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新尸
明月当空,月华如霜。
芍药花瓣微拢,仿佛白日里明艳动人的娇憨少女卸下盛装陷入了沉睡。
姜似轻轻嗅了一口,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不再迟疑,先去墙根处把花匠放在那里不知多久的花铲拿过来,绕着芍药花丛缓缓走动。
她要找出尸臭最浓之处。
很快姜似在一处停下来,借着月光蹲下来打量那里。
那处的土看起来比较松软,不久前应该翻动过。
姜似握着花铲的手紧了紧。
这片芍药花下将要看到什么,她心中隐隐有数,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然而无论如何她必须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姜似一铲子下去,挖起一抔土。
因为没有打灯,只凭着月光无法仔细分辨泥土的颜色,姜似咬紧牙关一铲子接一铲子挖土,萦绕在鼻端的臭味越发浓烈。
两边的土渐渐堆高,又一铲子下去,铲尖忽然触到一物。
姜似心头狂跳,立刻停下往那里望去。
黑黄的泥土中依稀看到一物,却分辨不出是何物。
姜似定了定心神,凑近了细看,终于看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人手!
姜似猛然往后退了退,心跳如雷。
她可以确定那是一只人手,这片开得妖娆的芍药花下埋着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人的尸体!
然而还不够。
这是长兴侯府的后花园,就算此处埋的尸首曝光,长兴侯府依然能找个替死鬼出来。
谁能证明芍药花下的受害者是被长兴侯世子杀害的呢?
只要长兴侯府一口咬定是府中下人行凶,自有一百种法子把长兴侯世子摘出去,到时候长兴侯府顶多落个治下不严的名声而已。
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姜似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再顾不得恶心恐惧,赶紧用花铲把挖开的土重新填起来。
明月躲进乌云,夜色似乎更浓了。
就在最后一铲子土刚刚填回去时,姜似忽然全身僵住了。
她闻到了新鲜的鲜血味道!
尽管现在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可是这味道无法瞒过她的鼻子。
更令姜似意外的是,那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这意味着味道源头离她越来越近。
姜似死死攥着花铲快速矮下身子,借着芍药花丛勉强遮挡住身形,透过花枝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
接下来,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人了!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什么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此时月亮恰好从云层中钻出来,姜似借着月光看清是两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
两个小厮抬着的——
姜似定定看着横亘在那二人之间的物件,随着浓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什么。
那是被床单等物裹着的一具尸体!
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还有那刺鼻的血腥味,她当然不会天真认为被裹在床单中的人还活着。
他们这是来埋尸的?
姜似心念急转,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小厮越走越近,虽然震惊却也不慌。
两个寻常小厮,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还对付得了。
当然,对现在的姜似来说,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
随着两个小厮越走越近,姜似反而平静下来,连原本如雷的心跳都恢复如常。
危险总是与机会并存,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虽然带来了被发现的风险,却也让她有了知道更多讯息的可能。
两个小厮到了芍药花丛不远处停了下来,把尸首往地上一放,其中一人低声道:“干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另一人嘟囔了一句:“还以为这小娘子能多活几日,谁想到今天就被世子折腾没了。真是晦气,我今天本来早早睡了……”
姜似透过花木缝隙仔细打量着两个小厮,发现二人脚上皆包着软布,讲话的时候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寒气从姜似心底冒了出来。
知道脚底裹着软布减少动静,又不见紧张,这说明二人夜半埋尸的事已经干得相当熟练了。
而这种熟练则意味着不知有多少尸体被这么埋了下去。
“少埋怨两句吧。世子夜里出去了,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对,估计是有什么事没顺心才找上了这小娘子,那只能怪这小娘子命短,就该死在今日。”
“路子哥,我这心里吧不知怎么总有些不安,你说咱们这种事做多了是不是会遭报应啊?”
掩在花丛后面的姜似咬唇冷笑。
她保证,一定要他们遭报应!
现在不用猜测便可知道,长兴侯世子从她那里离开后无处发泄恶念,便找上了眼前已经死去的女孩。
从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确定,死去的女孩不是府中丫鬟,而是外面的良家女。
“报应?你还真信这些啊?这两年咱们替世子埋下去的尸首没有十具也有八具了,你看哪一个化作厉鬼索命来了?”另一个小厮不以为然,“再说了,人是世子弄死的,咱们只是帮着埋尸,这是让她们入土为安,说起来还是做了善事,怎么会遭报应?”
有一句话小厮没好说出口:若是遭报应也是世子在前面顶着啊。
姜似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果然她下定决心早点解决长兴侯世子这个畜生是对的,不然还不知道他会祸害多少女孩子。
“说得也对。得嘞,干活吧。”先前有些担忧的小厮往姜似所在方向走来。
姜似轻轻转动着金镯,心中快速思量用什么药物对付这二人最合适。
就在这时,那名叫路子的小厮喊道:“换个地方,那边前不久不是才埋了一位。对了,那小娘子家好像是卖豆腐的。”
另一名小厮叹了口气:“其实那小娘子有些可怜,我看到过她跟着她娘卖豆腐……”
路子嗤地一笑:“若不是被世子瞧见了,那小娘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呢。我说安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
“唉,今天紫英跟我好了。”
“哟,尝到了娘们的滋味,知道怜香惜玉了。不过你再磨蹭下去天就该亮了。”
“干活,干活。”二人任由裹着床单的尸首孤零零躺在地上,往墙角走去。
“咦,花铲怎么少了一把?”
第72章 幻萤
姜似低头看着手中花铲,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不是花匠偷懒放在墙根的花铲,而是方便两个小厮随时埋尸用的!
