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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0章

第61章 痴心人

话说过后,看到姜似惊愕的表情,谢青杳顿时脸一红。

糟糕,一时激动把父亲给卖了。

虽然母亲什么都没有提,可这些日子母亲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了,早就寻思过其中缘由。

思来想去,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的可能性很大。

不,父亲一定在外头养了外室!

谢青杳站了起来:“阿似,既然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这就回去提醒母亲——”

“等等,我什么时候和你想一块去了?”姜似有点懵。

“你刚刚不是说此事十有八九与我父亲有关?”

姜似哭笑不得,赶紧拉着谢青杳坐下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我的意思是,或许伯父有些不适,伯母担心他的身体呢。”

永昌伯睡猪的事被京城人茶余饭后笑话了很久,数年后还会有人提起,真相却很简单。

永昌伯府请来名医后查出了永昌伯举止离奇的原因,永昌伯患上了迷症,也就是梦行症。

只可惜那时候笑话已经闹出去了。

现在让姜似为难的是,她该如何提醒好友呢?

“身体不适?”谢青杳未加思索便摇头,“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我父亲身体不适,我娘肯定早早请大夫了啊,请刘仙姑做什么?”

“伯父若真的养了外室,伯母请刘仙姑有什么用?”姜似反问。

谢青杳压低声音道:“我曾经看过有关南兰的一些杂记,有些女子会用秘术令负心汉回心转意。”

姜似:“……”

谢青杳懊恼扶额。

一不小心又把母亲给卖了。

“青杳,我看你是想多了。伯母是什么身份,即便伯父外头养了外室甚至有了外室子,伯母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到底怎么回事?唉,刘仙姑怎么恰恰就这个时候死了呢。”谢青杳苦恼叹气。

“别愁眉苦脸了,既然伯母不肯说,你就不要再直接问,旁敲侧击或者找伯母身边的姐姐们打听打听,再多留意一下伯父的动静,或许就能查出实情来。”

永昌伯的梦行症发展到去睡猪,发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永昌伯夫人定然是发现了永昌伯的异常才联想到鬼神方面去,起了请刘仙姑驱邪的心思。

刘仙姑死得突然,永昌伯夫人正是心乱的时候,谢青杳若是细心,找出母亲心烦的根源并不难。

“嗯,我回去查查。对了,阿似,你与刘仙姑说过话没?”对于传得神乎其神又在最辉煌的时候横死的刘仙姑,谢青杳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总是充满着好奇心。

姜似眉眼弯弯含着浅笑:“打过招呼啊,毕竟在我们家住了两日嘛。”

“听说刘仙姑的命案把三法司都惊动了呢,顺天府的官差们也忙了起来。阿似,你说害刘仙姑的凶手能抓住不?”

“我看难。”

“为什么?”

姜似端起清茶浅浅啜了一口,心道:因为好人有好报啊。

“又卖关子。”

姜似莞尔一笑:“不是卖关子,刘仙姑那样的人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太多,关系杂而乱,想要找到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刻谈论杀害刘仙姑真凶的人可不止姜似这对手帕交,而是全城热议的话题。

那位凶手却早已经离开了京城,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小城。

面色平静的汉子步履从容往家中走去。

“秦将军,有些日子没见你去酒馆了啊。”路过的人与汉子打着招呼。

“回头就去。”汉子笑笑,比起往日的阴沉压抑,整个人仿佛轻松起来,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精神气。

可是这种感觉若是仔细留意,又让人心惊。

眼前的汉子仿佛是一团火,虽然亮堂,却能连自己都烧得灰飞烟灭。

低矮简陋的房屋就在眼前,汉子推门进去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那名年轻人的影子。

汉子重新走到院中,揭开门口水缸上的盖子舀了一瓢水灌了几口,接着整个人跳进去痛快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新衣。

这衣裳是十多年前未婚妻替他亲手缝制的,料子上好,放到现在依然颜色如新。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武将成了潦倒好酒的闲汉,好衣裳穿在身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汉子却爱惜拉了拉衣角,大步流星离开了家。

乡间阡陌小路踩在脚下有些湿润,田地里除了绿油油的庄稼,偶尔还能见到隆起的土包。

那是坟头。

他的未婚妻便住在这样的地方,已经等他很久了。

远远的出现一个坟包,与别处不同的是,离坟包不远处还有一座茅草屋。

那是汉子搭建的,有的时候实在觉得日子撑不下去,他就会来这里住上两日。

汉子这一次却没有走进茅草屋,而是直接在坟前坐下来,爱惜摸着坟头上冒出的青草。

青冢埋香骨,只要一想便痛彻心扉。

汉子不知枯坐了多久,连枝头歇息的鸟儿都厌倦了,展翅飞走。

他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簪子。

这支簪子同样有年头了,簪头尖锐,是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汉子握着簪子在心口处比划了一下,认真思索起来。

用些力气,应该会很快吧。

啪嗒一声响,汉子握着金簪猛然跳起来,警惕看向出声的方向。

那个给他人生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年轻人面色古怪站在不远处,脚下两尾鱼正欢快跳动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汉子握着金簪走了过来。

阿飞舔了舔嘴唇:“别激动,我是等你的。”

这年头金子这么不值钱了吗?都开始流行用金簪行凶了!

汉子低头看着活蹦乱跳的草鱼。

阿飞赶紧举起双手:“千万别激动,鱼是无辜的!”

他在这破草屋里等了这么久,想吃口烤鱼怎么了?

“你走吧。”汉子平静道。

阿飞咬了咬舌尖。

他真的怕了,这个男人刚才是打算自尽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上路的时候万一想找个酒伴呢?

“既然怕了,为什么不赶紧走?”

“其实,给你写信的人还有话要我带给你。”

“不需要了。”汉子不再理会阿飞,重新回到了坟前。

阿飞心一横,扬声道:“她说,你未婚妻已经没了十多年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你就是现在去找她,也找不到啦。”

第62章 变态

汉子一个箭步冲到阿飞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喊道:“他胡说,他胡说!”

阿飞被摇晃得跟个面条似的乱颤,险些把之前吃过的饭吐出来。

汉子渐渐停止了动作,抱头蹲下来揪着头发,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阿飞看了汉子一眼,竟然转身走了。

当阿飞走到地头时,汉子猛然跳起来追上去,拦在阿飞面前。

阿飞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汉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

“真的没有了,她交代我在这里等着,见到你后说了那句话就可以走了。”阿飞老老实实道。

他其实也十分好奇,姜姑娘是怎么认识远在数百里之外这么一个小镇上的闲汉的,还告诉他把信给这人后,这人倘若离开,就让他来这坟头守着。

阿飞并不傻,甚至因为从小混迹市井很有几分小聪明,这一桩事他越琢磨越心惊。

姜姑娘让他守在这里,是料到了这人会跑来自尽?

阿飞心头隐隐发凉。

姜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能未卜先知?

想到前些日子每到子夜就难以忍受的疼痛,再有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事,阿飞忽然感到深深的畏惧。

那畏惧不只是因为眼前情绪不定随时可能发疯杀人的汉子,而是远在京城那个笑靥如花的美貌少女。

然而除了畏惧,阿飞又莫名生出几分兴奋来。

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哪怕出身卑贱连书都没读过,可哪个男人又真的甘心这么庸碌一生呢?

他这样的人,在那些贵人眼里就是烂大街的泥腿子,渴望某位有权势的高官重臣对他青睐完全是痴人说梦。

姜姑娘这般神奇,而他无意间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有了交集,或许就是他阿飞今生的造化呢?

