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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200章

第191章 中毒

随着院门打开,门外的人一只手横在了门槛上。

阿飞第一反应就是左右四顾,看有没有人瞧见这一幕。

见四下无人,他不由松了口气,嘀咕道:“真是人心坏了啊,那么宽的大街不晕,晕在人家门口!”

等待救助的郁谨:“……”真没想到,阿似找的跑腿的居然是这种人。

这户民宅是姜似租下来的,原本老秦在住,后来老秦混进东平伯府当了车夫,阿飞每日就会过来一阵子,一是有个安全落脚的地方,二是有事方便与老秦联络。

郁谨对这些一清二楚,这也是他中了毒不回雀子胡同而来这里的原因。

替阿似跑腿的人见他这种情况,定然会去告诉阿似的,到时候阿似就会过来了,不用他再等到晚上。

被郁七皇子寄予厚望的阿飞鬼祟探了探头,俯身拖起他两只胳膊,小声道:“不行,得赶紧把这人扔到别人家门口上去!”

郁谨:“……”忍无可忍抬起头,示意自己还活着。

阿飞一愣,揉了揉眼:“咦,这人面熟!”

郁谨眼皮抖了抖。

这小子又不是没见过他,像他这样俊朗出众的人,见一次难道还不能印象深刻么?

“咳咳咳——”郁谨轻声咳嗽了两声。

阿飞恍然大悟:“这好像是姑娘认识的人。”

说完这话,阿飞又是一阵沉默。

郁七皇子险些毒气攻心:为什么认出了他还在犹豫!

“姑娘与这人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呢。”阿飞依然犹豫着。

郁谨浑身颤了颤,喉咙一阵腥甜。

真想跳起来拧断这小子的脖子!

阿飞迟疑了片刻,低叹一声:“罢了,还是先把人拖进来,问问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不胡乱做主可是阿飞的好习惯。

郁谨个头虽高,却还有着少年的单薄,阿飞没费太大力气便把他拖进院子里,找老秦传话去了。

老秦已经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了,或者说为了等待与转世的未婚妻子再重逢那个可能,什么样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阿飞找过来时,他正懒懒晒着太阳。

阿飞羡慕得不行:“我说老秦,你这日子够美的。”

老秦收回落在永昌伯府糊了白布的大门上的视线,笑笑没说话。

自从姑娘去了永昌伯府,他每日就在这里盯着。他没有办法跟进去,至少姑娘一旦遇到什么麻烦能尽快知道。

听阿飞说了事,老秦很快把消息传给了阿蛮。

阿蛮一听可不敢耽误,急匆匆跑回了海棠居:“姑娘,出事了!”

姜似才回府不久,按着规矩要去了晦气才能给长辈请安,一番忙碌下来,回到海棠居刚刚歇了口气而已。

“什么事?”阿蛮急得发白的脸色令姜似心头一跳。

“是余公子出事了!”

姜似用力捏紧手中茶杯,声音微扬:“他如何了?”

“余公子昏迷了,阿飞让老秦来给您传话。”

姜似手一松,茶杯在桌几上打了个转。

片刻后,姜似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阿飞呢?”

“在府外等着呢。”

姜似越走越快,脚下仿佛生了风。

他好端端怎么会昏迷?是生病还是别的原因?阿飞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连串的问题使姜似几乎小跑起来,恨不得立刻见到阿飞一问究竟。

快步追在后边的阿蛮暗暗摇头。

姑娘原来这么关心余公子啊,那怎么每次见了还冷冰冰呢?

哎呀,感觉姑娘的心思比那些杀人案还难懂呢,不想了,她以后把余公子当姑爷看定然错不了。

府门外的角落里,阿飞正百无聊赖等着,突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赶忙招了招手。

姜似快步走过去,勉强保持着冷静问:“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啊,一开门就发现那人倒在门口,我一看是姑娘认识的人,就来给您传话了。”

“他人呢?”

“就在租的宅子里。”

姜似面色紧绷往租赁的宅子赶去,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

郁七身份非同寻常,暗地里有侍卫保护,怎么会昏倒在那里?

适逢郁谨封王的时候,姜似不由想得很深。

皇室中那些看起来高贵端方的人能险恶到什么样子,她前生深有体会。

租赁的宅子离东平伯府并不远,姜似一路快走,很快便赶到了那里。

“怎么没锁门?”见院门只是虚掩,姜似睇了阿飞一眼。

阿飞抬眼望天。

这么明显的问题姑娘还问,当然是因为不在乎啊。他以为这人对姑娘来说无关紧要呢,谁知道姑娘慌成这样啊!

阿飞很委屈。

姜似已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郁谨悄无声息趴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

“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就没往屋子里弄——”阿飞心虚解释两句。

幸亏没把这人丢到别人家大门口,不然现在还真没办法交代了。

郁谨头枕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上,动了动眉梢。

阿似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呢。

“你怎么样?”姜似来到郁谨身旁,轻轻喊了一声。

郁谨竭力抬头,看了姜似一眼。

见到对方发青的脸色,姜似骇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你中了毒?”

郁谨艰难抬了抬右手,虚弱道:“好像……是的。”

姜似看到对方手臂上有道不深的划痕,伤口处乌黑的血渍已经凝固,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她伸手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按。

“别——”郁谨艰难吐出一个字,冲姜似笑了笑,“不好看。”

阿飞默默蹲到了墙角去。

哪怕是这个时候,郁谨的笑容依然如皎皎明月,却刺得姜似心口发疼。

姜似冷着脸瞪了郁谨一眼:“你闭嘴!”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跟她说不好看?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以为是靠美色让她稀罕的吗?

姜似顾不得盘问郁谨如何受的伤,抬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温度,又扒开他眼皮看了看瞳孔,咬唇从荷包中取出一物。

那是个杏子大小的玉盒,顶端有着透气小孔。

姜似小心翼翼把玉盒打开,两根手指捏起一条胖乎乎的虫子。

郁谨眼神一缩,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这是什么?”

“虫子呀。”姜姑娘理所当然道。

第192章 绝情

虫子胖乎乎的,通身呈现一种晶莹剔透的淡红色,红是那种娇艳欲滴的红,好看极了。

可再好看这就是一条虫,又软又肉又会爬的那种。

郁谨表情有些僵硬:“阿似,这虫子是哪来的?”

姜似捏着虫子的手一顿,黛眉轻敛:“你叫我阿似?”

郁谨一下子没了声音。

糟糕,中毒之后反应有些迟钝,竟把心里想的叫出来了。

这个时候姜似倒不计较一个称呼,拎着胖虫子放到了郁谨伤口上。

那虫子一碰到散发着淡淡腥臭气的伤口,竟然身子一耸一耸,欢快吃起来。

看着虫子美滋滋吃着伤口上的血肉,郁谨艰难克制着把虫子捏死的冲动,唇色惨白问姜似:“这虫子哪来的?”