难怪花铲如此结实……
姜似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知道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谁都不是傻子,这两个小厮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再怎么样都会紧绷神经,平白少了一把花铲必然引起他们的警觉。
而她的藏身之处别说隐蔽,连完全遮掩住身形都做不到,不过是仗着夜色的便利罢了。
两个小厮折回来随便一找就会发现她,那时她再脱身就免不了打草惊蛇。
今夜的收获很大,姜似断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姜似右手向上翻转,沉心静气,就见掌心处有淡淡光芒浮现,很快那凝儿不散的光芒脱离掌心迅疾向两个小厮飞去。
乍然一看,飞掠而去的淡淡光芒就如人们常见的流萤,但又比流萤的光芒暗淡许多。
姜似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个。
此物名幻萤,是用白角草研制的粉末与多种草药粉末按极精细的配比混合后再以牛脂引燃吸引来的,以人的鲜血喂过后能蛰伏于此人体内,供人驱使。
幻萤没有杀伤力,却能使人产生幻觉,当然,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顺利使人产生幻觉。
比如一个人心平气和的时候,幻萤就很难趁虚而入。
现在这种情形姜似丝毫不担心,杀人放火的时候人的心理如果没有丝毫破绽,那么这就不是人,而是恶鬼。
幻萤虽然奇特,其实也是虫类的一种,在乌苗族内称此为蛊。
姜似并不愿意把幻萤称为蛊,蛊总让人觉得神秘甚至阴毒,但这明明是一些可爱美丽的小虫,她养小虫,与其他人喜欢养猫猫狗狗没有区别嘛。
幻萤飞到两个小厮那里,从他们的左耳钻入右耳钻出,最后又回到姜似掌心,淡淡光芒消散无形。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可以说是瞬息之内便悄悄完成。
“是不是上次用的时候忘了放回来,落在花丛里了?”安子纳闷道。
路子拎着花铲皱眉:“不对,我清清楚楚记得放好了,不可能落在花丛里。”
“那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被人动了?”路子语气陡然紧张起来。
“不会啊,最开始的时候花匠收拾过一次被咱们骂了,后来就再没敢动过。”
“万一是别人呢?”路子幽幽道。
安子骇了一跳:“路子哥,你可别吓我。”
他们月黑风高埋尸体不紧张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可这不代表被人发现了不紧张啊。
路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安子下意识跟着转过身去。
二人面前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脸色发青,月光下能清清楚楚看到她支离破碎的衣衫下道道血痕,手中则拎着一只花铲。
二人脖子僵硬缓缓转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
“鬼,鬼啊——”安子惨叫一声,实则吓得这一声叫憋在了喉咙里,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拔腿就跑。
路子比安子表现好不到哪里去,跑了没几步就狠狠摔了一个跟头,慌忙爬起来后头都不敢回,拼命追赶着安子。
眼看二人都跑没了影子,姜似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二人看到了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他们看到的应该是这具女尸。
这其实很好猜测,幻萤能引起人的幻觉,但是引起的幻觉不是随意的,而是由这个人当时最激烈的情绪引发,或是大喜,或是大悲,或是大恐惧等等。
两个小厮正议论少了的那只花铲去了何处,其实潜意识中已经把对女尸的猜测纳入了其中,幻萤的作用不过是在特定的情景下把这个最无稽的猜测无限放大罢了。
所以当他们转身后,便看到了女尸拎着花铲的情景。
姜似带着花铲走到女尸身边蹲下来。
哪怕夜色深浓,依然遮掩不住刺鼻的血腥味。
姜似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蒙着女尸的床单。
她要看一下女尸的样子。
上一个埋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去柳堤那一次偶遇的寻死妇人的女儿,能知道那个苦命女孩子的身份,姜似不认为这是巧合。
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或许从这具女尸身上她也能找到与其身份有关的线索。
姜似知道动作要快些,刚刚那两个人被幻象吓跑,等缓过神来后定然会回来。
这里可还躺着一具女尸,他们再害怕也会回来把尸体埋起来,不然等到天明女尸被人发现,他们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血迹斑驳的床单被掀开,露出女尸的脸。
女尸的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是一双眼睛大大睁着,死不瞑目。
那是一张很娟秀美丽的面庞,又过分年轻,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姜似只觉心中一痛,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这还明明只是个孩子,那个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她顾不得猛烈冲击着心口的磅礴怒火,迅速查找着女尸身上的线索。
女尸露出锁骨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
姜似毫不犹豫把锦囊扯了下来塞入随身荷包里,继续检查。
女尸的上衣支离破碎,下面空荡荡只有一条裙子,而且可以看出那裙子是匆匆套上去的,恐怕原本——
姜似不忍再往下想,没有别的收获后把花铲塞入女尸摊开的右手掌中。
既然那两个小厮还会回来,就再吓吓他们好了,等他们看到静静躺着的女尸手中果然拿着花铲,就再也无法自我安慰那是错觉。
疑心生暗鬼,这一夜后两个小厮恐怕要夜夜睡不安稳了。
姜似把床单替女尸拉上,目光无意间掠过女尸的左手处,动作一顿。
女尸的右手是无力伸开的,可左手却握得紧紧的,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姜似心中一动,忙把女尸左手抓起来。
这可怜的女孩显然殒命不久,此刻的手还是软的,姜似没费力气就把她紧握的手打开,看到了女孩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第73章 物证
那是一粒翡翠蝙蝠纹纽扣。
小巧精致,价值不菲。
姜似当然不会认为这粒纽扣是从两个小厮身上扯下来的,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很明显了:这粒纽扣是惨死的女孩从凶手也就是长兴侯世子的衣裳上扯下来的!
能用翡翠做纽扣的衣裳,料子定然是极好的,缺了一粒纽扣后把衣裳就此丢弃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那件衣服会被如何处理呢?
十之八九会先收到箱笼里,等着配一粒新的翡翠纽扣。
当然,这是按常理推测,凡事都有意外,倘若那件衣裳有了破损,大半就会被丢弃了。
不过这也不怕,就算衣裳被丢弃,剩下的翡翠纽扣也不可能丢了,还是会被收起来的。
也就是说,那些翡翠蝙蝠纹纽扣一定会留在长兴侯世子的住处。
而这,将是指出长兴侯世子就是凶手的最直接证据!
姜似忍着激动忙把女尸左手重新合拢。
她知道人死后用不了多久尸体就会出现僵硬,到那时想要再毫无损伤掰开女尸的左手就不可能了。
这枚无比重要的翡翠蝙蝠纹纽扣需要留在女尸手中,作为不久后指认凶手的证据。
做完了这些,姜似把床单拉上来,当血迹斑驳的床单快要遮住女孩俏丽却苍白发青的面庞时,姜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落在女孩眼睛上,喃喃道:“妹妹,你放心去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了。到那时你再睁眼看,这世间总有公道在的。”
如果没有,她就跟老天硬生生讨一个公道来!
姜似收回手,女孩圆睁的双眼合上了。
这一刻,姜似鼻尖发酸,心中好似燃了一团烈火,有种想哭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痛快哭的时候。
姜似替女尸盖好床单,直起身最后看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女尸一眼,踏着月光从容往回走去。
不多时,两个小厮手拉着手,一步一挪往芍药花丛走去。
二人手拉手当然不是因为感情好,而是刚刚险些被吓破了胆,冷静下来后知道不得不回来处理女尸却又谁都不想走在前面,干脆拉着手过来,也算是有难同当,谁也不吃亏了。
“路,路子哥,你说刚刚我真的是眼花么?”安子颤抖着问,小腿肚不停打颤,比声音抖得还厉害。
路子看起来比安子稍微好些,强作镇定道:“不是眼花是什么?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世子爷糟蹋死的小娘子肯定不能在花园里这么留着,他不糊弄一下安子,万一安子真被吓得死都不来了,埋尸的活计岂不是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可,可我刚刚真的看到女鬼了,路子哥你真没看到?”安子依然不敢相信,磨磨蹭蹭不往前走。
路子狠狠翻了个白眼:“没看到!要不是你刚才突然鬼叫后撒腿就跑,怎么会吓得我跟着一起跑了?”
他当然看到了,可是这话能告诉安子吗?必须不能啊!
“那……真的是我眼花?”
“不是眼花是什么?你想想看,这世上真有厉鬼索命的话,那些埋在芍药花下的小娘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呢?好了,赶紧去把尸体埋了好回去睡觉,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安子犹豫着点头,勉强被说服了。
二人来到芍药花丛前,见女尸还躺在原地,皆松了口气。
“干活吧。”路子拿起先前逃跑时吓得丢到地上的花铲,往手上啐了口唾沫。
安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指着女尸剧烈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路子不由握紧了铲子,顺着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手,手……”安子哆哆嗦嗦说着,显然被吓惨了。
路子突然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安子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尿了?
天色太暗,路子一时没看清,不由上前一步往女尸双手所在位置望去。
一只纤细的手从床单中伸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花铲!
