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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0章

第21章 采药

姜似并没有回去,而是决意去柳堤边走走。

小厮阿吉忐忑不安:“四姑娘,还是让小的送您回府吧,不然公子知道了要骂的。”

阿蛮嗤笑:“我们姑娘只是去柳堤边走走,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你紧张什么?”

那晚上她和姑娘还去莫忧湖救人放火呢,现在青天白日竟被一个小厮啰嗦,哪有这样的道理。

“哎呦,我的阿蛮姐姐,你不劝着点怎么还煽风点火啊?”阿吉苦笑着做出讨饶的动作。

阿蛮白他一眼:“这你就错了,我不是煽风点火,而是我们姑娘就算去龙潭虎穴我也会跟着,就这么简单。”

阿吉说不过阿蛮,烦躁踢开脚边一个小石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四姑娘,眼看就要到用饭的时候啦,要不咱们先回府,等吃了饭正好让公子陪您出来……”

姜似终于开口:“二哥要是怪你,我会跟他说的。”

阿吉张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罢了,人家是主子,想去哪里他一个下人哪里拦得住,只希望公子揍轻点儿。

姜似想去柳堤边走走,当然不是散步这么简单。

她是去采“药”的。

她不通医术,却从乌苗族长老那里学到一些古怪药方,那些方子各有神奇用处,需要的“药”更是千奇百怪。

她这一次要采的“药”是百年老柳树下生的一种草,名白角。白角草外观与寻常青草无异,人或鸟兽若是单独服用亦无影响,但经过调配后却有大用处。此草唯有通过气味分辨。

金水河畔,绿影无边,百年柳树并不少见。

此时正是初夏,柳堤边散步赏景的人并不少,男女老幼皆有,偶有顽童从姜似三人身边旋风般跑过,洒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时候阿吉就会瞪着眼睛喊:“小崽子们看着点儿,撞着人定不轻饶!”

“行啦,你和小童较什么劲。”看着长堤绿柳烟雾蒙蒙的美景,阿蛮嫌阿吉大呼小叫破坏了气氛。

阿吉有些不服气:“我不是怕他们冲撞了姑娘嘛。”

“姑娘有我护着呢。”

“是是是,阿蛮姐姐最能耐。”

小厮和丫鬟斗嘴的时候,姜似已经往前走去。

“姑娘,等等婢子呀——”阿蛮忙追上去。

姜似在一株绿柳旁停下来,莹白手指绕着柳条问阿蛮:“会编花篮吗?”

阿蛮呵呵笑:“婢子会采花。”

“我会,我会编花篮!”阿吉忙道。

阿蛮冷笑。

嘚瑟什么,你就算会开花也当不了姑娘的贴身丫鬟!

“那阿吉用柳条编个花篮,阿蛮采些鲜花来,带回府中摆在屋子里也不错的。”

阿蛮与阿吉得了吩咐忙行动起来。

姜似见二人忙碌着,慢慢绕到柳树后面,蹲下身来深深吸气,找到白角草后仔细用手帕包好。

这样等花篮编好并装满了鲜花时,她需要的白角草数量也采够了。

“回府吧。”

忽然柳堤上的人如潮水般往一个方向涌去,惊呼声此起彼伏:“不好啦,有人投河啦——”

“姑娘?”阿蛮看向姜似。

“去看看。”

阿吉忙拦着:“四姑娘,河边人多路滑,咱们还是别过去了,投河没啥好看的。”

天啦,要是把四姑娘换成公子,他非得跑得比公子还快呢!

姜似笑了:“我说让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量力而行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挤过去难道要当众脱衣下河救人?

一听有热闹可瞧又不必担心姜似安全,阿吉乐了,撒丫子飞奔起来。

河边已经站满了人,阿吉凭着城墙厚的脸皮与灵巧身形挤进去,好一会儿又在众人的咒骂声中钻出来向姜似禀报。

“四姑娘,跳河的是个妇人,刚刚被救上来了,现在正坐在河边哭呢。”

妇人的嚎哭声越过人群飘进姜似的耳朵:“寻不到我的妞妞,我不要活了啊——”

“听旁边的人说投河的妇人是卖豆腐的,人都叫她豆腐西施,早年守寡拉扯一个女儿长大,谁知她女儿前两日不见了,真是可怜……”阿吉把听来的讲给姜似听。

“没有报官?”阿蛮脱口问道。

“报了,怎么不报呢。可每年女人孩子失踪的多了去了,官府哪里管得过来呢!”阿吉叹了一声,趁机劝姜似,“四姑娘,要不说外头危险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妇人的哭声更大了:“可怜我女儿才十四岁,别人家孩子玩耍的时候从不出去,整日里跟着我磨豆腐,一天轻快日子都没享过啊。妞妞,你在哪儿?你回来啊——”

“四姑娘,咱们回去吧。”阿蛮听了那哭声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堵得厉害。

妇人被人扶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更准确地说是由人架着往外拖。

她整个身子往下坠,一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可尽管这般狼狈,那张绝望的脸上依然残留着年轻时的秀丽。

忽然,妇人呆滞的眼睛骤然焕发出惊人光彩,用力挣脱了扶她的人向姜似的方向跑去。

阿蛮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姜似面前。

妇人风一般从主仆二人身边刮过,姜似闻到了淡淡的酸涩味。

“妞妞,妞妞——”妇人跑得极快,拽住一名蓝衣少女的衣袖。

丫鬟婆子们的尖叫声传来:“你这疯婆子快放开我们姑娘!”

“你们让开,把我的妞妞还给我!”妇人发了疯般任由几个丫鬟婆子拳打脚踢,只死死拽着那少女衣袖不放,“妞妞,是娘啊,你看娘一眼啊——”

少女回头,轻轻皱眉:“大娘请放手吧,你认错人了。”

妇人看清了少女的脸,怔怔松开手。

姜似清楚看到妇人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了,转为冷灰。

“秀娘子,还是回去吧,说不准妞妞已经回家了。”旁边的人见妇人冲撞了贵人,好心劝道。

“妞妞,我要回家找我的妞妞!”妇人疯疯癫癫往前跑去。

少女抿了抿唇,头一偏恰好对上了姜似的眼。

“你是——姜四姑娘?”

姜似扬眉。

真是巧,她来采个“药”都能遇到安国公府的姑娘!

第22章 偶遇

少女是安国公府二房的姑娘,闺名芳华。因安国公府只有这么一位姑娘,季芳华在府中长辈面前很受喜爱,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子。

姜似在安国公府的那段时间就好似在一个牢笼里,季崇易对她视而不见,安国公夫人对她更谈不上待见,每一天都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度过。

现在想来,她难得说话多的时候就是季芳华偶尔来看她之时。

尽管对安国公府深恶痛绝,姜似对季芳华却没有恶感,便含笑回道:“正是。”

季芳华心中打鼓:“不知道姜姐姐还记不记得我?咱们去年夏日的赏荷宴上见过的。”

“自然是记得的。”

季芳华扫了一眼四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姜姐姐陪小妹去那边走走可好?”

