爷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姜安诚看向姜三老爷,撞上对方同样遍布血丝的眼。
姜安诚苦笑起来:“三弟,我是不是很窝囊?既不能把伯府发扬光大,又不能把儿子教育得出类拔萃,最终连他的命都留不住。等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什么脸面见你大嫂……”
“大哥——”姜三老爷揽住姜安诚肩头,尽管心中知道毫无希望,还是安慰道,“湛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一旁姜二老爷适时开口道:“是啊,大哥,你现在可不能垮了,说不定下一刻就找到湛儿了。”
不知道姜湛的尸体是不是被冲到别处去了,再这样找下去大活人都撑不住了。
姜二老爷面色发赤,觉得要中暑了。
姜安诚麻木点头:“是,只要坚持找下去,一定会找到他。”
他绝不接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这时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父亲——”
姜安诚一愣,随后苦笑:“真是不中用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姜湛看着往日里威风凛凛的父亲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眼眶一酸,扑通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父亲,您不是幻觉,儿子没死呢!”
姜安诚依然愣愣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没反应,姜三老爷已然大喜过望把姜湛拉住:“湛儿,你真的没事?”
姜湛直直跪在地上不起来:“三叔,侄儿好好的。”
姜二老爷彻底愣住。
姜湛怎么可能还活着?
冷眼端详一番,见姜湛面色虽苍白,身上衣裳却干干净净,姜二老爷回过神来,一脸欣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沧笑着去拉姜湛:“二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姜湛挣开姜沧的手,跪着走到姜安诚面前,可怜巴巴求道:“父亲,都是儿子不好让您担心了,您狠狠打儿子一顿出气吧。”
姜安诚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碰了碰姜湛的脸。
没错,儿子还活着!
这一刻,姜安诚只觉坠入谷底的心终于升了上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这个小畜生!
姜安诚想如往常那样打上一顿出气,却发觉没了这个力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姜湛愣了,赶忙起身追了上去:“父亲,您等等——”
父子二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追,留下无数人热烈议论着东平伯府二公子大难不死的奇事。
东平伯府往日的这个时候已经准备用午饭,然而今日主子们聚在慈心堂,没人提开饭的事。
姜俏坐在姜似身边安慰道:“四妹,二哥一定会没事的。我跟你说,我会看面相的,二哥枕骨丰满,人中深长,一看就是长寿之相——”
冯老夫人眼风扫来,斥道:“小姑娘家胡说八道什么!”
堂堂伯府姑娘自称会看相,传出去岂不可笑?
姜俏当然不会看相,这么说纯粹是安慰姜似而已,闻言吐了吐舌头,悄悄握了握姜似的手。
姜似嫣然一笑:“嗯,我相信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气氛压抑的堂屋里,只有姜似一身红裙格外惹眼。
少女此刻背脊挺得笔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姜俏瞧了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知道四妹是在强撑着,不愿面对二哥出事的事实,而实际上四妹此刻心里还不知多难受呢。
二太太肖氏凉凉扫了姜似一眼,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小蹄子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老夫人,让厨房传饭吧。我们可以不吃,您不能饿着,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冯老夫人没有反对肖氏的话。
人是铁饭是钢,死了一个孙子固然难受,可为此连饭都不吃糟蹋了身体,那就更不值当的了。
“摆饭吧。让厨房准备好伯爷他们的饭菜送过去,记得熬一锅绿豆汤。”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婆子冲进来禀报道:“老夫人,伯爷他们都回来了!”
冯老夫人不由站起来:“二公子呢?”
婆子很是激动:“二公子也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误会了婆子的激动,以为姜安诚等人把姜湛的尸体带回来了,簇拥着冯老夫人往外走去。
肖氏转眸看了姜似一眼,叹道:“四姑娘,你父亲找了一夜的人,现在怕是要撑不住了,你当女儿的可要多费心了。”
“多谢二婶操心。”姜似不冷不热接了一句,快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二哥在郁七和父亲的联手打击下还好吗?
冯老夫人带着众人才走出院门,就见姜安诚等人迎面走来。
跟在冯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阿福算是沉稳的,此刻却忍不住惊呼:“二,二公子!”
那亦步亦趋跟在姜安诚身后的不是二公子姜湛又是谁。
肖氏跟见了鬼般喃喃道:“姜湛还活着?”
“是呀,二婶,我早说了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姜似说着从肖氏身侧走过,快步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