抓住这个机会!

阿飞心底突然出现了这个声音。

既然姜姑娘能在说好了给一百两酬谢后随手多给了一百两,足以说明他只要好好替姜姑娘办事,将来好处是少不了的。

远在京城的姜似并不知道阿飞亲眼见证了她的“料事如神”后激起了绝大多数男人都会有的野心,而她多给的那一百两则成了支撑起阿飞野心的底气。

任何人都不愿意跟着一个心狠手辣同时还一毛不拔的主子混。

“老哥,我走啦。”阿飞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往旁边一挪,准备绕开挡路的汉子。

他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可不能这么交代了。

见汉子没有反应,阿飞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响起,阿飞一顿,扭头看去。

汉子面无表情紧随其后。

“老哥,您跟着我干嘛啊?”阿飞险些哭了。

“我要去见他。”汉子把金簪揣进了怀中,不准备死了。

如果追到碧落黄泉依然不能与未婚妻相守,那死对他来说就没了吸引力。

阿飞神色纠结。

“不能见?”

“她没说……”阿飞其实也看不懂姜似的安排。

倘若姜姑娘不在意眼前男人的生死,为何要他守了坟头好些天?

可若是在乎这个男人的生死,又怎么会只留下一句话就算了,好歹要交代他做好苦劝的准备吧?

这其实是阿飞想复杂了。

于姜似来说,她知道汉子殉情的事,感动于汉子的痴情作为旁观者愿意主动拉一把,但一个人要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总不能指望阿飞这小身板把人死命拦下吧?

这种事情,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命是汉子自己的,最终能做主的还是他自己。

见汉子亦步亦趋跟着,阿飞叹了口气:“算了,你爱跟就跟吧,先说好了,她在京城——”

汉子眼神一缩,打断了阿飞的话:“京城?”

“是啊,远着呢,你真要跟我去?”

汉子神色反而坚定起来:“去。”

他刚刚在京城杀了一个人,如今再回去并没有胆怯的感觉。

现在他虽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对这条命却不怎么在意,他只想见一见让他拨开迷雾的那个人。

至于见了那个人之后干什么,汉子没有想。

“即便你到了京城,她不一定会见你。”阿飞再次提醒道。

人家是高门贵女,能与他打交道都是一个意外,愿不愿意见眼前这位还真难说。

汉子不再说话,站到了阿飞身边。

“得了,话我已经说在前面了,随你吧。”

一个略显浮气的青年,一个沉默寡言的冷汉,就这么结伴上了路。

京城已经进入了五月,天开始热了起来,却又比不得六七月份时的高温,正是各式宴会频繁举办的好时候。

可是这个圈子里的贵妇贵女们渐渐发现长兴侯世子夫人已经缺席多场宴会了。

这也不奇怪,被邪祟附身还妨害到娘家祖母,任谁摊上这样的事都要好一阵子没脸见人。

姜倩的日子却比人们想象得还要难过。

长兴侯世子夫妇的卧房里,散发着令人面红耳赤的靡靡味道。

长兴侯世子曹兴昱穿好衣裳系上腰带,一脚踩在姜倩的胸脯上,面无表情问:“我让你办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好?”

身上连一角布料遮挡都没有的姜倩睫毛颤了颤,咬唇道:“我……我最近不好再回伯府……”

祖母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眼下侯府上下对她在娘家那边不得脸还只是持观望态度,要是她回娘家被赶出来,那就真的连遮羞布都没有了。

到那时,一个没了娘家支持且尚未生育的女人,婆家谁还看重?

“谁让你回去?你请她过来!”曹兴昱收回脚,捏了捏姜倩下巴。

“她……”姜倩想到姜似冷冷清清的眼神,迟疑了一下。

“怎么,请不动?”

姜倩心一抖,咬牙道:“我去请,你再等等……”

“好了,你别跟要死了一样,我只是想在近处多看看,又没打算把你妹妹怎么样。”曹兴昱得了准话,满意点点头,理了理衣摆往外走去。

姜倩盯着曹兴昱离去的背影,神色十分复杂。

这个男人是个变态,而她成为了一个变态的妻子,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第63章 邀请

在丫鬟们进来伺候前,姜倩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穿好衣裳,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风吹进来,带着熏人的暖意,与屋内靡靡气味混合在一起,有种香腻的恶心感。

姜倩却早已习惯了这些,站在窗边出神看着外面一丛翠绿芭蕉。

在伯府丢了那么大的人,这些日子她没少从侯府上下那些人的眼神中看到嘲笑,她本来想缓一缓再提请姜似过来之事,可曹兴昱却等不及。

她不敢再拖了,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曹兴昱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人一旦发起疯来,可是没有理智的。

堵不如疏,与其让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连累她一起倒霉,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思,把姜似请过来叫他看个够。

姜似是她堂妹,正经的伯府贵女,曹兴昱暂时还不会乱来,顶多过过眼瘾罢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请示,姜倩应了一声,无视那些鱼贯而入的丫鬟,抬脚去了书房。

以她现在的情况,想请姜似过府没有那么容易。

在祖母心中她是带来晦气的人,姜似即便愿意来,祖母极大可能不会答应。

姜倩字斟句酌写了两封信,命人送到东平伯府去。

二太太肖氏收到姜倩的信,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顶着微红的眼圈去了慈心堂。

慈心堂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冯老夫人眼睛好起来后多了个爱看戏的爱好,以伯府的财力想要常年养一个戏班子在府中颇有些不合算,好在姜二老爷是个孝顺的,从戏班子里买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女孩,专门哄老太太开心。

“老夫人,二太太来了。”

眼下不是请安的时候,冯老夫人听了眉梢都没有动,依然闭目打着拍子,听两个穿着戏服的小姑娘唱曲儿。

冯老夫人对肖氏的冷淡,无疑表现得清清楚楚。

慈心堂上下其实都明白,这是老太太还在为着二姑奶奶的事气恼。

也不怪冯老夫人恼怒,刘仙姑一场法事莫名成了京城瞩目之事,这倒也罢了,偏偏刘仙姑又被人杀了,顺天府那些官差人仰马翻闹了好些天,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抓到。

这世上什么事最为人津津乐道?不是已经过去的事,而是悬而未决之事。

杀害刘仙姑的凶手一日未找到,京城人对此事的热度短时间内就不会减,然后刘仙姑与东平伯府的牵扯就会被人翻来覆去嚼说。

现在甚至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因为刘仙姑指出长兴侯世子夫人被邪祟附体,导致长兴侯府丢了人,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当然,这种说法很是无稽,高门大户的人听了笑笑就罢,可是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百姓却乐此不疲传播着谣言,且越说越有鼻子有眼。

冯老夫人想到这些就气得心口疼,对肖氏的态度能好就奇怪了。

肖氏在外头干站了足有两刻钟才被请进来。

“有事?”

肖氏捧着个小匣子笑道:“这是沧哥儿偶然得来的一串沉香佛珠,知道您喜欢,就赶紧命人送回来了。”

听肖氏提起长孙,冯老夫人神色稍缓,示意阿福把匣子接了过来,淡淡道:“他不好好读书,花这些心思做什么?”