姜似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应下来。

二人沿着柳堤往前边走去。

“你们在这里候着就是了,我与姜姑娘随意走走。”季芳华制止了丫鬟婆子们的跟随。

姜似示意阿蛮与阿吉留下,随着季芳华往前边走去。

河边绿柳婆娑,烟雾含愁,季芳华走到一株柳树旁停下来,姜似随之停下脚步。

她想不明白两家已经退了亲,季芳华还有什么话对她说。

季芳华揉了揉帕子,忽然对姜似施了一礼。

“季姑娘为何如此?”姜似侧开身子避过。

“三哥的事……我觉得应该向姜姐姐说声对不起。”季芳华面颊泛红,唯恐提起季崇易会引得姜似恼怒,有些紧张看着她。

姜似嫣然一笑:“季姑娘不必向我道歉,我并不介意。”

她即便介意,也怪罪不到季芳华头上来。

她甚至都懒得听到季崇易的道歉,对她来说,那对有情人离她远着点儿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一声道歉没有什么用,就是……就是想跟姜姐姐说一声。其实我三哥挺好的——”

姜似笑着打断了季芳华的话:“季姑娘的歉意我心领了,至于别的人就请季姑娘不必提了,我真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姜似的回答很出乎季芳华意料。

她本以为姜似满腹怨气,已经做好了被怪罪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反应。

凝视着少女绝美面庞上平静淡然的神色,季芳华在心中忽然就叹了口气。

三哥他……实在糊涂呢。

“季姑娘,我出来有一阵子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怪了,恕我失礼先走一步。”

“姜姐姐慢走。”季芳华望着姜似远去,立在柳树下没有动。

她今日出来本就是散心的。

国公府中向来长辈慈爱,兄弟姐妹和睦,可自从三哥的事闹出来就变了模样。

她住在二房都隐约听到过大伯父与大伯娘的争执,连带着阖府上下气氛压抑无比,仿佛呼吸都不顺畅。

她这才带着丫鬟婆子跑出来散心,没想到遇到了姜四姑娘。

一遇到姜似,季芳华不但没有散心,反而更加堵心了。

越是对比,她越觉得三哥眼睛被屎糊了。

“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婆子提醒道。

“嗯。”季芳华点点头,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青帷马车。

柳堤边很快恢复了平静,万千丝绦轻抚着水面,扰乱了倒映在水面上的婆娑倩影。

季芳华回府国公府中,一颗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她左思右想,抬脚去了季崇易那里。

季崇易落水着凉,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一进屋子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妹妹来了。”一见季芳华进来,季崇易便露出个笑脸。

国公府两房只有季芳华这么一个女孩,二人虽是堂兄妹,季崇易却把季芳华当亲妹子疼。

“三哥好些了么?”在季崇易面前,季芳华并不拘束,在他对面款款落座。

“好多了。”季崇易把桌上摆的葵花攒盘推到季芳华面前,“妹妹吃蜜饯,里面的青梅味道不错。”

季芳华拈起一颗梅子吃起来,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妹妹是不是有心事?”季崇易觉出季芳华的反常,关切问道。

季芳华睇了季崇易一眼,心中挣扎几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三哥真的要娶巧娘为妻?”

季崇易一怔,而后眉头轻蹙:“我与巧娘两厢情悦,如今父母也点头了,妹妹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三哥不觉得巧娘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

“妹妹,巧娘是个好姑娘,出身低微不是她的错。她很快就是你的三嫂了,三哥希望你能与她和睦相处,而不是瞧不起她的出身。”

季芳华委屈抿唇:“三哥,你怎么这样说我?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难道我不说,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吗?这与我瞧不瞧得起人有什么相干?”

“好了,妹妹,这件事我不想与你讨论。”季崇易心头一阵烦躁。

为了争取与巧娘在一起,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来自长辈的压力,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别人了。

“可是我今天见到了姜四姑娘——”

季崇易眉头皱得更紧:“妹妹听姜四姑娘说了闲话?”

季芳华把拈起的梅子往攒盒中一丢,站了起来:“三哥不要胡乱揣测,姜四姑娘什么都没说,是我觉得姜四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妹妹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姜四姑娘?”季崇易不悦问道。

“柳堤边散步时偶遇的。”

季崇易嗤笑:“妹妹真是天真,你好好想想,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季芳华也恼了,冷笑道:“三哥莫不是病糊涂了吧,你与姜四姑娘已经退了亲,莫非咱家有皇位继承,能让人家处心积虑与你堂妹偶遇!”

“芳华,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季崇易一急,咳嗽起来。

季芳华见此熄了与季崇易争执的心思,一跺脚道:“罢了,三哥鬼迷心窍,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了的,只希望三哥以后莫要后悔!”

她说完,提着裙摆飞奔而去,季崇易咳嗽着用力捶了捶桌面。

他不过是想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姜似回到府中,发现阿巧神色有些不对劲。

“阿巧,我出去这段时间府中发生了何事?”

第23章 来自二太太的颜色

阿巧眼中闪过愤怒,把一个食盒摆到乔昭面前:“姑娘您看,这是红线才从大厨房提回来的饭菜。”

伯府中用饭是有定例的,姑娘们的正餐都是四菜一汤,外加一道点心。

阿巧把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一道蘑菇煨鸡,一道宫保兔肉,一道清炒油菜,一道凉拌木耳丝,汤是三鲜羹,点心是如意卷。

“这是什么呀,蘑菇煨鸡里怎么只有两个鸡头?”阿蛮一看就怒了,指着那道蘑菇煨鸡脸色发黑。

姜似净过手,拿起筷子顿了一下,夹起如意卷慢慢吃起来,四菜一汤由始至终未碰一下。

“姑娘,这道蘑菇煨鸡虽然无法下筷子,但其他三道菜瞧着还不错,您多少用一点吧。”阿巧劝道。

“三鲜羹过咸,宫保兔肉太甜,清炒油菜还未断生,至于凉拌木耳……”姜似用筷子挑了挑切得均匀的木耳丝,淡淡道,“加多了芥末,恐怕吃一口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姑娘,您怎么知道……”阿巧怔怔看着卖相上佳的饭菜问道。

阿蛮是个急性子,立刻拿起筷子一一尝试,吃到凉拌木耳丝时忙吐了出来,泪眼汪汪道:“还真如姑娘说的那样,今日厨房莫非换厨娘了?”

姜似把筷子放下,笑道:“不是换了厨娘,而是咱们海棠居被厨娘特殊关照了。”

“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故意的?”

姜似笑了笑。

她才得罪了姜倩,饭菜就有了花样,这种手段还真是无趣。

“岂有此理,婢子找厨娘算账去!”阿蛮怒气冲冲往外走。

阿巧一把拉住她:“你别冲动,厨娘恐怕没有这个胆量。”

她说着,担忧看了姜似一眼:“姑娘,是不是二姑娘回来,二太太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姜似赞许点头:“我们阿巧真聪明。”

阿巧瞬间红了眼圈:“姑娘,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开玩笑!二太太管家这么多年,满府下人都要讨好那边,要是她有意为难您,您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阿蛮已是火冒三丈:“婢子告诉大老爷去,大老爷最疼姑娘了,知道了定然会替姑娘出气的!那些黑了心的,如果大太太还在哪里轮到二太太管家,现在他们却欺负咱们姑娘没了娘——”

阿巧猛然拉了阿蛮一把:“阿蛮,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这么点子事也值当你们说这么多。”姜似笑眯眯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火气。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阿蛮狠狠跺脚,“我爹曾说过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咱们忍一次以后就要一直忍,忍成孙子也没人心疼。”

姜似噗嗤一笑:“姜叔话糙理不糙。”

见姜似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模样,阿蛮左右看看,忽然压低了声音:“不如让婢子用麻袋把厨娘套上打一顿得了,婢子保证不让人抓到小辫子。”

阿蛮的父亲是姜安诚的伴当,有一身好武艺,阿蛮自小就随着父亲学拳脚,以她现在的身手打两三个寻常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治标不治本。”姜似拍了拍阿蛮的手臂,笑道,“阿巧,你把这些没动筷子的菜收进食盒里先不要丢。阿蛮,有些东西需要你下午出去买,我等会儿写个单子给你。”

