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巷
“这是什么?”姜湛伸手接过姜似递来的物件,仔细打量着。
那是一小截竹管,竹筒口被封住,凭直觉,姜湛认为里面应该装了东西。
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神色紧张盯着姜似。
妹妹该不会瞧上了爱逛青楼的某个贱货吧?这可不行!
姜似细声解释:“碧春楼背后有一条暗巷,二哥留意过没有?”
嘶——四妹连暗巷都知道了?莫非已经和那贱货约过会了?
姜湛神色越发难看了。
那条暗巷鲜少有人踏足,据说碧春楼里年老色衰的妓子病死后会裹着草席从那里悄悄运走。
他还是无意中瞧见有人把一名从碧春楼里出来的醉汉拖到那条暗巷里暴揍,才留意到有这么一条巷子。
“二哥不知道啊?既然这样,那我——”
“知道,知道!”
“那就请二哥带着竹筒去那条暗巷里仔细找一下,那里应该设有“蔽竹”。
所谓蔽竹,是长尺许的圆筒,一般设在偏僻的巷子中,若是有人想要检举某些官员的恶行,就可以悄悄把信笺投进去,自有暗设蔽竹的御史定时来取。
前一世安国公府把此事死死瞒了下来,伯府有祖母压着亦没有传出风声去,自然没有御史找安国公府麻烦。
眼下安国公府的闹剧虽然传开了,但都察院的御史们天还黑着就上朝去了,此时还没听到风声。等再过几日事情淡了,即便有御史耳闻,也不见得愿意找安国公府的麻烦。
这一次,姜似才不想让安国公府那么好过。
都察院中有位姓牛的御史,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今日退朝后就会派亲信去取他专设于碧春楼暗巷的蔽竹。她请兄长帮忙,便是想在最快的时间让牛御史狠狠咬安国公府一口。
她知道此事并不奇怪,前世牛御史取到蔽竹后大笔一挥就把礼部尚书给弹劾了。
礼部尚书是当朝太子妃的祖父,结果后来证明是诬告,于是被罢官免职。
可怜牛御史是个烈性的,竟触柱身亡。然而牛御史一死,生前得罪的人又多,剩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直到太子犯事被废,有人设计牛御史的事才被人捅了出来,然而悲剧已经无法挽回。
姜似想,以牛御史的急性子,应该很乐意把安国公府的闹剧讲给皇上听的。
只要季崇易与女子殉情的事被皇上知道,季三公子想要再娶名门闺秀就是奢望,到最后说不定会与巧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别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既能救牛御史性命,又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姜似觉得自己怪善解人意的。
“蔽竹是什么?”姜湛一脸茫然。
姜似看着兄长,叹了口气。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她的哥哥还是这么不学无术!
把“蔽竹”是什么解释清楚,姜湛一脸兴奋:“居然还有这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早知道我也写封信试试了。”
“二哥还是不要乱来,那些揭发人恶行的信被很多人视为洪水猛兽,要是流传出去被人瞧出字迹会惹麻烦的。”
“这样啊。”姜湛遗憾摇头。
“二哥快些去吧,不然没等御史弹劾安国公府,祖母就把二叔叫回来了。府中大事自来就是祖母与二叔两个人拿主意,我想二叔定然不乐意我退亲。”
“妹妹放心,我这就去,绝不误了你的事!”
“二哥带上这双木箸,记得把蔽竹里最上面的一个小竹筒夹出来。”
最上面那个小竹筒里放的就是检举礼部尚书的信笺。
“为何?”
“以后我再给二哥解释,现在来不及了。”
姜似一催促,姜湛立刻忘了好奇,把小竹筒往怀里一塞,匆忙走了。
姜似忍不住笑了。
兄长这样也挺好,好奇心再强,转头就忘了。
姜湛怀揣着竹筒,片刻不敢耽误赶去碧春楼。
没办法,谁让他轻车熟路呢。
早上的碧春楼是最安静的,大门紧闭,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早已熄灭,随风微微晃动着,显得没精打采。
白日正是楼里人补眠的时候,到了华灯初上,整座碧春楼流光溢彩,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姜湛按着姜似所说钻进那条暗巷,果然在某青砖斑驳之处寻到了蔽竹。
先用木箸从蔽竹开口处夹出一个小竹筒,再把带来的竹筒塞进去,完成任务的姜湛本该功成身退,可他眼珠一转,爬上了墙根一棵大树。
正值夏日,大树枝叶繁茂,把他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湛坐在树杈上等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瞌睡立刻被赶跑了,悄悄拨开树叶往下瞧去。
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左右四顾,贴着墙根溜进来,来到蔽竹跟前后一边拿下蔽竹一边还不忘回头张望,等把蔽竹抱在怀中,立刻撒丫子飞奔。
姜湛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还真有人这个时候来取蔽竹啊。”
四妹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妹妹从小就聪明,比他知道的多也不奇怪吧。嗯,就是这样。
姜湛正准备跳下来,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忙把身形缩回去。
那脚步声比先前之人的更轻,动作更加灵巧,很快如游龙般来到原本放蔽竹的位置,盯着留下的孔洞眼神闪烁。
怎么又有人?这又是哪一路的?
