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秋露之死
开口的丫鬟是四个大丫鬟之一的夏雨,甄世成的态度让她鼓起勇气道:“前天晌午婢子进屋伺候夫人,意外发现秋露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了……”
“这么说,或许伯夫人训斥过秋露?”甄世成猜测道。
“不可能!”谢青杳颇为激动,“我娘待她们几个向来和善,我从没见我娘对她们发过火!”
听谢青杳这么一说,夏雨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甄世成颇为无奈:“谢姑娘,本官问话时你最好不要插口。你的情绪会影响她们,眼下没有什么比查明真相更重要的,你说是么?”
谢青杳咬了咬唇,眼圈渐渐红了。
她娘死得这么惨,还很可能背上苛待下人的名声,她如何不恼?不过甄大人说得对,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真相才会终止外人对母亲的胡乱猜测。
“夏雨,你认为伯夫人会训斥秋露么?”甄世成再次问道。
夏雨犹豫着。
甄世成看了谢青杳一眼。
谢青杳会意,温声道:“夏雨,只要你所说属实,没人会怪你的。”
夏雨抬起头来,神色有几分茫然:“就如大姑娘所言,夫人待我们向来和善,对我们几乎没有高声说过话。不过前日——”
夏雨迟疑了一下,道:“前日瞧着秋露的模样,似乎真是挨了训——”
“你进去后,伯夫人有没有对秋露说什么?”
“夫人让秋露下去。”
“语气与往日有何不同?”
“夫人当时有些冷淡,秋露听了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
挨了训斥的大丫鬟会不会怀恨在心对当家主母痛下杀手呢?杀人之后自知难逃死罪,投了荷花池自尽?
女仵作前来禀报:“大人,死者口鼻中有泥沙,初步判断是溺死,而不是死后落水……”
甄世成点了点头,对永昌伯道:“目前有两种可能,秋露投水自尽,或是被人推入水中。我观荷花池离有人居住之处并不甚远,倘若秋露是被人推入水中,大声呼救应该会有人听到动静。”
“你们有谁昨夜听到了花园中的动静?”永昌伯问后院的下人。
到了晚上前院通往后院的门会落锁,能听到动静的只有后院的人。
没有人回答永昌伯的话。
这些人或许是没听到动静,也或许是听到了但不愿惹麻烦,即便是一家之主也不可能撬开每个人的嘴。
“甄大人,倘若秋露落水时已经昏迷,就没有能力发出呼救声了吧?”姜似开口道。
甄世成看了女仵作一眼。
女仵作道:“死者指甲缝中同样有泥沙与水草,由此可以判断死者落水后挣扎过,她当时应该是清醒的。”
姜似认真看了女仵作一眼。
女仵作年纪与她相仿,一头乌黑秀发被素色布巾包起来,是个清秀利落的少女。
见姜似看过来,女仵作冲她微微一笑。
姜似顿时好感大生。
她欣赏一切靠本事吃饭的女子,尽管仵作在世人眼中是低贱的活计,但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样好,就值得人佩服。
姜似回之一笑。
女仵作似是没想到勋贵家的姑娘对她竟没有流露出见惯的异样神色,微微一愣后不好意思垂下眼帘。
“秋露家中还有何人?”
“有老娘、哥嫂,还有一个妹妹。”管事道。
门人突然道:“昨天白日秋露的妹子来找过秋露,之后秋露就随着她妹子匆匆出去了。”
“呃,出去多久?”
门人想了想道:“就半个多时辰吧,秋露是家生子,他们一家就住在伯府北边那片巷子里。”
“秋露回来时有什么不一样么?”
“沉着一张脸,看着情绪不大好。”门人道。
“秋露既然是家生子,她的兄嫂和妹子都在府中做事吧?”甄世成再问。
管事忙道:“秋露的哥哥是个游手好闲的,早先在府中做事嫌苦嫌累不干了,她嫂子一口气生了仨儿也没法出来做事,她妹子在府中当二等丫鬟,因为老娘病了告假回去伺候老娘了。唉,这一家子最出息的就是秋露了……”
甄世成便听明白了,原来秋露这一大家子都是靠秋露养活。
“伯爷,叫人通知秋露一家过来吧。”
没等永昌伯派人去喊,高昂的哭声就由远及近传来。
“秋露啊,你怎么就狠心走了呢——”几人很快就来到近前,哭声最大的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管事小声提醒甄世成:“那是秋露的嫂子。”
“伯爷,秋露伺候夫人一场,可不能就这么凄凄惨惨走了啊。”妇人对着永昌伯哭道。
永昌伯听了就气闷,喝道:“闭嘴!”
下人们暗暗摇头,离着妇人最近的一人小声道:“夫人过世了。”
妇人打了个激灵,一脸惊吓看着永昌伯。
杀千刀的一大早就拿着钱出去赌了,她忙着照顾三个孩子连出门透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要不是有人跑来说小姑子没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夫人好端端怎么会没了?
真是倒霉,原想着秋露没了还能从夫人这里讨些钱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秋露嫂,昨日秋露回家做了什么?”甄世成问道。
妇人看向甄世成。
“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永昌伯道。
“哎呦,大人怎么这么问?我们秋露不是已经——”
甄世成很有经验,知道对这样的妇人不能客气,板着脸道:“伯夫人是被人害死的,而秋露昨晚原该值夜,却被人发现死在了荷花池里。倘若你不仔细说个明白,那么秋露很可能就是害死伯夫人畏罪自尽的凶手,到那时——”
妇人吓得腿一软:“大,大人,秋露不可能杀了夫人啊。昨天……昨天婆婆要不行了,民妇才叫彩珠来找秋露回去的。”
妇人说着一把拉过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推至甄世成面前:“彩珠啊,你快跟这位大老爷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叫彩珠的少女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此刻双眼通红,眼角带泪,被妇人这么一推搡跌坐在地上。
少女没有呼痛,亦没有急着爬起来,而是微微仰头看着甄世成,咬唇道:“我姐姐不会杀人的,她,她是被我兄嫂逼死的!”
第162章 另有凶手
妇人先是一愣,似是想不到彩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后才反应过来,劈手向彩珠打去:“你说什么呢,喂不熟的白眼狼!”
“住手!”甄世成皱眉喝了一声,立刻有衙役把妇人拦住。
妇人依然张牙舞爪:“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还说这种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彩珠坐在地上哭道:“供我吃喝的是姐姐,不是你!”
“你还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忘了你娘吗?”
彩珠一滞,掩面泣道:“反正娘马上就不行了,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边哭边向甄世成磕头:“大人,婢子听说过您,您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是个青天大老爷。求您替我姐姐做主,不能让我姐姐死了还要蒙受不白之冤啊——”
妇人越发气愤:“小蹄子,你给我等着,等回去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把她的嘴堵上。”甄世成淡淡吩咐道。
随着妇人嘴里塞了汗巾子,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到少女低低的哭泣声。
甄世成叹了口气,亲自把彩珠扶起来:“本官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小姑娘,你莫哭了,说说你姐姐的事吧。”
“是。”彩珠擦了擦眼泪,决绝看了妇人一眼。
妇人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威胁之意尽显。
彩珠干脆不再看她,吸吸鼻子道:“其实府中人都知道,我们一家只有姐姐做事,吃喝嚼用包括母亲看病的钱全都是姐姐给的。原本想着娘的身体好一点婢子就回府中做事,谁成想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五日前竟然昏迷了,请来大夫看过说要一大笔钱调养。姐姐知道后,没过多久就拿来了那笔钱——”
“那笔钱有多少?”甄世成问道。
一般来说命案缘由无非三种情况,因仇、因财或因情,那种随便找人杀的是极少数,不在常理之内。
“有五十两银子。”
“秋露的月银有多少?”