肖氏立刻道:“孝顺老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叫花心思呢。”

冯老夫人双目微阖,摩挲着巴掌大的红木匣子。

她不悦是真的,但无论多看二儿媳不顺眼,这个家也不可能交给三儿媳管。

脸面最终还是要给二儿媳留的。

冯老夫人睁开眼,淡淡道:“你们有这个孝心,我是知道的。”

肖氏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斟酌着道:“今日倩儿送了封信给老夫人……”

她说着把信拿了出来。

冯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下来:“不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就是三天两头往娘家送信,她在侯府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肖氏闻言一抹眼角:“老夫人,倩儿在侯府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啊。她本来就是高嫁,嫁过去这两年肚子也不见动静,能在侯府站稳脚跟靠得就是您的疼爱,可是现在——”

冯老夫人不为所动。

肖氏暗中咬牙,豁出脸面苦求:“老夫人,您知道的,倩儿自小就是个懂事的,万不敢扰了您的清净,她就是想请妹妹们去侯府小住两日,也免得侯府那些个逢高踩地的人瞧她和咱伯府的笑话……”

肖氏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因为刘仙姑的事,侯府以为伯府完全不把这位嫁出去的姑娘当回事了,倘若这个时候伯府的姑娘们愿意去侯府玩耍两日,这个猜测自然不攻自破,也算解了姜倩的困局。

冯老夫人面无表情听着肖氏的话,视线落在那封信上。

信上写着一排娟秀小字:孙女倩儿叩请祖母亲启。

看着熟悉的字迹,冯老夫人心软了几分。

她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大儿媳妇,大儿媳所出的大孙女又是个木讷愚笨的,自然也喜欢不起来,而与大孙女年纪相仿的二孙女从小聪慧讨喜,很得她疼爱,二孙女启蒙习字还是在慈心堂的碧纱橱里开始的。

冯老夫人想了想,打开信看起来。

姜倩的能言善道在信中展露无遗,冯老夫人把信看完,脸色又缓了几分。

肖氏趁机请求道:“老夫人,您就可怜可怜倩儿吧,儿媳听送信的婆子说,倩儿如今瘦成一把骨头了……”

“罢了,眼下正是好时节,让她们几个丫头出去透透气也好。”冯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肖氏神色一喜。

冯老夫人语气一转:“不过话说在前头,她们几个过去倘若惹了事让侯府看了笑话,倩儿这当姐姐的可脱不了责任!”

“老夫人您放心就是,倩儿最是友爱姐妹,定会陪好妹妹们的。”

海棠居中,姜似拿着姜倩的请帖看了看,随手扔到书桌上,吩咐阿巧:“去打听一下,其他几位姑娘有没有收到帖子。”

不多时阿巧来报:“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收到了。”

这结果不出姜似意料,却让她叹了口气。

两日后,伯府四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往长兴侯府而去了。

第64章 马车中的赌约

这些日子东平伯府发生了不少事,加之姜似先前还称病了一阵子,姐妹四人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凑在一起。

然而不大的车厢里,气氛却不是那么美妙。

“有些人就是脸皮厚,才顶撞过长辈,转头又到处玩了。”六姑娘姜佩坐在车厢门口处,对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镜子打量着自己。

她这话无疑说的姜似。

在小姑娘想来,姜似才与二太太肖氏针锋相对过,转头却跑到长兴侯府去玩,这脸皮是有城墙厚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了姜佩一眼。

姜佩被姜似这一眼看得不自在,拉了拉五姑娘姜俪:“五姐,你说是不是呀?”

在她看来,同为二房的姑娘,哪怕平时二人之间并不和睦,对外也应该是一致的。

五姑娘姜俪显然谁也不愿意得罪,笑了笑没吭声。

姜佩不屑撇撇嘴,对三姑娘姜俏一笑:“三姐,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去侯府玩不?好像比现在时节还早,侯府花园里的芍药大片大片开得可艳呢。”

“我没留意。”姜俏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条玉珠络子。

她对赏花赏景毫无兴致,出这趟门不过是怕母亲为难,应付差事罢了。

姐妹关系上,如果说对姜似是因为自小暗暗较劲而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对姜佩她则是完全看不上。

再没见过这么嘴欠的人了。

姜俏这么想着,不由看了面色平静的姜似一眼,心道:这也是只纸老虎,要是换了她,早把姜佩打好几回了。

似乎是车厢坐进来四个人太狭小,又或者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太无聊,姜佩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把矛头对准了姜似:“四姐,你就真不担心到了侯府会没脸啊?”

姜似靠着车壁闭着眼,听了这话恍若未闻。

姜似的无视反而让姜佩越发肆无忌惮,把小镜子一收笑嘻嘻道:“也是的,要是怕丢脸就不会去了。这脸皮啊,据说也是遗传——”

姜似睁开眼,凉凉看着姜佩。

姜佩拿“遗传”来刺姜似是有缘由的。

姜似的母亲苏氏出身宜宁侯府,是当年京城出名的美人儿,而这么一个美人儿却自幼就定了亲。

苏氏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原本苏氏没有任何可能嫁给姜安诚,谁知等到了快成亲那年,苏氏的未婚夫竟被荣阳公主看中了。

一番曲折之后,苏氏的未婚夫崔绪成了荣阳公主的驸马。

崔家与苏家的亲事黄了,于苏氏的影响本来不大。

崔家当时在将门中是领头的,明眼人都知道崔绪最终成了驸马有上面那位的推波助澜,苏氏纯粹是运气不好。

当时宜宁侯府也是如此想的,准备缓上一年半载再给苏氏议亲,谁知没过多久忽然有流言传出来,说苏氏与崔绪从小到大常在一起,耳鬓厮磨早已没了清白。

这流言彻底毁了苏氏。

无论苏氏的父母对女儿如何疼爱,与长兴侯府门第相当的人家再无人愿意娶苏氏为妇。

苏氏就这么在闺中又待了两年,直到一次出门上香偶然遇到了姜安诚,姜安诚惊为天人,不顾冯老夫人的怒火执意要去长兴侯府提亲。

当时宜宁侯夫妇为了苏氏的婚事已经操碎了心,东平伯府遣媒人上门,立刻就悄悄打听了一下男方,结果一打听,姜安诚无论人品样貌当女婿都够了,唯独东平伯府的爵位只世袭三世是大大的不足,然而女儿名声有损,侯府早没了挑剔的余地。

宜宁侯夫妇担心女儿受委屈,为苏氏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这丰厚的嫁妆让冯老夫人捏着鼻子不再吭声,心底却认定流言有几分真实,宜宁侯府自觉理亏才给女儿这么丰厚的嫁妆。

如此一来,冯老夫人对苏氏能有好感就奇怪了。

哪怕后来姜安诚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苏氏是位好姑娘,冯老夫人却越发反感,认定了苏氏凭着美貌迷得儿子神魂颠倒,才一心为她开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苏氏在贵女中有多光彩出色,后来看笑话的人就越多。

姜佩能知道上一辈的往事,显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姜似本不欲与一个嘴贱的小丫头逞口舌之快,可辱及先母却不能再忍。

“怎么啦,有人心虚啊?”姜佩掩口笑起来。

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似敢打她不成?而论起打嘴仗,她可不输人。

姜佩这么想着,转了转腕上玉镯。

这对玉镯是嫡母听闻她与姜似起了争执后赏她的,显然是对她如此做的认可。

姜似目光凉凉看着姜佩,并没有撸袖子打人的打算。

有些人记吃不记打,跟这种人动手白白浪费力气。

姜俏见姜似一言不发,暗暗翻了个白眼。

平时对她这么能,现在当什么小白兔啊,上啊,打她!