姜湛暗暗琢磨着。
忽然那人猛一抬头,目光如刀穿透了枝叶,对上姜湛的眼睛。
浓浓的杀机瞬间笼罩全身,姜湛出于本能头皮一麻。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姜湛默默说服自己,默念到第三遍时,猛然从树上跳下来,拔腿就跑。
这个时候还是别自欺欺人了,走为上策!
那人动作快如闪电,伸手按住姜湛肩膀把他抓了回来。
眼见逃跑无望,姜湛顾不上后悔,扭身迎击。
作为一个经常惹祸的纨绔子,会两手功夫是必须的。
然而当对上真正的高手时,姜湛才明白高手与狐朋狗友之间的差距。
那是一条银河的距离啊。
他几乎瞬间就被人困住手脚,然后眼前寒光一闪。
妈呀,他赊欠醉霄楼的银子还没还呢!
第12章 少年与狗
姜湛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咚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刀子刺入某物的声音。
他大叫一声,捂着腹部靠在墙上。
暗巷中的墙壁常年不见阳光,哪怕是夏日依然冰冷阴凉。
姜湛闭着眼摸着墙壁,滑腻腻的触感传来,让他脸色一白。
完了完了,他的血流了一墙面,是不是已经死了?
有什么东西在扯姜湛的衣摆。
姜湛脑袋嗡了一声。
这么快牛头马面就来索命了?
不行,他不能死,妹妹还在家里等他回话呢!
姜湛陡然睁开眼睛,与扯他衣摆的“牛头马面”对上。
竖起的耳朵,长长的脸,突出的鼻端,还有浓密灰黄的毛发……
嗯,这长相与“牛头”差着十万八千里,应该是马面!
姜湛端详许久,谨慎下了结论。
“马兄,我还不能死啊,我上有残疾老父,下有娇弱幼妹,他们还要靠我养活呢。求您行行好,放我还阳吧——”
“马面”呲了呲牙:“汪——”
姜湛像是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瞪大眼睛看着对他喊“汪”的“马面”。
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二牛,回来!”淡淡的声音传来。
姜湛骇了一跳,猛然扭头,便见一丈开外站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竟比他还高出两寸,眉峰挺拔,乌眸湛湛,冰雕般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如一把名刀藏于刀鞘,令人不敢小觑。
“你是谁?”姜湛惊了。
“人。”少年回道。
“那它是——”姜湛艰难低头,指着一瘸一拐跑到少年身边的“马面”神色复杂。
少年深深看了姜湛一眼,吐出一个字:“狗。”
那一瞬间,姜湛竟从少年深邃的眸光中瞧出几分笑意。
“咳咳咳。”姜湛只能以咳嗽来掩饰尴尬。
少年揉了揉大狗的头顶,提醒道:“再不走,这人就要醒来了。”
姜湛低头,这才发觉先前袭击他的人就倒在脚边。
“他死了?”
“不,只是晕过去了。”
姜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染有墨绿色之物,喃喃道:“这是什么?”
“苔藓。”少年淡淡的声音传来,还体贴伸手指了指,“墙上的。”
姜湛顺着望去,这才知道当时滑腻腻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不是他的血,而是苔藓!
这个认知让姜湛瞬间红了脸,讪讪道:“那咱们赶紧跑吧。”
“嗯,一起跑。”少年认真点头。
一个古怪的念头从姜湛心头升起。
不知为何,这少年给他的感觉明明生人勿进,对他却格外友善呢。
人长得俊莫非还有这点好处?
不对啊,这少年明明比他生得还好看一丁点。
或许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二人一狗跑出阴暗狭长的巷子,一口气跑到繁华热闹的街头。
阳光下,姜湛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少年抱拳笑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叫我余七。”
说完还不忘介绍身边的大狗:“它叫二牛。”
看少年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样子,姜湛喊了声“余七哥”,而后对大狗摆摆手:“二牛,你好。”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扭过头去。
居然被一条狗给鄙视了,不就是误把它认成“马面”了嘛,小畜生还记着!
姜湛哼了一声,问余七:“不知道余七哥家住何处,改日小弟定然登门拜谢。”
要是余七哥想做好事不留名,坚决不肯透露住处,那他就要死缠烂打了。
他姜湛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我家住雀子胡同,门口有一棵歪脖枣树的就是了。”
姜湛又开始心塞了。
为什么他的救命恩人不按话本来?
“真是巧了,雀子胡同离我家不远。小弟姓姜名湛,就住在离雀子胡同不远的榆钱胡同里,东平伯府上孙辈中排行第二。”
“姜湛。”余七笑着重复道。
“对,对,就是姜湛。”姜湛听着少年用醇厚清冽的声音吐出他的名字,头皮一麻。
娘的,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妖孽啊?声音也忒好听,他是个男人听着都心肝乱跳。
“汪——”
姜湛黑着脸与大狗对视,嘴角一抽。
煞风景的小畜生。
大狗不屑扭过头去。
“余七哥,我还有事要赶紧回去了,等把事情忙完立刻去找你啊。”
“好。”余七颔首,言简意赅。
“余七哥一般什么时候在家?”