管事立刻道:“秋露是伺候夫人的大丫鬟,月银在下人中能拿二等,有二两半。”
“二两半,不少了。”甄世成淡淡道。
寻常百姓家,几两银子就够大半年花销了。
“不过秋露既然要养活一家人,想必平时没有什么积攒,这五十两从何而来?”
彩珠脸涨得通红,抖着唇道:“当时姐姐没说,只让我们拿去给娘调养身体,可是——”
说到这里,彩珠恨恨看了妇人一眼,泣道:“可是昨日母亲突然吐了血,婢子急忙找姐姐回去,在姐姐的逼问下才知道兄嫂根本没用那笔钱给娘买药,我喂娘吃的药根本就是他们拿别的充数的。”
“呜呜呜——”妇人听到这里,拼命挣扎起来。
“把她口中布取出来。”甄世成吩咐道。
妇人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哭天抢地道:“冤枉啊,大人,那笔钱可一分都没花在民妇身上,都被那杀千刀的拿去还赌债了啊——”
甄世成忍耐听妇人足足骂了男人一盏茶的工夫,对秋露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了数。
一滩嗜赌如命的烂泥。
“你姐姐知道此事有什么反应?”
“姐姐搂着娘痛哭,结果……结果娘说她知道此事,是她同意让哥哥把这笔钱拿去的。姐姐当时一听更伤心了,哭着就跑了出去——”说到此处,彩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见过你姐姐?”
彩珠忽然抬起头,直直望着甄世成:“不,婢子追了出去。”
甄世成心中一动。
凭经验,眼前的小姑娘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他并没有催促,目光温和看着彩珠。
彩珠咬了咬唇:“我从没见过姐姐那么伤心,姐姐从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当初让我告了长假回去照顾娘就是姐姐的决定。我一直记得姐姐对我说,只要有她在,家中难关一定会过去。可是昨天姐姐哭得很绝望。也许是她当时太伤心了,在我追问下终于说出了原因。”
彩珠说着不由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叹道:“你说吧,我和夫人从来都是是非分明之人。”
“姐姐说那五十两银子是她偷偷从夫人的妆奁里拿的,本想着先解了燃眉之急再慢慢补上,谁知夫人忽然要找一支多年前戴的玉兰点翠步摇,结果发现了她偷拿银子的事。夫人问清楚姐姐偷拿银子的原因并没有追究这笔钱,但告诉姐姐不能再留她在身边。夫人慈善,说姐姐毕竟跟了她多年,突然打发出去日子不好过,便再留姐姐一些日子,替她物色合适的人嫁出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兄嫂逼死了你姐姐?”
彩珠惨笑:“姐姐一直以伺候夫人为傲,却为了娘私拿了夫人的银子。娘要是用这笔钱调养好身子也就罢了,结果这些钱被哥哥拿去还赌债了,只把我和姐姐蒙在鼓里,娘还说是她做主给哥哥的……当时姐姐就说,早知如此她何必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来,既丢了差事,娘也没能救,最重要的是辜负了夫人的厚爱,还不如死了干净。我以为姐姐是说气话,谁成想姐姐真的做了傻事……”
甄世成看向永昌伯:“平时伯夫人会留下丫鬟值夜吗?”
永昌伯点头。
“这么说,只有昨晚伯夫人把秋露打发了出去。”甄世成摸了摸胡子,叹道,“秋露偷拿的钱被兄长挥霍了,母亲病重吐血却一心向着儿子,之后伯夫人明显不愿再亲近她,这样说来,她一时想不开自尽就说得通了。”
众人沉默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彩珠说得不错,秋露确实是被兄嫂逼死的,准确的说逼死秋露的还有她的母亲——
“既然秋露是羞愧自尽,害死我娘的究竟是谁呢?”谢青杳喃喃道。
甄世成并不气馁。
许多案件就是这样,冒出的线索查到最后并不相干,但这不代表做了无用功,剥丝抽茧,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甄大人,既然昨天日落时衣柜中还没有人,是不是说明凶手就在伯府内院这些人中?”姜似忽然问道。
第163章 永昌伯的老通房
“这是最大的可能。”甄世成没有把话说死,排查重点正是这部分人。
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前院的仆从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根本不能到后院来。而主母所居院落人来人往,想要在日落后藏匿其中,这人定然是出现在主院被人见到亦不会觉得奇怪的人。
这样的话,范围其实可以再缩小一些,主院的人更有嫌疑。
“大人何不请伯府管事拿出后院名册来与人核对,清点一下现在有谁不在府中,留下的人全都集中到院中来,等候大人随时问询。”
甄世成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永昌伯府整个后宅的人不少,清点核对要花不少时间,这些自是交由伯府几个管事来做,甄世成拿了名册副本从上到下看过。
名册上清楚写着后宅各院人名,这些人做什么差事,拿多少月银,有的甚至还记录了所长,比如一个叫红袖的丫鬟,就专门提到会梳头。
从这样一份名册就可以看出当家主母是何等会理家之人。
甄世成把名册看了两遍,视线落在最上面两个名字上。
那是永昌伯的两个通房。
永昌伯府人口简单,除了永昌伯夫妇与一儿一女,能称得上半个主子的就是这两个通房了。
扫了一眼谢殷楼兄妹,甄世成一指门口:“伯爷,咱们先进去说几句。”
永昌伯沉默随着甄世成走进屋内,看着熟悉的摆设只觉心中发堵,叹道:“甄大人尽管问吧。”
“伯爷的两位姨娘不知有无子女?”
那份名册上并没有把府中主子写进去,甄世成决定问个清楚。
永昌伯苦笑:“并没有。”
甄世成继续问道:“能说一下原因吗?”
“原因?”永昌伯被问得一怔。
“两位姨娘跟随伯爷多年了吧?没有一子半女似乎有些奇怪。”
“我明白甄大人的意思了。”永昌伯下意识拧眉,带着一丝恼火与尴尬。
这恼火不是对甄世成而来,而是因为甄世成的问题令他对两个通房有所怀疑而升起的怒火。
“她们两个一个是生长子时收房的,一个是生女儿时收房的,我不想生出庶子庶女来让伯府变得乌烟瘴气,就一直让她们服用避子汤。”
甄世成想了想问:“那么两位姨娘就从来没有意外有孕过?”
永昌伯沉默了一下,道:“朝云三年前曾有孕过,我没同意留下。”
那个时候他也曾犹豫过,毕竟一双嫡出儿女都大了,多一个庶弟或庶妹影响不了什么,只是——
甄世成何等敏锐,立刻从永昌伯的神色瞧出几分异样,追问道:“毕竟是伯爷的骨血,既然意外来了,伯爷为何没有留下?”