路子只觉嗡的一声,热血往脑门窜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们真的见鬼了!
路子踉跄后退跌坐下去,一屁股坐到安子大腿上。
路子的失态显然成了压垮安子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把路子往前一推,跳起来撒腿就跑。
不管了,不管了,宁可被世子弄死也不要被女鬼索命。
真的有鬼啊!
可怜路子措手不及之下被安子推了个狗吃屎,下巴正好砸在女尸脚上。
路子:“……”
安子跑出一段距离察觉身后没动静,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女鬼没动?
安子不由停住了脚步。
“快回来!”缓过气来的路子控制着声音喊了一声。
安子站在原处不动,只觉双腿间凉风飕飕。
“王八羔子,你真的要拉着我一起死吗?”路子破口大骂,“没看到女尸没反应么,还不快过来挖坑!”
“路子哥,说不定女鬼故意引诱我过去,好把咱俩一网打尽啊!”安子脚底生根,死活不动弹。
路子这时候反而豁出去了。
谁像他这么惨,下巴枕着女尸的脚,还坐了一屁股别人的尿,女鬼干脆掐死他算了!
路子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爬起来抡起花铲开始挖坑。
安子一直站在不远处战战兢兢看着,做好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发现女尸一动不动,渐渐冷静下来。
“你要杵到天亮吗?”路子吼了一声。
安子斗争了一下,慢慢挪过来。
两个人一起挖坑,又都是熟手,速度陡然快了许多,没用多久就挖出一个坑来。
有女鬼显形在先,谁也顾不得多看,提心吊胆把女尸推入坑中埋上,赶紧离开了这恐怖之地。
回到屋中,两个小厮顾不得洗手就一头栽到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多数时候,事后要比正经历时还要害怕,且随着时间推移发酵成挥之不去的梦魇。
“路子哥,这事跟世子爷说么?”
“说什么?跟世子爷说咱们见鬼了?世子爷能信?到时候以为咱们有了别的心思,咱们就要跟女鬼作伴去了。”
“不说,不说。”
两个小厮达成了一致,直勾勾盯着房梁睁眼到天明。
另一边,姜似在暗影重重的园子中穿梭,将要走到一株树前,一道黑影扑过来。
第74章 保镖
那黑影动作迅捷,搭在姜似手臂上。
姜似伸手揉了揉黑影的脑袋,叹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这黑影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二牛。
见二牛亲昵耸动着鼻子,姜似好气又好笑。
也就是她早早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换了别的女孩子三更半夜走在花园里突然被黑影扑住,恐怕早就吓个半死了。
“呜呜——”二牛讨好叫了一声。
“先跟我走。”姜似抚了抚二牛的脑袋,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月洞门,世子所一片安静,只有廊下一个个红灯笼依然没有熄灭,散发着淡橘色的光。
世子所的整个院落都沐浴在淡橘色的灯光之下,比起花园中的恐怖惊险,仿佛是另一个天地。
一人一狗很快进了东跨院。
有那秘制的迷魂散,姜似并不担心两个丫鬟和姜俏会突然醒来,进屋后先去净手,而后带着二牛去了无人的东次间。
东次间比西次间略微高大宽敞些,布局并无二致。
姜似坐下来,并未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着二牛。
“汪——”二牛叫了一声。
大狗似乎非常明白眼下情况,讨好叫唤时居然知道压低声音。
“二牛,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牛上前一步,两只前腿忽然扬了起来,变成站立的姿势。
姜似一眼看到二牛脖子间除了本就有的官牌,还多了一个小小锦囊。
二牛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己把锦囊挂上去,也就是说,这锦囊是……郁七的。
姜似想到此处,一时没有动作。
“汪汪。”二牛猛摇着尾巴把大嘴凑上去,显然在催促姜似赶紧把锦囊拿下来。
姜似顿了一下,取下锦囊,心中自嘲一笑:今夜倒是稀奇,先后得了两个锦囊,一个从女尸身上得来,一个从二牛这里得来,竟没一个正常来处。
锦囊里是一张折叠方正的纸笺,上面简简单单写着一句话:长兴侯世子非善人,尽快离去。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谨’字。
不出所料,这果然是郁七借着二牛传给她的锦囊。
姜似本来下了决心远离郁谨,可是看着纸上这一句话,忽然间就生了好奇。
郁七怎么知道长兴侯世子不是善人?难道说他撞见过长兴侯世子私掳民女?
这么一想,姜似蓦地生出了见一见郁谨的心思。
倘若郁七手上有长兴侯世子行凶的证据,那她想要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就容易多了。
等离开长兴侯府后就去见郁七一面吧。
姜似打定了主意,揉了揉二牛浓密的皮毛:“锦囊我收下了,回去吧。”
二牛看了姜似一眼,一屁股坐下来。
姜似愣了愣,随后笑了:“放心吧,你主人看到锦囊不见了就知道我收到了。”
二牛干脆趴在地上,懒懒扫着尾巴。
“难道还要回信?”姜似讶然。
郁七的信中只有一句提醒,她收下就是,完全没有回信的必要。
大狗又瞅了姜似一眼,狗脸贴到地面上。
那就不是要回信了。
姜似打量着二牛,琢磨着它的意思。
二牛似乎嫌姜似没有及时猜出来,不满扫了扫尾巴,随后脸往前腿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姜似:“……”
“二牛,你要住下?”
二牛汪汪叫了两声。
“这可不行,你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姜似不由皱眉,心中对郁七的不满又增了几分。
肯定是那混蛋吩咐的!
二牛慢条斯理踱步到窗边,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片刻后,大狗两条前腿搭在外边窗沿上,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它要在窗根下安家落户了,姜似什么时候离开它才会离开。
“二牛,赶紧回去。”姜似无奈道。
二牛看了姜似一眼,缩进窗外花木下,脑袋贴地,两只前爪挡住了眼睛。
不听,不听!
姜似:“……”
回头她准备找郁七好好聊聊人生!
放弃了劝走二牛的打算,姜似关好窗子回到西次间。
床榻上姜俏依然在熟睡,迷魂散的效果应该能助她安睡到天明。
姜似坐在椅子上,取出了从女尸身上得到的锦囊。
锦囊料子说不上好,当然也不差,能戴这样锦囊的女孩应该不是贫苦出身。
姜似打开锦囊,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姜似拿起平安符翻来覆去看。
平安符正面写有“平安吉祥”,背面则写着“灵雾寺”三个小字。
姜似没有听说过灵雾寺这个地方。
正是因为没有听说过,她反而生出几分希望来。
寺庙小,没有名气,那么去寺庙求平安符的人往往就住在附近,这样的话就缩小了寻人范围。
就如豆腐西施秀娘子一样,好好一个女儿莫名其妙找不到了,丢女儿的人家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从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两年来埋在芍药花下的女孩至少七八个,但随着时间推移红颜化为枯骨,她们的身上很难再有什么线索,所以秀娘子的女儿加上今晚死去的女孩就是揪出长兴侯世子的关键。
她需要尽快找出今晚死去女孩的身份,外加查到豆腐西施秀娘子的住处。
这样的话,长兴侯府确实没必要再住下去了,先前她拿不准什么时候能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怕姜俏闹着要走会惹祸上身,而现在,只要给她些时间联系上两个女孩子的家人,她就能把长兴侯世子的真面目揭穿,到那时自然不怕姜俏无辜受到牵连。
盘算好这些,姜似重新换了衣裳在姜俏身侧躺下来,不多时沉沉睡去。
月隐入云层,雀子胡同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郁谨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手里捏着一只白玉酒杯怔怔出神。
她怎么好端端跑去长兴侯府了?