余七唇角微弯:“随时恭候。”
不行不行,再聊下去他要怀疑人生了。姜湛再次谢过,赶回东平伯府去。
海棠居中花木成荫,不知藏在何处的蝉叫个不停。
姜似拿着一本书靠着海棠树翻看,却心不在焉。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莫非遇到了什么变故?
“姑娘,二公子来了。”阿巧拉开院门,领着姜湛走过来。
“四妹——”
姜似摇摇头,止住了姜湛后面的话:“进屋再说。”
才一进屋,姜湛便一屁股坐下来,毫不客气对阿巧道:“快给我端杯茶来压压惊。”
阿巧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略一颔首,阿巧这才去了,很快捧了茶来。
姜似示意阿巧到外面候着,耐心等着姜湛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问道:“二哥遇到什么事了?”
姜湛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拿出帕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叹道:“四妹,还真让你说中了,果然有人去暗巷中取蔽竹。”
姜似皱眉:“二哥放好东西后没有立刻走?”
果然是不靠谱的哥哥。
姜湛讪笑:“我不是好奇到底有没有人来嘛。”
“那后来呢?”
“来人把蔽竹取走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走呢,又来人了!”
“又来了人?他可瞧见了二哥?”
“哪能呢!”姜湛不假思索否认,迎上姜似探究的目光,老实坦白,“瞧见了。不但瞧见了,那人还想杀了我呢。”
“二哥如何逃掉的?”姜似听得心惊胆战。
姜湛把剩下的茶水饮尽,压下吹牛的冲动:“说时迟那时快,又来人了!”
姜似:“……”
哥哥这么不着调,她也很苦恼啊。
第13章 余七
姜湛把玩着空茶杯,等着姜似捧场追问。
姜似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后怕。
“这么说,是第三个人救了二哥?”
“是呀,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本来应该请人家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的,想着妹妹还在家中等我,只能改日再登门拜谢。”姜湛把茶杯放下来,一脸遗憾,“怪失礼的。”
姜似仔细问了经过,不觉为姜湛担心起来。
要杀兄长的人十之八九是陷害牛御史的人,对方见到了兄长的样子,以后会不会对兄长不利呢?
“二哥说要登门拜谢,这么说你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住处?”
“是呀,他叫余七,说来也巧,就住在离咱家不远的雀子胡同——”
后面的话姜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把抓住姜湛衣袖,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他真的叫余七?”
姜湛讶然看着神色大变的姜似,困惑道:“四妹怎么了?”
姜似攸地回神,松开姜湛的衣袖,借着抬手把碎发抿至耳后的动作掩饰失态,可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苍白的,一时难以恢复。
姜湛狐疑打量着姜似:“莫非妹妹认识余七?”
姜似勉强笑笑,可“余七”两个字总在她心头晃,晃得她心神不宁。
“那余七长什么模样?”
“啊?”姜湛眨眨眼。
奇怪,妹妹问一个男人的长相做什么?
见姜湛不说话,姜似再问:“是不是相貌极好,算是罕见的美男子?”
姜湛更不想说话了。
难怪妹妹对余七哥这么好奇呢,原来是见过的。余七哥长得那么妖孽,妹妹难以忘怀太正常了。
妹妹要是知道此余七就是彼余七,岂不是有了接触的机会?
这可不行,余七哥能出现在青楼附近,可见是个风流的,这样的人当朋友固然志趣相投,当妹夫他可不满意。
“没有哩,余七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然怎么能救你二哥于水火之中呢?”姜湛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竖起大拇指。
姜似松了口气,笑容轻松多了:“那二哥可要记得请人家喝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
看来是她太敏感了,这世上姓余排行第七的男子不知凡几,何况她认识的那个余七只是化名。
“四妹也认识叫余七的人?”姜湛不放心追问一句。
“有一次出门无意中碰到一位叫余七的,当时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有些印象。”
“那人貌比潘安?”
貌比潘安么?姜似不由回忆了一下。
那人确实生得极好,如明珠般熠熠生辉。潘安的样貌她只在书中读过,若是非要比较……平心而论,那人应该比潘安少几分脂粉气,多几分英朗。
可是样貌再好又怎么样?她认识的“余七”,是个混蛋呀。
“没有,那人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不是个好人。”一连串不好的词儿从姜似口中吐出来。
“那咱们见的肯定不是同一人了。余七哥虽然五大三粗,一瞧就是好人呢。”
“先不提这个了,二哥以后办事可不要再节外生枝,这次你被人看见了脸,说不定有麻烦。”姜似心中担忧并未消除。
“等那人知道了我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就不敢乱来了。”姜湛不以为意道。
他又不是吓大的,总不能因为这个以后缩在家里不出门了。
再者说,不管东平伯府在勋贵中地位如何,平白横死一位公子定然会引起恐慌,与悄无声息死一个平民百姓可不一样。
“总之二哥以后少出门,出门的话务必多加小心。”
姜似忽然想起了前世姜湛的死就是叫杨盛才的纨绔子害的,而杨盛才正是礼部尚书之孙……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也不对,前世她可没让二哥去碧春楼的那条暗巷。
“姑娘——”门外传来阿蛮的唤声。
姜似收回思绪,喊阿蛮进来。
阿蛮快步走至姜似身边:“姑娘,二老爷回来了,此时正拦着大老爷清点聘礼呢。”
“二叔果然要坏事!”姜湛恨声道。
他这个二叔平时倒是和善,但对祖母最孝顺,这件事上绝对会听祖母的。
“去看看。”姜似起身往外走去。
姜湛赶忙跟上。
安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安置在华明堂的小库房中,库房前姜安诚正在发火:“二弟,你赶紧给我让开,别耽误我去安国公府退亲!”