姜俏倒不是偏向姜似,只是对姜佩的嘴欠忍无可忍。

姐妹间再怎么争执,对对方父母不敬就太过了。

这是做人的道理,放到外面亦是如此。

五姑娘姜俪则隐隐感觉到了平静下的暗涌,悄悄往角落里挪了挪。

“丢人?心虚?”姜似不怒反笑,“六妹知不知道,现在心虚的是二姐。我若是不去,丢人的也是二姐。”

“你胡说什么?”

姜似伸手,纤白若水葱的手指点了点姜佩脸颊:“你信不信我若是现在下车,回头二婶会把你腕上戴的新镯子撸下来?”

姜佩不由往后一缩。

她当然不傻,知道这次去长兴侯府是给二姐撑腰的,倘若姜似现在真要闹着下车,嫡母定会扒了她的皮。

“你信不信等见了二姐,我说你太聒噪要你滚回伯府,二姐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不信!”这一次姜佩底气十足。

这怎么可能。

二姐给她们四个人都下了请帖,她与二姐才是一个父亲的,从小到大对二姐言听计从,二姐怎么会因为姜似一句话就让她走?

“那就赌一赌吧。”

“赌什么?”

“赌二姐会不会这么做。如果二姐没有听我的,那就算你赢了,反之便是你输了。”

“输赢又如何?”

姜似无所谓笑笑:“你赢了,条件随你提。你若是输了……也简单,就在我们三人面前自抽十个耳光,说你吃多了粪,嘴太臭。怎样,敢不敢赌?”

第65章 入侯府

“赢了条件真的随我提?”姜佩眼睛一亮,直接把输了会如何忽略了。

二姐最是面面俱到,怎么可能把下了帖子请过去的妹妹赶回去?

在姜佩想来,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输了会如何真的完全不需要在意。

“随你提。”

“我要你那套赤金红宝的头面!”

姜似看了姜佩片刻,忽然笑了。

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罢了,比吃喝比穿戴,脑子里不会有更多。

“舍不得?你刚刚还说条件随便我提的——”

“行。”姜似痛快点头。

姜佩兴奋起来:“你可不许反悔了。”

“我定不会反悔,那你呢?”姜似笑吟吟问。

不管是不是小姑娘,都该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得到惩罚。

她的兄长也不过是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二叔二婶又何尝对兄长心慈手软?

更何况,二哥是无辜的,姜佩却真的嘴贱欠抽。

“我自然也不会反悔。”姜佩毫不犹豫道。

她为什么要反悔啊,那可是一整套赤金红宝头面!

她在嫡母面前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出阁时都不可能得到这么一套好头面。

姜佩越想越兴奋,仿佛那套赤金红宝头面已经到手。

“六妹,还是不赌了吧……”姜俪总觉得不妥,忍不住劝道。

“不用你管!”姜佩白了姜俪一眼。

对这个明明比她还大却畏手畏脚的五姐,她顶看不上眼。

“那就说定了。”

“呵呵,四姐就把赤金红宝头面准备好吧,别到时候舍不得。”姜佩伸出一只手来。

姜似弯了弯唇,伸出手与姜佩击掌。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打破了马车行进中的沉闷。

姜俪掀起一角车窗帘,轻声道:“长兴侯府到了呢。”

马车很快停下来,姐妹四人先后下车。

姜俏趁机拉了姜似一下,讥笑道:“你好东西太多没地方放了?”

“不,我只是觉得有人该漱口了。”

姜俏松了手,看着姜似精致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仅比她小了几个月的妹妹让人越发看不透了。

“姑娘们到啦,世子夫人一早就命奴婢候着呢。”一名青衣婢女立在垂花门前,对下了马车的姜似等人行礼。

马车上还张牙舞爪的姜佩立刻规矩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

青衣婢女诧异看了姜佩一眼。

这位姑娘的仪容姿态倒是不错,可瞧起来明显年纪最小,怎么走到前边去了?

姜佩自从下了马车就精神紧绷起来,唯恐露了怯让人笑话了去,敏感察觉到青衣婢女眼神不对,眼风往旁边一扫,猛然回过味来。

她刚刚离着马车门口最近,下车后一紧张就忘了!

姜佩身形一顿,脸登时红了。

五姑娘姜俪自然而然挽住姜佩的手:“怕二姐久等,六妹比我还心急。”

一句话化解了姜佩的尴尬。

姜似多看了姜俪一眼。

五妹自小少言寡语,怯懦低调,却没想到是个通透人,只可惜前世太没存在感,她竟想不起后来如何了。

长兴侯府布局与东平伯府差不多,只是占地更宽广些,房屋更气派些,这些都很寻常,唯有花园远远把东平伯府比了下去。

长兴侯府的花园中堆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假山,山上有凉亭,从山脚可以拾阶而上,到山顶凉亭里享受高处清凉,望尽满园美景。

除此之外便是满园葱郁花木,尤以东边墙角处一片芍药花开得最艳。

姐妹四人不由多望了那片芍药花两眼。

这个时节芍药花已经开到了尾期,其他地方见到的芍药花总有那么几分没精打采,此处花开如霞实属难得美景。

青衣婢女显然也很为府中这片芍药花自得,一边引着姜似等人往前走,一边笑道:“姑娘们来得正好,若是再晚上一些日子芍药花就该谢了。”

青衣婢女带着四人很快就到了姜倩住处。

姜倩站在院门处,一见姜似等人到了快步迎上来:“妹妹们总算到了。”

她目光在姜似身上多留片刻,仿佛卸下一桩心事般露出欣喜的微笑。

“让二姐久等了。”姜佩亲昵挽住了姜倩手臂。

姜倩下意识皱眉,旋即松开,带着几个妹妹进了屋。

姜倩住的是世子所,除了长兴侯夫妇的住处,就属这里最宽阔敞亮,屋子里的摆设于富丽大气中又透出几分雅致来,显然经过了女主人精心布置。

“妹妹们颠簸了一路,先喝口茶吧,在二姐这里不要见外,就当在家中一样。”

姜倩的如沐春风令姜佩越发放松,望着姜倩红了眼圈:“二姐瘦了。”

姜倩眼底不悦一闪而逝,淡淡道:“惦着祖母的身体,天气又渐渐热了,吃得少了些。”

姜似暗暗摇头。

姜佩年纪到底小了些,哪里明白以姜倩的好脸面,处境再艰难也不愿让庶妹说这些同情话。

姜佩吃了个软钉子,讪讪住口。

这其中姜佩是最爱说的,姜俪素来少语,姜似与姜俏隔着一房,姜佩这么一住口,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姜倩意识到现在不是拿架子的时候,正要活络气氛,姜似便淡淡道:“二姐可否屏退了侍女,我有些话要说。”

姜倩有些意外,很快示意婢女们退下,温声道:“四妹要说什么?”

姜似扫了姜佩一眼,直截了当道:“来侯府小住,我不想与六妹一道,二姐让她回去吧。”

这一次姜倩的诧异不加掩饰,很快看向姜佩:“四妹与六妹莫非闹别扭了?”

姜似可真是能耐了,先莫名其妙挤兑她,现在又和六妹闹上了,莫非要把姐妹们得罪光才满意?

姜佩更是吃惊张大了嘴。

她还以为姜似会如何巧舌如簧让二姐赶她走呢,闹半天就这么简单粗暴!