也不知她见到二牛带去的锦囊会不会听劝早点离开那里……
想到少女每次见到他眼底明显的戒备与疏离,郁谨深深叹了口气。
大概是不会听的。
还好他早就想到这一点,吩咐二牛赖在那里不走了。
二牛这点好,脸皮比他还厚。
思及此处,郁谨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第75章 侯夫人
姜俏是在婉转的虫鸣声中醒来的。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忽然表情呆滞。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竟然睡得这么死?
“四妹——”姜俏忙往身边看了看,发现姜似还在睡大大松了口气,想了想伸手推了姜似一下,“四妹,你醒醒。”
姜似缓缓睁开眼睛,眼波流动:“三姐?”
“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起来吧。”
姜似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晚了。”
姜俏闻言有些尴尬:“我不知怎的就睡得死死的……”
“这也不奇怪,大惊大惧之后有些人睡不着,也有些人精神透支反而睡得更沉。”
是这样吗?
姜俏总觉得自己不是这么心宽体胖的人,此刻想起昨夜的事依然有一团阴影盘踞心头挥之不去:“四妹,咱们真要继续住在这里?”
“不,咱们今天回去。”
“昨夜你不是说——”
“此一时彼一时。”姜似靠近了姜俏,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找到对付那畜生的法子了,不需要再留在侯府。”
姜俏眼睛一亮,想要说什么,眼尾余光扫了一下房门口又咽了下去,重重握了握姜似的手:“那就好,等会儿见了姜倩咱们就和她辞行!”
姜似立刻察觉了姜俏对姜倩态度的微妙转变。
以往姜俏与姜倩虽不亲近,却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直呼其名。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好了。她要是敢拦着,我就撒泼。”姜俏冲姜似挤挤眼睛。
姜似莞尔一笑:“好。”
姐妹二人正低语着,绣牡丹花开的门帘骤然被掀起来,两名青衣婢女匆匆而入,端着软巾脸盆等物齐齐欠身:“姑娘们赎罪,婢子来迟了。”
好一会儿,姜似淡淡道:“不打紧,伺候我们梳洗吧。”
花了一会儿工夫梳洗完毕,其中一名婢女道:“二位姑娘请随奴婢去世子夫人那里用早饭吧。”
姜似与姜俏对视一眼,携手随着婢女去了姜倩那里。
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已经早一步到了。
一见二人并肩进来,姜佩便道:“二位姐姐来得真晚,我都忍不住要去寻你们了。”
昨日被姜似狠狠打脸后,姜佩明显收敛了许多。
姜俏弯唇笑笑:“二姐给安排的住处太舒服,睡得不想起了。”
姜佩忍不住撇嘴。
三姐真是个脸皮厚的,居然能把睡懒觉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姜倩却轻笑起来:“妹妹们住得舒服我就安心了,你们难得过来,这次定然要多陪二姐住些日子。”
“那是当然,平日里二姐回去少,我们来了正好陪二姐解闷。”姜佩讨好道。
姜倩眼睛并不往姜佩这边扫,仿若不经意间看向姜似。
姜俏刚要张口,被姜似轻轻碰了一下手。
姜俏抿抿唇,暂时歇了开口的打算。
“二姐,今日我们是不是该向侯夫人问声好了?”
听姜似这么说,姜俏附和道:“是呀,昨日刚来也就罢了,今早咱们要是还不露面,侯夫人该怪伯府的姑娘不懂规矩了。”
见姜似与姜俏都这么说,姜倩笑道:“正等着你们来了一起过去。”
“呀,那我们岂不是迟了?”姜俏皱眉。
五姑娘姜俪看了姜倩一眼,神色有些不安。
“并不迟,侯夫人宽和,侯府一直的规矩都是各房用过早饭再过去。”
“那就好。”姜俏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姜倩扫量四人几眼,笑道:“用饭吧。”
很快丫鬟们鱼贯而入摆好了早饭。
银丝花卷儿,虾仁粥,小笼包,糟银鱼,醋拌木耳等等吃食摆了一桌子,每一样份量都不多,胜在精致。
姐妹几人默默用过早饭,姜倩带着姜似四人去了长兴侯夫人那里。
此时长兴侯夫人刚刚用过早饭,听了丫鬟禀报,请几人进来。
姜倩规规矩矩请安:“昨日妹妹们刚来,没敢扰了婆婆清净,今早儿媳过来请安就带她们来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早就说了随意就好,不用讲这些虚礼。”
姜佩忍不住偷偷抬眼看。
长兴侯夫人是个年过四旬的美貌妇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养尊处优,许多贵妇都会发福,可是长兴侯夫人依然是尖尖的瓜子脸,体态窈窕犹如少女,神态柔和以致给人病弱的感觉。
姜佩垂下眼,很是艳羡。
长兴侯夫人一看就是好脾气的,有个这样的婆婆,还有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夫君,二姐可真是好福气。
想起姜倩对她的不以为然,姜佩艳羡的心情又转为嫉恨,暗道: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她要是嫡母所出,凭着伯府贵女,父亲又是正四品京官的出身,说不准比姜倩嫁得还要好。
长兴侯夫人看起来确实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目光一一扫过姜似姐妹,笑道:“果然都是花一般的姑娘,瞧着就让人欢喜。”
接下来,长兴侯夫人轻声细语问了姐妹四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等等问题,最后目光落在姜似身上:“早就听说姜四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才知道传闻还不足以形容姜四姑娘万一。”
姜似大大方方一笑:“侯夫人谬赞了,样貌是父母所赐,与自身努力无关,晚辈倒是觉得不值一提。”
长兴侯夫人一怔,而后笑起来:“没想到姜四姑娘小小年纪如此通透,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姜倩扬了扬眉,很快笑盈盈道:“婆婆要是不嫌弃妹妹们扰了您的清净,就让她们多陪您几日。”
长兴侯夫人笑起来:“那敢情好,不知你们几个孩子住得可还习惯?”
