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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180章

第171章 动机

豆娘语气中的癫狂和恨意令永昌伯惊愕不已,怒意冲冲道:“休要信口雌黄,我与夫人有何对你不住之处,竟让你歹毒至此?”

众人停留在身上的视线但没让豆娘恐慌,反而令她放声大笑:“哈哈哈,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个明白,好教世人知道斯文守礼的永昌伯是怎样一个龌龊之人!”

“不许侮辱我父亲!”谢青杳气得俏脸发白。

永昌伯把女儿往后拉了拉:“让她说!”

豆娘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恨声道:“十七年前,伯夫人有了身孕,放出风来要替永昌伯挑一个通房。当时许多丫鬟蠢蠢欲动,我亦是其中一位。”

说到这里,豆娘自嘲一笑:“府上谁不知道永昌伯对夫人敬爱有加,平日待人温和有礼,洁身自好,除了夫人别说妾室,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能给这样一位品性好、身份尊贵且还年轻的男人当通房,有几个丫鬟会不动心呢?可是——”

豆娘哽咽了一下,看向永昌伯的眼神满是恨意:“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人人称道的伯爷竟会那么龌龊,明明哄骗着占了我的身子,转头却不认了,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任由伯夫人安排了春梅。呵呵,是我年轻的时候太蠢想不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多睡一个女人有什么损失呢?我不甘心,跑到伯夫人面前理论,可是伯夫人反而指责我为了攀上永昌伯不择手段,命人把我赶了出去……”

“这就是你杀害伯夫人栽赃伯爷的原因?”甄世成无视永昌伯越发难看的脸色,淡淡道,“恨意是可以使人失去理智做出冲动的事来,但恨意往往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你选择十七年后才报仇,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豆娘紧抿唇角,浑身如秋风中的落叶颤抖着。

甄世成一拍手:“是了,变故应该出在两年前你儿子与男人的过世上头!”

听了甄世成的话,豆娘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如见鬼魅望着他。

这位甄大人莫非有读心术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豆娘也失去了隐瞒的心思,反而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冷笑道:“不错,不过根由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我自幼被卖入伯府,在府中无亲无靠,被赶出府后更是走投无路,绝望之下选择了投河。许是老天见不得我就这么舒舒坦坦走了,竟被一个路过的货郎救了起来。那时我心灰意冷,感念货郎的救命之恩便嫁给了他,与他一起回到家乡南河生活……”

回想着往事,豆娘眼中竟多了一抹亮色,显然与货郎一起的那些日子并不缺乏欢乐。

可是很快豆娘就语气一变:“谁能想到婚后不久,我竟有了身孕!”

众人听了,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种情形下,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豆娘腹中孩子是永昌伯的,只有永昌伯沉着一张脸神色冰冷,瞧不出在想什么。

豆娘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虽然我被货郎救起后很快就与他做了夫妻,可按日子来算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果然,成亲八个月后我就发作了,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难产终于拼死生下了儿子。随着儿子眉眼一日日长开,根本没有一点与我男人相似的地方,我再也没有办法抱着侥幸的念头自欺欺人。好在我男人以为儿子早产,并没有怀疑。我本想着再为他生儿育女,体贴照顾他一辈子也算是弥补愧疚,谁想到从此再没有怀上过。请来的大夫说我生产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我真是恨啊!”

豆娘双目圆睁瞪着永昌伯,颤声道:“是他图一时痛快祸害了我一辈子,难道我不该恨!”

甄世成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你儿子与男人的死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因为不能替夫君生儿育女,这种恨不足以使一个生活还算不错的女人处心积虑报复杀人。

听到甄世成的问话,豆娘用力扯着散乱的头发,那种疼痛令她回忆起往事时不至于因痛苦而陷入疯狂:“这个秘密在我心底藏了太久了,实在太久了,眼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相貌性子与我男人截然不同,我心里就越来越慌,直到有一夜——”

随着豆娘的停顿,院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那天夜里我做了噩梦,忍不住在梦中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没料到秘密的暴露会是这个样子。

姜似眼中闪过异色。

说梦话把秘密说了出来,听起来匪夷所思,实则并不奇怪。

一个可怕的秘密被隐瞒太久了,在那人心里就会越来越重,终有一日会因为承受不住寻找一个发泄口,或是主动,或是被动。

“听到这个秘密,我男人当时就疯了,红着眼逼我说出来龙去脉,然后——”豆娘张了张嘴,泪水顺着她干枯的眼角淌下来,“他冲到我儿子屋里,一怒之下竟把我儿子掐死了!”

“嘶——”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豆娘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不管怎么说,唯一的儿子被自个儿男人掐死了,实在太悲惨了些。

“那时候你没有拦住?”甄世成问。

“我被他打蒙了,等反应过来儿子已经咽了气。我男人冷静下来,把我儿子身上绑了石头扔进了河里,做出儿子贪玩溺水连尸首都没捞上来的假象……”

甄世成沉默片刻,再问:“那你男人又是怎么死的?”

豆娘同样沉默下来,就在众人凝神屏息等着她回答时,她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我杀了他。”

望着豆娘的笑容,众人忽然觉得脊背发凉,竟无人发出半点声音。

“从那之后每到夜里他就会打我,用鞋底抽,用火钳子烫,只要是折磨人的手段都用上了。我知道再熬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他打死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不是不甘心被他打,这是我欠他的。我是不甘心我被永昌伯害得这么惨,可害我的人还过着富贵逍遥的日子,这不公平!”

第172章 阴差阳错

豆娘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嘶声问:“你们说,这公平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就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而糟蹋了我的人却没有半点惩罚吗?”

众人沉默着。

豆娘可真傻,下人的命本来就贱啊,怎么能和主子比呢?

不过豆娘的遭遇确实可怜了些。

不少下人想到曾遭遇的一些不公与委屈,暗暗叹气。

“有一晚,我男人把我打狠了,我昏迷了好久才醒来。他搂着我哭,说他其实不想打我的,可他控制不住,他只要一想到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就恨不得立时死了算了。”豆娘眼神幽深回忆着往事,“他说到死提醒了我。既然他不想活了,而我还不甘心没有报复害我的人就死,那我干脆成全了他,让他先走一步,等我报了仇自会下去找他,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豆娘擦了擦眼角,神色变得凌厉:“所以等他睡着后,我用一根麻绳勒死了他。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们没了儿子这些天伤心欲绝,加之我男人爹娘早就没了,亦没有什么近亲,我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说他因为思念儿子病死了就无人怀疑。就这样,等料理了我男人的后事,替他守了三个月的孝,我就变卖了家当来了京城。接下来的事,大人已经知道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你入府的经过,但本官很想知道你为何笃定就能顺利入府?”

豆娘笑了笑:“我摆摊的位置就在伯府前往珍宝阁的必经之路上。我在伯府当丫鬟的时候便知道伯夫人隔上一段日子便会去珍宝阁逛逛。她还是个爱吃甜品的人,想来一个人的口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在南河就靠着一手无人能比的甜品为生,何愁对方不上钩!”

“这么说,伯夫人带着大姑娘去买甜品,遇到恶霸掀翻你的摊子亦不是巧合了?”