姜似拍了拍腰间荷包:“你不是看到了,从荷包里拿的。别怕,这种虫可以吃掉渗入伤口血液的毒素,能帮你解毒。”

只可惜此虫与幻萤不一样,没有办法养在体内,只能养在玉盒中随身携带。

“谁怕了?”郁谨死撑着嘴硬,微微闭上眼睛,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解毒方式!早知道——想到安然躺在荷包中的解毒丸,郁谨苦笑。

早知道他依然会情愿被虫子吃,也想见阿似一面呐。

郁谨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人如此心心念念,他也不想弄明白。

世上有一个人令他牵肠挂肚,势在必得,这是他的幸运。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声音传来。

郁谨睁开眼,目光落到小臂上,便见伤口处的血肉重新变成了鲜红色。

姜似取出一方白帕子缠上他的伤口,叮嘱道:“三日内不要见水,等结的痂自然脱落就好。”

郁谨不做声,目不转睛盯着姜似瞧。

姜似被他看得有些恼火,直起身来:“回头让阿飞送你回雀子胡同,我先走了。”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阿似,别走。”

姜似垂眸看着二人双手交握之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前世不知这么握了她多少次,连指尖的薄茧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一时竟忘了挣脱。

郁谨轻轻咳嗽了一声,如玉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阿似,我难受——”

这话带着隐隐的祈求,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姜似却冷起心肠,挣脱对方的手:“已经解了毒,我不是大夫,再难受就没有办法了,我让阿飞送你回去。”

那只手重新抓住她的手,少年语气更软:“阿似,我心里难受——”

姜似心攸地一紧,火烧般甩开那只纠缠的手,转身便走。

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姜似猛然回头,就见郁谨已经栽倒在地,费力支撑着身体看向她。

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

姜似大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他的毒分明已经解了。

郁谨皱着眉,竭力忍耐着痛苦:“不小心挨了一掌,内里受了些震荡……”

“阿飞,去雀子胡同——”

郁谨轻轻摇头,艰难道:“有,有人暗杀我,或许已经在雀子胡同布置了天罗地网……”

姜似只得暂时歇了把人送回雀子胡同的念头,与阿飞一起把郁谨扶进屋去,伺候他躺下后吩咐阿飞去抓药。

她确实不是大夫,对内伤无能为力。

郁谨半靠着引枕,唇角弯了弯。

万万没想到阿似居然会解毒,害他险些赖不下去了,还好他反应快。

郁谨很满意自己机智的反应,可看到身边少女微蹙的眉,又有些心疼。

似乎表现太严重,让她担心了。

“受伤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姜似垂眸:“余公子误会了,我没有担心。”

“你刚刚——”

“你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这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郁谨薄唇动了动,这一次真有一股热流在喉咙间激荡,似是随时会奔涌出来。

这个丫头,专拣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扎他的心。

还好他心胸宽广,受得住。

郁谨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雪白的帕子立刻染上了斑斑血迹。

姜似不由多看了那帕子两眼。

说不担心是自欺欺人,可是这人的脸皮她最了解,眼下要是稍稍心软,他就能顺杆爬。

“原来在姜姑娘心里,我只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郁谨叹了口气。

听他由“阿似”叫回“姜姑娘”,姜似竟不觉轻松,反而觉得心口发闷,可是面上却凉凉一笑:“本来就是如此,希望余公子以后也不要误会。”

郁谨苍白的唇颤了颤,垂眸自嘲一笑:“我知道你看见我就心烦,或许我永远消失在你面前才觉得清净……”

他说着,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从心底发出一声嗟叹:“可是阿似,我担心你。你那天为什么哭了?”

姜似的心好似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有种钝钝的疼。

她前世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季崇易,一个是郁七。

与季崇易对她令人窒息的冷淡不同,郁七对她从来都热情如火,她不经意间说过的一些话他都会记在心上。

很多时候她会忍不住说服自己,郁七心里从来没有圣女阿桑,只有姜似。

可是那话是她从郁七口中亲耳听到的,让她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郁谨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如山涧的一汪清泉。

迎上这双充满着真挚担忧的眸子,姜似有种茫然的荒谬。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心里想着一个女子,却对另外一个女子那样好呢?好到让代替品有了是真品的错觉,哪怕最后被坑死了,重生而回,依然无法割舍对他的心意。

她这辈子可不会再犯傻了。

“这与余公子无关。”

“阿似!”

“余公子,等阿飞回来会给你熬药,你什么时候觉得安全了就让他去雀子胡同传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姜似转身走了数步停下,没有回头,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漠,“余公子以后记得叫我姜姑娘,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的话。”

她说罢向外走去。

第193章 心会疼

郁谨起身,拦住了姜似的去路。

姜似看着他麻利的动作,漂亮的眼睛眯起。

刚刚还吐血,现在却能跳起来拦着她,所以他又在骗她?

怒火从心头升起,想到刚才的担心,姜似就忍不住暗骂自己。

“让开!”

“以后不想见我?”郁谨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姜似眼帘不抬,淡淡道:“是。”

“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愿意嫁我?”郁谨再问。

那一丝迟疑几乎不曾出现,姜似再次颔首:“是。”

少年的脸色渐渐苍白,缓缓收回了手,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明明对他有意,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独独拒绝他!

想到姜似那句“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嫁给他”,郁谨就心口疼。

“为什么?”

姜似终于抬起眼帘,与他对视。

少年生着一双精致的凤眼,眼尾微微挑起,总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而他的瞳仁不像大多数大周人那样是浅褐色,而是浓郁的黑,仿佛上好的墨玉熠熠生辉。

而此刻,这双明亮的眸子中溢满深情与苦楚。

“为什么?”

姜似笑了笑,语调和缓,透着波澜不惊的无情:“余公子比我还年长几岁,怎么会不知这世上只有此事是说不出为什么的。难不成随便一个女子对你表达倾慕之情,你若是不接受,就要回答人家为什么吗?”

“没人问过我。”

南疆女子热烈奔放,见了生得俊秀的男子十分大胆,他一般不等那些女子靠近就躲了,哪里能等到别人问为什么。

“倘若有人问,你可会回答?”

“不会。”郁谨没有丝毫犹豫回道。

除了阿似,他对任何女子都会敬而远之,而阿似当然不需要问他为什么。

姜似看着郁谨,目光冷清:“余公子你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先走了。”

“等等!”

姜似沉默着。

郁谨看着她,忽地笑了笑:“这些话我记着了。这里是你的地方,要走也是我走。姜姑娘,告辞了。”

姜似轻轻咬着唇,看着对方往门外走去。

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究没有出声,而那个人再没回头。

郁谨不敢回头,他怕回头看到心上人露出轻松庆幸的神情会扛不住。

他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也会疼的。

走出院门,刺目的阳光照过来,把少年苍白的面颊映照得有些透明。

郁谨在院门外驻足片刻,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他轻轻叹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走出小巷,穿过街道,哀乐声时不时飘入耳中,是永昌伯府在治丧。

这里离东平伯府本来就不远,正如他在雀子胡同的民宅,是他初回京城就迫不及待选中的地方。

他想与她离得近些,哪怕一时不能相守,想着二人生活在同一片地方,抬头能看到同一片星空,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就觉得安稳。

一声调笑传来:“哟,七弟,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还以为被人打劫了呢。”

郁谨回神,看着前面的人。

说话的男子二十出头,穿戴体面,一副浓眉大眼的好样貌,正是五皇子鲁王。

五皇子手摇折扇,眼底含着怒火。

今天怎么会撞见这个王八蛋,真是晦气!