阿蛮还待再说,被阿巧拉了出去。

立在廊檐下,阿蛮恼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阿巧往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道:“急什么,姑娘心里定然有数。”

阿蛮一怔。

她还记得那一天,闷闷不乐多日的姑娘眼中忽然有了神采,语气坚决对她说:“我要退亲,阿蛮助我。”

她忙不迭点头,却心中惴惴。可是现在姑娘真的顺利退了亲,还没让安国公府有好果子吃。

“你说得对,姑娘一定有办法的。”阿蛮终于露出个笑容。

姜似去了书房,提笔写下一张清单。

只要买齐了清单上的东西,她就可以按着那些方子配药了,那些“药”才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二太太那点小伎俩别说往心里去,就是动一下眉梢她都嫌浪费时间。

当然,嫌浪费时间是一回事,让人欺到头上来她可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

姜似一整个下午都在摆弄采回来的那些白角草,不知不觉从窗棂投进来的光线就变成了柔和的橘红色。

阿巧从大厨房提了晚饭来,照例是四菜一汤一道点心,这一次不用尝味道,就连卖相都不那么好看了,其中一道藕圆子大半都是炸焦的,姜似鼻子灵,闻起来就是浓浓的糊味。

“那些杀千刀的,等明日是不是准备给姑娘吃残羹剩饭了!”阿蛮恨不得把饭桌掀了,气得来回打转。

“把这些装进食盒里,连中午的也带上,随我去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姜似不想第二日还虐待自己的胃,自然要速战速决。

冯老夫人很享受子孙给她请安的感觉,但毕竟上了年纪,应付一日两次的请安多少有些精神不济,便把晚上的请安给免了。

此时听丫鬟来报四姑娘前来请安,冯老夫人原不打算见,却鬼使神差想到姜似与她做了同一个梦,又点头让人进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不知祖母晚饭用的可好?”姜似规规矩矩行礼,仪态上挑不出一丝差错来。

“到了我这个年纪,饭菜再好也没了胃口,不像你们少年人了。”冯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轻揉着左眼。

不知为何,见到姜似她就又想到了那个梦,一想到那个梦,左眼似乎就痛起来。

“借着请安的机会,孙女有件事想与祖母商量。”

“什么事不能明早说么?”

姜似笑笑:“孙女等不得明早了。”

“哦?”冯老夫人眼睛一眯,认真起来。

“孙女记得母亲去后,留下的嫁妆大姐出阁时带走了一半吧?”

冯老夫人眼神如刀盯着姜似。

大房三个子女,按着她的意思,苏氏的嫁妆分给姜湛一半,另一半由两个孙女平分。可长子却不同意,非要说好男儿拿母亲的嫁妆没出息,执意把嫁妆平分给两个女儿。

为此,她很是生了几日闷气。

四丫头好好的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孙女已经成年了,想要学着打理自己的嫁妆。”姜似无视冯老夫人锋锐的目光,理直气壮道。

第24章 漫天要价

尽管冯老夫人掩饰不错,姜似还是察觉在她说出讨要嫁妆的话后对方神情有瞬间僵硬。

姜似的母亲苏氏去世多年,放嫁妆的钥匙一直由冯老夫人掌管,虽说冯老夫人早就扬言等大房的三个子女嫁娶时就会把嫁妆取出来,姜似却知道提前讨要的话等于让冯老夫人割肉。

苏氏是宜宁侯府的嫡女,嫁妆数目可不小,那些铺面田庄的出息虽有账目,可白花花的银子想要生钱太简单了。

那生出来的钱当然不会计入苏氏的嫁妆里,至于去向,不言而喻。

“你虽然已经及笄,却没学过管家,打理嫁妆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姜似的话让冯老夫人很有几分措手不及,语气越发冷淡了。

姜似依然笑盈盈的模样:“正是因为打理嫁妆不容易,孙女才想现在就学起呀。先前孙女与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定亲,三公子是幼子,妻子管家的本事差一点不打紧。但现在孙女与他的亲事已经黄了,将来说不准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说到嫁娶之事,姜似半点没有脸红,打量着冯老夫人神色接着道:“万一孙女嫁给哪家长子,却连一点管家的本事都没有,定会让人笑话的。孙女被人笑几句不算什么,可人家要说咱们伯府不会教养女孩,那就是孙女的罪过了。”

冯老夫人听姜似说完,神色有些精彩。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孙女如此能言善道,可偏偏说的又有几分道理。

可是伯府与安国公府的亲事已经黄了,一两年内姜似想要出嫁希望渺茫。

这么长的时间,那么一大笔嫁妆交到姜似手上,冯老夫人哪里舍得。

冯老夫人沉吟一番:“你能这么想是好事,但凡事都要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先跟着你二婶,看看她是怎么打理庶务的,等学上十天半月再让你二婶分一项活计给你。至于打理嫁妆,至少要先把这些熟悉了再说。”

熟悉了针线房,还有采买,熟悉了采买,还有人情往来,只要她想,姜似需要学的多得是,等把这些一一学遍,一两年差不多就过去了。

倘若一两年后姜似顺利出嫁,她当然不能落下贪污媳妇嫁妆的恶名,那些嫁妆自然会一分不差交给姜似的。

姜似听了冯老夫人的话,面露挣扎,可最后还是摇头道:“孙女就要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冯老夫人脸沉下来:“四丫头,祖母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难道没听进去?莫非你觉得祖母会贪污你娘留下的东西?”

“孙女当然不会这么想。”

冯老夫人神色一缓:“这就是了,那你就按着祖母说的去做吧,祖母不会害你的。”

“可是孙女需要钱啊。”

“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都有府中给添置,你每月还有月钱,难道还不够?”

“孙女想弄个小厨房,以后自己做饭吃。”

“胡闹!”冯老夫人一听就来了火气,敢情这丫头闹腾半天是因为嘴叼了。

立在冯老夫人身边的冯妈妈暗暗撇嘴。

整个伯府就慈心堂里设有小厨房,连二太太那边都没有呢,四姑娘却闹着要弄小厨房,果然这没娘管教的姑娘就是不懂事。

大丫鬟阿喜对着阿福努了努嘴。

看来四姑娘要倒霉了。

姜似根本不在意冯老夫人发火,语气淡淡道:“孙女不敢胡闹,只是再不弄个小厨房就要饿死了,为了活命只好来求祖母了。”

“你这是什么话?为了弄个小厨房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上,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冯老夫人斥道。

“阿蛮,阿巧,把食盒带进来。”

很快珠帘掀起,阿蛮与阿巧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丫鬟手中各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冯老夫人面前屈膝行礼。

冯老夫人懒得与丫鬟多说,只冷着脸盯着姜似。

“把那些饭菜拿出来,请老夫人过目。”

阿蛮与阿巧飞快把饭菜从食盒中取出,摆满一桌子。

“这是中午的,这是晚上的。祖母可以让人尝尝,看这些饭菜能否下咽。”姜似终于收起了唇畔笑意,冷冷道。

冯老夫人扫了一眼,视线在晚上那份饭菜那里多留了片刻,皱眉道:“虽然卖相差了些,何至于就不能下咽了?我看这些菜都没被人动过。”

既然没被动过,姜似又是怎么知道难以下咽的?