“不错,恶霸欺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是真,但平时我都老老实实交足了银钱,那日心知时机到了,于是故意惹怒了恶霸。果不其然,伯夫人见到我被砸了摊子,就让丫鬟把我带到面前叙话,问我可愿到伯府来当厨娘。”豆娘说到这里勾唇一笑,眼睛亮得惊人,“我当然乐意。”

甄世成心底叹息,摸了摸胡须:“谋划杀害伯夫人的经过,你讲一讲吧。”

为了报仇孤身来到京城卖甜品为生,顺利等到伯夫人自愿上钩,这份耐心实在惊人,世上的男子果然都轻瞧了女子。

“我进了外厨房后便成了专门做甜点的厨娘。在外厨房做事想要混入内宅很不容易,若想杀死伯夫人更是难如登天,我只能耐心等着。没想到连老天都助我,没过多久伯夫人竟命管事把我调到了主院的小厨房来,我有心之下很快就摸清了地形与丫鬟们换班的规律。”

“所以你就动手了?”

豆娘笑笑,看了永昌伯一眼:“不,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虽然杀人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存了很久,可是越到临头越担心功亏一篑。促使我下定决心的原因,是我意外得知永昌伯患了梦行症。一个患了梦行症的人,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死了都分不清是谁杀的,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

姜似一直认真聆听着豆娘的话,听到这里脑子嗡一声响,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一瞬间冷汗就把衣衫湿透了。

身后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姜似回眸,措不及防撞上一双冷然的眼睛。

扶住她的是谢殷楼。

这个瞬间,姜似忘了拉开距离,亦忘了道谢,一张俏脸血色全无,睫毛剧烈颤抖着。

谢殷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以往姜似是什么样他都有些模糊了,今天的姜似从一开始就那样出彩,面对顺天府尹侃侃而谈,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胆怯,可是现在她为何看起来如此脆弱?

谢殷楼困惑着,语气中带出一丝关心。

姜似这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勉强笑笑:“我没事。”

她当然有事!

在听到豆娘决定动手的原因后,她终于想明白为何前世永昌伯夫人在她死前还好生生活着,而今生却突然遇害了。

前世永昌伯的梦行症不是现在诊断出来的,而是闹出睡猪的笑话后请来名医才得知的,也就是说,前世的这个时候豆娘还没有下定决心出手。

有时就是这样,一个念头的转变,之后的人生就全然不同了。

她不知道前世豆娘最终有没有动手,或者还没等到动手就被人发现了,总之,因为她不知道的某些原因,永昌伯夫人躲过了一劫。

可是今生,她本来好意提醒谢青杳,想要好友的父亲避开睡猪的笑话,也免得谢殷楼因此丢了正在议的亲事,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促成了永昌伯夫人之死。

姜似想到这里,几乎站立不住。

这样说,永昌伯夫人岂不是因她几句话而死?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少女光洁的额头滚落,划过她苍白的面颊隐没在毫无血色的唇畔。

“是不是中了暑气?”谢殷楼低声问。

姜似根本不敢看谢殷楼的眼睛,狼狈偏开头:“没事。”

谢殷楼眸光暗了下去,淡淡道:“要是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他这样说着,却主动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豆娘已经讲到了行凶的经过:“我见春芳收好衣裳出去了,而伯夫人去了花厅用饭,就偷偷溜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躲了起来,并点燃了迷香。这样一直等到天快亮了,我才从衣柜中走出来,用烛台刺死了伯夫人。呵呵呵,当时伯夫人流了好多血啊,可惜永昌伯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把烛台塞进他手中,脱下最外边的衣裳包好悄悄离开。”

豆娘看向神色木然的朝云:“我本来的打算就是嫁祸永昌伯,让他尝尝亲手杀妻的痛苦,可是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我顺着哭声寻过去,就看到朝云在烧纸。当时我就有了主意,干脆把血衣埋在那里,如果永昌伯认了杀妻的罪名自然更好,倘若察觉不对,至少还有一个替罪羊……”

众人听得连连抽气。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

“不管怎么说,能在你一双儿女和这么多人面前揭露你多年前的丑事,我已经心满意足,呵呵呵——”

脸色难看至极的永昌伯终于开口:“你能不能说说,我到底怎么哄骗你的?”

第173章 迟来的真相

豆娘被永昌伯问的有片刻沉默。

“说啊,我到底是怎么哄骗你的?”永昌伯额头青筋暴起,眼神一片冰冷。

豆娘不可思议看着怒气冲冲的永昌伯,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凝为实质:“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当时你对我说中意我,我才……我才把身子给了你……”

一阵风吹过,把院中掉落的树叶吹起扫过许多人的鞋面。

众下人皆低着头,不敢流露出异样来。

谢青杳不断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谢殷楼伸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给她无声的安慰。

“伯爷,既然已经查出豆娘是凶手,就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败坏您名誉了,把她交给官府狠狠处置吧。”大管事凑到永昌伯身边低声劝道。

永昌伯一抬手,断然道:“不,我今日非要问清楚!豆娘,你说我对你说我中意你,为何我毫无印象?”

他的记性已经差到如此境地了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和豆娘有过接触。

从成亲到现在,除了夫人他就只有两个女人,皆是夫人安排的通房。

豆娘冷笑一声:“你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会对十几年前睡过的一个小丫鬟有印象!”

“够了!”永昌伯忍无可忍厉喝一声,“豆娘,你可敢指天发誓,我亲口对你说过这些话?”

豆娘立刻举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怎么不说了?”永昌伯咬牙问。

他可真是撞邪了,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疯女人!

在永昌伯的逼问下,豆娘缓了口气,恨声道:“这话你是不曾亲口对我说,而是让人跟我说的。”

永昌伯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疯得厉害了:“那人是谁?你凭空捏造一个人就往我身上泼污水?”

“我没有捏造!”豆娘受刺激般大叫起来,眼珠转动扫到一个人,猛然停住,伸手一指道,“当年你就是让他传的话,后面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众人顺着豆娘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那个人时不由吃了一惊,不少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大管事?”

豆娘指出的人正是伯府大管事。

大管事是永昌伯的心腹,十几年前就跟在永昌伯身边做事了。

“你,你休要胡说!”大管事面色大变,眼神慌乱。

永昌伯视线落在他身上,敛眉道:“怎么回事?”

“伯爷,您别听这疯婆娘胡言乱语——”

永昌伯一脚踹在大管事心窝,把大管事踹倒在地,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傻瓜不成?不说是么?可以!刘管事,清点一下李管事家的人口,全都给我卖出去,一个纸片都不许他们带走!”

哪怕大管事跟了他多年,可是平白无故被个疯女人泼脏水,甚至还因为这个连累妻子丢了性命,这个时候永昌伯已经没有半点容忍度。

他只想知道真相,越快越好!

永昌伯口中的刘管事是府上二管事,多年来一直屈居大管事之下,此刻听到吩咐立刻高声道:“是!”

二管事走到大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大管事,唇角微翘:“李大管事,请吧。”

他有预感,经此一事,这个压在他头上多年的李大管事要完蛋了,他总算熬出头了。

二管事的得意让大管事一下子瘫软下来,伸手抓住永昌伯袍角:“伯爷,是小人鬼迷心窍,看在小人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就饶过小人这一遭吧!”