不过对方的狼狈又让他愉悦起来,五皇子把折扇轻摇:“看来七弟是个惯爱打架的。”

郁谨剑眉皱起:“你是——”

五皇子表情僵了僵,随后大怒:“混账,你竟然都不知道我是谁?”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往头上砸酒坛子,然后不但没从父皇那里得到爱的安慰,还被罚去宗人府面壁,这事他得记一辈子,罪魁祸首他得恨一辈子。

可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不记得他了?他们好歹在一个“牢房”里被关了三天,他就这么没存在感?

五皇子越想越气,连拿着折扇的手都抖了起来。

郁谨摆出茫然又无辜的神色:“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

除了阿似,别人想口头上讨他便宜简直是做梦。

瞧着五皇子铁青的脸色,郁谨微微一笑:“呃,原来是大哥。”

五皇子跳了起来:“你放屁,我有这么老吗?”

身侧的人死命扯着五皇子的衣袖:“王爷,慎言啊!”

就算秦王不是皇上亲生的,可正是如此皇上心里才一直存着愧疚,明面上对秦王比对太子还温和呢。

再者说,秦王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王爷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五皇子自知失言,凶狠瞪着郁谨:“老七,你今日是不是还想打一架?当日你无缘无故砸破我的头,这笔账还没和你好好算呢!”

郁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五哥。”

五皇子捂了捂心口。

终于认出来了,他是不是还要说声谢谢?

这口气不出,他就要气死了。

五皇子把扇子一收,冷笑道:“老七,别说这些废话,你可敢与我好好打上一架?先说好了,这一次不管谁吃了亏,都不能去父皇那里告状!”

郁谨笑着摇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五哥说笑了,兄弟之间怎么能自相残杀呢?你这个提议我不能答应。”

“我呸,当日你用酒坛子砸我的头,怎么不想着与我是兄弟了?”五皇子气得脸色铁青。

少年眉目精致,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无辜:“当日我喝多了。”

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竟叫五皇子一时无言以对。

郁谨对着气得半死的五皇子微微一笑:“今日弟弟很清醒,可不能依着五哥胡闹。”

“你——”五皇子伸手指着郁谨,气得七窍生烟,“人话鬼话都让你说了,我——”

他想动手,可是才罚过禁闭的阴影还没有消散,不得不生生忍下去。

郁谨仿佛没看出来对方的恼火,笑吟吟问:“五哥来这里干什么?这好像离鲁王府远着呢。”

五皇子下意识瞥了不远处的东平伯府一眼。

他这小动作哪能瞒过郁谨的眼睛,郁谨当即脸色沉了下来。

第194章 死士

五皇子那一眼让郁谨顿时收起了笑意。

他早就猜测这王八蛋出现在这里不怀好意,所以才有闲心与他废话,没想到半点没冤枉他。

这王八蛋居然还没放下对阿似的那点龌龊心思,看来当时那酒坛子砸轻了。

“五哥来此处干什么?”

五皇子性子虽粗疏,却不傻,随着对方神色的骤然变化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怎么,我去哪里逛还需要向七弟禀报不成?”

郁谨笑笑:“那倒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毕竟这里不像是五哥会来的地方。”

五皇子打量着郁谨,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可不认为这小子只是随口问问。那天这小子随口一句喝多了,那只酒坛子就砸在了他头上。

想到这,五皇子有种抬手去摸脑袋的冲动。

这种冲动令五皇子格外恼火。

他又不是怕了这小子,这种情不自禁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七弟为何又会在这里?”

郁谨笑了:“五哥住着王府恐怕不知道,弟弟的落脚处就在这附近,当然会在这里。”

“呃,对了,七弟的王府还没建成。”五皇子终于找到了打击对方的地方,嘴角挂着讥笑,“真是苦了七弟了,要不先去哥哥家住几日?”

“五哥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这人呢,时不时爱喝酒,一喝多就想做些爱做的事,到时候给五哥添麻烦就不好了。”郁谨说罢似笑非笑看了五皇子一眼,“真没想到五哥还爱看红白喜事的热闹。”

“谁爱看这个啊。”五皇子脱口而出。

郁谨眯了眯眼,眼神如刀。

很好,确定了,这王八蛋就是来惦记阿似的。

到了这时候五皇子失去了偶遇佳人的心思,黑着脸道:“既然你没种打架,我就不与你废话了。”

“五哥慢走。”

郁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五皇子带着仆从走远,这才快步往雀子胡同走去。

回到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正吃着酱牛肉的二牛立刻抬头向主人望来。

大狗的鼻子很灵敏,已经嗅到了主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它低头看看满盆酱牛肉,艰难斗争了一瞬,还是起身凑到主人身边来,关切耸动着鼻子。

“没事。”随着二牛这几个月变得越来越聪明,一人一狗越发有默契,郁谨摸着二牛的头宽慰道。

二牛这才低低叫了一声,跑回去继续与那盆酱牛肉奋斗。

“主子——”

郁谨抬手打断了冷影的询问:“龙旦回来了没?”

“还未回。”

郁谨走到合欢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茶。”

冷影立刻端来茶杯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郁谨接过来一口一口喝着,脑海中一会儿是姜似那些无情的话语,一会儿是五皇子在东平伯府附近转悠的身影。

不知不觉一壶茶下肚,龙旦终于返回。

龙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拖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见到郁谨,龙旦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单膝跪下:“主子,没能留下活口。”

郁谨走了过去,居高临下扫量着地上的男尸。

男尸面色铁青,嘴角残留着乌血。

“毒发身亡?”

“是,小的快要把这人拿下时,他咬碎了口中毒牙。”

风吹过,卷起的合欢花飘落在男尸身上,柔美的粉白花朵与可怖的男尸形成鲜明对比,让这情景显得越发诡异阴森。

郁谨却毫不在意,蹲下身来抓起男尸的右手细细端详。

男尸手上有一层薄茧。

“主子,这人武功不弱,小的也是勉强取胜。”龙旦低声道。

龙旦与冷影很早就跟着郁谨,别看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面瘫脸,身手却非同一般。能令龙旦觉得吃力,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哪家养的护卫。

郁谨神色严肃起来。

养得起死士可没那么简单,而这种精心培养的死士为何会偷袭他?

这是最令郁谨不解的。

他只是个闲散皇子,就算有些势力也是在南边,随着他回到京城,那点势力放在旁人眼中算不得什么,要说这就碍到某些人的眼根本不至于。

这死士的出现就太有意思了。

郁谨嘴角微弯,不但不苦恼,反而觉得有趣。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郁谨凉凉一笑:“怎么办?当然是告官啊。”

正好看老五那些人不顺眼,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死,先收点利息也不错。

甄世成自从回了京城,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尽管忙得团团转,却颇觉如鱼得水。

他喜欢替死者昭雪,把凶手绳之以法,这会让他心情愉悦。

然而这些日子长子的不配合明显影响了甄大人的好心情。

“又去何处?”趁着休息之时甄世成在庭院中溜达,再一次抓到了准备出门的儿子。

甄珩垂眸苦笑:“朋友约了儿子去林中赏兰作画。”

为什么他爹这么闲,难道没有案子让他破了吗?整日就盯着他。

甄世成听了脸一沉:“赏兰作画?掺和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有这个时间,等我下衙陪我去串个门。”

甄珩太阳穴突突直跳。

人都说他温润如玉,谁能知道他内心深处总有打老子的冲动呢!