永昌伯犹豫着。
甄世成劝道:“伯爷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眼下凶手尚未现形,您若再有隐瞒就是无意中帮助凶手了。”
“当时内子病了。”
永昌伯一说,甄世成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永昌伯夫妇恩爱,通房有身孕后夫人病了,当然不会再让通房把孩子留下。
“内子真的病了,并不是因为生气朝云有了身孕故意做给我看。”永昌伯急忙解释道。
他不想说,就是不愿让人误会妻子是容不得人的女子。
甄世成看着永昌伯叹了口气:“伯爷了解伯夫人,知道夫人那时候确实生了病,那么姨娘呢?”
永昌伯愣了愣,脸色难看起来:“甄大人,你是说朝云很可能因为堕胎而对内子怀恨在心,认为内子装病才使她失去了孩子?”
“令公子与令爱都大了,伯爷既然是在他们出生时先后收的两位姨娘,想来两位姨娘三年前也不算年轻了吧?”
“嗯,她们那时都三十出头了。”
甄世成笑笑:“伯爷不要低估一名多年无子的女人乍然有了身孕又被人强行堕胎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足以令人产生惊人的恨意。”
“是朝云害了内子?”永昌伯脸色铁青。
当时命朝云堕胎,他虽然有些内疚,但心中十分明白,好好的避子汤喝着怎么会有了身孕?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想可知。
朝云毕竟跟了他多年,不管使了什么手段有了身孕,孩子既然没了,他便不愿再追究,反而因怜惜赏了她不少物件。
难道说她认为是妻子容不得那个孩子才没有留下,从此对妻子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害死了妻子?
永昌伯越想脸色越难看。
“伯爷不必太激动,这只能说明朝云有杀害夫人的动机,但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凶手,一切还是要证据说话。本官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个个嫌疑人,然后排除或找出他们是否凶手的证据。”
永昌伯依然无法平静,一拳打在桌几上。
“朝云没了孩子后,伯爷与她再相处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么?”
永昌伯摇头:“扼杀自己的骨血心中并不好受,从那时候起我几乎没再踏入两个通房的院子,所以她有什么异常亦难以知晓。”
甄世成起身:“这样吧,先把两位姨娘叫来问问看,伯爷可要沉住气。”
永昌伯勉强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去,永昌伯立刻吩咐人把两个通房请来。
很快两名中年妇人一前一后走来,走在前面的妇人身材微丰,虽然神色忐忑,但眉梢眼角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气质温和。
后面的妇人很消瘦,眼皮微垂,肤色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而她的头发竟有些花白了。
甄世成不由想到了在衣柜里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前面的是春梅,后面的是朝云。”永昌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他此时冷眼看着两个通房走来,竟有些陌生了,仔细想想,确实太久没有去过她们那里。
院中人见伯爷的两个老通房被叫过来,虽不敢开口,一个个用眼神交流着。
老天啊,害死夫人的难道是伯爷的通房?
姜似的注意力本来放在陆续集中到院子中的人群那里,见甄世成传唤两位通房,悄悄走过去。
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点,凭那个几乎能判定谁是凶手,那么就让她先看看两位通房是否清白吧。
第164章 疑凶
看着许久没留意过的两个通房,永昌伯压抑着种种情绪道:“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甄大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务必如实回答,知道了么?”
气质温和的通房春梅贪婪看了永昌伯一眼,屈膝给甄世成与永昌伯见礼,口称“知道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朝云没有看任何人,随着春梅一起行礼,神色木然,一声未吭。
“二位住在何处?”甄世成问。
“贱妾住在东跨院。”似乎知道朝云不会吭声,春梅主动道,“朝云住在西跨院。”
“昨天晚上你们几时入睡?”
“贱妾刚到亥初就睡了。”春梅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左右无事。”
日复一日,漫漫长夜,既无孩子相伴,又无男人相守,不睡觉做什么呢?
春梅这么想着,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永昌伯一眼。
当年夫人有了身孕,听闻要替伯爷挑一个通房,她几乎喜不自禁,哪怕伯爷与夫人早就明言不允许通房生下子嗣,她还是让父母推了原本在议的亲事如愿成了伯爷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服输的,想着凭借几分美貌与善解人意的性子早晚暖热伯爷一颗心,将来有个一男半女,她的儿女也是当主子的了。
可是时间久了才知道,伯爷收通房完全就是在夫人不方便的时候有个暖床的罢了,在伯爷心中她们与阿猫阿狗恐怕没有太大区别。
一年又一年过去,那点心气早就磨没了,不甘或许有,后悔并没有。
当年那些嫁给小厮的姐妹未尝比她过得舒心,天天挨男人打或者为了生计发愁的可不少,她安安静静生活在大宅里至少衣食无忧,父母兄弟亦沾了不少光……
“伺候你的丫鬟呢?”
很快两名丫鬟上前给甄世成见礼。
“昨夜你们伺候姨娘睡下的?”
一名青衣丫鬟道:“昨夜是婢子值夜,就歇在姨娘脚边。”
永昌伯一直没有给两名通房抬姨娘,但儿子都长大了,下人们提起伯爷的两个通房尊称一声姨娘,无人见怪。
“中途可曾有什么动静?”
青衣丫鬟不假思索道:“没有。婢子浅眠,且就睡在姨娘脚边,要是有动静婢子定然知道。姨娘睡到早上才醒来,是婢子与桃红给姨娘打的洗脸水。”
另一名丫鬟立刻点头称是。
甄世成打开名册翻了翻,便知道伺候梅姨娘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两个丫鬟都是三年前调到东跨院伺候梅姨娘的。
三年前——
甄世成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个时间正是朝云有孕后又堕胎的时间,凭经验可以断定这绝非巧合。
永昌伯看了朝云一眼,低声道:“当时觉得后宅人心浮动,就把伺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全都换过了。”
朝云莫名有了身孕,永昌伯疑心她收买了丫鬟婆子替换了避子汤,为了避免将来再出这种事,干脆把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换了一遍。
他再也不想体会亲自下令打去血脉的心塞了。
“两名丫鬟是内子挑选的,全是家生子,她们的话应当可信。”
甄世成听了点点头。
两名丫鬟既然是伯夫人挑选的家生子,她们的家人在伯夫人面前定然是得用的,那么她们帮助梅姨娘谋害主母,或者替梅姨娘隐瞒罪行的可能性就极低。
甄世成看向朝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昨晚几时入睡?”
朝云沉默了许久,才道:“亥时。”
伺候朝云的贴身丫鬟同样是两个,只是这两个丫鬟听甄世成问起伺候姨娘入睡的事,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永昌伯冷哼一声。
两名丫鬟头一低,异口同声道:“昨夜姨娘独自睡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朝云的目光立刻微妙起来,甚至不少人都想到了三年前朝云堕胎的事。
两位通房多年没有动静,朝云有了身孕的消息一传出来府中上下都在议论纷纷,认为朝云总算熬出头了,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谁知赶上夫人病了,伯爷怕夫人烦心,毫不犹豫命人给朝云堕了胎。
啧啧,打那之后西跨院时不时传来朝云的哭声,她定然怀恨在心,于是害死了夫人。
谢青杳三年前已经很懂事了,此刻想起这些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云姨娘,我娘真是你害死的吗?”
朝云面无表情看着谢青杳,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谢青杳拔高了声音,“我娘从来对你们不薄,现在她死得那样惨,难道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吗?”