大管事说着抡起手一下一下抽着嘴巴,很快两边脸就肿了起来,显然是下了狠手。

永昌伯罕有的平静,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让人瞧着心惊胆战。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管事了解永昌伯的性子,见他如此心知大势已去,颤声道:“当年……当年夫人有了身孕,要给伯爷挑通房,府上有好些丫鬟蠢蠢欲动,其中就有阿豌,也就是豆娘。阿豌生得好看,小人其实早就对她动了心,不过知道阿豌心高气傲根本不愿当小人的偏房,一直没能得手。那时候阿豌找上我帮忙,当时小人就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哄骗她说伯爷对她有意,让她天黑了去园子里的花棚中等着。阿豌果然相信了,到了约定时间去了那里。花棚里的石桌上摆了水果与茶水,小人躲在暗处看着阿豌等了好一阵子,因为无聊和紧张把混了迷药的茶水喝了后很快就睡着了,于是小人就——”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已经能想到了。

“小人得手后给阿豌留了一只金镯子,本以为她醒来后不敢声张,再说得了一个金镯子也算不上吃亏,没想到她又找上小人追问那天晚上的事。小人怕她闹出来,只得骗她说镯子是伯爷留下的,伯爷许诺回头就和夫人提一声把她收房。”大管事看向豆娘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后来夫人宣布了通房人选是春梅,阿豌又来找小人质问。小人只好再糊弄她,说伯爷虽满意她,但夫人听了不同意,让她再耐心等上个一两年。可万万没想到阿豌是个受不了气的,竟然直接找夫人理论去了……”

他当时得手的丫鬟可不止阿豌一个,可别人好打发多了,哪像阿豌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只能一次次糊弄着,还好夫人听了阿豌的话勃然大怒,直接命人把阿豌赶了出去,而伯爷压根没留意阿豌这么个人,他才算得了平静日子。

“都是小人的错,千算万算没算到阿豌十几年后会以豆娘的身份混进伯府害了夫人。伯爷饶过小人一条贱命吧,是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大管事自知罪无可恕,只得砰砰磕头期望奇迹发生。

豆娘猛然冲到大管事面前,双手揪住他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她显然受不了真相的刺激,一双眼充血流露出疯狂之色,手上越来越用力:“你说话啊,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她的报复还有什么意义?真正害了她的人还好端端活在她眼前。

她要弄死这个王八蛋。

“咳咳咳,住手,你这个疯女人——”大管事用力把豆娘推开。

“够了!”永昌伯神色疲惫看向甄世成,“甄大人,请你立刻把这两个人带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一行泪顺着永昌伯眼角无声流下,滑到嘴角,只觉无限苦涩。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处心积虑报复?他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无辜丢了一条性命?

或许是他识人不明,留大管事这样的人在身边才招来这场祸事,亦或许他当初就该坚决拒绝夫人替他选通房的提议。

可是这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如果。

永昌伯捂着胸口,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疼痛,一头栽倒下去。

第174章 蝴蝶的翅膀

永昌伯倒下得太突然,虽然被不远处的谢殷楼手疾眼快扶住,还是激起阵阵惊呼。

“父亲,您怎么了?”谢青杳吓得花容失色冲过来。

永昌伯的头枕在谢殷楼肩头,无力垂着。

甄世成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走上前来唤道:“伯爷,伯爷!”

永昌伯双目紧闭,一缕鲜血顺着他嘴角缓缓淌出来。

甄世成立刻伸手探向永昌伯鼻息。

气息全无。

甄世成缩回手,沉声道:“快请大夫来!”

谢青杳蓦地瞪大了眼睛,抓住永昌伯垂落的手:“父亲,您怎么啦?”

甄世成喝道:“不要摇晃他!”

谢青杳吓得松开手,怔怔盯着空落落的双手发呆。

姜似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嘴角流血的永昌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永昌伯府本就养着大夫,很快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瞧见永昌伯的模样骇了一跳,赶忙上前一阵检查,最后呆住了。

“我父亲……怎么样?”谢殷楼竭力保持着镇定,可声音还是泄露出来一丝不平静。

大夫知道再难开口的话也要说的,颤声道:“伯爷……去了……”

此刻永昌伯还靠在谢殷楼身上,谢殷楼听了用力攥着拳头,面上表情有几分扭曲。

谢青杳尖叫一声,软软往下倒去。

姜似下意识伸手扶住谢青杳,可在这一刻同样心头茫然。

永昌伯居然死了!

前世永昌伯虽然有梦行症,可身体一直很硬朗,现在竟然死了——

姜似不敢细想下去,浑身止不住颤抖。

甄世成视线不觉往姜似身上落了落,有些疑惑。

永昌伯的死虽然突然,可对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来说依然能保持理智的平静,可是姜姑娘先前那般镇定,表现那么耀眼,现在怎么会如此失态?

看这样子,姜姑娘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谢家兄妹小,这就奇怪了。

“甄大人,我父亲是不是中毒?”谢殷楼缓缓问出这句话来,看向豆娘的眼神冰冷如刀。

“这个还需要检查一下才能下结论。”甄世成示意下属上前把永昌伯的遗体挪开,抬进屋中去检查。

院子中的下人战战兢兢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青杳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声哭道:“父亲——”

她哭得极惨,整个人弯下腰去,好像要把心肺哭出来。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仿佛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姜似心尖上,一下下使她鲜血淋漓。

她用力抱着谢青杳,不停喃喃着:“青杳,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知道害死永昌伯夫妇的人是豆娘,可是她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不需要负责任。

确实因为她的多嘴,才改变了永昌伯夫妇的命运。

一生一死,难道因为她出于好心就能问心无愧吗?

她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样,至少她不能。

那是两条人命,还是好友的父母,更是一府的顶梁柱,不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命运,就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这么没了。

这一刻,姜似终于明白先知带来的不只有好处,若不谨言慎行同样会给人带来厄运。

“啊,啊——”谢青杳用力抓着姜似的手大哭,指甲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

沉浸在悲痛中的谢青杳毫无所觉,而姜似只能默默承受。

没过多久,仵作有了结果:“大人,伯爷并非中毒,而是死于突发性心疾——”

“胡说!”谢殷楼冷冷打断仵作的话,“我父亲素来身强体健,根本不曾听大夫说过他患有心疾!”

他说完把大夫拎过来,厉声问道:“张大夫,我父亲的身体情况你应该最了解,你说!”

张大夫连连擦汗,可这种时候不把话说清楚他这个当大夫的以后同样没好日子过,赶忙解释道:“世子,突发性心疾与别的病症不同,平日里可能查不出任何毛病,但受到剧烈刺激就有可能——”

谢殷楼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向豆娘走去。

“快拦住他!”甄世成喊道。

谢殷楼手握佩剑,神色冰冷:“甄大人,我要剁了那个女人替父母报仇,您要拦我?”

甄世成摇摇头:“世子不要冲动,真相已经查明,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殷楼冷哼一声,推开拦住他的衙役:“让开!”