他是读书人,与朋友吟个诗、赏个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怎么落到父亲眼里就如此不堪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父亲抓着他一道串门其实是想把自己瞧中的那位姑娘硬塞给他。

说不定今日他随父亲登了人家的门,明日父亲就能把亲事定下来了。

甄珩心中门儿清,自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与甄世成一道出门。

“赏兰作画只是个小聚的由头,毕竟儿子将来步入官场也需要同窗帮衬,总不能什么聚会都缺席。再者说,儿子已经与人约好了——”

一见儿子又找到借口逃了,甄世成没好气摆摆手:“赶紧滚。”

甄珩:“……”他一定是捡来的吧?

说起来,他倒真有些好奇父亲大人看中的姑娘究竟什么样了。

想到跟在甄世成身边那位抱着人头研究的女仵作,甄珩嘴角一抽。

不,他还是别好奇了,好奇要倒霉的!

第195章 皇子告官

眼见儿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甄世成气得直抖胡子。

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他眼光这么好,瞧中的小姑娘会差了?

甄世成不由想起那日儿子问他欣赏的姑娘有何优点,他不假思索道:“破案很有天赋。”

这么大的优点,混账儿子居然不懂得欣赏?

甄世成想起甄珩听了后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用力捋了捋胡子。

难道要他把那小姑娘很貌美这种无关紧要的优点拿出来说一说吗?肤浅!

“大人,有人报官!”衙役飞快跑来禀报。

甄世成恢复了淡然神色,大步往外走去。

公堂上,衙役们在甄世成未到之前瞧着立在当中的少年窃窃私语。

不是他们没见识,实在是直接拖着尸体来告官的人真没见过。

“大人到了!”

公堂中立刻肃静下来。

甄世成往堂案后一坐,放眼望去,见到下方站着的少年不由一怔。

这少年竟然是灵雾寺偶遇的几位小友之一。

考虑到姜姑娘与这少年相识,甄世成心中明了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当然这种身份放在京城不算什么,对甄世成来说亦见怪不怪,他吃惊的仅仅是曾有过交集这种巧合。

甄世成很快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升堂。”

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立刻敲了起来:“威武——”

郁谨云淡风轻立着,等堂中安静下来。

一名衙役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居然不下跪!”

郁谨淡淡一笑,对甄世成道:“还请大人原谅,我不大方便下跪。”

甄世成对此并不在意,板着脸道:“这倒无妨,还是请你说说是何方人士,报官又是什么缘由。”

大周厚待文人,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见到县老爷都不需要下跪,世家公子在他面前不下跪亦不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甄世成倒是很好奇对方身份了。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即便报官也不会主子亲自上堂,这少年有些意思。

“呃,有人暗杀我。”郁谨淡淡道。

甄世成陡然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起来:“暗杀?”

“嗯,刺我的匕首上还淬了毒。”

甄世成越发重视了:“那人是否逃脱?”

暗杀、淬毒,足以说明眼前少年身份不简单,这个案子更不简单。

郁谨伸手一指地上的男尸:“就是此人。”

甄世成沉默了一下,皱眉道:“阁下如此,是滥用私刑。”

杀人者反被杀,只要有人证,受害者倒是无须受罚,可是你都滥用私刑把人弄死了,还抗到公堂上来干嘛?

甄世成生出一种被调戏的感觉,面色微沉。

郁谨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此人不是我杀的,而是被我的侍卫抓到时咬碎毒牙自尽。”

“阁下究竟是何人?”甄世成不由追问。

“我姓郁,单名一个谨字,家中排行第七,家父是……当今天子。”

一名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直接掉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甄世成捏紧了惊堂木,声音微扬:“你可否再说一遍身份!”

郁谨依然面色平静:“我是皇上第七子,大人唤我郁七便是。”

甄世成不由站了起来:“你可知道——”

假冒皇子可是死罪啊!

郁谨抬眸与甄世成对视:“大人,我不蠢。”

甄世成沉默片刻,道:“本官要看腰牌。”

郁谨取下腰牌,交由一旁的衙役呈上去。

衙役捧着腰牌的手都是抖的,如烫手山芋呈给甄世成。

甄世成接过腰牌仔细看过,拱手道:“原来是王爷,下官有礼。”

“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你是主审官,我是苦主,今日还要请大人替我做主才是。”

册封仪式虽然还没举行,但封王的圣旨已下,旁人对郁谨自是要叫一声王爷。

“王爷是皇室中人,那么此案就不能只归顺天府负责,还请王爷稍后。”甄世成并不缺高官都有的通透圆滑,当然不愿意让人抓到越俎代庖的把柄,立刻吩咐人去通知三法司会审。

郁谨被死士偷袭一事到目前算是一桩无头案,三法司心知难以查出头绪来,却要摆出仔细搜查的架势,心中早已把不按常理出牌的七皇子骂了半天。

这个七皇子真会添乱,像他这样的身份遇到袭击不是应该暗中调查嘛,哪有上顺天府告状的。

现在好了,甄世成那老东西把皮球一踢,他们这些人就要焦头烂额。

更令三法司高官心塞的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上奏皇上。

景明帝这些日子颇有些不痛快。

天热了,人本来就容易心浮气躁,后宫那些嫔妃还不消停。

不就是罚几个儿子去面壁思过嘛,居然走到哪个妃子的寝宫就要面对一张哭丧脸,谁见了不烦?更别提他近来最宠爱的杨妃一直为了她兄长的死对他使小性子了。

景明帝自诩明君,到了这个年纪倒没有选秀的想法,可挡不住心中憋闷,总有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皇上,三法司的三位大人进宫求见。”潘海进来禀报。

景明帝把看了一半的奏折一扔,不怒自威:“让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求见定然没好事,他有经验。

很快刑部尚书、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先后走进御书房。

“三位爱卿有何事禀报?”

三人互视一眼,由刑部尚书禀明来意。

景明帝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外人的面骂儿子又觉得没面子,对潘海道:“传燕王进宫来!”

郁谨接到进宫面圣的口谕丝毫不觉得意外,面色平静随潘海入宫。

他绕了一圈,最终目的就是找父皇告状,这位仅见过一面的父皇倒是没让他失望呢。

一路上潘海见这位新封的王爷神色坦然,丝毫不像其他人面圣前忐忑不安,恨不得从他嘴里套出些内情来,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提醒道:“王爷,皇上近来有些燥热。”

这便是暗示郁谨皇上火气大,让他悠着点。

郁谨没想到一个陌生太监会向他展露善意,微微一怔后笑道:“多谢公公提点。”

看着少年的真挚笑容,潘海突然觉得心血来潮的这句提醒是值得的。

第196章 一视同仁

进了御书房,郁谨规规矩矩给景明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他还一直不曾把遇袭时穿的衣裳换下来,衣袖处的破口与斑斑血迹登时引起了景明帝注意。

那血迹刺得景明帝心头火起。

先不管他对这个儿子如何,老七到底是当朝七皇子,堂堂燕王,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暗杀他,还用了淬毒的匕首!