“我没有。”不知是谢青杳的话触动了朝云,还是她心知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避过去,终于开口道。
短短三个字落入众人耳中,显得有些无力。
“姨娘一直独自睡么?”甄世成丝毫不受影响,再问道。
一名丫鬟道:“姨娘这两年一直睡不好,不喜欢我们陪着。”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这么说,昨夜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是否一直睡在屋中了?”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刚才回话的丫鬟摇了摇头:“婢子不知道,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她一向睡得熟,打雷都听不见,更别说别的了。
另一位丫鬟却迟疑起来。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动静?”甄世成立刻问道。
“婢子——”丫鬟飞快看了朝云一眼。
永昌伯立刻喝道:“有什么就说,看她做什么?莫非云姨娘给你发月银?”
丫鬟不由自主跪下来,头埋得极低:“姨娘……姨娘夜里应该烧纸了……”
“烧什么纸?”永昌伯听得怒容满面。
丫鬟头垂得更低:“给未出世的小公子烧的纸……”
原来自从朝云失去了孩子,每年堕胎的那一天都会给未出世的孩子烧纸,这丫鬟第一年撞见过,昨夜里虽然没听到动静,但今早在院子角落里发现了留下的一点灰烬。
“你去西跨院的第一年撞见姨娘烧纸,是在什么时间?”
丫鬟回忆了一下道:“卯初时分。”
一个婆子惊呼道:“哎呀,老奴想起来了,云姨娘那个孩子就是每年今日的卯时落下来的!”
第165章 可心的丫头
卯时正是天将要亮的这个时间段,倘若朝云没有烧纸而是设法混入主院杀人亦是有可能的。
“带本官去西跨院看看。”甄世成深深看了朝云一眼,暂时停止了盘问。
一群人涌向西跨院。
在甄世成的要求下,丫鬟领着众人来到院中一角,指了指地面:“就是这里。”
姜似不着痕迹挤在前头,定睛一看,果然就见地上隐约残留着黑色灰烬,若是过上一两日,定然连这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甄世成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这里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
他这样想着走到那里,抬脚试探触了触地面。
微微松软的感觉传来。
甄世成神色一动,立刻吩咐属下:“挖开这里看看。”
一名衙役立刻上前开挖。
除了上面一层浮土,下面的土很松软,衙役很快就挖出一个包袱来。
“居然真的有东西!”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这个瞬间,众人目不转睛盯着挖出来的包裹,可是姜似与甄世成却不约而同看向朝云。
一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
可惜二人注定失望了,许是朝云心如死灰的日子过久了,此刻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紧张,亦无意外。
甄世成叹了口气,视线与青衫白裙的少女视线交汇,险些忍不住冲她挑起大拇指。
他能做到发现重大线索时第一时间不是看物证而是观察疑凶的反应,这是多年积累的经验,而眼前小姑娘还没他儿子年纪大,更不可能有什么经验,那就只能是天赋与悟性了。
这可真是个好苗子啊。
甄世成爱惜人才的那颗心又痒痒起来。
甄大人有个毛病,心一痒就喜欢捋胡子,这么连捋好几下,捋断了两根胡须才回过神来,脸色一正掩饰疼痛道:“打开看看。”
“是。”衙役立刻打开了包袱。
这些衙役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打开包袱时格外小心翼翼,很快包袱里的物件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身带血的衣裳。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甄世成上前一步,蹲下翻看着血衣。
衣裳料子与款式很不起眼,看颜色正是适合中年女子的服饰。
永昌伯夫人被烛台刺死,血流了满床,凶手很难保持衣裳的干净,这件血衣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手行凶时所穿了。
甄世成站起来,定定看着朝云:“这血衣是你埋的么?”
朝云沉默着。
甄世成耐心很好,永昌伯却忍不住大怒:“还问什么,定是这贱婢害死的夫人!”
朝云猛然看向永昌伯,没有丝毫血色的双唇剧烈颤抖着。
“伯爷稍安勿躁。”甄世成劝道。
永昌伯一指血衣,脸色无比难看:“证据确凿还要说什么?杀人偿命,更何况这贱婢以下犯上杀害了夫人……大人,这贱婢就交给你发落了!”
甄世成看着一言不发的朝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永昌伯夫人真是朝云杀的么?
尽管朝云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又有埋在院子里的血衣为证,可是用烛台杀死一个大活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眼前的妇人身材消瘦,有种风吹就倒的病弱感,真有力气用烛台刺死一个人么?
见甄世成没有反应,永昌伯突然去拔谢殷楼腰间佩剑。
谢殷楼下意识按住剑柄。
永昌伯没拔动,喝道:“放手!”
谢殷楼对父亲的话没有多少反应,反而看向甄世成。
永昌伯气坏了:“臭小子,你给我放手,难道你不想给你娘报仇吗?”
谢殷楼按着剑柄平静道:“儿子当然想给母亲报仇,前提是确定凶手。”
力气居然没有儿子大让永昌伯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扭头对甄世成道:“甄大人,莫非这些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
甄世成捋捋胡须,斟酌道:“这其中尚有许多疑点,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草率下结论。”
他知道大周八成以上负责刑名的官员仅凭推测便能结案,只要推测合情合理,哪怕没有确凿证据照样把疑凶定为凶手。
但他不会这样。
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宁可因能力所限成为悬案,也不会仅靠推论结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悬案总有破案的可能,可是人一旦枉死,却再也活不过来。
每一个死去的人背后,都有亲人无数眼泪。
“还有什么疑点?”妻子横死,通房是最大的疑凶,已经使永昌伯难以冷静下来。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朝云是什么时候?”甄世成没有回答永昌伯的话,继续问两名丫鬟。
一名丫鬟道:“姨娘睡前婢子给她打了热水,那时候大概是亥初。”
这个时间倒是与朝云所说入睡时间对上了。
甄世成这才对永昌伯道:“其中一个疑点,就是朝云如何在亥初之后混进主院并躲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中。”
永昌伯一时哑然。
那个时候他与夫人刚刚歇下,甚至还未入睡,除非朝云是神仙才能避过他的耳目躲到衣柜中去。
“可是又如何解释这件血衣呢?她烧纸的那个时间十之八九就是内子遇害之后,她很可能是杀害内子之后借着烧纸来掩埋血衣。”
“可是依然无法解释她如何躲入衣柜中。”甄世成语气平静提醒道。
最关键的说不通,其他再怎么符合,他都不会随意把真凶的罪名扣到一个人头上。
永昌伯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有人躲入衣柜中,一直以来只是甄大人的猜测吧?或许衣柜中的指印就是丫鬟恰巧留下的,而不是凶手所留。”
姜似轻轻咳嗽一声,插话道:“伯父,有人躲入衣柜中是侄女的推测,甄大人只是认可了侄女这一猜测。您莫非忘了,正是在衣柜中发现了角度奇怪的指印,才洗清了您的嫌疑——”
永昌伯哑口无言。
谢青杳默默扶额。
为了证明通房是凶手而推翻了先前的结论,成功给自己重新扣上凶手的帽子,父亲大人真是厉害了……
永昌伯的哑火让甄世成不由对姜似笑笑。
他就说,还是这丫头可心啊。
而这时,可心的丫头对甄世成回之一笑:“甄大人,我认为朝云不是凶手。”
第166章 将遇良才
姜似这话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扔到人群中。
一群人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尤其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院中等候问询之后,姜似低调站在一旁并不惹眼,这一开口立刻把人们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这不是隔壁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嘛,这位四姑娘性子清高冷淡,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咋胡说八道呢?