“谢大哥,你亲手杀人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姜似绝不想再让谢殷楼背上杀人的罪名,顾不得苦闷至极的心情出声阻拦。

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杀人报仇会被律法所宽容,但对即将袭爵的谢殷楼来说依然有可能引人非议。

谁家都有几个朋友,同样会有几个仇敌,倒霉时盯着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

谢殷楼要是因为杀人而使爵位出现什么岔子,姜似更无法原谅自己。

谢殷楼墨玉般的眸子看过来,黑黑沉沉,让人一时看不透情绪。

姜似揽着谢青杳,劝道:“谢大哥,他们把伯府害得这样惨,就这么一刀解脱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谢殷楼眸子动了动,佩剑回鞘。

甄世成走过来拍了拍谢殷楼的肩,沉声道:“世子,节哀顺变,府上后面若有需要帮忙的,大可派人去顺天府说一声。”

谢殷楼垂眸道谢。

“把豆娘与大管事绑了带走!”甄世成吩咐完,对姜似拱手,“姜姑娘,这次你帮了本官很大的忙,回头本官会登门道谢。”

嗯,这样的话就能顺理成章把儿子带去了。

姜似心中乱糟糟的,匆匆回了个礼:“不敢当大人的谢,小女子没有做什么。”

甄世成带着一群人很快离去,谢殷楼走至姜似面前,声音微哑:“今日多谢了,我先送你回去。”

这种时候姜似哪里能让谢殷楼送,自是拒绝。

谢青杳拉着姜似不放,谢殷楼睇了妹妹一眼:“青杳,父亲母亲的后事还要咱们操办,先让姜姑娘回去吧。”

“阿似——”谢青杳对着姜似直掉眼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姜似握了握谢青杳的手:“我回去对家里人说一声,就来陪你。”

谢青杳这才松手。

姜似走出永昌伯府的大门,迎上刺目的阳光,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姑娘,您没事吧?”阿蛮忙扶住她。

姜似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快要走到东平伯府时不觉停下。

一只大狗冲她欢快摇晃着尾巴。

第175章 眼泪

阿蛮眼睛一亮:“呀,这不是二牛嘛!”

二牛似乎发现姜似情绪有些不对,仰起头嗅了嗅她的手,喉咙间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见到二牛的瞬间,姜似紧绷的状态顿时松弛,露出一抹夹杂着伤感的温柔笑容:“二牛,你怎么来了?”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见到二牛,对姜似饱受煎熬的心是个抚慰。

她的父亲很好,兄长也很好,可是在前世的后来,他们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郁七便是二牛了。

甚至前世濒死之际,她依稀听到了二牛的叫声。

也许那是错觉,但对姜似来说,二牛的确不只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长久陪伴着她的亲人。

“汪——”二牛叫了一声,扭头。

姜似顺着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树下不知等候多久的少年眸光亮起来。

永昌伯府外看热闹的人很多,郁谨站在树下并不惹眼,但当姜似看到他,眼里便再也没瞧见别人。

瞬间的愣神后,姜似掉头便走。

郁谨大步追上去,拦在她身前。

他本来准备了两套方案,一是兴师问罪,二是委屈诉苦,可是在看到少女苍白面庞的瞬间,两套方案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脱口而出:“谁让你受委屈了?”

也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刚才还全副武装的姜似一下子被击破了心房,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落。

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使她的脸看起来越发苍白脆弱。

郁谨一下子慌了神,忙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我给你出气去!”

姜似如梦初醒,如被烫到般往后退了两步,转身飞快跑了。

眼睁睁看着少女背影消失在门口,郁谨一张俊脸沉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面对恶霸乃至杀人凶手都能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为何刚才会哭成那个样子?

只要一想到那些晶莹的泪珠,郁谨一颗心就疼得厉害。

他都没舍得气哭她呢,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活腻了?

郁谨把视线落在永昌伯府门口处。

他早就来了,冷眼旁观已经知道永昌伯夫人清晨被发现横死房中,永昌伯府请来了顺天府尹查案。阿似是谢大姑娘的好友,这期间一直留在永昌伯府,她的异常一定和永昌伯府有关。

他一定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龙旦——”郁谨喊了一声。

从树上跳下个娃娃脸的男子,笑嘻嘻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郁谨看到对方的笑容就觉得刺眼,不悦道:“笑什么!”

龙旦一脸委屈:“主子,小的替您高兴啊。”

郁谨眉梢动了动。

高兴?他正心慌呢,有什么可高兴的?

龙旦眨眨眼:“主子,您这就不懂了吧。一个女孩子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哭,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很伤心。”

“主子,您想得太简单了,这说明这个男子在女孩子心里不一般啊。不然您想想,姜姑娘怎么不在小的面前哭呢?”

“你想她在你面前哭?”郁谨眯眼。

龙旦头皮一麻,擦着汗道:“小的就是举个例子,主子您千万别误会!”

“举例子也不行。”郁谨不满挑了挑眉梢,忽然又转了语气,“你说说我在她心中怎么个不同?”

龙旦张了张嘴。

他怎么知道,他就是哄主子高兴而已!

“咳咳,姜姑娘能在您面前哭,就证明您在她心里是可靠之人。人不都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真实心思么,您说是不?”

郁谨想了想,觉得龙旦说得很有道理,一颗心顿时飞扬起来。

原来那丫头一直口不对心,其实深深信任着他。

这样不好,他怎么能在阿似伤心的时候觉得高兴呢!

郁谨暗暗检讨一番,吩咐龙旦:“去打听一下永昌伯府的情况,尤其留意姜姑娘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龙旦领命而去,留下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二牛鄙夷看了主人一眼。

真没用,又让女主人跑了。

郁谨伸手打了二牛一下,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汪汪。”二牛敷衍叫了两声,甩着尾巴跑了。

郁谨双手环抱胸前,目不转睛盯着东平伯府大门。

不知道她今日还会不会出来,如果不出来,他要不要进去呢?

郁七皇子摩挲着下巴,认真思索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就在郁谨琢磨着溜进姜似香闺到底会挨几个耳光时,龙旦回来复命:“主子,打听到了!”

郁谨回神:“说。”

“杀害永昌伯夫人的原来是伯府厨娘,而那个厨娘纯粹是因为误会了永昌伯才杀了永昌伯夫人,永昌伯气怒攻心,也走了……”

“姜姑娘呢?”永昌伯夫妇先后暴毙虽然令人吃惊,但郁谨早已见惯生死,他在乎的只有姜似。

“姜姑娘?这和姜姑娘没关系啊。”龙旦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小的打听到姜姑娘在查案中出了不小的力,连顺天府尹都对她赞不绝口,据说回头还要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

郁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糟老头子的形象,登时放下心来。

回到衙门的甄世成:“……”世人究竟有什么误会,愣是把一个中年美大叔看成糟老头子?

“那她怎么哭了?”郁谨喃喃道。

“主子,姜姑娘家与永昌伯府不是邻居嘛,或许是永昌伯夫妇对她不错,她跟着难过呗。”

郁谨目光再次向东平伯府望去。

他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看来真的有必要问问去。

姜似走进东平伯府,匆匆交代阿蛮:“去跟大老爷说一声,永昌伯过世了。”

阿蛮忍不住问:“姑娘,您去哪儿?”

“我先回海棠居收拾一下。”姜似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一口气跑回海棠居,姜似难看的脸色把阿巧吓了一跳。

“姑娘——”

姜似摆摆手,直接进了屋关上门,把阿巧关在了门外。

阿巧虽然是个沉稳的,可姜似的样子让她实在放心不下,忙把耳朵贴到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

压抑的哭泣声从屋内传来。

姑娘哭了?

阿巧心头一慌,往外探了探头不见阿蛮的影子,越发着慌了。

第176章 深藏

屋内的哭声很轻微,轻微到让人觉得压抑。

阿巧忐忑不安,一会儿在房门口听着里边动静,一会儿来到廊芜下等阿蛮,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见到阿蛮身影,匆忙迎了上去。

“阿蛮,你怎么没跟着姑娘一起回来!”