那么行凶之人抱的什么心思,又把他这个天子置于何地?

景明帝越想越恼火,对郁谨跑到顺天府报官的荒唐之举反而没了那么大的火气。

尽管如此,无论是站在皇帝的立场,还是老子的立场,该敲到还是要敲打的。

“今日遇袭了?”

郁谨垂眸:“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景明帝摸摸鼻子。

谁担心了?这小子真会自作多情。

可是皇上不否认,御书房内的大臣就有些吃惊。

没想到陛下对燕王还是挺关心的,这与他们以往的认知有些不符啊,看来以后要重新调整对燕王的定位。

这其中刑部尚书想得最深。

七皇子自从回到京城,深居简出几乎没在任何场合露过面,可以说在京城毫无存在感,很多人都在等着看这位皇子年满十八岁依然不得皇上召见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可没想到七皇子竟然用一场群架顺理成章见到了皇上。

在刑部尚书看来,这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七皇子无疑赌对了,一次面圣的机会让他顺利封王。而这一次,七皇子居然又顺理成章见到了皇上!

燕王此人,不容小觑。

景明帝看着下首的儿子,眉心渐渐拧成川字:“又得罪人了?”

天子如此说,放到别人身上就要慌了,郁谨却全然不在意,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儿臣回京后与人接触的少,想不出得罪了什么人。”

“你生辰时少得罪人了?”景明帝脱口而出。

郁谨一愣,随后叹道:“是得罪过几位兄弟。”

景明帝突然有种踹人的冲动。

今日失言了,他如此说,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对老七出手的是其他儿子?

家丑不可外扬,御书房里还有三个老家伙呢。

三个“老家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无辜表情。

景明帝猜疑的念头一起,就如星火燎原,止不住了。

老七回到京城后深居简出,这他是知道的,要说得罪的人就是那几个弟兄。难道说因为打了一架,他们之中就有人对亲兄弟下如此毒手?

天家亲情淡薄,可正是如此,景明帝格外忌讳兄弟相残。

派出死士,匕首淬毒,这与打群架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景明帝越想越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对刑部尚书三人道:“此事你们不必再插手,就交给锦鳞卫彻查吧。”

郁谨听了唇角微扬。

不管谁来查,查出多少,反正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说儿子受了委屈找老子告状准没错。

刑部尚书三人一听,求之不得,赶忙应下。

可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谁爱接谁接吧。

御书房内气氛有些凝重,景明帝沉着脸瞥了潘海一眼:“潘海,去问问窦尚书,燕王府他准备留到过年自个儿住吗?”

刑部尚书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暗道工部尚书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好了,你们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看郁谨准备随刑部尚书三人一同退下,景明帝抬了抬眼皮:“老七,你留下。”

在刑部尚书三人异样的目光下,郁谨停住了脚。

等外人退下,景明帝姿势微微放松,冷哼一声:“老七,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遇袭后为何会去顺天府报官?”

堂堂亲王,他的皇子,居然像个升斗小民跑去报官,他几乎能想象出当这小子表明身份后那些人的表情。

“你是何方人士?”

“出身皇室,家父当今天子。”

只要这么一想,景明帝就觉得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

郁谨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景明帝:“儿臣也不懂遇到这种事该如何是好,首先想到的是报官。”

少年眉眼精致,气质如高山白雪般干净清澈,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而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或物,总是受到偏爱的。

景明帝看着风姿卓绝的儿子,忽然就想到了他飘零宫外十多年,尤其到了后来一直远在尚未开化的南疆,不懂规矩实在寻常不过。

他怎能苛求一个养在山野间的孩子如在宫内长大的人那般懂得眉眼高低呢?这就像嫌弃野狼不吃草,不是明君该干的事。

“咳咳,等你入住王府就会有属官,到时候自会有人替你料理这些事,以后断不许再胡来。”

“儿臣知错了。”郁谨认错相当痛快。

反正认错不会少一块肉,至于别人会不会少一块肉,那他就不管了。

“行了,你退下吧。没事好生呆在住处,别整日惹是生非。”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看着平静恭顺的儿子,景明帝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以后没那么多闲心看话本子了。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景明帝摆手示意郁谨退下,一个多时辰后等来了锦鳞卫指挥使。

“说吧。”见锦鳞卫指挥使欲言又止,景明帝不耐烦道。

锦鳞卫指挥使垂首道:“启禀陛下,目前暂未查出偷袭燕王之人的线索,唯一的异常就是……鲁王今日曾在燕王暂住之处的附近徘徊过,燕王进宫前还曾与鲁王有过短暂的交谈——”

“这个混账!”景明帝气得一拍龙案。

在他心里,郁谨对朝廷内外甚至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皇子,这样的人怎会引人痛下杀手?

他不得不怀疑几个儿子。

“传鲁王进宫!”

潘海领旨要走,景明帝把他喊住:“等等,把几位王爷都传进宫来。”

哪怕老五嫌疑最大,可是兄弟相残这种事传出去太难听,更何况并无证据。

景明帝决定把几个儿子叫进宫来全都敲打一番,一视同仁。

潘海低眉顺目走到御书房门口,又被景明帝叫住:“把太子也叫来吧。”

第197章 无妄之灾

看着跪成一圈的儿子们,景明帝沉着脸好一会儿没吭声。

总要给他们一些反省的时间!

几位皇子更是一头雾水。

父皇好端端把他们都叫来干什么?看这架势肯定不是表扬。

可是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干啊,顶多是听闻老七跑去顺天府告状,背后鄙视嘲笑了一通。

在众皇子心中打鼓之时,景明帝终于开口:“你们今日都干了什么?”

众皇子面面相觑。

父皇问得这么笼统,真有点吓人。

景明帝视线落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心中苦笑一声,忙开口道:“儿臣一直在王府中,吃过早膳去园子走了走,然后看了一会儿书。”

景明帝看向太子。

“儿臣一直在东宫,用过早膳去园子走了走,也看了一会儿书——”

景明帝打断太子的话:“除了这些呢?就没做些特别的事?”

一滴汗从太子额头淌下。

不至于啊,他就是一大早在花园里遇到一个姿色不错的宫女,把人拉到花丛里睡了,父皇为此还要大动干戈不成?

“嗯?”见太子迟迟不回答,景明帝皱眉。

太子想到锦鳞卫,熄了糊弄的心思,含含糊糊道:“儿臣……和一个宫女谈了谈心……”

“噗嗤。”不知谁忍不住笑了一声,众皇子忙把头垂得更低。

景明帝这个气啊,他还真没把老七遇刺的事往太子身上想,毕竟太子是储君,又没掺和那次打群架,怎么想都犯不着对老七下手。

万万没想到,太子如此荒唐好色!

忍下立时发作的冲动,景明帝看向三皇子:“老三,你呢?”

三皇子生母身份卑微,因而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闻言回道:“儿臣在府中演武场带着福哥儿骑了几圈。”

景明帝一听来了兴致:“呃,福哥儿已经会骑马了吗?”