不少人心底这样想。
甄世成在听到姜似这话时眼睛一亮,立时问道:“姜姑娘能否说说理由?”
他也不认为凶手是朝云,但这个想法是根据发现的细小证据推断出的,这小姑娘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甄世成的迫不及待让众人更加愕然。
这位甄大人对姜四姑娘的话很重视啊,真是奇了。
谢殷楼深深看着姜似。
他几乎有好些年没有这般仔细打量她了。
他们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他变了不少,而她亦与以往的印象完全不同。
谢殷楼不知怎么,心中就有几分唏嘘。
谢青杳忍不住催促道:“阿似,你为什么这么说啊?血衣都发现了,就埋在云姨娘院子里,难道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吗?”
虽然她也想不通朝云如何混入主院躲进母亲寝室的衣柜中,可血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除了朝云,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害母亲。
“血衣虽然埋在云姨娘院子里,却不一定是云姨娘埋进去的呀。”姜似随口道。
那名提出朝云烧纸钱的丫鬟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血衣不是婢子埋的呀!”
姜似愕然。
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认定朝云不是凶手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
谢青杳却对丫鬟的反应起了疑心,睁大眸子道:“你莫不是做贼心虚?”
这个时候,这个一心想找出杀害母亲凶手的少女已是草木皆兵。
“婢子没有,婢子真的没有啊——”丫鬟拼命磕头。
谢青杳下意识去看姜似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好友已经成了她最信赖的人,至少比父亲靠谱。
“姜姑娘,说说你的理由吧。”甄世成看不下去小丫鬟添乱,开口道。
“甄大人,我想单独与您说。”
甄世成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好,姜姑娘这边请。”
眼巴巴看着二人往避人处走去,谢青杳看向兄长。
谢殷楼对妹妹安抚点了点头,盯着姜似离去的方向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角落里,甄世成站定,对姜似笑得格外温和:“姜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姜似笑笑:“其实我的原因很简单,我推断凶手不是云姨娘的理由,就在她头发上。”
甄世成眼睛一亮,难掩兴奋:“愿闻其详!”
他认为朝云不是凶手,同样是因为从衣柜中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难道说姜姑娘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不对,头发是他从衣裳里发现的——
甄世成想到这里,又迟疑起来。
说起来,第一个发现衣柜异常的可是眼前的小姑娘,或许她早已发现了那两根头发,只是故意视而不见留待他发现罢了。
甄世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于听旁人说出对案情的看法。
这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当浮一大白!
甄世成情不自禁摸了摸胡须,心中叹道:居然有恨不得把一个小姑娘扒拉到家里去的一天,唉,以往遇到的人太蠢,他也没办法啊。
“甄大人还记得我先前的推测吧,凶手应该在衣柜中点燃了迷香。”
随着甄世成点头,姜似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衣柜中能留下久久不散的香味,那么躲在衣柜中的凶手身上必然会沾染同样的味道。哪怕凶手杀人后可以脱下血衣换上干净衣裳,可是头发是来不及洗的——”
未等姜似说完,甄世成就抚掌道:“不错!案发时在清晨,从永昌伯等人对当时的情景描述以及验尸结论可以推测,凶手最可能的行凶时间是在后半夜,甚至很可能凶手离去不久就案发了。这个时间他能换下血衣甚至掩埋起来,但洗头发不但来不及,也不敢洗。”
姜似颔首:“是呀,大半夜或大清早洗头发,等于是告诉别人他有问题。”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眼神难掩赞赏:“姜姑娘能想到凶手头发上留有香味,实在难得。”
说来好笑,他与这小姑娘推论凶手不是朝云的理由都来源于头发,原因却完全不同。而这样,才更让人心潮澎湃。
还有什么比经过剥丝抽茧把躲在重重云雾后边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找出来更让人痛快呢?
甄世成暗想:等这个案子结了,他定要请这小姑娘喝一杯。
“我刚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靠近云姨娘,她的头发——”姜似神色有些怪异,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似乎有些天没洗了,有股汗馊味,但并无那种香味。”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
这小丫头,头发有馊味怎么啦?他忙起来胡子还有馊味呢!
“甄大人?”见甄世成表情古怪,姜似扬了扬眉。
甄世成赶忙捋捋胡子压惊:“姜姑娘说得对。”
姜似:“……”
“姜姑娘有没有别的发现?”
姜似摇头:“后宅的人刚来院中不久,我只检查了三五人,还没有发现谁身上带有这种香味。”
“既然这样,本官继续审问朝云来吸引众人注意力,寻找头发上带有特殊香味的人就拜托姜姑娘了。”甄世成冲姜似拱手一礼。
他又不是迂腐的傻老头子,有捷径可走当然走捷径啊。
大户人家女眷横死与‘杨国舅’那种情况又有不同,拖久了随着外面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家人很可能会受不了,选择胡乱拉出个替罪羊以求平息风波。
即便是死者,世人对女子比对男子总是更刻薄些,所以此案越快侦破越好。
姜似回礼:“定不负大人所托。”
只要凶手确实在这些人里,她定会把那人找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一种忘年交的感觉。
遥遥望着这边的众人已是一脸懵。
堂堂顺天府尹竟然对姜四姑娘拱手行礼,这种震撼一点不比听闻夫人横死弱啊!
第167章 朝云开口
甄世成与姜似一前一后往回走来。
人群顿时越发安静。
朝云的安静与其他人不同,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甄世成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平静问道:“朝云,你今早在院中烧纸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朝云垂首不语。
永昌伯怒极,抬脚就向朝云踹去。
“伯爷,不要冲动!”甄世成忙挡在永昌伯身前。
永昌伯见状急忙收回脚,到底还是扫到了甄世成一点。
甄世成疼得直捋胡子,颤声道:“伯爷,在水落石出之前你打伤朝云实为不智!”
永昌伯气得眼前发黑:“甄大人,你看她这个样子!若不是杀害了夫人,为何会一言不发?难道说世上还有人对背上杀人的罪名无动于衷?除非那人就是凶手!”
“伯爷错了。”甄世成摇摇头,深深看了朝云一眼。
三十多岁的妇人秀发中已经掺杂了灰白色,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就好似快要燃尽的油灯,死气沉沉。
“哪里错了?”
甄世成轻叹一声:“还有多种情况,会有人背上杀人的罪名无动于衷,比如他想要保护凶手,比如他已经心若死灰,对什么都无所谓……”
在听到“想要保护凶手”时朝云没有什么反应,而在听到“心若死灰”时,她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许是打开了情感的阀门,朝云丝毫不在意众人目光,压抑无声的哭声很快变成了高昂的哭音,一声声哭得人头皮发麻。
永昌伯想说什么,被甄世成摇头制止。
一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朝云哭。
而姜似则在众人注意力全部被朝云吸引过来时悄无声息从一个个人的身旁走过,竭力从人群中寻找那个凶手。
如果不是投湖自尽的大丫鬟秋露,也不是抑郁多年的通房朝云,那个狡猾的凶手到底是谁呢?