“姑娘让我给大老爷传信去了呀。”

阿巧拽着阿蛮手腕把她拉到一角,低声问:“姑娘怎么了?”

“姑娘?”阿蛮一脸骄傲,“姑娘今天好厉害,帮了来查案的大老爷很大的忙——”

阿巧打断阿蛮的话:“我看着姑娘有些不对劲。”

她悄悄往里指了指:“你听,姑娘在哭。”

阿蛮忙把耳朵贴上去,果然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

“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阿蛮一脸懵:“姑娘哭得好伤心……对了,永昌伯没了。”

阿巧还不曾听说,闻言骇了一跳:“什么叫永昌伯没了?”

“就是死了呀。”阿蛮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阿巧听得瞠目结舌,喃喃道:“姑娘是替谢大姑娘难过吧?”

阿蛮点头:“是呀,一日之间没了爹娘,放到谁身上都受不了。我还记得永昌伯夫人挺喜欢咱们姑娘呢,姑娘觉得难过也属正常。”

阿巧略微放下心来。

屋内响起姜似的喊声:“阿巧,帮我打一盆水来。”

“嗳。”阿巧应了一声,冲阿蛮努努嘴。

阿蛮来到门口:“姑娘,婢子传过信了。”

“进来。”

阿蛮推门而入,就见姜似端坐在桌几旁,面上已经看不到泪痕,只是一双眼睛红红的。

“姑娘——”阿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姜似牵了牵嘴角:“没事,就是想着往日永昌伯夫妇待我如同侄女一般,有些难过。”

那些内疚自责终究要与她重生的秘密一样被深深埋在心底,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诉说。

“父亲他们过去了么?”

“大老爷、三老爷还有三太太一道过去了。”

姜二老爷去上衙了,二太太肖氏要打理府上事务,至于姜湛等人一大早去了学堂,此时还没到下学的时候。

姜似想了想道:“阿蛮,你去给二公子送个信吧,把永昌伯府的事情跟他说说。”

姜湛与谢殷楼是从小的玩伴,虽然长大后性子南辕北辙,关系依然亲近,这种时候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阿蛮领命而去。

姜似由阿巧伺候着净面敷脸,重新擦了些脂粉,直到瞧不出异样来,抬脚去了慈心堂。

她放心不下谢青杳,准备陪她住上几日,自然要对冯老夫人说一声。

二太太肖氏正对冯老夫人禀报家事。

自从姜倩与长兴侯世子义绝回了娘家,冯老夫人对肖氏母女越发不满,虽然依然让肖氏管着家,可时不时就要听肖氏汇报一下府中情况,显然对她的管家能力存了质疑。

肖氏心中窝火,却无可奈何。

谁让她女儿摊上这种事呢,眼下除了忍一时之气没有别的办法。

看着吧,倩儿虽然落难了,可她还有两个儿子呢,特别是长子到了秋天就要参加乡试,桂榜高中她就能扬眉吐气了。

肖氏想得明白,只要两个儿子好了,女儿有兄弟撑腰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这死老太婆——呵呵,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总有她能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肖氏心塞不已。

至少这几年她得好好伺候着这老婆子,老爷可不能因为丧母守孝,不然就大大耽误了前程。

姜似等了一阵子,由阿福带进去。

听她道明来意,冯老夫人撩了撩眼皮:“要去永昌伯府小住?”

“是,青杳一日之间失了父母,我怕她受不住。”

肖氏猜出冯老夫人的心思,出声道:“他们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同族和姻亲很快就会赶到了,到时候自有许多姐妹陪着谢大姑娘。四姑娘,人家府上在治丧,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姜似扬眉,似笑非笑看着肖氏:“二婶把朋友落难时的陪伴叫添乱?幸亏当初二姐回府我没敢往她面前凑,不然岂不是给二姐添乱。”

她心情不好,对于肖氏的刻意为难当然毫不留情回击。

肖氏被姜似噎得陡然变了脸色:“四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与倩儿是一家人,你去看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可是谢大姑娘不一样,人家堂姐妹、表姐妹不知道有多少,你过去了还要有人招待,不是添乱是什么?”

提起这个就生气,当初倩儿回府,一个府上的姐妹都躲着不见人,姜俪和姜佩两个小蹄子还是她甩了脸色才识趣过去的,至于姜似和姜俏两个到现在还没去过倩儿那里一步。

那些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倩儿落了难,她当然希望府上这些主子表明对倩儿的友好态度才安心。

对一个府的姐妹这么薄情,对邻居家的姑娘倒是上心,她偏偏不叫这小蹄子如意!

“老夫人,倩儿命不好,四姑娘也是退过亲的,现在外头对咱们府上姑娘已经有很多风言风语。要我说,姑娘们还是安安分分少出门才是。”

肖氏这番话正合冯老夫人心意:“你二婶说的不错,你父亲与三叔他们都去帮忙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过去了。”

姜似垂眸笑笑:“要是永昌伯府来请孙女过去怎么办?咱们若是拒了,外人会觉得人走茶凉。”

冯老夫人最在意名声,一听此话当即道:“若是对方来请,当然要过去。”

眼下永昌伯府只剩下两个小的,忙着伤心且来不及,哪里会记着派人来请四丫头上门?

要她看,四丫头就是心野了,三天两头往外跑,没有一点规矩。

冯老夫人想到这里,对姜似越发不满。

或者说经历了姜倩的事,她对所有孙女都是不满意的。

这些死丫头没一个争气的,一个个只会添堵。

“四姑娘,你且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对老夫人禀报。”肖氏得意扬了扬唇角。

伶牙俐齿又如何?没有亲娘护着,有委屈就得受着!

姜似笑笑,屈膝告辞。

姜似才走不一会儿,丫鬟便进来禀报:“老夫人,永昌伯府的内管事求见。”

第177章 肖氏的心思

姜似还没走回海棠居就又被请了回去。

永昌伯府的内管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老夫人了,我们世子担心大姑娘,不得不麻烦四姑娘过去一趟。您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四姑娘的。”

冯老夫人笑笑:“远亲不如近邻,应该的。”

她说完看向姜似,叮嘱道:“到了那里好好陪着谢大姑娘,莫要给人家添麻烦。”

姜似应了,随永昌伯府的管事婆子离去。

肖氏脸色讪讪,忍不住道:“永昌伯世子到底年轻,只想着四姑娘与谢大姑娘交好,别的方面就考虑不到了。”

冯老夫人瞥了肖氏一眼,意味深长道:“年轻有什么不好?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何况永昌伯世子这么年轻,用不了多久就成一府之主了。”

肖氏听了心头一跳。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永昌伯世子会袭爵不假,可这与东平伯府有什么关系?

“没了长辈扶持,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即便成了一府之主,恐怕永昌伯府也不复以往的风光。”

冯老夫人笑了:“暂时的艰难算不得什么,再怎么样这爵位是谁都夺不走的,等将来娶上一位贤妇,还愁不能把伯府打理得妥妥帖帖?”

她本来不愿意姜似往外头跑,但既然是永昌伯世子派人来请,瞬间就改了主意。

永昌伯世子与四丫头是一起长大的,永昌伯夫妇若是在,或许会嫌弃四丫头退过亲,但年轻人往往不在乎这些,要是四丫头命好,嫁过去就是伯夫人了。

肖氏一听冯老夫人提到“贤妇”两个字,陡然明白了。

老夫人是想撮合姜似与永昌伯世子?