温和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先听我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不就是安国公府的那小子年少无知做了糊涂事么,好好解决就是了。”
“怎么解决?”
“国公府想让那女子当良妾,别说大哥生气,我这当二叔的也不满意。一个平民女子,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等似儿嫁过去,凭似儿的人才还不能让那混小子本分起来么?大哥,退亲确实不是明智之举,现在图一时痛快,似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姜似静静站在不远处,听了姜二老爷一番话险些忍不住拍手了。
二叔可真能言善道!
姜湛刚要开口,姜似轻轻拉了他一下,走上前去。
“似儿来了。”姜二老爷见姜似走过来,露出温和笑容。
姜似屈了屈膝,直截了当道:“二叔不必替侄女操心。在我看来,能远离季三公子这样的男人,哪怕当一辈子老姑娘都该偷笑。”
“似儿,你还小,哪里明白当老姑娘的难处——”
姜似冲姜安诚甜甜一笑:“父亲,女儿要是想当一辈子老姑娘,您乐意养着不?”
“当然乐意!”姜安诚毫不犹豫道。
姜湛紧跟着拍拍胸脯:“四妹放心,你要真不愿意嫁人,还有哥哥呢。谁敢闲言碎语我就揍谁!”
姜似嘴角笑意越发真切。
她的父亲与兄长都不是那种聪明人,甚至会因为别人的巧舌如簧做出错误判断,但对她的疼爱却不掺一丝杂质。
“二叔您看,父亲与二哥都不嫌弃我呢。还是说您觉得侄女嫁不出去给您丢人了?”
姜安诚神色不善盯着姜二老爷。
他的闺女他还没嫌弃呢,别人算哪根葱,凭什么替他嫌弃啊?
“似儿怎么这么说?二叔不是这个意思——”
姜安诚抬腿踹了姜湛一脚:“让你给老子帮忙,你又去哪儿浪了?还不抓紧干活!”
姜二老爷被姜似一番挤兑弄得不好开口,沉着脸杵在原处看姜安诚父子指挥着下人搬运聘礼。
“二叔让让,砸到您的脚就不好了。”姜似笑眯眯道。
姜二老爷盯了姜似好一会儿,才笑笑离去。
二叔脾气可真好呢,这都不生气。
姜似嘴角掠过一抹淡笑。
另一边郭氏回到安国公府,马车却被门人拦住了:“今日我们府上不见客,请客人改日再来吧。”
临时雇来的寻常马车,安国公府的门人自然不认得。
“仔细睁眼瞧瞧,车里是世子夫人!”郭氏的丫鬟掀起车窗帘子斥道。
门人吃了一惊,忙开了门。
郭氏直奔安国公夫人卫氏那里。
“怎么样,谈好了么?”卫氏神情疲惫问道。
第14章 退亲
听卫氏这么一问,郭氏险些哭出来:“婆婆有所不知,东平伯府的二公子是个混不吝,一回府就把咱家马车给砸了,儿媳还是雇了辆马车才能回府……”
“竟还有这样的小辈?”卫氏狠狠吃了一惊。
“是啊,儿媳也万万没想到。”
“东平伯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郭氏苦笑不已:“东平伯说要退亲,他们老夫人则流露出修好的意思,儿媳见此便去了花厅等着,好让东平伯老夫人能开解东平伯一番,谁知还没等到准信呢,那位二公子就冲进来要打杀儿媳。儿媳若不是逃得及时,说不准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岂有此理!”卫氏重重一拍桌几,“东平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放到平时给国公府提鞋都不配,国公府派了你去赔礼已经给足了他们脸面,东平伯居然还说要退亲,简直不知所谓!”
“儿媳也是这么想呢。这样的人家,本来就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不然怎么养出那样张狂的子孙来。”郭氏一想到灰头土脸从东平伯府逃回来的情形就恨得不行。
卫氏却忽然笑了:“这样也好。”
“婆婆?”郭氏愕然。
卫氏眼角笑出纹路:“东平伯的想法无关紧要,谁不知道东平伯是不管事的,他们府上主内的是冯老夫人,主外的是姜少卿。既然冯老夫人舍不得退亲,这门亲事就退不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东平伯府就会主动派人来商量了。”
“婆婆所谓的‘好’从何来?”