天啊,姜似是魔怔了吧,还是说她以为二姐魔怔了?

姜俏悄悄扶额。

以前只觉得四妹心高气傲,可没觉得她傻啊。

“四妹,若是闹了不愉快就跟二姐说说,都是一府姐妹——”

姜似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六妹不走,那我就走了。”

见姜似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姜倩心中一慌,忙道:“四妹留步,我这就命人把六妹送回去。”

第66章 赏花

姜似停下脚步,气定神闲看着姜佩。

姜佩好像被人一口气往脸上招呼了上百个耳光,彻底懵了。

“我本来就寻思着六妹年纪还小,离开家中恐不适应……”

“二姐——”姜佩喃喃喊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就年纪小不适应了?明明以前还来过——

“好了,六妹,我先让人送你回去,等以后二姐再请你来玩。”随意给出个借口后,姜倩并不在意姜佩的想法。

一个是已经出嫁有着世子夫人身份的嫡女,一个是需要讨好嫡母才有希望谋求一门过得去亲事的庶女,姜倩从来没把这个庶妹真的放在眼里过。

伯府姐妹六人中她唯一上心的只姜似一人而已。

那样的美貌,哪怕明知前程有限,同为女子还是不由忌惮。

姜佩脸色苍白看着姜倩。

她完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庶女没错,可是与姜倩毕竟都是二房的姑娘,且姜倩邀请她在先,转头又把她送回去,这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吗?

姜佩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

姜佩一颗心坠了下去。

她隐隐感觉被坑了,偏偏这个大坑是她自己跳进来的,此刻只剩下欲哭无泪。

眼看姜倩要喊人进来,姜佩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没有求姜倩,反而拉住姜似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四姐,我错了。”

能屈能伸,对于一个在二太太肖氏手底下长大的庶女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见姜似没反应,姜佩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吃多了粪,嘴太臭,不该惹四姐生气,四姐就原谅我吧。”

那一次被祖母赶出慈心堂她已经丢了好大的脸,这回要是再被二姐送回去,以后她恐怕就再也不能出门了。

啪啪啪的耳光声响起,姜似冷眼看着这一幕,竟无言以对。

活该人家一个庶女嫁了个好夫婿,而她嫁了两次,一次守活寡,一次被坑死。

人和人真是不同。

“四妹,你看——”姜倩乐得姜佩与姜似对上。

人是她请来的,被姜似逼着把姜佩送走与打她的脸没有区别,偏偏她还只能认了。

现在姜佩姿态放得越低,便越显出姜似的无理取闹。

“六妹真的不想回去?”姜似忽然问了一句。

姜佩下意识摇头:“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回。”

“既然六妹履行了赌约,那就随便你吧。”

见姜似松口,姜倩顺水推舟笑道:“行了,都是姐妹,哪有解不开的矛盾呢,还是同去同回好。我在花厅备了饭菜,妹妹们陪我吃几口吧。”

“二姐,我们要不要去给侯夫人请安?”五姑娘姜俪怯怯问道。

“不必了,侯夫人事情多,我已经提过接你们过来小住的事,她让妹妹们随意就好。”

姜俪仿佛松了一口气,垂眸不再言语。

姜佩脸上挨了巴掌还是红的,亦低着头随几人去了花厅。

花厅里饭桌已经摆好,很快丫鬟们端着瓜果糕点鱼贯而入。

“妹妹们坐。”姜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言笑晏晏招待大家。

然而气氛到底冷了下来,新鲜的瓜果吃到口中没什么滋味。

姜倩对此并不在意。

对她来说,姜似能来,她的目的便算达到了,至于别的她没心思理会。

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笑着走进来:“饭好了没?饿坏了——”

话说到一半,他仿佛才看到姜似等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姜佩第一个站起来:“姐夫。”

姜似随着姜俏她们一同向男子问好。

这个身材偏瘦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年轻男子正是长兴侯世子曹兴昱。

姜似几人低头请安,曹兴昱却没吭声,趁着这个机会眼神直勾勾落在姜似身上。

对这个美貌出众的小姨子,从他与姜倩大婚见了第一面开始,他就念念不忘了。

那时候这小丫头正值豆蔻之龄,与姐妹们站在一起面无表情看着他,就如雪山上的花骨朵,那种冷清清的美丽恰好挠到了他的心头痒。

当时他就想,这个小丫头他早晚要弄到手,才不枉当男人一场。

姜倩看着曹兴昱这个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有了那些经历,对这个男人惦记什么样的女人她完全不在乎了,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曹兴昱众目睽睽之下犯傻。

她把几个妹妹请来,倘若真出了什么事,祖母会生吃了她。

“忘了打发人去跟你说一声,妹妹们过来了。”姜倩快步走到曹兴昱身边,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拧了他一下。

曹兴昱这才回神,一脸神清气爽:“不知道妹妹们这时候过来,是我唐突了。倩儿,你好好招待妹妹们,我去书房吃。”

姜倩松了一口气:“世子慢走。”

随着曹兴昱这一来一走,气氛反而活络起来。

“二姐,姐夫每天陪你一起用饭啊?”

“是啊。”姜倩扬唇笑笑。

“姐夫与二姐真恩爱。”姜佩笑起来。

姜倩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指节隐隐泛白,面上却带着笑意:“不许拿二姐打趣。”

一顿饭在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用完,姜倩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提议道:“侯府花园景色甚美,妹妹们不要拘束,去玩吧。”

“二姐不去么?”姜俪问道。

姜倩微微一笑:“去,我当然要陪着妹妹们逛逛。”

听说姜倩也去,姜俪松了口气。

也许是谨慎惯了,到了陌生的地方总觉有些不安。

“这假山之石是从南湖运来的,山上凉亭叫八音亭,这个季节最适合上去坐坐了……”姜倩温声说着,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姜俏伸手一指:“二姐,那片芍药花开得真好,咱们先去赏花吧。”

姜倩愣了愣,随后笑了:“我有些闻不惯芍药的香气。这样吧,我去亭子里歇着,你们随意就好。”

“二姐,我也想去亭子里坐坐。”姜佩立刻道。

姜俪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跟着点头。

姜俏很眼热那片芍药花,见几人都不去,拉着姜似道:“赏花么?”

“赏。”姜似痛快点头。

姜倩平静看着姜似与姜俏向那片芍药花走去,眼神愈冷。

“也是稀奇,都这个时候了侯府的芍药花开得还这么好。”站在花丛中,姜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叹道,“这么一大片芍药花,就是香味太浓郁了一些。”

深红浅绿中,姜似脸色骤然苍白如雪。

她于浓郁的甜香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第67章 花下埋骨

姜似的嗅觉天生敏感,从乌苗长老那里习得秘术后在常人眼里几乎能用“神奇”来形容。

哪怕芍药如火,芬芳馥郁,依然挡不住丝丝缕缕的臭味往她鼻尖中钻。

那种味道她闻过,是尸臭。

姜似之所以要来长兴侯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想要探查一下长兴侯世子曹兴昱与姜倩对她做出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的缘由。

那是她的心结,若不解开并让害她的人得到惩罚,她将永远无法释怀。

有些事可以过去,可以看开,可有些事必须去面对,去解决,才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所以她主动来了,主动靠近这个地方,主动靠近这对夫妇。

可是她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没想到这片开得绚丽的芍药花下竟埋着尸骨。

姜似下意识用脚尖碾着泥土。

那尸臭浸润着这些泥土,甚至已经浸润到了芍药花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去。

这种味道非三两日可以形成,可又透着诡异的新鲜,仿佛一具尸体才埋下不久,从尸身上开出绚丽的芍药花来。

姜似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到了这个时候,她并不觉得怕,可是气浪般层层扑来的尸臭味熏得她作呕,让她几乎克制不住反胃的感觉。

“四妹,你不舒服?”姜俏发现了姜似的异样,目光从美丽得有些妖异的芍药花上收回来。

姜似缓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还好。”

姜俏皱眉看着姜似,随手扯下一片芍药花瓣在指尖揉捻。

淡红的汁液染上姜俏莹白的指腹。

姜似目光不由落在姜俏手指上。

姜俏随手把揉碎的花瓣迎风一抛,低头嗅了嗅指尖,笑道:“说来也怪,我虽然喜欢芍药花,却不爱这花的香味。四妹,你是不是也闻不惯,所以才不舒服?”