一想到这,强烈的不甘从肖氏心底升起。

姜似要是真的嫁给永昌伯世子,回头就是伯夫人,哪怕三年后过门依然还不满二十岁。

谁家女儿嫁到勋贵之家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主母,若真如此,姜似也太好命了!

肖氏满心不甘离开慈心堂,沉着脸往雅馨苑走,心思还放在冯老夫人的话上。

“母亲。”

肖氏回神,看到两个庶女立在不远处向她行礼,目光从她们面上一一扫过。

五姑娘姜俪今年十四岁,六姑娘姜佩十三岁,两个女孩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再过上三年,正是花开正好的时候。

肖氏一颗心顿时活了起来。

倩儿是嫁过人的,以后寻个小官二嫁不算难事,但想嫁给伯爷就是痴人说梦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两个庶女未尝没有机会。

永昌伯世子上面没有父母管着,倘若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执意要娶,根本没人可以拦着。

她很清楚,对年轻男子来说可没那么看重女子的出身,就比如安国公府那位三公子不是舍了姜似娶了个民女么。

呵呵,这还是府中长辈都在呢。

肖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视线来回在两个庶女面上扫量着。

姜俪是个老实的,好拿捏,但她这样的性子恐怕不讨男人喜欢,至于姜佩——

肖氏目光在姜佩脸上停得久些。

少女生着一张瓜子脸,细细的眉毛下是一双含情杏眼,腰肢纤细柔软,如一截妖娆柔嫩的柳枝。

说起来,府中几位姑娘都是美丽的,只是姜似生得太好,才把其他姐妹衬得不显眼罢了。

肖氏心中有了人选,对姜佩道:“你随我来。”

姜佩被肖氏看得胆战心惊,心中一直琢磨着哪里碍了嫡母的眼,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老老实实跟上去。

姜俪看着姜佩亦步亦趋跟在肖氏身后进了屋,不觉蹙眉。

自从二姐回府,嫡母对她与六妹完全熟视无睹,今日怎么会把六妹单独叫走?

姜俪直觉有事,最终只得轻轻叹口气,默默走了。

进了屋,肖氏一指雕花绣墩:“坐。”

姜佩屁股挨着一小半绣墩坐下,神色乖巧等着肖氏开口。

“我记得你小时候与永昌伯世子时常一起玩吧?”

姜佩愣了愣。

永昌伯府的大姑娘与姜似年纪相仿,时常凑在一起玩,于是永昌伯世子没少与她们一道玩耍。她那时瞧着眼馋,往跟前凑了好几次,可是人家并不搭理她。

姜佩拿不准肖氏的意思,低下头露出羞涩的神情。

“再过个三四年你也到出阁的时候了,这期间母亲会给你留意着合适的,你自个儿也要争气,知道么?”

“女儿知道了。”

“好了,你下去吧。”

姜佩越发一头雾水,一脚跨出房门口忽然反应过来:嫡母这是让她与永昌伯世子亲近?

想到这里,姜佩一颗心狂跳起来。

她可是听说了,永昌伯夫妇全都过世了,永昌伯世子很快就会袭爵——抛去这个不谈,永昌伯世子的人品样貌她是极满意的。

姜佩想到嫡母竟然支持她去亲近永昌伯世子,一颗心就飞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有了嫡母的支持,只要她有本事让永昌伯世子动心,那她就能成为风光无限的伯夫人,到时候别说姜似,就是在她面前从来高高在上的嫡姐姜倩都会一辈子被她踩在脚下。

姜佩越想越激动,对着肖氏屈膝行礼:“多谢母亲!”

肖氏微微弯唇:“去吧。”

这丫头是个机灵的,接下来她就拭目以待了。若是成功了算是他们这房的一大助力,若是失败了,不过一个庶女而已,弃了便是。

姜似随着管事婆子向永昌伯府走去,谢殷楼竟走出大门迎过来。

这时的谢殷楼已经换上一身麻衣,反而更显清俊挺拔。他的哀伤控制得很好,只有眼角微微泛红。

“姜四妹,多谢你能过来,青杳就拜托你了。”

姜似垂眸对谢殷楼略略屈膝:“谢大哥放心,你自去忙就是,我会照顾好青杳的。”

谢青杳是姑娘家,父母过世并不需要她亲自操持什么,一切重担都会压在谢殷楼身上。

姜似看他神色,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进去吧。”谢殷楼侧身,走在姜似身边。

眼睁睁看着金童玉女般的二人并肩走进永昌伯府,郁谨从树后露出半边身子,鼻子都要气歪了。

第178章 一条大河

永昌伯府大门前的红灯笼已经换上了写有“奠”字的白灯笼,可郁谨的脸色比摇摇晃晃的白灯笼还要难看。

他巴巴在这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

一拳捶在树干上,大树狠狠震了几下,掉下不少落叶。

“主子,您的手出血了!”

郁谨拿出手帕毫不在意擦了擦手背,目光紧紧不离永昌伯府大门口。

龙旦暗暗翻了个白眼。

主子简直是个醋坛子,人家永昌伯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永昌伯世子再混账都不可能这时候动什么男女之情啊,姜姑娘安全着呢。

他完全低估了自家主子。

郁谨怎么会是个醋坛子呢,他是一条醋河!

龙旦能想明白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一想到姜似站在别的男子身边,他就心塞。

“龙旦。”

“小的在。”

“刚刚跟在姜姑娘身后的丫鬟是不是拎着个小包袱?”

“是。”

郁谨眼睛眯起来:“他们两府离着这么近,她的丫鬟拎包袱干什么?”

龙旦想了想,灵光一闪:“姜姑娘是要住下吧!”

两府相邻,只有住下才可能带些随身之物。

郁谨脸色更难看了,转身便走。

“主子,您去哪儿?”龙旦赶紧追上。

“去找二牛。”

关键时刻,二牛比侍卫好用。

二牛已经回到了雀子胡同的民宅里,正美滋滋吃着一盆肉骨头。

冷影寡言少语,平日里面无表情,对二牛却格外温和:“别急,吃了还有。”

话音落,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客气把盛肉骨头的盆移走了。

移走了!

二牛茫然抬头,胡须上还沾着肉汁。

郁谨拍拍二牛的背:“别吃了,有正事。”

二牛往地上一趴,生无可恋扫着尾巴。

吃了一半的肉骨头被拿走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反正它什么都不想听。

“二牛——”郁谨语带警告。

二牛斜睨了主人一眼,依然面瘫脸。

克扣一只狗的口粮,主人你良心不会痛吗?

“先去做事,回来让龙旦给你买酱牛肉。”

二牛立刻站了起来,抖抖油光水滑的皮毛,尾巴摇着。

郁谨把二牛带到永昌伯府门前不远处,指了指朱漆大门:“找机会混进去,保护好姜姑娘。”

先前阿似去住长兴侯府,遇到了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变态,埋了一花园的尸体,这次她又要住永昌伯府,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恨不能跟二牛换换,能亲自去就好了。

二牛警惕看着郁谨。

为何主人的眼神充满着妒忌?