“二姐最是疼我们,夫人您又如此和善,我觉得比家中住着还舒心呢。”姜佩掩口笑着。
姜俪素来不爱出风头,这种场合只是乖巧沉默着。
姜俏却忽然道:“夫人喜欢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不过晚辈恐怕不能在贵府住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姜似身上的长兴侯夫人讶然看着姜俏,而姜倩则目含警告。
姜俏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压力,把衣袖往上轻轻一撩。
第76章 脱身
当众撸袖子,哪怕在场的都是女人,这举动也有些不雅。
姜俏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把露出的手臂给众人瞧。
少女皓腕如雪,上面却有十数颗红点。
长兴侯夫人笑容一滞。
“好教夫人知道,晚辈肌肤天生敏感,乍然换了环境就容易起疹子。昨夜睡时我就有这个担心,没想到今早一看果然就成了这样子。”姜俏苦恼皱眉,“所以侯府虽好,晚辈却没办法再住了,不然很快就会浑身发痒无法安睡。”
长兴侯夫人回过神来,依然柔声细语:“若是这样,确实不好勉强。”
她看了姜倩一眼。
姜倩会意,立刻道:“三妹怎么不早说呢?等一会儿二姐就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多谢二姐啦。”姜俏扬唇一笑,伸手挽住姜似手臂,“等会儿我和四妹一道回去。”
姜倩神色一僵,缓了缓道:“你们昨日才来,三妹因为不适应只能先回去,可四妹才住了一日,我还想留她住些日子,好多陪陪我。”
“不是还有五妹、六妹陪着二姐呢。”姜俏笑盈盈把姜似的手臂挽得更紧,一副不准备松手的样子,“我们才来了一日我就回去了,知情的明白我是肌肤生了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二姐不高兴了呢。所以就让四妹陪我一起回去吧,这样就不会有人乱嚼舌了。”
姜俏快言快语,说的却有几分道理。
姜倩不好反驳,瞄了姜佩一眼。
姜佩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姜倩的意思。
二姐这是想让她陪着三姐回去。
凭什么是她?就因为她是庶女?姜似明明对二姐没有好脸色,二姐却还好生哄着,这到底是为什么?
姜佩想着这些,就没有及时出声。
姜倩压下不满,只得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让六妹陪你回去吧。”
姜俏笑着摆手:“一事不烦二主,我都和四妹说好了,四妹也答应了,而六妹又很喜欢侯府,怎么好让六妹陪我回去呢。”
“四妹难得来一趟,而六妹以后随时能来——”姜倩恨不得拿抹布把姜俏的嘴堵上。
三叔是庶出,姜俏虽然泼辣能说,她却没在意过,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坏她的事!
姜倩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姜似就这么走了,曹兴昱会如何暴怒。
姜俏毫不客气打断姜倩的话:“二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不成二姐觉得咱们是堂姐妹,六妹与你是亲姐妹,所以对我和四妹才这么见外?”
人往往对自己人才会不客气,对关系远的人却礼数周到,姜俏这么一说,姜倩顿时噎住了。
姜俏趁热打铁,对着长兴侯夫人一福:“夫人,晚辈与四妹现在就向您道别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
“那好,你们路上慢些。姜氏,你赶紧去安排吧。”长兴侯夫人温声说完,吩咐了丫鬟两句。
不多时退出去的丫鬟返回来,捧着两个礼盒。
长兴侯夫人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们姐妹一人一盒,拿回去玩吧。”
姜似与姜俏齐齐施礼:“多谢夫人厚赐。”
姜倩强撑着笑意领着几人退出去,长兴侯夫人盯着犹自晃动的珠帘轻叹了口气。
一离开长兴侯夫人住处,姜倩脸色微沉:“三妹,当着侯夫人的面,你不该说太多的。”
姜俏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没多说呀,就是告诉侯夫人我要回去啦。啊,二姐难道怪我拉着四妹陪我一起回去?”
姜倩抿唇看着姜俏。
姜俏扑哧一笑:“二姐,你好奇怪呀,四妹陪我回去与六妹陪我不是一样么?都是妹妹,难不成四妹生得好看你就偏疼些?”
姜倩被噎个半死,躺着中枪的姜佩同样气得七窍生烟。
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她丑!
迎上姜俏笑意盈盈的眼睛,姜倩心头一凛。
难道姜俏昨夜发现了什么?
自己的男人觊觎娘家妹妹总不是件愉快的事,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昨夜她并没理会东跨院的动静,甚至还约束着丫鬟婆子们早早歇了。
可即便不理会,凭她对曹兴昱的了解也能猜到,那变态定然没放过夜探香闺的好机会。
姜倩定定看着姜俏,心中无数念头翻涌。
“二姐?”
姜倩回神,牵起嘴角笑笑:“三妹说笑了,你们都是我妹妹,我待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她留姜似小住的心思不能表现太明显了,几个妹妹都大了,有心眼了。
“那就好,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给二姐赔不是。对了,马车什么时候准备好啊?”
姜倩心情沉重送姜似与姜俏上了马车,看着神色轻快的姜佩与低眉顺眼的姜俪气不打一处来。
该走的没走,该留的没留,真是糟心!
“这是要去哪儿?”长兴侯世子曹兴昱正从外面回来,见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温声问道。
未等姜倩回答,车窗帘突然被掀起,露出姜俏笑意盈盈的一张俏丽面庞:“妹妹身体有所不适,要回伯府啦。”
见是姜俏,曹兴昱微不可察牵了牵嘴角:“那三妹回府后及时看诊,回头把情况告诉你二姐,好让我和你二姐放心。”
“二姐夫放心吧,我一回伯府就好了。”姜俏笑笑,暗骂一声人面兽心。
曹兴昱笑意微滞。
这话听着为何这么别扭?
“二姐夫快陪二姐回去吧,以后再见啦。”姜俏放下了帘子。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动了。
曹兴昱收回目光,人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上前握住姜倩的手道:“三妹怎么了?”
“没有大碍。”姜倩含糊道。
“呃。”曹兴昱扫了姜倩身边的姜俪与姜佩一眼,眸光转深,“怎么不见四妹?”
顶着这样的目光,姜倩强笑着道:“四妹陪三妹一道回去了。”
曹兴昱猛然转头看向远去的马车。
挂有长兴侯府标记的马车恰好转过墙角,不见了影子。
曹兴昱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姜倩,好一会儿后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回屋吧。”
姜倩浑身一颤,缓缓点头。
马车上,姜俏长舒口气:“可算离开了那肮脏地儿。”
姜似却突然扶额。
糟糕,她把二牛落下了。
第77章 迎亲
见姜似神色有异,姜俏忙问:“怎么了?”
姜似恢复了平静:“没事。”
二牛那般机灵,既然能悄悄混进长兴侯府,想来离开也没有问题。
“三姐,你手臂上的红疹是怎么回事?”
她可不相信真有那么巧合。
姜俏抬手任由衣袖滑落至肘部,笑嘻嘻道:“你说这个呀?今儿早上不是有虾仁粥嘛,我多吃了几口,一吃虾我手臂上就起这个。”
姜似一下子想了起来,早上放在姜俏面前的那碗虾仁粥被吃得干干净净,且又续了一碗。
姜似不由握住姜俏的手:“三姐,多谢你。”
她听说过,有些人吃了某种食物会起疹子,浑身刺痒不说,严重的甚至会昏迷过去。
她决意离开长兴侯府,虽然可以扯破脸皮硬走,却没想到姜俏会做到如此地步。
“谢什么。”姜俏把衣袖放下去,“不严重,等明天就退了。一想到昨晚上的事,在那里多呆一刻我都觉得难受,早早离开是正经。”
她说完,随手拿过长兴侯夫人送的礼盒打开,见里面放着钗环珠花等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不由一叹:“长兴侯夫人倒是个好人,可惜——”
姜似听了心中冷笑。
长兴侯夫人是好人么?