姜似想想那无孔不入的尸臭味,再看看姜俏指腹上的浅浅红色,用力咬了一下唇克制住呕吐的感觉,勉强笑道:“很多气味我都闻不惯。”

“那我们就走吧,你早说闻不惯我就不拉着你来了。”姜俏在伯府中虽然与姜似说不过三句话就会吵,可到了外面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

一个府上的姐妹,到了外头当然要互相照应。

姜俏开朗爽直,却并不笨,早就从姜倩对姜似反常的态度中觉出几分古怪。

姜似立在原处不动,语气一转道:“虽然很多气味闻不惯,但芍药花的味道我闻着还好。”

这片芍药花下埋着的究竟是人的尸骨还是猫狗之类的尸体,她必须要弄清楚。

既然要弄清楚,她就还会靠近这里,此刻当然不能对姜俏说她闻不惯芍药花的气味。

若是那样,她再靠近这里就成了反常的行为。

“四妹,我问你,你与二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儿?”姜俏遥遥望了登上假山的姜倩三人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见姜似不语,姜俏冷笑:“你让她赶六妹走,她竟然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这太奇怪了,不要告诉我二姐待你比亲姐妹还亲,我不是傻瓜。”

姜似沉默良久,注视着灼灼绽放的芍药花轻叹道:“是呀,我也奇怪呢。三姐可知道,二姐早在祖母未患眼疾之前来伯府时就开口邀请我来侯府做客了。”

姜俏一怔,越发好奇起来。

她们都是一同收到的帖子,却不知道姜倩早就邀请过姜似了。

这是不是说明,二姐想请的人本来就是姜似?

这个念头在姜俏心中一转,她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一笑:“所以我就想试试,二姐对我的诚意到底有几分呢,没想到——”

“没想到二姐诚意十足。”姜俏接口道。

“是呀,诚意十足。”姜似嘴角挂着讥笑。

姜倩夫妇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是一定要揪出来的,所以她不介意让姜俏先窥得一点真相。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姜俏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边掉落的花瓣草叶,表情越发凝重,“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四妹,在侯府中你与我常在一起吧,住上两日咱们就赶紧回去了。”

姜似虽知道姜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却也没料到姜俏能这么快就不计前嫌替她打算,感动之余推脱道:“这倒不必了,我堂堂正正来侯府做客,二姐难不成还会为难我?”

她要做的事太危险,让姜俏察觉几分不对劲是为了揭发真相后有个帮她说话的,却并不想现在就把姜俏扯进危险中。

姜俏显然被姜似这话气着了,伸手一点她额头,恼道:“你是不是傻呀?”

少女肌肤吹弹可破,被姜俏这么戳了一下,光洁的额头上登时出现了一道红印。

姜俏张了张嘴,郁闷踢了一下脚边草叶。

以前怎么不知道姜似是个琉璃娃娃呢,碰了一下竟然就出红印子,活像她欺负人似的。

“咦——”姜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这是什么?”

姜俏手中拿的是一支簪,阳光下泛着古朴的色泽。

“这簪子是什么材质的,非金非银……”姜俏纳闷打量着手中簪子。

姜似眼神陡然冷厉起来。

这是一支铜簪!

铜簪很常见。

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同样爱美,但不是每家都有条件置办金簪银簪,那么铜簪、木簪乃至竹簪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长兴侯府,别说主子们,就算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戴的都是主子赏的金簪,再次一等的则会戴银簪。

那干着最苦最累差事的丫鬟婆子没有银簪戴也看不上这种铜簪,宁愿选择鲜亮精致的珠花、绢花。

姜似的心急促跳了几下,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片芍药花下埋藏的是人的尸骨,那么这支铜簪会不会是受害者的?

“这好像是铜簪呢。”姜俏打量片刻,终于认了出来。

这时一道带着凉凉笑意的声音响起:“二位妹妹做什么呢?”

姜似吃了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姜俏手中把铜簪夺过塞入袖中。

不远处,一身月白色长衫的长兴侯世子曹兴昱面带笑意望着二人。

第68章 入夜

长兴侯世子曹兴昱站在不远处,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幽幽。

芍药明艳,花香馥郁,姜似立在其中,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

姜俏几乎是凭着本能上前半步把姜似挡在身后:“原来是姐夫,我与四妹在赏花。”

曹兴昱轻笑起来,阳光下眼中碎金点点,显得异常和善:“这片芍药花确实比旁处开得要好,二位妹妹慢慢赏。”

他一步步往前走来。

袖中的铜簪坚硬冰冷,抵着少女柔软的肌肤。

姜似握着铜簪的手紧了紧,冷眼看曹兴昱走近。

曹兴昱偏瘦,月白长衫衬托下有种令人心怜的文弱之美。

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会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来呢?

衣冠禽兽。

姜似脑海中骤然闪过这个词,那些因为前世阴影而不受控制升起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坚定。

她一定要把这畜生的皮扒下来,不让他再祸害无辜女子!

曹兴昱走近了,却没走到二人面前,而是离芍药花丛尚有一段距离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没有不妥,仿佛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巧遇。

曹兴昱渐渐远去,没有回头。

姜俏望着那道月白色的背景片刻,撇了撇嘴,转头对姜似道:“刚刚你抢簪子干嘛呀?”

姜似神色早已恢复如常,笑道:“世子忽然出现把我骇了一跳,下意识就把簪子给扔了。”

“扔了吗?”姜俏扫量四周,“扔哪儿去了?”