卫氏冷笑一声:“你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岂是一个混账小子想打就打的?我原本打算着为了安抚东平伯府给他们些好处,现在只要捏着这个把柄就能两相抵消了。我看现在啊,冯老夫人正懊恼着呢。”
郭氏听了心中一阵不舒坦。
用她在东平伯府的尊严扫地来抵消小叔子的荒唐所为,婆婆这心可真够偏的。
不过当着婆婆的面她的不满可不敢表露出来,附和道:“还是婆婆想得周全。”
婆媳二人对视,会心一笑。
大丫鬟含芳匆匆走进来:“夫人,东平伯来了!”
“婆婆说得果然不错,东平伯府的人来得真快。”郭氏恭维道。
卫氏脸上露出舒展的笑意:“就说这个时候老爷不在府上,我正在会客,先请东平伯到前边厅里坐。”
“夫人,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卫氏一怔,笑意僵在嘴角:“你刚刚说什么?”
大丫鬟含芳半低着头,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还不把人先请进来!”卫氏一听顾不得拿乔了。
含芳面露难色:“夫人,东平伯还把聘礼直接带来了,此时那些聘礼都在咱们府门外摆着呢,已经引来许多人围观了。”
卫氏脑袋嗡地一声响,身子晃了晃。
郭氏震惊之余忙扶住卫氏:“婆婆,您没事吧?”
“能没事吗?还不去打探一下老爷回来了没!”卫氏捏了郭氏一把,“你派人去跟大郎说一声,让他赶紧请东平伯进来说话。”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几乎是飞奔至大门口,一脚迈出门槛险些被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回去。
看热闹的怎么这么多?
还没与姜安诚说上话,季崇礼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伯爷前来,小子有失远迎,还请伯爷进府说话。”
姜安诚看着客客气气见礼的季崇礼,神色没有半点松动,大手一挥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聘礼给安国公府抬回去!”
眼见姜安诚带来的人抬起聘礼就要往内走,季崇礼忙拦住:“伯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进去好好商量。”
“这事没商量!我是来退亲的,又不是来拜年的。喏,这是礼单,世子可要仔细核对清楚,我们伯府一丝一毫都不会贪你们的!”姜安诚把一份礼单丢进季崇礼怀中。
季崇礼哪里敢让这些人抬着聘礼进门,慌不迭要把礼单还回去。
“别还回来,我这里还有一打!”姜安诚又从怀中掏出一摞礼单。
季崇礼:“……”敌方果然有备而来!
“退婚书已经写好了,叫你老子出来利落按个手印,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季崇礼可算找到了拖延的理由:“伯爷,家父今日有事出去了,此时还未回来。婚姻大事,我们小辈可做不得主,您要是着急就先进府等着,或者消消火先回去——”
“姜老弟,你这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季崇礼闻声一看,正是安国公,当下嘴角一抽。
父亲大人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吧?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安国公大步走了过来,见到地上满当当的聘礼,眉心拧成川字。
因为小儿子的事他半夜没合眼,今日在外边的时候一颗心就一直揪着,等事情办完立刻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夫人没把事情办好,东平伯竟然把聘礼都抬来了。
“国公爷,咱们都是直脾气,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我是来退亲的!”
安国公长长一揖:“姜老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心中有气,打你老哥哥两个耳光都可以,退亲万万不能啊。”
安国公的态度如此谦卑倒是让看热闹的人们议论起来。
“看起来安国公挺重视两家的亲事啊,认错态度倒是可以的。要我说,退亲对哪家都不是好事,安国公府能有这个态度就行了。”
“是呀,安国公如此表态,想来会好好管教他儿子的。”
各种声音传来,姜安诚丝毫不为所动,面对安国公的谦卑半点没有心软:“国公爷还记得两家结亲的缘由吧?”
“当然记得,是因为姜老弟兄弟二人救了老哥哥一条命——”
当初山崩救了安国公,还有姜三老爷的一份功劳。
“既然如此,国公爷就不能痛快退亲么?想恩将仇报还是怎么的?”
安国公讪笑:“姜老弟这话怎么说的——”
姜安诚冷哼:“国公爷非要你那混账儿子娶我女儿,在我看来就是恩将仇报!”
安国公望着姜安诚许久,见他态度坚决,长叹一声:“罢了,就依姜老弟所言。”
等安国公在两份退婚书上按了手印,姜安诚收起其中一份,这才满意点头。
“没想到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一想到姜老弟当初对我的帮助,我这心里实在惭愧啊。”安国公尴尬道。
姜安诚不以为意摆手:“国公爷别往心里去,你就当那日雨太大,我脑子进水了吧。”
安国公:“……”
第15章 败家儿子
姜安诚再没看安国公一眼,拍了姜湛肩头一下:“傻杵着做什么?还不走!”
姜湛被拍了一个趔趄,却扬起灿烂笑脸:“走了,走了,今日大家辛苦,小爷出钱请你们喝酒!”
跟来的仆从齐声叫好。
姜安诚斜睨着姜湛,压低声音问:“你哪来的钱?”