前世她逃离了长兴侯府流落到南疆,成为七皇子妃后回到京城背着郁七刻意打听,才知道长兴侯世子早就死了。
死状很惨,被人剁碎了下身赤身裸体丢到了闹市上。
长兴侯世子与刘仙姑暴死这两桩案子成了有名的悬案,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行凶的动机更是无从谈起。
姜似本来可以耐心等上两年,到时候自有无名英雄收了长兴侯世子那个畜生。
可是她不甘心,亦不忍心。
不甘心随着曹兴昱的死他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跟着长埋地下,人们提起来还要叹一声惋惜,更不忍心在这两年里会有多少无辜女孩惨遭毒手。
至于长兴侯夫人——
想到她,姜似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恶心,或许只能叹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姜倩嫁到长兴侯府数年无子,可是长兴侯世子横死后,侯府却宣布她有了身孕,等到转年姜倩就早产生下一个遗腹子。
新寡之人因哀思亡夫过度早产不算稀奇,世人自然不会多心,可是随着她对二叔一家的悄悄调查却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姜倩所生的孩子不是长兴侯世子的,而是长兴侯的!
真相比想象中还要不堪,姜倩生下长兴侯的孩子并不是因为二人有着什么不伦勾当,而是长兴侯夫妇不忍儿子断了传承,更不想由庶子继承偌大家业,所以借着儿媳的肚皮生出个“嫡长孙”来。
而这一切,那位柔柔弱弱的长兴侯夫人并没有被蒙在鼓里。
她是参与者。
可能对那个女人来说,宁可如此也不想看着长兴侯与妾室生下庶子继承她儿子的一切。
姜似想到这些事,心中便泛起一阵恶心。
她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整个长兴侯府连门前那对石狮子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匣子小玩意儿就把三姐收买啦?”姜似揶揄了一句。
姜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四妹认为长兴侯夫人也有问题?”
姜似淡淡道:“我觉得一个人的性情与出身环境脱不了干系。有那样一个儿子,当娘的真是个菩萨般的人?”
姜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再怎么恶心也与咱们无关啦,以后离那里远远的就是。”
姜似当然不愿姜俏牵扯太深,笑着称是。
“四妹,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畜生?”
姜似含糊道:“我其实还没想好,当时心里害怕,急着离开侯府才那么说,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姜俏横了姜似一眼:“少把我当孩子糊弄。”
要说害怕,她表现得比四妹害怕多了,而四妹从头到尾都很镇定,仿佛昨夜完全不知情。
见糊弄不过去,姜似只得道:“那个法子暂时不便提,要是成了到时候再和三姐细说,要是不成——”
见姜俏斜睨着她,姜俏笑道:“要是不成,我就找三姐一起想办法。”
“这还差不多。”姜俏识趣不再追问。
聊到这里,二人心照不宣揭过,随意闲谈起来。
马车却忽然停下来。
“怎么回事儿?”姜俏扬声问了一句。
门帘外传来车夫的回话:“正赶上迎亲呢,看热闹的人太多,前边堵住了。”
“迎亲?”姜俏是个爱热闹的性子,闻言立刻把车窗帘掀起。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瞬间带走车厢内的一丝烦闷。
车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很快鞭炮声从远处传来,人群中响起孩童快乐的尖叫。
看这架势,应该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成亲。
见前边走不通,马车一时又不好掉头,车夫干脆把马车赶到了路边等着队伍与看热闹的人群过去。
姜俏托腮趴在车窗边,好奇道:“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啊?”
姜似漫不经心往窗外扫了两眼。
迎亲的队伍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喜庆的唢呐声带动得气氛更加热烈。
队伍最前方系着红绸的骏马上端坐着新郎官,随着队伍越来越近,姐妹二人皆听到了四周响起的惊叹声。
“啧啧,没想到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如此俊秀!”
“这有什么奇怪的,若不俊秀怎么能让未嫁人的小娘子随着殉情呢……”
“你这话就错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能与国公府的公子私定终身,哪怕这公子生了一脸麻子,也有可能一起殉情呢。”
人们的语气有兴奋有揶揄,议论的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安国公府三公子与民女殉情一事。
这可是大八卦,据说还惊动了圣上呢。
姐妹二人坐在马车中,已经能感到京城百姓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快要烧到车厢里来。
姜俏脸色一变,不由看向姜似,见她面无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收了回去,这才放下心来。
放下心的姜三姑娘干脆把头探了出去,伸长脖子看。
“三姐,有什么好看的?”姜似无奈道。
“别打扰我,我看看那有眼无珠的男人长什么样。”
第78章 抢亲?
姜俏口中有眼无珠的男人簪花披红,嘴角噙笑端坐于马上,挺拔的身姿偏清瘦,面色亦有几分苍白,以当今大周人的审美正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姜俏偏着头盯了好一会儿,从样貌上实在挑不出毛病来,只得忿忿道:“我就知道是这种没有担当的绣花枕头。”
姜似被逗笑了:“三姐这话可说错了,现在很多人都在称颂季三公子与民女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据说还有人根据此事编了话本子,非常畅销呢。”
姜俏面色古怪,忍了又忍道:“我看过了,写这话本子的人脑袋简直进了水,四妹你完全无须理会。”
不知是哪个穷酸书生胡乱写的,竟然把他们东平伯府写成了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恶势力,甚至还写哪怕退了亲四妹对那劳什子安国公府三公子依然念念不忘。
虽说话本子里的人物改头换面,可任谁一看就对上号了。
简直气煞人也。
说起来,她也是因为四妹摊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再见到四妹便觉有些可怜,就提不起劲头与她如以前那般针尖对麦芒了。
“我看过那话本子了,写的还算曲折。”姜似此刻想到季崇易,心中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
对那个男人,哪怕是在前世她亦没有动过心,未嫁时所憧憬的不过源于那份虚荣。
而今她彻底成全了他们,只希望他们能始终如一,待千百年后真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才好。
“四妹你真的不介意?”姜俏的目光随着队伍的走近流转。
“与我无关之人,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姜似见姜俏看得起劲,而马车等在路边亦无事可做,干脆凑过来一起看。
姜俏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见姜似如此便放下心,竟与她讨论起来:“四妹,你说安国公府三公子这种长相的男子,是不是都表里不如一啊?”
“为何这么说?”
姜俏冷笑:“长兴侯世子不也是这一款的嘛。”
姜似认真看了行到近前的身穿大红喜袍的季崇易一眼,评价很是公允:“长兴侯世子偏于阴柔,季三公子眼神要比他清正许多。”
姜俏诧异看了姜似一眼,喃喃道:“四妹,你可真是——”
一时间,姜俏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是巧合,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季崇易眼风恰好往这边扫来。
街两侧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因为路被堵住而等在路边的车马不在少数,可偏偏季崇易无意间的一瞥,视线就落在了这辆青帷马车上。
马车窗帘被一只玉手掀起,车厢内的少女正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目光冷清,颜若盛世。
一身大红喜服的季崇易晃了一下神,骏马带着他往前而去。
刚才的姑娘生得真好看,竟是他生平仅见。
作为一名正常男子,季崇易脑海中不能免俗闪过这个念头,当然除了这声感慨再无其他,心中很快又被即将与心上人拜堂的喜悦填满。
这正如绝大数人的想法,路边风景再美终不属于自己,看过也就看过了。
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道黑黄色的旋风从人群中刮过,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口咬在了高头大马的……屁股上。
作为迎亲用的马,自然挑选脾气温顺的,可再温顺的马屁股上挨了这么一口也受不住啊,那骏马立刻后蹄狠狠往上一掀。
可怜季崇易正春风得意,变故之下措不及防如一颗耀眼流星飞了出去。
惊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好在迎亲队伍人多,看热闹的人更多,飞出去的季崇易直接被看热闹的人给接住了。
姜俏已是目瞪口呆:“四妹,有抢亲的!”