其他皇子暗暗撇嘴。

老三就会讨巧,可惜母妃是个宫女,再怎么样都硬气不起来。

“刚开始学。”

景明帝点了点头。

总算有一个靠谱的,除了太子,他对其他儿子其实要求不高,别胡作非为就行。

接下来景明帝又问了四皇子,五皇子都打好腹稿了,景明帝却把他略过,问了六皇子与八皇子。

五皇子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

父皇为什么偏偏绕过他?以他对父皇的了解,不大可能是因为对他放心,十有八九是留到最后收拾——

果不其然,等景明帝把其他皇子都问过,看向五皇子时面色陡然一沉:“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其他人一听,看向五皇子的眼神就不对了。

闹了半天,罪魁祸首是老五。

“儿臣,儿臣没干什么呀。”五皇子一紧张,脑海中一片空白。

郁谨跪在角落里,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他说过了,暂时弄不死惦记阿似的人,先收些利息也不错。

“没干什么?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青桐街雀子胡同附近?”

五皇子一时愣了。

什么青桐街雀子胡同?他明明去东平伯府附近转悠了。

“说!”

景明帝一声冷喝吓得五皇子脱口而出:“儿臣没有啊。”

景明帝一听更气了,原本的两分猜疑成了五分:“到这个时候你还装傻?你当锦鳞卫是摆设么?”

五皇子冤枉极了:“儿臣真没去什么青桐街雀子胡同啊——”

等等,雀子胡同有些耳熟。

五皇子眼珠下意识转动,无意间扫到不远处的郁谨,忽地一愣,而后脸色变了。

他想起来了,老七的落脚处就是那里,从宗人府出来后他还派人打听过,想着找个机会狠狠收拾那小子一顿。

景明帝看着五皇子满是失望,淡淡道:“今日老七就在家附近遇刺,你们听说了么?”

“儿臣听说了。”众皇子纷纷道,看向五皇子的眼神更微妙了。

五皇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皇,七弟遇刺的事可与儿臣无关啊!”

为什么遇到那小子就倒霉?五皇子下意识看向郁谨。

郁谨转眸,对他微微一笑。

五皇子脑袋嗡了一声。

完了完了,他今天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看着不打自招的五儿子,景明帝气不打一处来:“朕只是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要真想查个水落石出,他又怎么会让锦鳞卫把事情揽过来,老五这个不长脑子的!

“儿臣——”五皇子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老七遇刺这么大的罪名他当然不能认,本来就不是他干的啊,谁知道是哪个好人替天行道呢,然而他惦记伯府贵女也不能实话实说。

“儿臣……就是闲的无事,去看永昌伯府治丧的。”

见景明帝面色紧绷,五皇子忙解释道:“不知父皇听说没有,永昌伯夫妇同一日横死,儿臣觉得挺稀奇,就——”

“够了!”景明帝忍无可忍打断五皇子的话,“从今日起,你在鲁王府禁足三个月,罚去一年薪俸!”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派人刺杀七弟!”

景明帝忍下抬脚把五皇子踹飞的冲动,斥道:“蠢货,你若敢兄弟相残,难道以为只是这个处罚?”

其他皇子暗暗摇头。

感谢老五这么蠢,让他们少挨点骂。

“给朕记住了,这是罚你德行不修!别人家有人横死,你不但不同情还去看稀奇,这是一个王爷该干的事吗?”

“儿臣错了。”五皇子垂头丧气,有种祸从天降的感觉。

“还有你们!”景明帝目光缓缓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过,面沉似水,“谨言慎行,温良恭俭,兄友弟恭,这些品质不要忘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众皇子算是听明白了,什么谨言慎行、温良恭俭都是瞎话,兄友弟恭才是他们今日被叫过来罚跪的目的。

父皇这是怀疑他们之中有人下手害老七,话里话外敲打他们以后老实点呢。

简直是无妄之灾!

众皇子心头不约而同浮现这种想法,可看到哭丧着脸的五皇子,又觉得气顺了。

还是有对比才行,比起他们,老五明显是父皇的重点怀疑对象。

“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这一刻,众皇子心情竟微妙好了些。

嗯,只要太子倒霉,他们就放心了。

太子:“……”流年不利,他哪天要去上个香!

第198章 春归

平白无故挨了老子兼天子一顿训,众皇子心情都不怎么样,走出皇宫时个个微沉着脸。

五皇子心情就更糟了。

他什么都没干就要禁足三个月,还要罚去一年薪俸,更重要的是在父皇心中还落了个残害手足的嫌疑,简直是飞来横祸。

这其中当属郁谨最淡定。

瞥见他从容的神色,五皇子气不打一处来,大步靠近:“站住!”

郁谨睨了五皇子一眼,弯唇笑笑:“兄友弟恭。”

五皇子一口气当即憋在了胸口里,咽下去不甘心,发作出来没胆子。

才刚走出宫门他要是与老七打一架,父皇估计要扒了他的皮。

“你给我等着!”最终五皇子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郁谨抬手压了压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处缠着白帕,是姜似的帕子。

想到姜似的冷言冷语,郁谨觉得伤口开始隐隐发疼。

“七弟。”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面对旁人,郁谨是无懈可击的冷硬:“四哥有事?”

四皇子被噎个半死,缓了缓笑笑:“外头不安全,去我那里暂住吧。今日听说你遇刺,我与你四嫂都很担忧……”

郁谨笑而不语。

他就听听对方怎么瞎编下去。

四皇子轻咳一声,拍了拍郁谨肩膀:“走吧。”

郁谨抬手拨开四皇子的手:“还是不了,我习惯独住。”

对他来说,除了阿似别人都是外人而已,他没有与外人同住的爱好。

眼看着郁谨大步走远,与四皇子交情尚可的八皇子凑过来,挑拨道:“四哥,你把人家当亲兄弟,别人可不是这么想呢。”

四皇子目光追逐着远去的那道挺拔背影,笑了笑:“七弟从小住在宫外,自是与咱们不同,还望哥哥弟弟们多担待了。”

“四哥可真是个好人。”八皇子撇了撇嘴。

四皇子没再吭声,心中却冷笑。

是不是好人无所谓,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老七越不通人情越能显出他的贤德来,而父皇最想看的不就是兄友弟恭的局面吗?

郁谨重新回到雀子胡同的民宅,倒头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一言不发。

龙旦悄悄探了探头,颇有些担心对冷影道:“主子是不是余毒未清啊,瞧着有些不对劲。”

“嗯。”

龙旦翻了个白眼:“你可说句人话啊。”

找冷影这种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聊天,还不如找二牛聊。

“不知道,但确实不对劲。”冷影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要不你去劝劝?”龙旦撺掇小伙伴。

冷影摇摇头。

他只是话少,又不是傻,这个时候跑去劝不是往枪口上撞。

龙旦想了想,冲卧在墙角的二牛招手:“二牛,去看看主子怎么样了。哄着主子开心,回头有酱牛肉吃。”

二牛鄙夷扫了龙旦一眼,钻进屋子。

屋内静悄悄的,二牛来到床榻旁,后腿一蹬跳了上去,在郁谨身旁卧下来。

郁谨转眸盯着二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下抚着它背上的毛叹道:“将来……你可不能随便往我床上跳了,知道么?”