许久后,朝云哭声渐止。
甄世成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隐在众人间的姜似冲他轻轻摇头。
甄世成心中一叹,暗道朝云再哭久点就好了。
哭红眼的朝云完全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人在想什么,木然擦着眼泪。
“朝云,你现在能说说今晨烧纸时有无异常么?”甄世成耐着性子问。
问案时,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他都极有耐心。
这一次,朝云终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甄世成心下一喜。
朝云愿意开口配合,对破案无疑是有利的。
凶手把血衣埋在朝云烧纸的地方,除了永昌伯夫妇,朝云或许就是曾经最接近凶手的人了。
“朝云,你再仔细想想,不一定看到什么,哪怕异常的声音都算。”甄世成提醒道。
朝云抬眸看着甄世成,竟笑了笑:“大人不认为贱婢是凶手么?”
那抹笑,有种嘲讽的味道。
甄世成做事上不糊涂,与人打交道也不傻,闻言立刻看了永昌伯一眼,心道这位伯爷的用处果然是添乱的。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火上浇油,以免朝云又缩回那层壳中。
“本官是局外人,只看证据与疑点,你们是局中人,被感情左右亦是人之常情。”
朝云怔了怔,情不自禁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沉默着,对甄世成的话心有感触。
他平日里对两个通房算是宽厚的,吃穿用度比别的府上姨娘还要好,甚至她们的父母家人都安排了好差事,算是对她们跟他一场的交代了。
他只是没给她们感情,而这一点早在当年挑人时已经明说了,没有强迫任何人。
可是当她们中的一个变成杀害妻子的凶手时,那点宽厚不足以让他对着她还能保持平静。
如果没有请顺天府的人介入而发现朝云害死妻子的端倪,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弄死这个女人。
甄世成的话同样给朝云带来不小的触动。
她收回视线,摸了摸瘦骨嶙峋的手,低声道:“贱婢烧完纸进了屋,刚刚躺下听到院子中传来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后我才推开窗看,院子中什么都没有。”
“从传来声响到你推开窗看,有多长时间?”
“大概半盏茶的工夫。”
甄世成不由皱眉。
倘若凶手在朝云进屋后才悄悄进了西跨院埋藏血衣,半盏茶的工夫可不足以让她藏好血衣离去。
“你还记得进屋的具体时间吗?”
“卯初刚过。”
甄世成背手走到西跨院,站在月洞门处看向朝云烧纸之处。
卯初刚过,那个时候天还未大亮,朝云会不会没有看清楚呢?
朝云烧纸的地方是墙角处,那里种着低矮花木,倘若凶手弄出动静后迅速俯下身来,朝云从屋中往外看,很可能没有留意到有人趴在那里,那么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甄世成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回去问朝云:“你烧纸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朝云摇头:“没有。”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沉浸在思念未出世孩子的痛苦中,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那么,你当时有没有哭呢?”
甄世成这个问题令不少人侧目。
谁都知道朝云因为没了孩子性情大变的事,这位大老爷怎么还追着不放,烧纸时哭不哭有什么重要的?
“哭了。”朝云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微拢。
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会重新体会一次什么叫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怎么能不哭呢,那是她盼了多少年才来的孩子,是她余生的欢喜与依靠啊。
“哭出声了?”甄世成再问。
朝云用力咬唇,点了点头。
甄世成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弄明白凶手为何会溜进西跨院埋藏血衣了。
凶手作案后离开主院,十之八九是听到了朝云的哭声然后看到了她烧纸的情景,于是凶手在那个瞬间决定嫁祸朝云。
姜似悄悄走到甄世成身边,轻轻咳嗽一声,见甄世成看过来,轻微摇头。
甄世成眉毛拧了起来。
没有发现?
“伯爷,后宅的人都在院子里了么?”
永昌伯听甄世成这么问,不由看向管事。
管事忙道:“都在了。”
甄世成与姜似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难道说他们的思路出了问题?
第168章 少了两个
姜似细细梳理着那些关键。
永昌伯夫人的惨死,睡在身边的丈夫,衣柜中的异香,投水自尽的大丫鬟,烧纸钱的通房……
这一切仿若一团乱麻,当顺着认定的那条路没有找到目标时,让人顿时迷茫起来。
可是很快姜似就坚定了想法。
无论凶手隐藏有多深,头发上的异香是去不掉的,既然她没在这些人中发现身上带有异香的人,那只能说明那人并不在这些人里。
甄世成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在他看来,只要来过现场,定然会留下痕迹,没有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那个人是不是不在这些人中?
甄世成从衣袖中摸出名册重新看了看,名册上清清楚楚写着后宅共有七十二人。
伯府的主子只有四人,而维持伯府后宅的运转人数是其数十倍,这个数字放在勋贵之家却只是寻常。
甄世成招来一名属下,耳语几句。
这名属下擅长记数,听了甄世成的吩咐目光很快掠过院中人群,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附在甄世成耳边道:“大人,不算永昌伯等人,现场共有七十人。”
甄世成眼神一紧。
少了两个人!
姜似见甄世成神色变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明白应该是有了发现,可惜她听不到,只能等着甄大人揭晓答案。
“管事,本官再问一句,后宅的人都到齐了么?”
管事被甄世成的严肃弄得有些紧张,神色忐忑道:“都到齐了啊。”
这些人他们几个清点了好几遍,连告假的都派人叫回来了,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甄世成拍着名册封面冷笑一声:“名册上记有七十二人,可来的只有七十人,还有两人去哪了?”
管事被问得一愣。
甄世成不给管事琢磨的机会,喝道:“少了两人却不禀明,莫非你在包庇凶手?”
管事吓得脸都白了,赶忙作揖道:“大人,冤枉啊,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包庇凶手啊!”
“那你说说,少的这两人是谁?”
管事不由看向一名婆子。
那婆子是主管后院的,算是内管事,被管事这么一看,汗都下来了,赶忙道:“大人,后宅各院各处的下人都在这了,就是内厨房留了两人——”
“内厨房留了两人?”甄世成听了心中一动,面上无比严肃,“本官再三强调要所有人集中到这里来,为何留了两人你们却不说?”
管事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大人,老奴不是有意隐瞒啊。内厨房哪能离开人,要给主子们备好吃喝,还要准备祭拜夫人要用的东西……内厨房本来有六人,只留下二人已经是最少了。”
“糊涂,还不把那两人叫过来!”永昌伯一听管事婆子提起夫人,勃然大怒。
都这个时候了,这些混账东西居然还想着吃喝的事。
永昌伯却忘了,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伺候好一府主子吃喝是顶重要的事。
地面脏了一时无人打扫不要紧,要是主子渴了饿了却不能及时把饭食端上来,说不准差事就丢了,尤其在主子们心情不好的时候。
管事们也是人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留了两个老实巴交的在厨房干活,不认为这样对查案有何影响。
没过多时,两名女子被带过来。
其中一人是个中年妇人,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包着同色布巾,看起来干净利落。另一人是个小丫鬟,身上灰扑扑的,十有八九是烧火的。
二人被带到甄世成面前,中年妇人安安静静垂手而立,小丫鬟明显带着慌张,双手交握不停搅着,看起来随时要哭的样子。
甄世成只扫了小丫鬟一眼,注意力就落到中年妇人身上。
妇人的年纪与换下的那身血衣是相符的。
虽说凶手可以反其道行之,故意穿不符合身份的衣裳,但这看起来谨慎,其实是不智的行为。
比如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十几岁小姑娘的衣裙在院中行走,被人撞见等于告诉别人她有问题。
最好的掩饰,就是做自己。
甄世成一言不发打量着妇人。
在这样紧张的沉默中,姜似不着痕迹绕到后边,靠近了妇人。
尽管妇人包着头巾,可姜似不但天生嗅觉出众,还随乌苗长老学过异术,更是强化了这方面的能力,随着她凝神屏息,很快就嗅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姜似眼一亮,对甄世成微不可察点头。
甄世成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
确定了凶手,想要撬开他的口就不难了。
甄世成对一名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名属下立刻凑上来。
“悄悄让人领着你去这妇人的住处搜查一下,看有无异常,尤其留意散发香味之物以及换下的鞋子。”
“是。”属下低声应了,默默退下。
院中围了那么多人,衙役退下后很快就被人挡住,再无人留意他的去向。
“你们在内厨房做什么差事?”甄世成问道。
“小妇人专做甜点。”妇人开口道。
“婢,婢子是烧火丫头。”小丫鬟战战兢兢道。
甄世成接过衙役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再问道:“为何是你们两个人留下来?”