姜似同样表情呆滞,缓了缓道:“不是抢亲,应该是……闹事……”
二牛这是在干什么?
正被姜似猜测动机的大狗仿佛感应到了姜似所思,居然往马车所在方向看了一眼,得意抖了抖皮毛。
人们这才看清,导致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一只大狗。
“快把这条疯狗打死!”迎亲队伍中的护卫大声喝道。
又有懂规矩的喊道:“不能打死,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把这畜生赶走就是!”
正疼得直尥蹶子的大马:“……”它屁股上流的不是血吗?
数名护卫立刻向大狗围去。
姜俏紧张之下猛拉姜似衣袖:“不好,大狗要倒霉了!”
姜似:“……”
三姐对二牛这关心的口吻是什么回事?
“算,算了……”季崇易站稳身子,黑着脸道。
迎亲时因为一条狗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也太丢人了,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赶紧离开最好,难不成还要与这条狗来一场大战吗?
可惜新郎官有息事宁人的心思,大狗却不这么想。
只见大狗于包围中一个飞跃从空隙脱身,顺势叼住新郎官的礼帽,撒丫子就跑。
看热闹的人被这胆大包天的狗给惊住了,竟无一人想着阻拦,好一阵子后瞧着新郎官光秃秃的头顶,哄堂大笑。
季崇易的脸已经黑成锅底,心头愤怒之余又生出几分茫然。
这些日子,他耳边除了父亲的训斥就是母亲的叹息,还有兄弟姐妹虽然没有明说却不满的眼神。
家明明还是他的家,可在他眼中却一点点变得陌生了,那种陌生带来的如影随形的压抑几乎逼得他发疯。
他心中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撑到成亲就好了,将来他好好读书做事干出一番成就,谁还会对他娶了民女指指点点?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喜事却因为一条狗有了瑕疵。
他恐怕是最丢人的新郎官!
“三公子,还是上马吧。”管事重新牵来一匹马,压低声音劝道。
季崇易勉强点头,默默上马,随着队伍重新热闹起来,喜钱与喜糖漫天撒,喜庆的唢呐声在他耳中却没了劲头。
姜俏扒着窗口,缓过神来后叹了一声:“谁家养的狗这么胡来啊。”
干得真漂亮!
姜似却没有接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一人身上,心中大惑不解。
郁七怎么会事不关己般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前世,他明明参加了季崇易的婚礼。
第79章 来自宫里的质问
郁谨乃贤妃所出,而贤妃是季崇易的亲姑母。
今日季崇易大婚,于情于理郁谨都该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婚礼现场。
在前世,也确实如此。
所以当情况与前世有了出入时,姜似诧异极了。
从她重生以来,确实改变了许多事,而那些是她有意为之,她从未插手的事按理说应该沿着前世的轨迹发展下去。
是什么让郁七有了改变?
姜似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人群那头,郁谨迎上姜似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
姜似条件反射之下立刻放下了车窗帘。
绣着雅致竹纹的薄透窗帘犹在轻轻晃动,犹如少女晃动的心事。
郁谨见了姜似的反应微微一怔,眼底流露出几分失落,随后无奈笑笑,于人海中默默转身离去。
姜似咬了咬唇,鬼使神差之下又把窗帘掀了起来。
窗外依然人头攒动,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姜似放下窗帘,靠着车壁沉默。
“四妹,你被刚才的大狗吓到啦?”姜俏察觉姜似神色有异,一只手搭上对方肩头。
也不过是去了一趟长兴侯府,姐妹二人就自然而然亲近起来。
“没有。”姜似笑笑。
二牛可是一只不甘寂寞的狗,戏弄一下新郎官算什么,没有从长兴侯府的花园里拖一具尸体出来在大街上溜达,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姜似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郁谨也不容易。
身为主人,他应该没少收拾烂摊子吧?
正被姜似同情的郁谨回到位于雀子胡同的宅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了一声:“二牛,出来!”
不多时,二牛甩着尾巴出来,颠颠跑到郁谨面前把新郎官的礼帽放下来。
郁谨看着礼帽上的花翎默了默。
他可能养了一只狗精……
暗卫龙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跑过来告状:“主子,二牛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在表公子的大喜事上捣乱呢!”
这只贱狗居然比他在主子面前还得宠,他等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捣乱?”郁谨扬眉,随后揉了揉二牛的脑袋,“不啊,我觉得二牛甚合吾意。”
龙旦眨眨眼,一脸认真:“主子,您一定是骗我的吧?”
郁谨睇了龙旦一眼。
龙旦挠头。
没道理啊,新郎官是主子的表弟,二牛这么捣乱为什么还会得到嘉许?
难道说——表公子得罪了主子?
龙旦心念急转,却死活想不出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到底如何得罪自家主子的。
主子才从南边回来不久,就算与表兄弟之间没什么感情,按理说也不该如此啊。
二牛得意冲龙旦叫了一声。
龙旦气结。
心好痛,主子与二牛一定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他却不知道!
龙旦正在自怨自艾,门房过来禀报:“宫里来人了。”
“请进来。”郁谨淡淡道。
二牛立刻叼起礼帽躲了起来。
不多时门房领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走过来。
“见过殿下。”
“公公过来有事?”郁谨依旧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
前来的太监不敢有何不满,笑道:“娘娘派奴婢来问一声,殿下今日为何没有与王爷一同前往国公府贺喜。”
太监口中的王爷是郁谨的亲兄长,当今圣上第四子,已经被封了齐王。
说起来,郁谨这位七皇子的处境有些尴尬。
他出生那日,才登基不久的景明帝忽然一病不起,众御医束手无策,太后无奈之下命人张贴皇榜求医,最后揭榜的是一名道士。
道士指出景明帝突然病倒与才出生的七皇子有关,父子二人八字相冲,不能安然共处,要想让皇上病好起来,七皇子就必须移居宫外,满了十八岁后才能父子相见。
太后将信将疑,眼见景明帝迟迟不好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七皇子移出宫去,谁知景明帝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从此之后郁谨就再也没回到皇宫。
按着大周礼制,皇子年满十六需离宫封王,而郁谨年满十六时正在南边,无人张罗之下这茬就含糊过去了。
而今郁谨回到京城,因还未满十八岁见不到景明帝的面,宗人令摸不准皇上对这位皇子的态度,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提封王的事。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尴尬局面,比郁谨还要小的八皇子已经封了湘王,而七皇子还是七皇子……
郁谨对此却半点不在意。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想得到心中所求才更容易些。
别的不说,如果太子想娶一个退过亲的姑娘,那是难如登天。
想到这,郁谨嘴角微翘,傻傻笑起来。
前来的太监呆了呆。
虽然七皇子笑起来比宫中那些美人儿还好看,可是这位殿下究竟在笑什么?
该不会从小饱受不公待遇,性格扭曲了吧?