混小子给似儿买灌汤包还是从他这里讨的钱呢。
姜湛笑嘻嘻道:“还是老规矩,先从父亲这里赊着呗。”
“滚你的老规矩!”姜安诚气得踹了姜湛屁股一脚。
顺利退亲,父子二人皆心情愉快,姜湛果然从姜安诚这里讨到了银子,带着这次出力的几个仆从去小酒馆喝酒。
“今天随便喝,只要跟着本公子混,以后少不了你们的酒喝!”姜湛举起酒杯,豪气干云道。
“多谢二公子,以后小的们就跟您混了!”仆从们纷纷举杯。
主仆几人喝得痛快,却听隔壁有声音传来。
“听说了没,东平伯府与安国公府真的退亲了!”
“能没听说么,东平伯把聘礼往安国公府大门前一摆,多少人瞧见啊。啧啧,没想到东平伯府倒是有志气的。”
“呵呵,我却觉得东平伯太傻了。现在逞一时痛快退了亲,以后他们府上那位四姑娘上哪找比安国公府更好的婆家去?”
“主要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太不像话了。”
“不像话?”那人嗤笑一声,“男人嘛,流连青楼的大把,妻妾成群的大把,一时迷恋个女子算什么?要是照东平伯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看姜四姑娘这辈子注定要当老姑娘喽。”
姜湛一听就来了火气,把酒杯往地上一掷,腾腾跑了过去,拽着一名男子的衣领吼道:“再胡说八道,小爷撕了你的嘴!”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瞪大眼睛瞧了姜湛好一会儿,才哆嗦着道:“你,你是谁呀?”
姜湛一怔。
奇怪,声音好像不对。
与那男子相对而坐的另一名男子已经悄悄起身准备开溜了。
姜湛恍然大悟:“站住,原来嚼舌的是你!”
他抄起酒桌上一个盘子砸过去。
盘子里的汤汁泼了那人一后背。
那人也恼了,扭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平白无故耍什么酒疯?”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小爷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你敢胡乱议论我妹妹,小爷今天要把你打成猪头!”
那人一脚已经跨到了门外,淋了一身的菜汤很是恼火,估摸着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少年跑不过他,反唇相讥道:“哟,原来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姜四姑娘的哥哥啊?真是幸会啊。”
“混蛋,你说谁嫁不出去呢?没了安国公府,我妹妹会嫁得更好!”姜湛一双精致好看的眸子中喷出火来。
“快别做梦了,要说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会娶到门第更好的姑娘倒是真的,至于姜四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安慰妹子吧。”
姜湛再也听不下去,箭步冲过去把那人踹翻在地,抡起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去。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被压在下边的人杀猪般惨叫起来。
酒馆伙计察觉不对,赶忙跑到街上找来巡逻的官差,等官差赶到时,那人已经被姜湛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最终姜安诚赔了那人二十两银子的医药费,又给了差爷十两银子的辛苦费,才把败家儿子赎回来。
回到府中,姜安诚飞起一脚就把姜湛踹倒了:“小畜生,没有一日让老子省心!”
姜湛揉着屁股很是委屈:“父亲,这事不怪儿子,那混账嘴巴不干净,胡乱议论妹妹呢。”
“议论你妹妹?”
“是啊!”姜湛赶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气道,“要是说我也就罢了,可那人竟把妹妹挂在嘴边上,儿子听了险些气炸了肺,揍他一顿已经便宜他了!”
姜安诚听了不由沉默。
对退亲他虽然没有丝毫后悔,可女儿将来的归属无异于一块重石压在了他心头。
姜湛爬了起来,顺势道:“难道父亲认为儿子听到别人非议妹妹,不该出头?”
姜安诚一脚再次把姜湛踹趴下,恨铁不成钢道:“老子不是不让你出头,而是气你蠢!官差来之前不会跑啊?”
这败家子啊,三十两银子就这么飞了!
姜湛眨眨眼。
咦,父亲提醒得有道理!
“父亲放心,以后儿子晓得了,打了人立马就跑!”
“还有下次?我打死你这不省心的小畜生!”
姜湛拔腿就跑:“您歇会儿吧,踹得脚怪疼的。儿子去看看妹妹。”
“二哥这是——”见姜湛一身狼狈跑来,姜似起身迎上来。
姜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喝酒斗殴后忘了换衣裳,立刻转身要走:“四妹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不用了。”姜似拉了拉姜湛衣袖,笑道,“二哥还是告诉我怎么了,不然我怪担心的。”
姜湛呵呵傻笑起来。
他没有听错吧?妹妹说会担心他呢。
“二哥?”
姜湛勉强收起笑意,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模样,可一提起酒馆中发生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二哥何必与那样的人置气。小酒馆中本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再灌上几杯酒,可不就胡言乱语了。”
“可是他说四妹……四妹真的不气么?”
“不气。”姜似抬手拂去粘在姜湛肩头的鸡骨头,“嫁人哪如现在自在?只要父亲与二哥不嫌弃我在家中吃白饭就行——”
“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嫌弃的!再说,这本来就不是四妹的错,是那些人愚昧!”
“那二哥还气什么?”姜似笑吟吟问。
“我想到那人说季三会娶到出身更好的姑娘心里就堵得慌,难不成没做错事的人要受连累,做错事的人反而逍遥自在?”