姜似轻笑:“正是因为难以下咽,才没再动筷子。祖母若是不信,让人尝尝就是了。”

“阿喜——”冯老夫人冲阿喜示意。

阿喜满心不情愿。

作为老夫人的大丫鬟,吃用上她可不比姑娘们差,谁愿意吃这些已经冷掉的饭菜。

然而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她立刻应了一声是,拿起一双干净筷子瞄着桌上的饭菜。

还是尝尝凉菜吧,至少这本来就是冷的,味道不会变多少。

阿喜夹起一筷子凉拌木耳放入口中,才尝到味道就慌忙吐到帕子里,掩口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冯老夫人沉声问道。

阿喜呛得满眼泪:“好像是放多了芥末……”

“阿福,你去尝尝别的。”到了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阿福尝了几样菜,虽然不像阿喜反应那么大,脸色同样不好看,对冯老夫人道:“味道……是差了些……”

“厨房那些婆子越来越偷奸耍滑了!”

姜似笑了:“以往倒是挺好的,就是今日一连两餐都是这个样子。祖母,不如您把二婶叫过来问问吧,莫非她换了厨子却没和祖母说?”

冯老夫人一时没有回应姜似的话,深深看着她。

少女精致的下巴微扬,任由冯老夫人打量。

二人的视线相撞,冯老夫人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退缩。

冯老夫人收起审视的目光,对阿福道:“去请二太太过来。”

姜似不由弯起唇角。

曾经有个混蛋教过她,要想让别人答应一个小条件,那么就先提出一个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大条件。

这样的话,那个小条件很容易就会被满足的。

这便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看来,他是对的。

第25章 挖坑不管埋

二太太肖氏带着疑惑从雅馨苑匆匆赶来,一眼便扫到了姜似。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屋子里虽已经掌灯,光线却不甚明亮。

少女转眸,微微扬了一下唇角,顿时满室生辉。

肖氏心中便开始泛酸。

老爷官拜太仆寺少卿,正儿八经的正四品京官,这可比那些只拿俸禄没有实权的勋贵子弟们强多了,这也是她女儿能嫁到侯府去的原因。

长兴侯府看重的从来不是女儿伯府姑娘的身份,而是老爷自身的本事和将来的潜力。

不过肖氏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前两年鲁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选妃,最后的王妃人选家世并不出众,却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当时倩儿也参加了那场选妃宴,要是倩儿有姜似这副模样,说不准鲁王妃就是倩儿了。

长兴侯府再好,比起王妃之位就天壤之别了。

当然,肖氏只敢在心里想想。

姜倩的婚事算是一件得意事儿,要是让外人知道她对女儿嫁到长兴侯府还觉遗憾,一顿冷嘲热讽是少不了的。

“老夫人还没歇啊。”肖氏笑着向冯老夫人打过招呼。

姜似起身对肖氏略略屈膝:“二婶。”

“四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肖氏摆出和善的样子,“真该让俪儿与佩儿向四姑娘学学,那两个丫头被我宠坏了,一点不懂事。”

姜似嘴角嘲弄的笑意一闪而逝。

肖氏口中的“俪儿”与“佩儿”分别是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

姜俪与姜佩都是二房的姑娘,却是庶女,肖氏自然能随口说一句二人的不是,还能显出嫡母对庶女的疼爱来。

冯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扫了桌上饭菜一眼。

肖氏一愣,压下心中诧异笑道:“这是——”

她上午才暗示了管厨房的刘婆子,姜似晚上就来找老夫人告状了?

肖氏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少女面色平静,微勾唇角。

肖氏满心不敢相信。

这府中一直是她管家,姜似一个没了亲娘护着且还是刚退了亲的小丫头,怎么敢如此!

正常情况下,一个小丫头不该夹起尾巴做人吗?

等这丫头吃几天苦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她自然会暗示刘婆子不再做手脚。

肖氏的表现明显取悦了姜似,少女唇角弧度更弯了。

她前世时就是个爱掐尖的性子,很是在乎自己名声,要是那时候肖氏这么做,她不愿向父兄求助,亦不愿祖母看轻了她,十有八九会暂时忍下来想更合适的法子解决。

但是现在,如果名声不能让她活得更舒坦,那就是狗屁,谁都不能让她不痛快。

“好叫二婶知道,这是送去海棠居的午饭与晚饭。”姜似冷着脸道。

“这饭菜怎么了?”肖氏装起糊涂。

“难以下咽。”姜似说得直接,“阿福与阿喜都尝过了,二婶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尝尝。”

肖氏变了脸色:“四姑娘这话就让婶子难受了。四姑娘没吃好跟婶子说就是了,婶子定会把厨娘好好教训一顿给四姑娘出气的。”

“二婶打算如何教训厨娘?”姜似嫣然一笑,“我记得管厨房的是刘婆子吧?”

肖氏刚才的变脸不过是做样子,现在才真正色变,端着亲切的笑容反问道:“四姑娘想让婶子怎么教训厨娘呢?”

她一个当长辈的姿态摆得这么低,姜似若是咄咄逼人,在老夫人那里可讨不到好,传出去的话府中下人也会认为四姑娘刻薄,为难下人。

姜似指着一桌子的菜冷笑:“若说一个菜做差了,可能是失手,偏偏四菜一汤都让人吃不下去。若说一顿饭做差了,可能是厨子没睡醒,偏偏两顿饭都是如此。”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肖氏:“要是赶上是非不分的,还以为是二婶对管厨房的说了什么话,所以厨房才用这样的饭菜为难侄女呢。”

肖氏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四姑娘,你这样说就让婶子伤心了。婶子管家不是一两年了,我是这样的人么?”

“二婶急什么,我不是说了,是非不分的人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么?莫非二婶觉得侄女是是非不分的人?”

“当然不是……”肖氏勉强挤出个笑容。

姜似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直白不加掩饰,竟让习惯了说话点到即止的肖氏有应接不暇之感。

姜似脸色一正:“既然厨房的事二婶不知情,那么就是刘婆子欺上瞒下,想要在我这自幼失母的人身上尝尝奴大欺主的滋味了。二婶觉得这样的下人该如何惩罚才能让其他下人引以为戒?”

“这——”肖氏迟疑了一下,“刘婆子既然失职,就让她放下厨房的差事,去针线房当差吧。”

刘婆子是按着她的吩咐行事的,去针线房比起管厨房的差事损失不小,要是再罚重了,可就寒了那些替她做事的人的心了。

“一个欺负了主子的下人,二婶只把她打发去针线房,二婶还真是心善啊。只是不知,倘若刘婆子欺负的是二姐,二婶又当如何?”姜似毫不客气问道。

肖氏万没想到姜似敢扯破脸说话,强撑着道:“刘婆子在大厨房当差多年一直很妥帖,即便是你二姐遇上这事,总不能半点活路不给老仆留,寒了人心。”

呵呵,反正倩儿早就出嫁了,当然不会遇到这种事。

姜似眉头一皱:“二婶说的也对,一个管着厨房差事多年一直很妥帖的人,怎么突然就糊涂了呢?看来不是奴大欺主这么简单。”

肖氏一听,脸色就更不好了。

还是奴大欺主吧,不然岂不是说她指使的?

肖氏脸色变幻的当口,姜似对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您最是睿智,不如给孙女指点一下迷津吧,刘婆子忽然闹了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呀?”

“还能是为什么,定是那老奴猪油蒙了心!”肖氏急急接话,决定舍弃刘婆子这枚棋子,“四姑娘说得对,奴大欺主的下人容不得,就让她一家子去京郊庄子里刨地吧,四姑娘觉得如何?”

姜似勉强点头:“既然二婶这么说,我就不计较了,毕竟刘婆子还有一家老小要活呢。”

肖氏只剩下了呵呵。

不给人家留活路的不就是你嘛,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

姜似施施然对冯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她微微点头,阿蛮与阿巧立刻把桌面上的饭菜收拾一空。

冯老夫人见姜似不再提讨要嫁妆的事,巴不得她走人,忙点头道:“去吧。”

姜似脚步轻快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今日二姐回来,听说没有去二婶那里。二婶可别难受,说不准过两日二姐又来了呢。”

她说罢,扬长而去。

冯老夫人冷冷睃了肖氏一眼,面色不善。

肖氏心中咯噔一声。

姜似这个死丫头,临走竟然还给她挖了个坑!