仿佛印证太监心中所想,郁谨收回思绪淡淡道:“呃,我懒得去。”
太监:“……”
等了一会儿,郁谨问:“公公还有事么?”
太监差点抹眼泪。
殿下您给的理由这么直接,让他怎么办?
回宫后贤妃娘娘一问,他来一句七皇子殿下懒得去,想想贤妃娘娘的反应就不寒而栗啊。
“就……就这样吗?国公府是您的外家……”
郁谨冷冷看了太监一眼,似乎嫌他多嘴:“不熟。”
说到这里,郁谨心中冷笑。
何止与外祖家不熟,就是皇宫里那些血脉相连的人,对他来说又与陌生人有什么两样呢?
父皇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听信道士之言怕他妨碍了他勉强能理解,然而他的母妃在他被送出皇宫后这么多年别说想法子见他一面,连一件衣裳一双鞋都没给他送过。
幼年时的郁谨委屈过,怨恨过,而现在的他对此只剩下了漠然。
确实是不熟呢。
“公公要留下用饭吗?”
“奴婢多谢殿下,不过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太监特意在“复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算是给郁谨改口的机会。
郁谨剑眉微扬:“送客。”
一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狗甩着尾巴跑了过来。
太监几乎飞奔而去。
郁谨看了看二牛,叹气:“我说让龙旦送客。”
二牛抬头望天。
什么?它一个字都听不懂。
第80章 去见郁七
姜似与姜俏好不容易回到东平伯府,自是要去慈心堂解释一番这么快回来的理由。
三太太郭氏一听女儿起了疹子,心疼不已,拉着姜俏一边走一边低声数落着。
姜似立在青石小径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母女二人心头涌上淡淡的羡慕。
她没有母亲,也不知道被母亲数落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时,姜俏忽然回头,冲姜似扬了扬手。
姜似一愣,抿唇笑起来。
羡慕归羡慕,她却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
姜似连海棠居都没回,直接去书房找姜安诚。
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起打理伯府的产业,平日里姜三老爷在外面跑得多,姜安诚大半时间会留在府中。
这个时候他正在书房打盹,一见姜似过来立刻来了精神。
“是不是打扰父亲了?”
“没有,为父刚才看书正好看累了。”
姜似瞄了一眼姜安诚左侧脸颊压出来的印子,一本正经道:“父亲看书注意休息,仔细伤着眼睛。”
姜安诚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为父会注意劳逸结合的。似儿不是去了长兴侯府,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三姐有些不适,我就陪着她回来了。”
姜安诚又问了问姜俏的情况,听说没有大碍放下心来,喜滋滋暗想:还是女儿贴心,一回府就知道看老子了,不像姜湛那个混账东西,整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鬼混。
“父亲,女儿想找您打听点事。”
从女尸身上得来的锦囊中有写着“灵雾寺”的平安符,然而她没听说过灵雾寺,眼下阿飞还没回来手中亦无人可用,思来想去,不如直接找父亲打听一下。
“似儿要问什么?”
“父亲可听说过灵雾寺?”
“灵雾寺?”姜安诚皱眉思索起来,片刻后摇头,“为父素来不信这些,对此倒是不大清楚。似儿打听这个,莫非想去拜佛?”
姜似心下有些失望,却在意料之中。
倘若父亲真的知道,那才是运气。
“回来的途中偶然听路边一个小娘子说什么灵雾寺的香火很灵验,若是去拜佛能心想事成,女儿就好奇打听一下。”
姜安诚笑起来:“你三叔跑的地方多,等他回来我问问,说不定他知道呢。要是不知道,为父就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管灵不灵验,女儿高兴就好。
“父亲要是派人打听,可不要弄得好多人知道。”
姜安诚愣了愣,而后大笑:“似儿放心,为父悄悄派人出去打听。”
女儿这么害羞,莫不是想求姻缘?
见姜安诚笑成这个样子,姜似知道他误会了,却不解释。
她要把长兴侯世子的真面目揭穿,与此同时也要尽力避免伯府牵扯进去。
说到底,还是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行事亦不方便。
“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继续看书了。”姜似屈膝行礼,离开书房回到海棠居。
阿蛮与阿巧一见姜似回来,立刻欢天喜地迎上来。
“婢子正担心姑娘一个人在侯府住不惯呢。”阿蛮紧张打量着姜似,心疼道,“姑娘都瘦了。”
阿巧嘴角一抽。
才一天!
“行了,给我端杯冰镇蜜水来。”
从长兴侯府到伯府堵了一路,姜似暂时不愿进屋,干脆就在树下秋千上坐下来。
阿巧忙进屋端来蜜水,姜似轻轻抿了一口。
“四妹,听说你回来了。”姜湛兴冲冲跑了进来。
天气热,姜湛一路跑过来脸色微红,额上闪闪全是汗珠,可偏偏他长得好看,瞧起来没有丝毫邋遢油腻,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朝气。
这种朝气,仿佛能把人心头的阴霾驱散了。
姜似不由笑了:“二哥刚从外面回来?阿巧,去给二公子端一杯蜜水。”
姜湛大步走了过来,轻轻推了一下秋千,然后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乌黑的眸子满是兴奋:“有件好事要讲给妹妹听。”
“哦,什么好事?”
“姓季的那小子迎亲时坐的高头大马被二牛给咬了!”
他一直看二牛不顺眼,万万没想到二牛与他居然是同道中人!
不对,同道中犬!
也不对……
姜湛有点乱,干脆不想了,反正回头给二牛称两斤熟牛肉就是了。
“妹妹不高兴?”见姜似并无多少喜色,姜湛诧异问。
姜似想了想,忽然笑了。
凭心说,还真有几分暗爽。
尽管她承认季崇易不喜欢自己没有错,可是这门亲事不是东平伯府上赶着定的。
当初主动与东平伯府结亲的是安国公府,父亲还在犹豫时,拍着胸脯保证把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是安国公。
前一世,季崇易的心上人死了,心灰意冷娶了她,却又完全忽视她。
她能感觉得到,季崇易无法怪罪父母,于是把心上人的死迁怒到她头上。仿佛没有这桩婚事,他就能八抬大轿把心上人娶进门。
也或许,失去心上人后,只有恨着她才会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冷遇,几乎能把所有正常的女子逼疯。
哪怕有了后来那些经历,她依然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心灰意冷,何不干脆出家?安国公有三个儿子,并不需要季崇易延续香火。
或者拼死了抗议,难道安国公夫妇定要赶鸭子上架吗?
娶了她,季三公子对父母有了交代,对安国公府的名声有了交代,独独只有她成了祭奠他们爱情的牺牲品。
见姜似露出真切笑意,姜湛跟着笑起来,几口饮尽阿巧递来的冰镇蜜水,起身绕到她身后推秋千。
“四妹。”
“嗯?”
“姓季的那小子不咋地,以后你定会遇到更好的。”姜湛说到这生了好奇,“四妹中意什么样的?二哥朋友多,可以帮你留意着。”
姜似笑盈盈道:“能有二哥这样好我就满意啦。”
就哥哥那些狐朋狗友,还是算了吧。
姜湛愣了愣,一张脸陡然涨成红布,匆匆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姜似没想到姜湛脸皮如此薄,笑笑从秋千上起身,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带着阿蛮出了门。
既然郁七通过二牛给她传了信,那她就去问个清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