“去吧。”郁谨压下心中遗憾,摸了摸二牛的脑袋。

二牛低低叫了一声,机灵避开人群,沿着墙根往后跑去。

郁谨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看手背上的擦伤,默默离去。

姜似直接被领到谢青杳的闺房。

谢青杳呆坐在床榻上,身边围着几个劝慰的女子。

姜似有些恍惚。

就在昨日,她与谢青杳还在这里一起聊什么如玉公子,对府中厨娘的雪花糕赞不绝口,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可是才过了一日,谢青杳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对她的触动同样翻天覆地。

姜似立在原地,突然觉得脚有千斤重,迟迟迈不开步子。

领姜似来的丫鬟喊了一声:“大姑娘,姜四姑娘来了。”

谢青杳抬头,迎上姜似的眼睛,一直呆呆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阿似,你总算来了。”

姜似回握那双冰凉的手,牵了牵唇角:“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你放心。”

谢青杳拉着姜似走向床榻,看看围在那里的几人,声音木然:“我想与阿似在一起说说话,请你们先出去吧。”

刚刚被谢青杳推开的妇人神色不悦:“青杳,婶子可是专门来陪你的。这时候府上正忙乱着,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婶子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不还有你堂姐堂妹呢。有什么事呀你就跟婶子说,婶子一定给你办好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看向姜似的眼神隐含挑剔。

姜似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谢青杳的族人。

谢家族人就住在京郊一个庄子上,接到丧信后动作快的话是该到了。而谢青杳的外祖家在外地,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到。

姜家与谢家相邻多年,姜似知道永昌伯府与同族平日来往不多,只在逢年过节打交道,而刚刚的妇人一番话很有些要当家做主的意思。

姜似心中冷笑。

这是瞧着永昌伯夫妇过世了,谢青杳年幼,想替永昌伯府管家?

这种事不算稀奇,往往一个大家族的顶梁柱倒了,最先想捞好处的就是这些族人。

谢青杳一听妇人这话就恼了:“我懂不懂事,用得着你来说教?你是我什么人呢?”

说到这里,谢青杳想起已逝的父母,不由泪如雨落。

父亲并没有亲兄弟,若是父母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堂婶对她说三道四。

“哎呦,青杳你这话就伤婶子的心了,婶子全都是为了你好呀。”妇人一拍大腿。

“是啊,堂姐,我娘是心疼你呢。”一位素衣少女附和道。

妇人叹口气:“你堂姐伤心着呢,难免说些糊涂话,我哪里会跟个孩子计较呢。”

谢青杳伤心父母的死,思绪本就滞缓,被妇人这么一说,气得只知道落泪忘了反驳。

姜似扶住谢青杳的手,冷笑:“大婶是来陪青杳的?”

“是呀。”妇人随口回道。

“我刚刚进来时青杳还好端端的,大婶几句话就把青杳说哭了,可见大婶这陪人的差事没做好。既然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大婶就别想着替青杳操办什么了。大婶是乡下来的,恐怕不懂,伯父伯母虽然仙逝了,但是伯府章法还在,管事们自会按着定例办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姜似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把妇人一顿埋汰,妇人一张脸陡然涨红,恼道:“你,你是谁呀?”

她本来见这丫头是来陪谢青杳的,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的闺女,给大家姑娘当伴当那种,可这丫头怎么叫永昌伯“伯父”?

谢青杳听了姜似一番话反应过来,怒道:“带他们下去!”

第179章 如果

夜渐渐深了,白色蜡烛跳跃着惨淡的烛火,同样纯白色的纱帐垂拢着,映出里面两道曼妙的身影。

谢青杳是女孩,夜里不用守灵,到了时间谢殷楼就命人把她扶了下去,而姜似今晚与她同睡。

无论是谢青杳还是姜似,已经许久没有与人同榻而眠了。

姜似听着谢青杳如烙饼一般翻身,一颗心同样饱受煎熬。

她无法开口对好友说明真相,只能默默下定决心,以后竭尽所能帮助谢家兄妹。

这是她轻率的代价。

重生原来是柄双刃剑,而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子,前世死得那样憋屈悲惨,如何能笃定今生就风生水起?

姜似在心底对谢青杳说了无数遍对不起,好友的每一次辗转反侧都好似利刃在她心头划过。

刻骨铭心的难受。

姜似闭着眼一动不动,身边的人猛然坐了起来掀起床帐。

她这才睁开眼看向谢青杳,声音温柔似水:“青杳,睡不着么?”

谢青杳拥被而坐,双手用力抓着薄薄的锦被,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姜似坐了起来,把手搭在谢青杳肩头。

“阿似,我睡不着……”谢青杳肩膀微颤,声音哽咽,“我一闭眼就想到父亲母亲,一会儿是母亲浑身是血的样子,一会儿是父亲轰然倒下的情景,我根本不敢闭眼睛——”

姜似轻轻拍着谢青杳的背:“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定会过去的。”

谢青杳怔怔流泪:“阿似,我想不明白。我父亲只是在我母亲有孕的时候收了两个通房,这放在其他人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既没有宠妾灭妻,亦没有冷落子女,对亲友热忱,待下人宽厚,我母亲同样是贤良之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惨死?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谢青杳掩面痛哭。

窗外是一丛芭蕉,月光下芭蕉叶新绿如碧,微微摇晃着。

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竖着耳朵听着窗内传出来的哭声,狗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永昌伯府办丧事,人多而杂,对二牛来说混进来轻而易举。

“阿似,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谢青杳喃喃问着。

她不是要从姜似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只是突如其来的惨祸让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少女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双亲离世的事实,心心念念想要找个缘由。

姜似终于忍不住道:“青杳,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谢青杳浅褐色的眼珠动了动,愣愣看向姜似:“阿似,你说什么呀?”

姜似竭力控制着逃避的冲动,与谢青杳剔透如琉璃的眼睛对视,坦白道:“豆娘本来没打算现在动手,是因为听说了伯父患有梦行症才选择这时候下手。而伯父诊断出患有梦行症,是因为……因为我当时提醒你注意伯父的身体……”

姜似越说越愧疚,手指因为用力捏得发白:“青杳,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多嘴,伯父与伯母就不会死——”

谢青杳默默听着,连眼珠都忘了转动。

姜似说出这些,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轻松。

青杳若是恨她,她也认了,至少她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信赖与感激。

好一会儿后,谢青杳眨了眨眼睛,回过味来:“阿似,我父母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要是照你的说法,那我也不该撺掇着母亲给父亲请大夫,更不该因为贪嘴把豆娘带进府里来,还有那嘴碎把父亲患有梦行症的事传到豆娘耳朵里的人,更该千刀万剐了……”

“可是青杳——”

谢青杳摇摇头,制止姜似往下说:“阿似,我虽然伤心,却还没糊涂。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再自责也明白最该死的是豆娘,是大管事,他们一个是心如毒蝎的凶手,一个是把人引向深渊的恶鬼,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姜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谢青杳说的其实没有错,如果她不知道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的结局,也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阿似——”

“嗯?”