第26章 丢脸

冯老夫人看着二太太肖氏,神色阴晴不定。

她这个儿媳妇管家久了是不是忘了伯府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谁,手竟然伸到慈心堂来了!

姜似临走那句话,让冯老夫人无法不怒。

大厨房好端端为什么为难姜似?还偏偏是姜倩回来的日子?

显然是姜似在慈心堂给姜倩脸色瞧的事传到肖氏那里去了,肖氏这才给姜似一点颜色看看。

冯老夫人是过来人,对这种后宅手段不怎么在意,可使到她身上来就不能忍了。

姜倩都没去雅馨苑,肖氏却找上了姜似,这岂不是说明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对冯老夫人这样控制欲强的人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冯老夫人越想越怒,抬手就把茶水泼到了肖氏脸上,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死呢!”

那茶水已经放得半温,泼洒在脸上并不烫人,可肖氏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管家多年,此刻脸上茶水直流,腮边鬓角还挂着茶叶子,只觉脸像着火似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老夫人,您这话让儿媳真是无地自容了,不知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冯老夫人清醒过来,看着一身狼狈的肖氏心中那股气虽然出了大半,却有几分后悔。

刚才是有些过了,肖氏毕竟管着家,且就算不看肖氏,也要看在两个孙子份上给她留些脸面。

“罢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就让刘婆子一家出府,别再给我添堵。”冯老夫人缓了语气。

“老夫人好生歇息,儿媳先退下了。”

肖氏一走,偌大的慈心堂里分外安静,针落可闻。

冯老夫人拿眼扫着冯妈妈等人,一言不发。

压抑的气氛让冯妈妈等人抬不起头来,汗水悄悄湿透了后背衣裳。

冯妈妈带头跪了下来,阿福与阿喜紧跟着跪下。

至于其他丫鬟婆子都在外头跪着,是没资格进来的。

“说说吧,是谁多嘴多舌了?”冯老夫人手一伸想端起茶喝,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那杯茶已经泼到肖氏脸上了,脸色不由更沉。

阿福见状大着胆子起身,利落换了一杯新茶端给冯老夫人,又重新回到原处老实跪下。

冯老夫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虽然火冒三丈,但对阿福的眼力劲还是满意的。

“没人承认?”冯老夫人又喝了一口茶,语气已经听不出喜怒。

可冯老夫人越是如此,跪了一地的下人越觉得心中发寒。

阿喜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砰砰磕头道:“是婢子……婢子一时多嘴……”

见是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冯老夫人紧绷唇角,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阿喜一言不发。

这么一会儿工夫,阿喜已经磕得鬓发散乱:“二姑奶奶走后雅馨苑的小丫鬟来找婢子说话,婢子想着二太太对二姑奶奶一片慈母之心,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老夫人,婢子知道错了,婢子要是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就是打死婢子也不敢乱说啊……”

阿喜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白皙柔嫩的额头上已是一片紫青:“婢子真的知错了,求老夫人饶了婢子吧,婢子再也不敢了……”

“够了。”

冯老夫人吐出两个字,阿喜立刻浑身一僵停止磕头,惊惧望着她。

“从明日起,你就去针线房做事吧。”看着阿喜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冯老夫人心软了一下,打消了把人打发出府的念头。

“谢……谢老夫人……”阿喜瘫坐在地板上,已是万念俱灰。

从风光体面的慈心堂大丫鬟沦落为针线房的丫鬟,这样的打击让她恨不得立刻死了才痛快。

阿福见阿喜神色有些不对,到底念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忙拉着她道:“老夫人,婢子带阿喜下去收拾一下。”

“去吧。”闹腾了一顿冯老夫人也累了,冷声道,“冯妈妈,这些人就交给你敲打了,以后再有多嘴的一律撵出府去!”

这一晚,慈心堂的下人仿佛集体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雅馨苑那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肖氏一身狼狈从慈心堂回到住处,才一进屋就掀翻了桌子,桌上茶壶茶杯落到地上,碎瓷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姜二老爷恰好进来,发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皱眉问道。

肖氏又是尴尬又是委屈,摒退了下人讲明情况。

“糊涂!”姜二老爷听完立刻斥了一声,“你一个当婶子的在这种小事上拿捏侄女做什么?传出去脸上光彩吗?”

肖氏脸上火辣辣的,恨道:“谁知姜似这么不顾脸面,竟扯破了脸与我较劲。”

别家府上那些嫡母为难庶女或是继母为难原配留下来的嫡女的,哪个不是在这种小事上拿捏人?

那些被拿捏的女孩谁敢吱声了?怎么轮到她就不行了?

“你也别不服气,你当四丫头是个好相与的?早先她有着一门好亲事,自然顾惜名声,现在可不同了。”

“如何不同?”

“破罐子破摔了呗。”提起姜似,姜二老爷同样没有好心情。

那日在库房前被侄女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的事他可没忘了。

肖氏抖着唇还待再说,姜二老爷冷冷道:“总之,那丫头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离她远着点儿!”

姜二老爷说完,看着灯光下的老妻脸色比鬓角上挂着的茶叶还要黄,果然是黄脸婆一个了,哪里还愿意多留,抬脚往西跨院去了。

肖氏从姜二老爷这里没得到一句安慰反得了一通数落,还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睡小妾去了,气得直打哆嗦,眼珠一转招来心腹婆子耳语几句。

心腹婆子点点头,悄悄出去了。

姜似主仆回到海棠居,阿蛮迫不及待问道:“姑娘,您怎么知道老夫人与二太太不敢为难您的?”

姜似淡淡一笑:“无他,无欲则刚而已。”

她无所求,自然可以用母亲留下的嫁妆与祖母漫天要价。祖母舍不得放弃用母亲的嫁妆牟利,当她对二婶发难时当然只能作壁上观。

至于二婶,不过以为她是个没有母亲护着的姑娘家,认准了她脸皮薄会用委婉的法子解决。这样的话,恐怕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厨房那边就会收手了,那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可惜二婶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人活在世,面子与尊严是两码事。

面子不如活得痛快重要,而活得痛快是不能丢了尊严的!

“睡吧,明日且有热闹瞧。”姜似示意阿蛮二人伺候她洗漱。

阿蛮与阿巧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想:明日会有什么热闹呢?

第27章 闹剧

阿蛮与阿巧惦记着明日的热闹,一晚上没睡安稳,第二天起来皆眼下发青。

姜似却神清气爽,收拾得清清爽爽去慈心堂请安。

冯老夫人同样没睡好。

人上了年纪本来就觉浅,心里一旦搁着事就更不行了,更何况她自从做了那个梦总觉得左眼隐隐作痛。

一见姜似双颊红润仿佛滚过露珠的蔷薇花,冯老夫人心里就一阵不舒坦。

如果不是昨晚这丫头闹腾,她也不至于一夜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

一个小丫头,现在就会用嫁妆跟她谈条件了,以后岂不是要翻天?

冯老夫人心中有了回头给姜似一点教训的打算,此时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

二太太肖氏带着两个庶女比姜似还早来了一步,见到姜似人比花娇的模样就更不爽了,不过想到昨晚上派心腹婆子去给刘婆子传的话,她嘴角又翘了起来。

等一会儿该有热闹瞧了,她倒要看看姜似如何下台!