姜似随手一指:“好像就是那边吧。”

她指着一丛灌木,姜俏一看没了兴致:“算了,别说是一支铜簪,就算是金簪银簪,这种捡来的东西也不能要。”

曹兴昱的突然出现显然扫了姜俏赏花的兴致:“走吧,去假山上的亭子找二姐她们去。”

“好。”姜似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刨开芍药花下的土看看,只得按捺住一探究竟的冲动点头。

姜俏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一顿,似是自言自语:“这芍药花旁掉了这么一根铜簪,真是稀奇。”

跟在后面的姜似哑然失笑。

姜俏粗中有细,果然谁都不是傻瓜。

假山上的八音亭中有石桌石凳,是个夏日乘凉的好去处,且因为站得高,能把侯府园中美景尽收眼底。

刚刚曹兴昱在花园中偶遇姜似二人的情景亦被人尽收眼底。

姜倩对此连眼皮都没抬,捧着一盏清茗慢慢品尝。

姜佩急于讨好姜倩,一手扶栏意有所指道:“四姐可真好看,立在芍药花丛中,真正是人比花娇。”

二姐夫斯文内秀,又是身份高贵的长兴侯世子,算得上难得佳婿,她就不信二姐不紧张。

要知道凭姜似的长相别说男子了,就连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一眼。

姜倩把茶盏往石桌上一放,没去看山下花丛中的姜似,反而定定看着姜佩。

姜佩渐渐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姜倩忽地一笑:“是呀,别说在咱们姐妹们之中,就是放眼京城,容貌上能胜过四妹的恐怕都难寻。”

她说着轻飘飘扫了正往这边走的姜似一眼:“有这么一个貌比洛神的妹妹,当姐姐的与有荣焉。”

她没有什么好内疚的,曹兴昱本来就是个变态,一旦盯上哪个女子非要弄到手才罢休,要怪就怪姜似生得太招人,偏偏又没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做依靠。

眼看姜似二人拾级而上快要来到亭子,姜佩讪讪一笑,不敢再胡乱说话,心中对姜倩的不满又涨了几分。

二姐出身好,嫁得好,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就不信二姐夫与姜似接触多了会不动心,到那时且看二姐怎么哭吧。

姜佩心中不乏恶意想着,好像已经看到事情发生了一般,大觉痛快。

“二位妹妹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姜俏率先走了进来,随意往石凳上一坐,享受着高处的清凉:“芍药花虽好看,呆久了却受不了那么浓的香味,正好上来透口气。”

姜倩遥遥瞥了一眼秾丽的芍药花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呀,再好的景致看多了也不觉得特别了,不过这片芍药花确实值得一看。”

姐妹几人在八音亭坐了一会儿,姜倩带着几人回到住处,安排丫鬟领姜似姐妹去休息。

“世子所的东西跨院一直空着,妹妹们来之前我已经命人把两个院子收拾出来了,三妹、四妹住东跨院,五妹、六妹住西跨院,你们看这样可好?”

未等其他人开口,姜佩便抢先道:“我们都听二姐的安排。二姐可真福气,与姐夫成亲几年,姐夫连个侍妾都无。”

姜倩睇了姜佩一眼,只是笑笑,吩咐丫鬟领四人下去休息。

姜佩面上讪讪,越发觉得不得劲。

说来也怪,她在嫡母面前凭着嘴甜得了不少好处,怎么到了二姐这里却处处碰壁?

她说的那些明明都是身为女子的得意事。

姜似把姜佩的纠结尽收眼底,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怜姜佩不知内情,一味奉承姜倩与长兴侯世子恩爱,却不知每一句话都是往姜倩脸上扇耳光。

世子所的东跨院不算大,却胜在幽静雅致,此时院角一株海棠树已经过了花期,刚刚结出青果。

“东西次间的被褥床帐都已经换了新的,二位姑娘哪位住东次间,哪位住西次间?”领二人过来的青衣婢女笑问。

“三姐要住哪间?”东西次间对姜似来说并无任何区别。

姜俏的话却出乎姜似意料:“何必那么麻烦,我与四妹睡一起就是了。”

青衣婢女亦愣了一下,不由看向姜似。

“我习惯一个人睡……”

姜俏挽住姜似的手,可怜巴巴道:“乍然换了地方我有些不习惯,非要有熟悉的人才能睡得安稳。四妹,你就让我和你一起睡吧。”

姜似想着花园中姜俏不经意间的回护,险些忍不住点头,可一想到姜倩夫妇那颗心陡然冷硬起来,摇头道:“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睡。”

“既然这样,我住东次间好了。”

白日里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姜似洗漱过后穿戴齐整歪在榻上看书,却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帘外停下来。

第69章 人来

瞬间的身体紧绷过后,姜似神色放松下来。

虽然隔着一道绣牡丹花开的门帘,且有着一段距离,可那熟悉的香味告诉她,门帘背后的人是姜俏。

门帘很快就被掀起,姜俏抱着薄被走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尴尬的两个丫鬟。

“四妹,我真的睡不着,就让我跟你睡一晚吧。”姜俏三两步来到姜似面前,软语求道。

姜似拧眉。

“四妹,难道你忍心看我一整夜睡不着么?”

姜似还在犹豫,姜俏已经毫不客气脱了鞋子往床榻上一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姜似叹气:“就一晚,明天三姐还是回去睡。”

“明天再说好啦。”姜俏露出得逞的笑容,随后睇了跟过来的两个丫鬟一眼,“行了,你们去外头歇着吧。”

因是小住,姜倩的帖子中特意说了几位妹妹过来就好,所有一切都会给准备着,是以姐妹四人并没有带丫鬟过来,这两名丫鬟是姜倩指派的。

无论是姜俏还是姜似都没有让陌生丫鬟同睡一屋的习惯。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弹。

“怎么?”姜俏面色一沉。

两名丫鬟这才赶紧屈膝退下。

姜俏躺下来,抱怨道:“到底不如自己的丫鬟用着顺手。”

姜似笑了笑:“将就吧,咱们觉得不顺手,这些丫鬟可是二姐精挑细选的呢。三姐,你睡里边来吧。”

姜俏拉起锦被摇头:“我习惯睡外边。”

“没想到三姐对睡觉诸多要求。”

“是啊,我也知道这个毛病不好,可想改也改不了。四妹,你怎么还穿着外衣?”

“到了陌生地方我不习惯只穿中衣睡。”

“看来大家都有自己的习惯。时候不早,睡吧。”姜俏扑哧一笑,顺手把床边的灯吹熄了。

屋内先是一阵看不清五指的黑,慢慢又亮了起来,窗外洒进的月光给一切镀上一层朦胧银光。

“四妹。”

“嗯?”

黑暗中一阵沉默,姜俏翻了一个身,脸朝外:“没什么,睡吧。”

不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在这片陌生的朦胧黑暗中很是清晰。

姜似仰望着帐顶银钩,默默叹了口气。

她不惜以身涉险,自然有自保之力,却没想到素来不对付的姜俏莫名缠上了她。

姜倩夫妇的目标是她,姜俏与她形影不离,无疑会多出许多危险。

她丝毫不怀疑那对夫妇的无耻程度,既然能对她下手,对姜俏当然不会手软。

只此一晚,明晚绝对不能同意姜俏与她一起睡了。

至于今晚——

姜似眼中闪过寒光。

今晚风平浪静便罢,倘若那对夫妇有什么谋划,她绝不允许他们伤及无辜。

夜渐渐深了,姜似闭上眼睛,睡意渐浓。

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姜似霍然睁眼,旋即又闭上。

她确实低估了长兴侯世子的无耻与大胆程度,这才是第一晚,他竟然迫不及待就来了!