二牛偏头看着主人:“汪!”

“快下去,掉一床的毛。”郁谨冷着脸道。

二牛才不怕郁谨的冷脸,张嘴咬住他衣袖往床下拽。

“二牛——”郁谨拉长了声音警告。

他现在委实没什么心情陪着二牛闹腾。

二牛坚持不懈往下拽人。

郁谨冷着脸起身,由着二牛把他拽到院子中。

已经快到晌午,院中合欢树叶闪烁着白花花的光,藏在枝叶深处的知了一声声叫得恼人。

二牛飞快跑到一个角落里刨起来,不一会儿刨出一物,叼着跑回来放到郁谨手中。

那是一只藤编小球,虽然因为埋在土中显得破旧,做工却很精致。

郁谨记起来,这是刚到京城时二牛看到几个孩子踢藤球玩,差点干出当街抢球的事来,于是他吩咐龙旦买了个藤球给它玩。

二牛喜欢把心爱之物挖坑藏起来,藤球显然是其中之一。

郁谨看着手中藤球,凉透的心暖了暖。

那个狠心的丫头,再惹他伤心,他干脆与二牛过好了。

二牛警惕看了主人一眼。

不知道主人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这个工夫早点把女主人带回来,它也能省点心。

二牛望向院门,比人类简单了许多的头脑中闪过某些可怕的场景。

姜似离开租来的宅子后并没有回东平伯府,而是往城中一处山林去了。

今日是夏至,她等了许久的日子,她选在这一天离开永昌伯府亦与此有关。

夏至,阴气至而阳气始衰,这一天处于阴阳二气微妙的平衡点,正是滋养某些奇特活物的好时机。

她要养一种蛊虫,此蛊的母体寄生在一种叫“太平”的树上,初生时伏在树根,渐渐上移,直到夏至这一天移到树梢头最靠近日头那里。过了夏至日,若是无人收取像树瘤一样长在树上的蛊虫母体,母体便会爆裂而开,一切重新归于尘土。

姜似可不想错过这一日再等到明年。以后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多一种蛊虫在手,就多一份手段。

坐在高高的树梢头,姜似毫不迟疑把找到的蛊虫母体拿到手里。

这种蛊虫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春归,可以与幻萤一样以特殊手段收于手内,以自身血肉滋养。

她前世养过幻萤,却从没养过此蛊。

想到此处,姜似自嘲笑笑。

当初她觉得用不上此蛊,又膈应它的能力,现在想想真是犯蠢。

这世上没有无用的能力,只有无用的人。

此蛊寄生于主人手心处,不过铜钱大小,实则数目无法估测,它们可以如尘埃进入尸体之内,随着主人心意控制尸体动作,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会以为死者还魂或诈尸,所以得名“春归”。

顺利得到春归蛊,姜似放下一桩心事,动作轻盈从树上跳下来,脚落到实地,踩到厚厚的草地上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她稳了稳身子,抬手理了理松散下来的长发,而后动作一顿。

不远处一名眉眼清俊的少年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表情呆滞。

第199章 又见面了

少女白衫青裙,乌鸦鸦的长发垂落至腰间,明眸红唇,仿佛带着朝露的海棠花,又好似半睡半醒间一场美梦。

少年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姜似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一时愣神。

“你……是人是妖?”

姜似提着裙摆飞快跑了。

对于这种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人,她除非傻了才接话呢。

几乎是眨眼间,白衫青裙的少女就消失在林间。

少年下意识抬脚去追,身后有声音传来:“甄老弟,你跑哪儿去了?”

甄珩如梦初醒,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心头迷茫。

他刚刚出现了幻觉?

催促声再次响起,甄珩转身欲走,突然草地上闪着光的一物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支海棠玉簪。

他弯腰把玉簪捡起来,打量片刻揣入怀中,这才大步往回走去。

林子深处有几个年轻男子,皆是读书人的打扮,有的在赏不远处一丛幽兰,也有的正提笔作画。

见甄珩回来,一人笑道:“甄老弟,你这小解可够久的。”

甄珩顾不得同窗的打趣,匆匆走到一个画案前,铺纸研墨,提起笔来一气呵成。

甄珩的丹青在一众同窗中小有名气,待他一停笔,就有同窗要凑过来欣赏:“我来赏赏甄老弟画的兰花。”

甄珩直接把画卷反扣过来,笑道:“我重新画一幅吧,这张画坏了,见不得人。”

听他这么说,那人于是作罢。

甄珩暗暗松了口气,待墨迹干了把画收起,重新画了一幅山涧幽兰图应付了事。

“甄老弟,你今天不在状态啊,这幅兰花图可没李兄画的灵动。”

甄珩笑得心不在焉:“本来就比不过李兄画工出众。”

赏了兰,作了画,众人提议去状元楼喝酒,甄珩借口头疼回了顺天府后宅。

“珩儿,你今日这么早回来了?”妇人温和的声音传来。

“今日散得早。娘,儿子先回书房了。”

“你吃过了么?”甄夫人问了一声,却见甄珩已经走远了,无奈摇头,“这孩子,今日怎么跟丢了魂似的,莫不是热着了?”

甄珩匆匆走进书房,立刻关上房门,把画卷从怀中取出来。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名白衫青裙的少女出现在甄珩眼前。

少女微微睁大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惊讶,仿佛山林间的小妖被无意中闯入的人类吓到了。

甄珩闭了闭眼,那雪肤乌发的少女仿佛就在眼前。

他从怀中取出那支海棠玉簪端详许久,心中渐渐坚定:林间所见绝不是一场梦,或许这世上真有精怪存在。

于是甄世成惊讶的发现儿子最近不出门了,整日抱着书看个不停。

甄世成摸摸胡子,心道:离着秋闱还早,甄珩现在就开始头悬梁锥刺股,这不大像他儿子啊。

好奇之下,甄世成来甄珩书房走了一遭,于是看到满当当一书架的志怪话本。

甄世成大怒:“甄珩,你看的都是什么?”

甄珩暗暗叹气。

平日里父亲大人根本不来他书房,今日是怎么了?早知道包个书皮也好。

甄世成伸出手指头戳着甄珩手边的话本子:“你整日就在看这个?”

这蠢小子,包个书皮让他眼不见心不烦也好啊,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儿子就是好奇这世上有没有妖精鬼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甄世成训道。

甄珩垂眸听着,可思绪飘飘荡荡,满心满眼都是那日从天而降的少女倩影。

父亲大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都遇到了,怎么能不好奇。

甄世成见儿子不知悔改的模样,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你既然这么闲,陪为父出去一趟吧。”

“父亲——”

“怎么?”甄世成扫了几眼话本子,威胁之意尽显。

甄珩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罢了,去就去,又不会少一块肉,最多就是父亲大人乱点鸳鸯谱的话他咬死不答应就行。

姜安诚接到甄世成的拜帖时,颇为惊讶。

伯府与这位才回京城的顺天府尹并无私交,甄大人怎么会来拜访?总不会又碰到什么与伯府有关的案子吧?

不管如何惊讶,姜安诚当然不会扫甄世成的面子,很快就在前院的花厅接待了这位二次登门的高官。

甄世成的登门引起了整个伯府的震动。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问了两遍:“确定甄大人来拜访的是大老爷,不是二老爷?”