“行了,都散了吧。”冯老夫人端了茶。

肖氏领着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起身告退,三太太郭氏带着三姑娘姜俏也站了起来。

一行人陆续往外走,姜似虽然是大房的姑娘,因为是晚辈,自然走在最后面。

走在三太太郭氏身边的少女忽然侧头,冲着姜似挑了挑眉毛,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姜似看着姜俏,暗自唏嘘。

东平伯府共分三房,姜三老爷是庶子,平日里很低调,三太太郭氏作为庶儿媳在外边话也是少的,唯独他们的女儿姜俏却是个活泼爱说的。

这也不奇怪,姜三老爷虽是庶出,却只有一子一女,姜俏从小也是蜜罐中长大的。

蜜罐中长大的姜俏却一直与姜似不对付。

伯府六位姑娘里二人同龄,姜俏比姜似大了几个月,若说从小因为年纪仿佛而互相别苗头很是寻常,二人闹僵却是因为安国公府那桩亲事。

当初山崩,安国公是被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同救下来的,转头安国公府求娶东平伯府的姑娘,亲事却落到了姜似头上。

姜俏比姜似还大着几个月,自然不舒坦,偏偏那时的姜似吃软不吃硬,嘴上从不饶人,有一次拌嘴便来了一句:谁让你父亲不是伯爷呢。

就是这一句话让姜俏彻底翻了脸,以后见了姜似连表面的和睦都懒得维持了。

可是姜似一直记得,当她嫁到安国公府不足一年就守了寡后,听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早就做好了被姜俏看笑话的准备。

从来对她没好脸色的姜俏却给了她一个拥抱。

想到这些,姜似对姜俏粲然一笑。

姜俏便愣住了。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姜似居然对她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正常的人笑?

一定有阴谋!

姜俏神色一凛,忙收回了目光,又不愿输了气势,昂首挺胸走在三太太郭氏后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慈心堂院门,一个人影猛然冲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一时都懵了,立在原处忘了动弹。

那人影是冲着姜似来的,跟在姜似身后的阿蛮飞起一脚,轻盈落地。

那人影一下子趴在姜似脚边,脸上顶着鞋印仰头求道:“四姑娘,求求您大发慈悲,给老奴一家老小一条活路吧,老奴给您磕头了——”

众人这才看清这人影竟然是刘婆子。

此时三房人都在,众人看向姜似的眼神瞬间微妙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姜似那一闹,府中上下都听到了风声。

姜似冷眼看着刘婆子跪在脚边哀求,不发一言。

“四姑娘,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老奴当个屁给放了吧。老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刘婆子两手抡起抽打自己的嘴巴子,很快一张老脸就成了发面饼。

除了才从慈心堂出来的这些人,那些路过的下人皆悄悄站住看热闹,窃窃私语声响起。

“刘婆子还真是有点可怜啊。”

“是啊,虽然刘婆子犯了错,但一家子就这么被赶到庄子上去,还是太惨了。”

……

下人们天然就是一个群体,不管刘婆子平时为人如何,此时见她一家老小就这么被赶出去,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你们再胡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阿蛮怒道。

二太太肖氏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憋了一夜的气终于出了不少。

刘婆子这么一闹,不管有什么理由,姜似在下人心中都会落下刻薄的名声,等这名声传出去后就别想再有好亲事了。

还有什么比断了一个女子的好亲事更好的反击呢?

刘婆子哭声震天,连慈心堂的丫鬟都扒着头往外瞧。

“怎么回事?”闭目养神的冯老夫人忽然睁开眼,问阿福,“外面闹腾什么呢?”

阿福忙出去打探,不一会儿疾步进来禀报:“刘婆子不知怎的跑了过来,正哭着向四姑娘求情呢。”

冯老夫人沉吟一下,伸出手道:“扶我去看看。”

“太太,老夫人出来了。”立在二太太肖氏身侧的婆子悄悄道。

肖氏动了动眉梢。

老夫人出来正好,看了这场闹剧定然更厌烦姜似那个死丫头了。

刘婆子察觉冯老夫人出来,飞快看了肖氏一眼。

肖氏微不可察点头。

刘婆子忽然站了起来,口中喊道:“既然四姑娘不原谅老奴,那老奴只有以死赔罪了,只希望四姑娘能放过老奴的家人——”

刘婆子边说边把头一低,对着院墙就撞了过去。

“啊——”不少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惨叫传来,反而静得吓人。

众人睁开眼,就见阿蛮一脚踩在刘婆子裙摆上,刘婆子以极其不雅的姿势俯爬在地上,露出破了一个洞的里裤来。

骇人的安静过后,爆发出一阵笑声,不知谁说了一句:“刘婆子够节约的啊。”

众人笑声更大了。

阿蛮依然没有抬脚,居高临下看着刘婆子冷笑:“想死不能偷偷找棵歪脖子树吗?吓坏了我们姑娘你负责啊?”

这老王八蛋,难怪姑娘叮嘱她一旦出现要死盯着呢,果然是要闹幺蛾子。

第28章 别让我听见就好

大庭广众之下裙子被人扒了,露出的里裤上面还有破洞,饶是刘婆子脸皮比城墙厚也受不住了,急慌慌伸手用力从阿蛮脚下夺裙子。

阿蛮绷着脸死活不抬脚,就听刺啦一声,那条土黄色的裙子就断成了两截。

爆笑声登时响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冯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姜似看也不看刘婆子一眼,抬脚饶过她走到二太太肖氏面前,神色严肃道:“二婶若是连这种刁奴都压不住,还是不要管家为好。”

“你说什么?”肖氏万没想到姜似这么直接,一时愣住了。

那些笑声立刻止住,所有目光都落在姜似身上。

“打发刘婆子一家人去庄子上是二婶当着祖母的面说的,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刘婆子一家还留在府中不说,刘婆子竟能闯到这里来撒泼。这是幸好已经给祖母请过安,我们出了慈心堂,若是再早一点,刘婆子是不是要闯进慈心堂里去?”

姜似看冯老夫人一眼,嘴角噙着冷笑:“刚刚刘婆子竟然以死相逼,如果她闯进了慈心堂,我的丫鬟又没有及时拦住,此时是不是已经血溅慈心堂了?那以后祖母还能不能在慈心堂住?”

冯老夫人一听,脸色越发难看了。

肖氏险些闭过气去。

这个姜似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这么多人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二婶,您管家多年,如今想打发个人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那侄女只能认为您对刁奴太过纵容,以至于他们把您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

“不是这样的——”

肖氏开口解释,姜似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对着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如果以后府中下人有样学样,对主子的处罚不满意就跑到主子面前寻死觅活,那伯府岂不是乱了套?今日刘婆子能对我以死相挟,他日张婆子、王婆子就能对别的姐妹甚至二婶、三婶乃至祖母以死相挟,那咱们家岂还有名声可言?”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一番话说得冯老夫人脸色发白,看着肖氏的眼神越发不善。

“老夫人——”

“我昨日怎么说的?肖氏,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莫非要我请她出去?”冯老夫人一指刘婆子。

肖氏心中一咯噔,知道姜似先发制人已经占了上风,此时不宜再闹腾下去,立刻对刘婆子喝道:“你这老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去庄子上!”