他就这么毫无顾忌打算硬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姜似在心中默默否定。

长兴侯世子毕竟不是疯子,三更半夜闯入小姨子的住处意图非礼至少是流放之罪。

当然,姜似不可能为了坐实对方的罪证叫嚷出来,那样的话她与姜俏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至于前世——

姜似笑了笑。

前世不过欺她是个新寡之人,笃定她吃了亏不敢声张罢了。

又要脸面又要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肮脏念头,长兴侯世子打得好算盘。

脚步声近了,随后停下来,垂下的纱帐一角被轻轻掀起来。

姜似依然闭着眼睛,遮盖在锦被中的手轻轻摩挲着腕间金镯。

虽然从理智上分析,长兴侯世子今晚前来应该不会做什么,可她还是要防着对方突然抽风。

重活一世,她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小小的里室因为多了一个男人,且是姜似最厌恶的男人,仿佛连空气都不流动了,有种憋闷的恶心感。

姜似不露声色,静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没有下一步动作,长兴侯世子就那么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这呼吸声在姜似听来犹如惊雷,事实上却不足以惊醒熟睡的人。

耳边传来姜俏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让姜似稍稍心安。

她无法想象姜俏若是突然睁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真要出现那种意外,她只能先把长兴侯世子弄个半死再说了。

姜似并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

要一个人死太容易,却会把住在长兴侯府的她们牵扯进去,她想要的是长兴侯世子身败名裂,即便要死也是被世人唾弃而死。

曹兴昱站了许久,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几乎是贪婪盯着少女的睡颜。

他等这一日真的太久了,久到以往那些令他兴奋的人和事已经无法激起他的冲动。

曹兴昱咽了咽口水,死死攥拳克制着伸出手去触碰一下的欲望。

他目光回收,落在姜俏身上。

若没有这个碍事的丫头睡在这里,他今晚或许能摸一摸那张脸。

对,她们睡得这么熟,摸一摸应该不要紧的。

这个念头一起,曹兴昱的眼神陡然热切起来,姜似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姜似轻轻点了点腕间金镯。

曹兴昱舔了舔唇,伸出手去。

这样的紧张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睡在外边的姜俏忽然翻了一个身,口中喃喃呓语几句。

曹兴昱手收回,眼中的兴奋渐渐被浓雾遮掩。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会耐心等着,等姜似嫁了人甚至生子,不会像小姑娘那样没了清白寻死觅活时才好下手。

高门大户的姑娘就是这么麻烦,哪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孩,若是瞧中了悄悄弄进侯府就是了。

曹兴昱烦躁挑了挑眉,留恋看了少女精致无暇的面庞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姜似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眼底一片冷然。

既然对方如此心急,那她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了,今夜就去花园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本来熟睡的姜俏突然坐了起来。

第70章 夜探花园

姜俏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动作,虽然起得突兀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耗尽了力气。

姜似心中一动。

到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会猜不出来,姜俏早就醒了!

姜俏现在这个样子无疑是发现了长兴侯世子的到来。

姜似下意识闭上眼睛,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响起。

她心中一叹:姜俏显然吓坏了。

可以说姜俏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深更半夜一个男人闯入香闺,换了其他女子早就不受控制尖叫起来。

那啜泣声非常轻,若不是姜似本来就醒着,根本就不会听到。

过了片刻,啜泣声停下来,姜似能感到姜俏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一刻,姜似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继续装睡下去,还是与姜俏挑明。

她正犹豫着,姜俏低语起来:“四妹,长兴侯世子果然在打你的主意!”

姜似一听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

姜俏骇了一跳,愣愣看着姜似。

姜似干脆坐了起来。

好一会儿,姜俏回神,喃喃道:“四妹,你怎么醒了?”

借着透过窗棂的朦胧月光,姜似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还有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扬起的手。

姜俏的手一直在颤抖,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金簪,显然还在为刚才长兴侯世子的到来而心有余悸,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努力克制着身体本能的反应,仿佛怕把这种恐惧传递给姜似。

“三姐,我早就醒了。”姜似心头感慨万千,不准备把姜俏再蒙在鼓里。

她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至少能做到将心比心。

一听姜似这么说,姜俏手中金簪一松,猛然拥住了她,整个人如瑟瑟秋风中挂在枝头的枯叶不安颤抖着:“四妹,长兴侯世子是个畜生!”

姜似却没接姜俏的话,反而问道:“三姐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姜俏松开手,擦了擦眼角泪痕,沉默片刻后点头:“我不确定,但是又不得不怀疑。先前咱们在花厅用饭,长兴侯世子过来吃饭,二姐说忘了知会他,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妥。二姐是什么样的人,四个妹妹过来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姜似有些吃惊。

没想到三姐从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与她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从前生到现在,姜俏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嘴上不饶人却不失善良的人,总的来说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

她确实不够了解姜俏。

“后来就是在花园了。尽管长兴侯世子看起来是偶遇我们,甚至只是打了声招呼没有靠近就走了,非常守礼——”说到此处,姜俏冷笑,“长兴侯府花园中那片芍药花如此招人,若真的守礼,身为侯府主人难道想不到咱们那个时候十有八九会去赏花吗?可是他偏偏出现了,那时我便确定他是故意的……”

“三姐执意要与我睡一起,是为了保护我吧?”姜似轻声问。

姜俏脸一红,赧然道:“四妹生得好看,我猜着长兴侯世子若是打歪主意也是打到你头上,就想着咱们一直在一块他总不能不管不顾。谁知畜生就是畜生,他竟然——”

说到这里,姜俏说不下去了,浑身微微颤抖,显然还在后怕。

“四妹,咱们明天就回去!”姜俏一把抓住姜似的手。

姜似叹息:“二姐定会苦苦挽留。”

“难不成她还能硬拦着不许人走?”姜俏说完忽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连唇都颤抖起来,“四,四妹,二姐她——”

是她想的那样吗?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也太荒谬了。

姜俏不由自主捂着狂跳的心,完全不敢再往深处想。

姜似神色平静如水:“二姐请我过来,诚意十足。”

姜俏再次愣了愣,难以置信看着姜似:“四妹,你早就猜到了?”

见姜似轻轻颔首,姜俏手一扬,最后无力落下来,气道:“你是不是傻?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不是自投罗网?”

姜似垂眸不语。

她无话可说。

在别人看来自投罗网,可在她看来,这一趟龙潭虎穴非闯不可。

现在长兴侯世子顾忌着她是未嫁之身,暂且会忍耐,但以后呢?难道要她把希望寄托于对方大发善心放过她?

与其等着将来被动自救,她宁可选择现在主动解决这个衣冠禽兽。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姜俏用手指戳了戳姜似额头,气呼呼道。

“三姐别恼了,我就是想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干脆上门看看他们究竟想怎么样。”

“可是吃亏的还是你呀!”

姜似微微一笑:“二姐下帖子请咱们来的,至少现在她不会让我真的吃亏。”

“那你打算怎么办?今夜那畜生敢偷偷溜进来,明夜他就敢更进一步。到时候这哑巴亏你只能吃下去,难不成还能叫嚷出来?”姜俏用力握住姜似的手,“四妹,明天咱们就离开,好不好?”

姜似坚定摇头:“不成。”

现在姜俏在姜倩夫妇眼中是局外人,可明日姜俏若死活闹着要走,因为今夜她们是住一起的,长兴侯世子又来过,他们很可能会怀疑姜俏发现了什么。

若是那样,姜俏就有被灭口的危险。

她尚有自保之力,可姜俏哪怕心思细腻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敢踏入长兴侯府就是抱着彻底解决麻烦的打算,而不是留下无穷后患。

“那你想怎么样?”姜俏气极。

“三姐,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他。”

“你可不要乱来!”

姜似安抚笑笑:“三姐放心就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很晚了,咱们睡吧。”

姜俏忽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不多时就睡沉了。

姜似深深看了姜俏一眼,绕过她下到地上,穿好软底绣鞋往外走去。

外间睡着姜倩派来伺候姜似的丫鬟,姜似脚步极轻从她不远处走过,指甲轻轻一弹,被黑暗掩盖的粉末悄悄散开。

世子所的月洞门直通后花园,姜似脚步轻盈穿梭而过,来到园中那片芍药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