这一次是小丫鬟先回答的:“需要婢子烧火呀。”
在小丫鬟看来,厨房留人烧火是天经地义的事。
甄世成目光在妇人脸上停驻:“那么你呢?内厨房有六人,为何留下做甜点的厨娘?”
甜点只是饭后点缀,留下做甜点的厨娘有些不合情理。
妇人回道:“主子们喜欢小妇人做的甜点,大姑娘时常命人来端雪花糕。”
一听“雪花糕”三个字,姜似登时变了脸色。
就在昨日,她来永昌伯府做客,谢青杳特意请她吃了雪花糕,并对厨娘赞不绝口。
想到这里,姜似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新来的吧?”
春日里永昌伯府办了一场赏花宴,那时她还没重生,前去赴宴时可不曾尝到那绵软香甜的雪花糕。
她了解好友,谢青杳是个有好东西乐于与人分享的性子,若是当时这个厨娘就在的话,没道理不拿出雪花糕来宴客。
管事看向姜似的眼神难掩惊讶:“豆娘是三个月前进府的。”
第169章 头发
甄世成拿眼角余光瞄着姜似。
这小姑娘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一时感慨过后,甄世成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很快就想明白了。
是了,姜姑娘与谢姑娘交好,偶然得知一些永昌伯府的讯息实属正常。
说来好笑,他现在竟有一种忍不住把这丫头往厉害了想的心理。
嗯,这可不好,以后还怎么端长辈架子?
“豆娘三个月前进府,竟能进内厨房做事么?”甄世成撇开这些念头问道。
内厨房是专门给主子们供饭的,一般来说能进入内厨房的厨娘都是厨艺出众的可靠之人。
管事忙道:“实在是豆娘一手甜点做得太好了,尤其是大姑娘格外喜欢豆娘做的甜点,夫人前些日子便把豆娘调到了内厨房来——”
“住口!”谢殷楼厉喝一声,打断了管事的话。
谢青杳面如金纸,浑身簌簌发抖,捂着嘴无声落泪。
倘若凶手会是眼前的厨娘,岂不是因为她嘴馋引狼入室害死了母亲?
这个念头几乎让谢青杳溃不成军。
管事自知失言,赶忙抽了一下嘴巴:“哎呦,看老奴这张嘴,欠打!”
谢殷楼一手扶着妹妹,望着管事的目光冰冷透骨。
管事大汗淋漓,忍不住跪了下来。
甄世成咳嗽了一声。
他虽然能理解苦主的痛苦,可是这正是关键时刻呢,再拖后腿真要发火了啊!
大老爷不发火,还真当是弥勒佛呢。
“豆娘是哪里人,进府前做什么的?”
管事不敢吭声了,拿眼瞄着豆娘。
豆娘反而很配合回答了甄世成的问题:“小妇人夫家是南河人,两年前男人没了,来京城摆摊卖甜品讨生活。”
“一个人来的京城?”
“是。”
甄世成摸摸胡子:“本官看你年岁不小,莫非没有子女?”
听甄世成提起这个,豆娘神色才第一次有了明显变化,不过她显然克制着,略微停顿一下便道:“有一个儿子,也是两年前没了……”
悄悄起身的管事暗暗叹气。
当时就是知道豆娘没有任何牵挂,遭遇可怜,夫人才破例在豆娘入府这么短的时间把她调进内厨房来。在主子们看来,无牵无挂的人总是可靠些。
“男人与儿子差不多时间过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豆娘垂头,红着眼圈道:“儿子意外掉水里淹死了,就这么一个儿子,男人伤心过度生了病,没过多久就跟着去了。”
“那你为何会上京?”
豆娘冷笑:“我们两口子都是勤快人,置了些家业,太多人虎视眈眈盯着我这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小妇人总要活下去,听说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卖些吃食应该不愁没人买,便收拾了细软进京了。”
“豆娘又是如何入府的?”甄世成看向管事。
管事:“……”他有满肚子话,只是说了怕挨打!
甄世成拧眉看了永昌伯一眼。
“大人问话,你就如实说!”
管事擦擦汗,道:“夫人带着大姑娘去珍宝阁挑首饰,回来路上见到豆娘甜品摊子前排满了长队,便叫丫鬟买了两份甜品来吃。没想到甜品极好,夫人与大姑娘吃过后念念不忘,又陆续派人上街买了两次。后来夫人与大姑娘再次上街,去豆娘摊子那里买甜品,恰好遇到恶霸掀翻了豆娘的摊子,夫人便把豆娘叫来问她愿不愿意进府做厨娘,于是豆娘就进府了。”
管事说着一指不远处的大丫鬟春芳:“夫人带豆娘入府时还是春芳对小人说的这些。”
春芳忙道:“正是管事说的这样。”
一个三个月前进府又破例调入内厨房的中年妇人,一个丧子丧夫后还能变卖家产孤身进京闯荡的中年妇人……
别的不说,从时机与自身来说,豆娘具备了杀人的能力。
甄世成面色一沉:“豆娘,那你就说说为何要杀害伯夫人吧。”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哗然。
先前询问秋露的妹子和朝云时,甄大人可从没明确说过她们是凶手的话。
豆娘是杀害夫人的凶手?太不可思议了。
豆娘面皮动了动,依然保持着平静:“夫人对小妇人有知遇之恩,小妇人又不是疯了傻了,为何会杀害夫人?”
“这就要问你了。”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豆娘,厉声道,“还不如实招来!”
豆娘轻轻跪下,神色镇定:“小妇人冤枉。”
“冤枉?”甄世成冷笑一声,“来人,解开豆娘的头发!”
很快两名衙役上前按住豆娘手臂。
豆娘挣扎着,见挣扎不动,喊道:“大人,无凭无据您就说小妇人是凶手,难道要屈打成招么?小妇人真的冤枉啊!”