刘婆子早就吓没了胆,对着冯老夫人磕了个头立刻提着半截裙子要逃开这是非之地。

“等一等。”姜似冷冷开口。

“四姑娘还有事?”肖氏现在一听姜似说话,头皮就开始发麻。

“以死要挟主子,事后无须付出任何代价,二婶如此和善难怪压不住这种刁奴。侄女已经可以预见,等这刁奴出了伯府大门把侄女的名声随意践踏定不会有丝毫畏惧之心。”

“我看谁敢!”冯老夫人冷喝一声,眼神如刀缓缓扫过众人。

凡是触及到冯老夫人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刘婆子,你听好了,到了庄子上若是把府中的事传出只言片语,那你们一家子就不必在庄子呆了。”

刘婆子扑通跪下来:“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她低着头请罪,心中对二太太肖氏忍不住埋怨起来。

二太太可是保证了,今日闹这么一场定要四姑娘名声扫地,等到了庄子上还会给她不少好处。

可是老夫人发了话,她在外头不仅不能说四姑娘不是,还要时刻悬心,万一有别人多嘴她就要倒大霉。

早知如此,还不如悄悄去庄子上算了。

“还有你们,以后谁若议论此事,直接让人牙子领了去!”冯老夫人喝道。

“婢子不敢。”

“都给我散了!姜似,你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赶忙往外走。

姜俏扭头,好奇看了姜似一眼。

不得不说,比起以往姜似跟她拌嘴,今日敢这么挤兑二伯娘倒是让她刮目相看呢。

“俏儿,走了。”三太太郭氏悄悄拉了姜俏一把。

“祖母有何吩咐?”姜似神色平静询问。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姜似,神色冷然:“姜似,你要记得,姑娘家口齿太伶俐了不好。”

她不聋,也不瞎,哪里看不出来这个孙女是和肖氏杠上了。

她倒不在意姜似怎么闹,一个退过亲的女孩前途有限,但要是带坏了其他孙女的名声那可不成!

“祖母放心,孙女记住了。”姜似仿佛听不出冯老夫人的不满,对着她甜甜一笑。

“下去吧。”冯老夫人见了姜似的笑容只觉刺眼,不耐烦摆手。

一个已成废子的孙女,只要不闹出花来,自然不值得她费心。

至于肖氏……管家久了,是该有个人让她受受挫了。

“孙女告退。”

姜似施施然离去,在回海棠居的路上遇到了等在路边的肖氏。

“二婶。”姜似笑着对肖氏打招呼,仿佛先前的咄咄逼人没有存在过。

肖氏暗暗咬牙。

这死丫头的脸皮,她真是服气了!

“四姑娘是不是对二婶有意见?”

“二婶想多了,侄女一贯就事论事,怎么会对长辈有意见?”

“好一个就事论事!”站在外面,肖氏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大嫂去得早,我这当婶子的不能眼看着四姑娘走偏了路不管。婶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人言可畏,这世上最难堵住的就是人的嘴。”

老夫人虽发了话不许下人嚼舌,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老夫人难道会把全府的下人都打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姜似对着肖氏嫣然一笑:“法不责众的道理,侄女懂。不过这也不打紧,侄女只认准了一点,到时候还找二婶就是。”

她说完,对着肖氏优雅屈膝:“二婶可以多看看风景,侄女先走一步。”

肖氏站在花树旁,盯着少女窈窕背影气得心口疼。

这个死丫头,早晚有一日她要好好收拾一顿!

“姑娘,二太太肯定在心里骂您呢。”阿蛮回头看了一眼,悄悄告状。

“没事,别让我听见就好。”姜似淡淡道。

第29章 秋千

姜似回到海棠居,一头埋进那些药里。

从柳堤采回来的白角草需要晒干研成细粉,趁着阳光正好,阿巧与阿蛮便在院子里仔细翻晒。

姜湛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见阿蛮二人在院子里,笑着问道:“你们姑娘呢?”

阿巧忙放下手头活计:“姑娘在屋子里呢,婢子这就去禀报一声。”

姜湛看了一眼怀中物件,忙拦着:“不用了,等我装好了这个再叫你们姑娘出来。”

阿蛮与阿巧好奇围上来。

“呀,秋千!”阿巧脸上带了兴奋之色。

姜湛环视一番,选定了两株距离适当的海棠树,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把一架秋千装好了,还在绳索上密密缠上彩带,边缠边笑道:“缠上这彩带不但好看,还不磨手。好了,你们谁来试试?”

阿蛮与阿巧大为意外,强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推辞道:“姑娘还没坐呢,婢子怎么能先试?”

“让你们试就试,哪这么多话?”姜湛有些不耐烦,心道当然要你们试试牢不牢靠才能给妹妹玩啦。

嗯,阿蛮身手好,就是她了。

“阿蛮来吧。”姜湛笑呵呵拍了拍秋千架。

“那婢子就先替姑娘试试啦。”阿蛮踩上踏板,脚下微微用力,很快就高高荡了起来。

“阿蛮,你小心点。”阿巧看着阿蛮越荡越高,荡到最高处时远远超出了墙头,不由心惊胆战。

阿蛮充耳不闻,到了最高处忽然一个后翻,在空中漂亮翻了个跟头又稳稳落在秋千架上。

阿巧捂着眼睛惊呼一声。

姜似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站在廊下往院中看。

“姑娘,荡秋千真有趣。”阿蛮从秋千上跳下来,兴奋得小脸通红。

姜湛脸色却有些发白,踮脚去解才系好的绳索:“忽然想起来这秋千是找人借的,我还是还回去吧。”

姜似提着裙摆快步走过来:“二哥唬我呢,没听说一架秋千还需要找人借的。”

“四妹身体弱,打秋千吹了风着凉怎么办?还是解下来吧。”

妈呀,四妹的丫鬟太野了,荡个秋千打算上天,教坏了妹妹怎么办?

一想到姜似万一从秋千上掉下来,姜湛不由加快了手上动作。

姜似拉住绑在绳索上的彩带笑道:“二哥,我喜欢这架秋千呢。”

姜湛手一顿,迎上少女含笑的眼睛,只犹豫了一下就飞快妥协了:“既然四妹喜欢,那就留下吧。不过先说好了,可不能像阿蛮那样打秋千,万一摔着了不得。”

四妹刚退了亲,心里定然难过,有个秋千玩也算解闷了。

“知道了,二哥放心就是。”

“那我就走了,等会儿还要出门。”

“二哥要出去啊,正好我也要出去买点东西,咱们一道吧。”姜似想到还差了一味药,随口提议道。

姜湛自然不会拒绝,耐心等着姜似换好外出衣裳,兄妹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二公子,四姑娘。”路上遇到一名婢女,婢女急急行礼。

“四姑娘——呃,二公子。”走了没几步,又是一名婆子忙不迭施礼。

姜湛渐渐觉得不对劲了,低声对姜似道:“四妹,你有没有发现,今日这些丫鬟婆子特别殷勤。”

他还想四妹才退了亲,这些下人会狗眼看人低呢,没想到觉悟还挺高。

“是吗?妹妹没觉得啊。”姜似一脸无辜。

这话正好被才扑过来行礼的婆子听了去。

那婆子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俺们为啥这么殷勤,您心里还没个数嘛。

“见了礼就一边去,还挡着路做什么?等赏钱啊?”姜湛见那婆子杵在路中间,皱眉道。

婆子一哆嗦,忙跑了。

她哪敢要四姑娘赏钱,那可是敢把二太太噎得哑口无言的主儿。

姜湛摸了摸弧度精致的下巴,纳闷道:“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怕我啊,看那婆子脸色,好像我吃人似的。”

“二哥想多了,咱们快些出府吧。”

一出了榆钱胡同就是大街,街上人流如织,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四妹要买什么?”姜湛顺手招来小贩买了几支糖葫芦,选了一支果形最好的递给姜似,剩下的则塞给小厮阿吉。

阿吉很有眼色分给阿蛮一支,讨好问姜湛:“公子,您不吃啊?”

“大男人吃什么糖葫芦?”姜湛瞪了阿吉一眼,见姜似只拿着不吃,又问,“四妹不喜欢吃吗?”