听了姜湛的话,姜似暗暗叹息。
这世上很多时候,正是如此。
不过她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清清白白做人,睡觉才能安稳。
“二哥更不用为这个生气了。我和你保证,季崇易这辈子想娶名门贵女是痴人说梦!”
“真的?”
“等明日二哥就知道了。”
安国公府气氛低沉,安国公嫌卫氏没有把事情办好,发了顿脾气去了书房歇着。
卫氏气得心口疼,叫来大儿媳郭氏摆了一顿脸色。
郭氏忍气安慰道:“婆婆何必为了那样眼皮子浅的人家生气?要儿媳说退了亲才好呢,京城门第高的贵女这么多,等这阵子风波过去,您可以仔细给三郎挑一个好的,到时候东平伯府才窝火。”
“你说的是,这一次我要给三郎好好挑挑,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第16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京城地处偏北,初夏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但对上早朝的官员们来说还是偏凉了些,当他们天还未大亮就赶到乾清门时,袍角、袖口已经被露水沾湿。
很快便开始了例行的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景明帝神色平和看着众臣,只等无人说话便回去把剩下的话本子看完了,谁知牛御史上前一步:“臣有本奏。”
“哦?牛爱卿有什么事?”景明帝心情瞬间微妙起来。
不知哪位大臣又要倒霉了!
“臣弹劾安国公治家不严!”牛御史弹劾起人来轻车熟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景明帝来了兴趣:“这么说,安国公府的季三与那位姑娘是两情相悦了?”
一个男子竟愿意为了一位平民女子殉情,这事比话本子上的故事还新鲜啊。
牛御史脸色一黑。
皇上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了?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季三与那位姑娘有没有事?”景明帝又问。
似乎没传来安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呢。
“二人都被救上来了。”牛御史没好气道。
“这样啊——”
要是殉情而亡,写进话本子还算佳话。
众臣:“……”为什么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到了遗憾?一定是错觉!
牛御史瞪着景明帝,就差撸起袖子对着皇上开喷了。
景明帝忙道:“到底是少年人,也算是真性情了。不过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已经定亲,这样一来对女方伤害不小。牛御史先退下吧,朕稍后就宣安国公进宫来,狠狠训斥他一番!”
牛御史不为所动:“只是训斥不足以震慑世人!皇上有没有想过,倘若世人都效仿安国公府那位三公子,岂不是乱了套?大周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牛御史一番长篇大论,景明帝听得脑仁儿隐隐作痛,忙安抚道:“牛爱卿所言有理,安国公治家不严当然不能只是训斥,该有的惩罚定不会少!”
牛御史这才勉强接受。
那些勋贵子弟整日游手好闲,遛鸟逗狗,把京城年轻人的风气都带坏了,是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牛御史这么一弹劾,先不管皇上如何责罚安国公,在场的大臣们心中都有数了,一回到府中便叫来夫人提点:“闺女(孙女)的亲事可以慢慢挑着,无论如何不能考虑安国公府的三公子。”
什么?安国公府门第高?
“门第再高也没用,季三公子与民女两情相悦是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的,把闺女(孙女)嫁过去,委屈孩子不说,对咱们家也有害无利!”
安国公被传进宫中,挨了一顿数落黑着脸回到安国公府,抬脚去了卫氏那里。
昨日夫妻二人闹得不愉快,卫氏还以为安国公是来服软的,正要拿个乔,忽然发现安国公脸色不对,赶忙打消了念头。
“老爷怎么了?”
“准备准备,让三郎与巧娘成亲吧。”
“老爷说什么?”卫氏面色大变。
“我说,让三郎与巧娘赶紧成亲!”
“老爷,我是不是听错了?”
安国公脸色铁青:“你没听错,我说让三郎与巧娘成亲!”
“老爷,你莫不是疯了——”
“我疯了?夫人知不知道今早我去了何处?”这么丢人的事安国公不想提也不成,此时还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呢。
“牛御史在朝会上弹劾我治家不严,一大早我就被皇上叫进宫里挨骂去了!”
卫氏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咱们这是家事,一个小小的御史放着国家大事不盯,盯着这么一点小事干什么?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住嘴!”安国公越发恼火,“御史风闻奏事是天子给的权力,御史上奏时连皇上都要认真听着,你这话传出去知不知道会给国公府招祸的!”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三郎娶巧娘啊,一个平民女子,还做出私奔殉情的丑事来,当妾都是照顾三郎的心情——”
“照顾三郎的心情?三郎就是被你从小溺爱才敢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你以为我乐意有一个私奔殉情的儿媳妇?”安国公缓了缓情绪,知道一味发火于事无补,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皇上是怎么评价三郎么?”
“皇上评价了三郎?”卫氏再糊涂也知道这种时候被皇上评价不是好事。
“皇上说,三郎也算是真性情……”安国公重重一叹,“今日上朝的大臣们都听到了。这话一出,谁家还会把女儿嫁给三郎?”