“这世上的夫妻如果一生一世只有彼此两个人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谢青杳双手环抱着膝头,怅然看着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洒进来的月光。

若是那样,她的父母定然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是呀。”姜似喃喃应着,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七皇子妃,一方面是装大度,一方面是试探,提起侍妾的事来。

当时郁七就翻了脸,说伺候她一个人都伺候不过来,哪来的工夫应付其他女人?让她趁早死了这份闲心,别没事惹他生气。

她听着心中熨帖,终究是不信的。

他连娶她都是连哄带骗,至于其他,她又怎么可能全然相信呢。

有时候想想,他们没有走到最后再正常不过。他们隐瞒了彼此很多事,从一开始那段姻缘就背负了太多东西,即便她后来没有惨死,恐怕也不会皆大欢喜。

谢青杳慢慢躺下来,轻声道:“阿似,如果将来遇不到一个那样的人,我就不嫁人了,我怕……”

谢青杳确实太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当她情绪宣泄出来后,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似直愣愣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翌日天明,姜似率先睁开眼睛,看到谢青杳犹在熟睡,对进来伺候洗漱的丫鬟轻轻摇头:“先让大姑娘睡一会儿,不然白日熬不住。”

谢青杳身为永昌伯府唯一的姑娘,白日要跪在父母灵前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若是折腾一整日,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这个时候多睡一会儿算是养精蓄锐。

姜似梳洗过后坐在床侧绣墩上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窗子发出轻轻的声响。

姜似目光缓缓转向窗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二牛?

姜似几乎下意识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谢青杳,快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晨露的味道。

大狗两只前爪搭在窗沿上,可怜巴巴望着女主人。

二牛饿了。

第180章 难

背后传来窸窣动静,姜似飞快关上窗子。

二牛鼻子戳在窗纱上,把薄如蝉翼的窗纱戳出一个洞来,露出湿漉漉的黑鼻头。

姜似回头,见谢青杳只是翻了个身,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过身来。

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动,居然还老老实实停留在戳破的洞里。

窗纱模模糊糊映出大狗的轮廓。

姜似不由抽了一下嘴角,重新把窗子打开。

大狗一脸无辜望着姜似,似乎知道不能惊醒其他人,很是乖觉一声不吭。

“等会儿弄些东西给你吃,然后赶紧回去,知道么?”姜似想想二牛饿着肚子有些心疼,又恐它被人发现,低声叮嘱道。

“阿似,你和谁说话呢?”

姜似赶忙转身,就见谢青杳已经坐了起来,双眼肿成核桃,带着尚未清醒的朦胧。

二牛机灵躲回了窗根下。

姜似走回去:“我看天气不错,自言自语呢。”

谢青杳没有起疑,把丫鬟喊进来浑浑噩噩洗漱完,麻木坐在桌前用早饭。

摆在她面前的早饭只有一碗稀粥。

按规矩,父母刚刚过世,三天之内这碗稀粥都是没有的,只能喝清水。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谢青杳一个娇弱姑娘家,就算身体结实的大男人三天不吃饭只喝水,白天哭丧夜里守灵,恐怕三天后也差不多要糟蹋坏了。

荤腥不能碰,清粥果腹并无人诟病。

姜似面前除了一碗稀粥还多了两个素包子。

素包子只比小儿拳头大,两个包子加一碗粥本来够了,可是想到窗根的二牛,姜似有些发愁。

谢青杳没有半点食欲,喝了两口粥就不想再吃,拿汤匙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稀粥。

“阿似,你不用管我,趁热吃吧,若是不够再让丫鬟端些来。”

姜似默了默,厚着脸皮道:“那就再端十个包子来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失声道:“十个?”

谢青杳瞪了丫鬟一眼:“多嘴!快去端。”

没有想到阿似胃口这么大,果然人长大了总会变的。

很快一盘子素包子被端上来,包子褶皱均匀,皮薄馅大,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子中。

丫鬟悄悄瞄着姜似,难掩稀奇。

姜似不由皱眉。

盯得这么紧,她怎么喂二牛?

“有不熟悉的人在我吃不下,你暂且下去吧。”

丫鬟见谢青杳不反对,默默退下。

谢青杳吃得心不在焉,时而走神,姜似便趁着这种机会丢个素包子到窗外,等一盘包子见了底,累出一身汗来。

她就知道郁七是个添乱的!

“今日外祖家该来人了。”走在前往灵堂的路上,谢青杳轻声道。

姜似拍了拍谢青杳的手背,给予无声的支持。

灵堂里,谢殷楼正跪坐着烧纸。

火舌舔舐下,纸钱化成灰蝶被风卷走,少年神情专注,面如冰雪。

“大哥——”谢青杳一见谢殷楼,泪意不由上涌。

谢殷楼手一顿,抬眸看向谢青杳,而后分出目光看向姜似,颔首致意。

谢青杳跪坐在谢殷楼身侧,接过他手中一叠纸钱点燃,喃喃低语。

“你与姜四妹先去里边坐着,等来了亲友再出来。”

“大哥,我想与你一起。”

谢殷楼神色一冷:“听话。”

谢青杳如今只剩下谢殷楼一个至亲,对兄长的话自然不会反驳,默默起身去了里边。

白日里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若有女眷前来,谢青杳便会出来回礼。

眼看快到午时,知宾喊道:“河东章家舅老爷、舅太太到了。”

河东章家是永昌伯夫人的娘家,乃当地大族。

很快一群人涌进来,哭声一片。

几个女子搂着谢青杳哭了一顿,相拥着进了里边隔厅。

其中一位妇人擦擦眼泪,紧紧搂着谢青杳:“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大舅母来迟了。”

一群女子有长有少,围着谢青杳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同情。

这种场合,姜似只得悄悄降低存在感。

“现在府上的事是谁在管?”妇人问道。

谢青杳不吭声,一味流泪。

妇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道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俗事。

“青杳啊,你外祖母听说你母亲没了,当时就昏倒了,昏睡中还念着你的名字呢。老太太这是放心不下你啊。”妇人拭着泪,话题一转,“你别怕,有我与你舅舅在,定然把你父母的事操办好,绝不让别人欺负你们年幼吃暗亏。”

“这些我不懂,舅母去与哥哥说吧。”谢青杳木然道。

妇人一窒,温声道:“那好,回头舅母要叮嘱一下你大哥,正好你舅舅也有事要与你大哥说。”

见谢青杳懵懵懂懂的样子,妇人不再多言,继续哭起谢家兄妹的命苦来。

到了晌午,谢殷楼催谢青杳回屋歇着,他本人却一脸疲态,连嘴唇都干枯起皮。

谢青杳想劝兄长休息一下,可是心知偌大的伯府如今只能靠兄长撑着,即便她再怎么劝都无用,那样只会让兄长心烦而已,遂按下不提,老老实实回房。

她确实许多事不懂,却明白这个时候听从兄长的安排就是最大的懂事了。

姜似悄悄提醒道:“青杳,我看舅太太除了吊唁恐怕还有别的想法,你且留心些。”

谢青杳轻轻点头,留下一个丫鬟在这边盯着。

二人回了屋,洗脸净手,才歇下没多久丫鬟便匆匆赶来,神色沉沉:“大姑娘,舅太太与八太太争起来了。”

丫鬟口中的“八太太”就是昨日姜似过来时与谢青杳说话的妇人。

谢青杳动了动眼皮,声音冷漠:“争什么?争谁替我们管家么?”

很显然,谢青杳在刚才舅太太问话时一问三不知,实则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她心中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越发觉出没了父母两座大山当依靠是如何悲凉。

她如今真的只有哥哥了。

丫鬟神色古怪:“不是,舅太太与八太太争着给世子张罗亲事呢,说伯府没有当家主母不成样子,趁着热孝把亲事结了,就不用再等三年了,也算告慰伯爷与伯夫人的在天之灵。”

谢青杳一听,当即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