姜似指指头上戴的帷帽:“不方便。”

“那倒也是。”姜湛遗憾叹口气,语气一转,“还是戴着吧。”

妹妹这么好看,可不能让那些纨绔子瞧见。

见京城最大的药房到了,姜似便带着阿蛮进去买药,姜湛嫌里面药味大,留在外面候着。

“给我一支!”姜湛把手一伸。

“公子,您刚才不是说大男人不吃糖葫芦嘛?”

姜湛一巴掌拍在阿吉肩头:“在妹妹面前我是大男人,在你小子面前我是大爷!大爷想吃个糖葫芦你有意见?”

阿吉吐了吐舌头,忙递了一支糖葫芦给姜湛。

姜湛咬下一个红果,眯眼扫着熙攘人群。

少年生得俊,哪怕随意站在墙角也时不时吸引着过往行人的视线,迎面走来数人,一眼就瞧见了啃糖葫芦的姜湛。

“哟,这不是姜二嘛。”当前一人锦袍玉冠,手持折扇,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上一次你跑得快,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了。”

姜湛脸色微变。

眼前打扮如锦鸡一样的人是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之子崔逸,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这只锦鸡就处处与他过不去。

以姜湛的脾气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当然忍不得,上一次终于忍无可忍反抗,算是彻底把崔逸给得罪了。

他不怕打架,可是四妹还在药房里呢,要是被这些人撞见就糟了。

看着围上来的人,姜湛冷笑一声:“崔公子,这里人来人往,要是打起来用不了一会儿官差就要来了,我想你也打不痛快吧?想打架我奉陪,你挑个地方!”

崔逸冲着姜湛一挑大拇指:“算你有种,那就跟我来吧。”

姜湛暗暗松了口气:“走。”

身后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二哥要去哪里?”

第30章 还打不打了?

一听到姜似的声音,姜湛一张俊脸腾地黑了,大步走回去挡在她身前,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买完了呀。”姜似仿佛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老实回答兄长的话。

“哟,这是谁呀?相好的?”戏谑的声音传来。

姜似隔着皂纱看向说话的人,眼神一片冰冷。

前世二哥之死,这些人统统都算帮凶!

那时候她与兄长关系疏离,并不关心他交了什么朋友,得罪了什么人,只有一次二哥被父亲揍得狠了,隐约传到她耳中一些话。

父亲恼怒二哥与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等人厮混,二哥却梗着脖子说杨盛才帮过他的忙,他不能寒了朋友的心。

这也是姜似不解的地方。

荣阳长公主之子崔逸与杨盛才关系不错,而眼下二哥与崔逸明显有过节,后来又是怎么玩到一块去的?

二哥不愿寒了朋友的心,却不知他认定的朋友要了他的命。

“你不要胡说!”姜湛把姜似往身后一拉,仿佛炸了毛的猫紧盯着靠近的崔逸,“想打架改天再说,只要不是现在,我随时奉陪。”

崔逸摇着描金折扇呵呵笑了:“怎么,怕吓着这小美人儿啊?没想到姜二公子还是怜香惜玉的人。”

“你嘴里少没干没净的!”姜湛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顾忌着姜似就在一旁,却不敢发作。

他太知道这些人的混账了,调戏良家女子的事他们真做得出来。

虽然四妹是伯府姑娘,他们不至于当街抢人,可言语上过火点或者真的打起来趁机拉扯一下,吃亏的还是四妹。

姜湛从没这么懊恼过。

要是他有余七哥的本事就好了。

不,哪怕有那只贱狗的本事也行啊!

“不是说要打架吗?”少女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音落,双方都愣住了,不少人甚至开始掏耳朵。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这小娘子说什么?

“四妹,你给我住口!”姜湛罕有对姜似说了重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妹妹这么坑哥!

“哈哈,姜二,你听见没,你这妹子还等着看打架呢!”崔逸目光不离身姿窈窕的少女,敲着扇柄大笑道。

那些跟班纷纷笑起来。

“姜二,到底还打不打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快别这么说,人家身边的小娘子还等着呢。”

“对,对,姜二连个娘们都不如,什么时候学会装孙子了,哈哈哈——”

姜湛用力握着拳头,死死克制住捶烂这些臭嘴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你们怎么说,总之今天我不想打了,你们让开!”

“别呀,姜二,你想走,你这妹子还不想走呢。”崔逸摇晃着折扇对姜似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啊。”姜似凉凉道。

崔逸笑容一滞,连折扇都忘了摇晃。

什么情况?这姑娘变得够快的!

阿蛮斜睨着崔逸,鄙视撇撇嘴角。

这人是不是傻?她们姑娘当然向着二公子啊。

小丫鬟眼风扫了一圈,默默数着人头。

嗯,对方有五个人,她一个人干掉三四个还是没问题的,留一个给二公子应付,至于阿吉——不添乱就好。

“我们急着回家的,如果你们不与我二哥打架了,那我们这就走了。”姜似轻轻拉了一下姜湛衣袖。

姜湛如梦初醒:“对,我们先走了。”

崔逸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似乎有哪里不对!

“等等!”他把合拢的扇子一伸,拦住兄妹二人,冷笑道,“差点让你们忽悠过去,我什么时候说你们想走就能走的?”

到底谁给他们的选择权啊,简直岂有此理!

“那能不能快点打架,我们确实很急的。”姜似松开姜湛衣袖,催促道。

“呵,我今天还真是长见识了!”崔逸盯着姜似,忽然露出一抹笑,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揍姜二!揍完了,这小娘子就归咱了!”

“阿吉,阿蛮,护着姑娘快走!”姜湛猛地把姜似往后一推,抡起拳头迎了上去。

“走啊,四姑娘。”阿吉白着脸看了被数人围攻的姜湛一眼,带着哭腔催促姜似。

阿蛮镇定非常:“姑娘,咱们怎么办?”

姜似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而问阿吉:“以二公子的身手,你说能撑多久?”

阿吉已经想嚎啕大哭了:“一刻钟吧,最多了。”

要是加上他还能多撑一会儿,可他必须护着四姑娘赶紧走。

二公子被揍成猪头顶多是皮肉之苦,四姑娘要是被这些王八蛋占了便宜,那才是完了。

“撑到十就足够了。”姜似喃喃道。

“什么?”阿吉没听懂姜似的话。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混战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默默数数:一,二,三……

当“十”这个数被她默默念出,忽然犬吠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看热闹的人群不由左右张望,有人惊呼道:“怎么来了这么多狗?”

足足有七八条或大或小的狗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引起阵阵尖叫声。

崔逸站在路牙子上正悠闲观战,忽然一条大狗就窜了过来,对着他屁股蛋咬了一口。

“啊——”崔逸惨叫一声,条件反射用扇柄狠狠砸了大狗的脑袋一下。

大狗瞅瞅他,嗷呜——咬得更狠了。

说来也怪,那几条狗对人群视而不见,竟全都是奔着崔逸来的,只一眨眼的工夫崔逸就被围在了正中间。

这一刻,崔逸与姜湛处境居然十分相似,只不过围着姜湛的是人,围着崔逸的是狗。

崔逸险些哭了。

他的处境可比姜二艰难啊,人能讲理,狗可不讲理!

“你们还打什么,快把这些畜生赶走啊!”崔逸声嘶力竭喊道。

姜湛踹出去的一脚落了空,险些闪着腰,再看身边呼啦啦一个人都没了,不由茫然四顾。

“二哥,打完了咱们就回家吧。”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被几条狗追得狼狈不堪的崔逸,姜湛一脸呆滞。

“不知道呀,没想到街上野狗这么多。”

姜湛乐了:“看来连狗都看不过去他的嚣张劲了。等等,里面有一只狗很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