“是大老爷呢。”阿福再次回道。

冯老夫人一下下转动着手腕上的檀香佛珠,沉思片刻,吩咐阿福:“去前边打探一下甄大人登门的目的。”

阿福领命而去,冯老夫人目光缓缓移向前院的方向。

她一直觉得长子不堪大用,难不成还能与三品大员结下交情?罢了,还是先探探顺天府尹登门的目的再说。

今日恰好是官员休沐日,姜二老爷亦在府中,听闻此事同样一头雾水。

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可不是好做的,甄世成能从外地调回京城担任此职,足以证明其简在帝心。

大哥什么时候与甄世成有交情了?

姜二老爷越想越不痛快,抬脚往前院花厅走去。

甄世成与姜安诚寒暄一番,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令爱道谢的。”

姜安诚一脸惊讶:“小女做了什么?”

“永昌伯夫妇的案子,多亏了令爱帮忙才能水落石出。”

提到永昌伯,姜安诚情绪低落下来,灌了几口茶道:“她一个小姑娘,当不得甄大人的谢。”

甄世成朗笑出声:“伯爷此话差矣,令爱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的。”

甄珩打扮成小厮模样,垂头静静立在甄世成身后,对父亲的安排无奈极了。

父亲来向一个小姑娘道谢也就罢了,非要拖着他来,还要他扮成小厮,万一被拆穿简直没脸做人。

这么一想,甄珩把头垂得更低了。

姜安诚听着甄世成对闺女的推崇欣赏,早已飘飘然,于是吩咐下人道:“去请四姑娘来一趟。”

不久后,门口传来一道轻柔声音:“父亲找我?”

第200章 想要这个媳妇

甄珩立在甄世成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听到这道轻柔的声音略略抬了抬眼帘。

这一瞬间,甄珩如遭雷击,直愣愣盯着走进来的少女回不过神来。

这,这不是山林里遇到的——

才一进门,那道炽热的视线就令姜似无法忽视,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视线来源,挂在唇畔的浅笑顿时僵住,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那日她从树上跳下来时遇到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她家里?

甄世成的朗笑声传来:“姜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姜似定了定神,走上前去给姜安诚与甄世成请安,余光却忍不住往甄珩那里落。

甄世成悄悄看了一眼儿子的反应。

臭小子三番五次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现在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甄珩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那日偶遇的画面。

披散着乌鸦鸦长发从天而降的少女,与眼前少女之间的距离渐渐消融。

原来她是东平伯府的姑娘,而不是他以为的林间精怪。

有了这个认知,不知怎的,少年白净的耳根腾地红了起来。

甄世成把儿子的反应瞧在眼里,心中这个气呀。

好你个臭小子,在亲爹面前表现得要去当和尚似的,现在就差把口水流出来了,简直给他丢人!

“咳咳。”甄世成用力咳嗽了两声。

甄珩如梦初醒,忙把头垂得更低,可脸上的热度许久未消,竟有些不知把手放到哪里才好,更不敢再看少女一眼,只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与他父亲交谈的语气竟很熟稔,不见丝毫局促。

甄珩静静听着,心头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原来父亲大人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耳根不由更红了,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他这个样子被她看在眼里,该笑话他了吧?

这么想着,甄珩悄悄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并没有往甄珩的方向看。

被这人撞见她从树上跳下虽有些尴尬,但也仅此而已。她与此人说到底只是陌生人,而她如今并不怎么在意陌生人的看法。

前世她就是太在意世人看法,才活得那么累,那般虚荣,最终也尝到了教训。

门口再次传来声音:“听闻甄大人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甄大人勿怪。”

姜二老爷脚步带风走了进来。

甄世成飞快皱了一下眉头。

他带着儿子来偷偷相看未来儿媳妇的,这人添什么乱?

虽如此想,甄世成面上却不动声色与姜二老爷客套起来。

姜二老爷察觉姜似在此颇为惊讶:“似儿怎么也在?”

未等姜似回答,甄世成便道:“本官是来找姜姑娘道谢的。”

“找似儿道谢?”姜二老爷不好追问甄世成,瞄向姜安诚。

姜安诚强压下心中得意,对姜似道:“大人谈话,你就先回去吧。”

姜似屈膝:“甄大人、父亲、二叔,我先告退了。”

甄世成摆手笑道:“姜姑娘以后就叫我甄世伯吧,叫甄大人太见外了。”

姜二老爷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四丫头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三品大员如此另眼相待?

世伯——这是要与大哥结交的意思?

姜似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化,笑盈盈对甄世成福了福:“甄世伯。”

前世父亲被赶出家门落魄潦倒,二叔继承了爵位的事犹如一柄利剑悬在她心头,令她片刻不敢忘。

父亲若能与甄大人交好无疑大有好处,而她确实敬重甄大人的人品能力,这一声“甄世伯”她十分愿意叫。

甄世成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听出了这份诚意,大笑着对姜安诚道:“老弟,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实在让我羡慕。”

姜安诚忙谦虚:“哪里哪里,只是比臭小子懂事而已。”

甄世成顿时生出知己之感:“确实如此啊……”

二人一同数落着儿子的不是,竟越说越投机,把姜二老爷彻底凉到了一旁。

甄珩越听越觉得压力大。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姜姑娘的父亲,对儿子都没什么好感啊——

他抬眸,下意识追逐少女身影,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了。

离开东平伯府,回去的路上甄珩一直欲言又止。

甄世成明察秋毫,反而不搭理儿子了。

哼,之前推三阻四,现在动心思了,有什么话就憋着吧,反正他不急。

回到顺天府后宅,眼看就要分开,甄珩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

“嗯?”甄世成拿眼瞄着面皮泛红的儿子,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今日就教教这臭小子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甄珩忍着脸上热度,竭力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您先前赞不绝口的那位姑娘吗?”

“赞不绝口?”甄世成讶然,“没有吧,为父什么时候对一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了?”

甄珩嘴角抽了抽。

他早晚有一天要干出打老子的事来。

“呃,对了,为父一直觉得阿惜那丫头不错,对她多次赞不绝口,你是问她吗?”

阿惜就是甄世成手下的那位女仵作,因为是个年轻姑娘,甄世成身边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甄珩脸色一黑。

这真是亲爹吗?可算逮着奚落他的机会了,竟如此不遗余力。

见甄世成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甄珩认命低头:“就是……父亲前些日提起说看中了一位姑娘……”

想让他娶回来的那个!

甄世成恍然大悟:“呃,对,不过现在为父觉着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此事还是罢了。”

甄珩眼巴巴看着甄世成,就差控诉他说话不算数了。

甄世成淡定摸了摸胡子:“为父还有事,去书房了。”

儿子既然开始急了,那他就不急了,反正谁想娶媳妇谁心急。

不过小兔崽子真是肤浅啊,他说了那么多都无动于衷,今日见了一面就急吼吼的,可见纯粹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的美貌。

眼见父亲大人无情走人,甄珩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那瓜……也不算强扭的……”

甄世成定定看着甄珩,好一会儿后问:“想要这个媳妇?”

甄珩微红着脸点头:“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