“稍安勿躁,本官命人解开你的头发,就是让大家看看证据。”
姜似悄悄替甄世成捏了一把汗。
她是嗅觉出众才能嗅出豆娘头发上的异香,甄大人要是以此作为证据给豆娘定罪,恐怕站不住脚。
甄世成似乎察觉姜似的担忧,得意捋了捋胡须。
没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还真要被一个小丫头比下去了。
办案多年的甄大人完全忘了与一个小姑娘比有什么好得意的。
豆娘包头发的布巾很快就被扯开,一头秀发露出来。
说是秀发,实则与朝云一般,亦掺杂了不少白发了。
两个女子在这一点很相似,明明还不到四十的年纪,便已早生华发。
“各位看看豆娘的头发与旁人有何不同?”甄世成沉声问。
“有白发!”一名小丫鬟脱口而出。
身边婆子忙捶了她一下,低声道:“小蹄子,有白发怎么了?”
她还有好些白发呢,莫非就成凶手了?
谢青杳死死盯着豆娘,突然睁大了眼睛,迟疑道:“她的头发好像有些卷曲……”
经由谢青杳提醒,离豆娘近的人全都看了出来:豆娘一头长发与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弯弯曲曲,看起来很特别。
豆娘抬起双手按住头发,显然很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披头散发,慌乱道:“大人究竟要怎么样?”
甄世成取出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两根头发:“这是从凶手躲藏的衣柜中发现的两根头发,大家可以看一看,这两根头发与豆娘的头发相同,都是卷曲的!”
第170章 原来是故人
听甄世成这么一说,永昌伯等人立刻凑近了看。
泛黄的油纸上躺着两根长发,其中一根通体黑色,另一根从发根处已经白了大半。这两根头发有个明显的特点,弯曲如波浪,再看豆娘一头披散长发,正如海藻一般卷曲着。
这种头发天生卷曲之人极少见,若说巧合没有人会信。
众人看向豆娘的眼神立刻变了,嫌恶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
甄大人从凶手藏身之处发现的头发与豆娘的头发一样,夫人定是豆娘害死的无疑了。可是豆娘一个厨娘为何要害夫人?夫人明明对豆娘有恩呢。
众人不约而同想着这个问题,全都目不转睛盯着豆娘。
有个管事婆子忽然咦了一声。
甄世成立刻看向出声的管事婆子:“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管事婆子一脸不确定,犹豫着没有开口。
“无论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错了也无妨,没人会追究你。”甄世成宽慰管事婆子的同时给永昌伯递了个眼色。
经历了误以为自己杀害了妻子,再到大丫鬟秋露和通房朝云,如今总算把豆娘揪了出来,永昌伯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豆娘的杀人动机,因而在甄世成递了眼色后立刻道:“大人说得不错,你想到了什么就说,说错了不打紧,若是说出有用的回头有赏。”
管事婆子一听不再顾虑,飞快扫了豆娘一眼道:“看到豆娘这一头头发,老奴突然想起一个丫鬟来,那丫鬟就有一头天生卷曲的长发,不过她十多年前就被赶出去了。”
甄世成听了心中一动。
名册上写着豆娘今年三十四岁,放到十几年前正是当丫鬟的年纪。
“那丫鬟叫——”管事婆子努力回忆着,突然一拍大腿,“老奴想起来了,那丫鬟叫阿豌!”
“阿豌”两个字一出,永昌伯府一些老人依稀有了印象。
那名先前一直给甄世成回话的大管事盯着豆娘更是面色大变,脱口道:“你是阿豌?”
豆娘眼帘颤了颤,缓缓转眸看向永昌伯。
那一眼竟然透着刻骨恨意。
大管事的话让管事婆子一下子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越看豆娘越觉得眼熟呢,天啊,她可不就是当年被赶出去的阿豌!”
十多年的时光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特别是那些本就不熟悉的人,十多年后再见面认不出来一点不稀奇。
不过当一个鲜明的特点被指出来后,人的记忆阀门就被打开了。
管事婆子从一开始的犹豫到最后的坚定,拍掌道:“没错,她就是阿豌!”
人群议论起来。
“阿豌是谁呀?”年纪还轻的小丫鬟好奇问道。
“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过府上有这么一个人。”
“那时候你们还没进府做事呢,我倒是依稀有个印象,十多年前有个叫阿豌的丫鬟因为惹了伯爷与夫人的不快被赶了出去,不过当时她在哪里当差已经不记得了……”
豆娘立在中央,任由人议论着,面上看起来虽然还算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
到底还是被认出来了吗?她头发包得那么严实,这位甄大人如何断定落在衣柜中的两根头发就是她的?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唯二留在厨房没有出来的人?
甄世成把豆娘暂时晾在一旁,继续问管事婆子:“当年阿豌为何被赶出去?”
管事婆子显然还有印象,闻言立刻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全然想不起阿豌这个人了,一个十多年前被赶出去的小丫鬟他怎么可能记得,当下便道:“说!”
管事婆子心一横道:“那时候夫人怀上了世子,便要挑一个通房丫鬟伺候伯爷。夫人当时挑了好几个,最后定下了春梅,谁知阿豌突然跑到夫人面前来,非要说伯爷已经……已经得了她的身子。夫人认为阿豌为了当上通房胡言乱语败坏伯爷的名声,心思不正,便把她赶出了府……”
永昌伯边听边皱眉,隐约有了印象。
十多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丫鬟跑到夫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不过他压根没往心里去,连那丫鬟叫什么都未曾留意。
难道说,这祸事就是当年埋下的祸根?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找到了!”一名衙役快步走到甄世成面前,把手中之物呈上。
那是一双女式布鞋,看起来有些旧了,鞋面上还有油渍,非常符合在厨房做事的人穿的鞋子。
“大人,这是在豆娘房中箱笼里翻出来的鞋子,用这件衣裳包着的。”衙役拎起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道。
用一件衣裳包裹一双破旧的鞋子,这显然不合常理。
衙役很快把鞋子一翻露出鞋底:“大人您看!”
鞋底上有浅浅的纹路,那些纹路间隙有的地方嵌着污渍,有的地方颜色发褐。
甄世成盯着那些褐色,眼神一缩。
凭经验,这是鞋子踩到鲜血留下的。
甄世成把鞋子举到豆娘面前:“豆娘,两根头发你或许还能狡辩,再加上这双沾血的鞋子呢?”
他先前派属下去豆娘房中翻找线索,特意强调了鞋子,原因很简单。
豆娘行凶前可以穿两层外衣,行凶后脱下最外面那件溅上鲜血的衣裳埋起来,身上又是干干净净,但她十之八九不会准备两双鞋子,那样太不方便。这样的话,豆娘就不能把脚上鞋子随同血衣一起埋起来,不然她赤脚回房,路上一旦遇到旁人就说不清了。
一双行凶时穿着的鞋子,以豆娘的缜密定然不会再穿出来,但短短时间内想要彻底销毁根本来不及,暂时藏好是最好的选择。
而事实也证明他所料不错。
“大人,还有这个。”衙役又拿出一个素面荷包呈给甄世成,“这是在豆娘枕头套子里发现的,属下闻着有股异香,又见这荷包藏得隐秘或许有什么蹊跷,就带了过来。”
甄世成把荷包凑到鼻端一闻,冷笑道:“豆娘,衣柜中留下的异香与你这荷包如出一辙,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豆娘嘴唇发白盯着荷包,心知大势已去,惨笑一声:“我无话可说,只恨永昌伯没有因为羞愧误杀妻子自尽,实是苍天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