卫氏傻了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找回声音,抓着安国公衣袖哭道:“老爷,难道非娶巧娘不可么?再等等,再等等行不行?一年不成就两年,哪怕等上个三五年呢,那时候三郎不过二十出头,再成亲都不算晚!”
“夫人,不要天真了。这个时候咱们正儿八经把巧娘抬进门来,坐实了皇上对三郎真性情的评价,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如若不然,国公府这几年都会让人家背地里笑话,难道你以后出门受得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卫氏用帕子捂住嘴啜泣着:“就算被人指点我也认了,等过两年大不了从外地给三郎娶一位大家闺秀来。”
安国公冷笑:“外地的望族也不是聋子!”
“可是我实在无法接受巧娘当我儿媳妇!”
“不接受也得接受,谁让三郎混账呢!其实到了咱们家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儿媳的出身锦上添花了,皇上对三郎与巧娘的婚事乐见其成。”安国公深深看着卫氏,强调一句,“这是圣意!”
卫氏失魂落魄点点头。
安国公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府上,闲得发痒的人们精神一振,准备看这场大戏何时落幕。
谁知没等多久,又一条惊人消息传来:安国公府的三公子要与一道殉情的那名女子完婚了!
姜湛几乎是飞奔到海棠居,眼睛发亮盯着姜似:“四妹,季三要与那个一起跳湖的女子成亲了!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些捧臭脚的玩意儿还说季三会娶名门贵女呢——”
姜似等姜湛笑够了,轻笑道:“这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第17章 二堂姐
“狗屁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觉得是贱人配贱人,天长地久。”
姜似扑哧一笑:“都是一个意思。”
姜湛大笑起来。
妹妹真的越来越对他脾气了。
姜湛止了笑,好奇问姜似:“四妹怎么知道季崇易娶不到名门贵女?”
姜似笑着问他:“莫非昨日二哥是白忙活的?”
“妹妹好厉害……”姜湛眼睛亮亮的。
姜似嫣然一笑:“哪是我厉害,多亏了二哥帮忙才成呢。”
姜湛嘿嘿笑起来:“这倒也是。”
阿巧低头忍笑,阿蛮从外面一挑帘子走进来:“姑娘,慈心堂的姐姐来传话,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说二姑娘回来了。”
东平伯府共有三房,姜似的父亲姜安诚是长子,二姑娘则是姜二老爷所出。
目前伯府出嫁的姑娘有两位,大姑娘姜依嫁去了大理寺少卿朱家,二姑娘姜倩嫁给长兴侯世子为妻。
在伯府上下看来,如果没有后来姜似的亲事做对比,二姑娘嫁得极好了。
二姑娘姜倩貌美伶俐,是伯府六位姑娘中最得冯老夫人喜爱的一个,姜似以前也愿意亲近这位样样出挑的堂姐,此时听了阿蛮禀报,心中却一阵腻歪。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瞧见姜倩那张脸!
可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祖母派人来请,没有个正当理由当孙女的岂有推脱的权利。
更何况祖母正为她退亲的事心里窝火,等着挑大房的刺呢。
姜似不惧冯老夫人对她冷淡,却不想让两鬓都开始染上霜华的父亲还受祖母数落。
“二哥要不要随我一道过去?”姜似起身。
姜湛忙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都是姑娘家家的,麻烦。”
他一点不喜欢娇滴滴的二堂姐!
什么?他四妹也娇滴滴的?
呵呵,妹妹本来就该娇滴滴的有哥哥护着,姐姐怎么能一样!
姜湛端着一张不耐烦的俊脸摆摆手走了。
他正好找余七哥喝酒去!
姜似带着阿蛮去了慈心堂,才走近门口,就听到冯老夫人的笑声传来。
“祖母就该多笑笑才是,什么事都没您的身体重要。”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
“就你嘴甜。”冯老夫人的嗔怪声中满是疼爱。
“二姑奶奶以后可要常回来看看,老夫人一见了您心情就好了。”
姜似不用看就知道,凑趣的是祖母身边的心腹婆子冯妈妈。
“四姑娘来了。”阿福喊了一声,屋内顿时一静,几道目光投过来。
“孙女见过祖母。”姜似向冯老夫人见礼。
冯老夫人撩了撩眼皮,语气冷淡:“过来坐吧,你二姐特意回来看你。”
姜似定定心神,视线投向紧挨着冯老夫人而坐的女子身上。
姜倩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马髻,柳叶眉,鹅蛋脸,气质可亲,红宝石的耳坠与发间嵌红宝的金钗交相辉映,又显出年轻贵妇的明丽来。
姜似本以为从海棠居到慈心堂,这一路走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与姜倩那双含笑的眼睛对上,心还是猛地一抽,恨意控制不住涌上来。
前一世,她对不住很多人,亦有很多人对不住她,可是再恨再怨都没有面对姜倩时这么恶心。
那时候,她总嫌弃父兄无能,长姐懦弱,对温柔和善的二堂姐很亲近,以至于守寡半年后姜倩派人来说身体不舒服想见她,她毫不犹豫去探望。
结果,就在与姜倩会面的那个屋子的隔间里,早等在那里的长兴侯世子,也就是她的二姐夫,如见到猎物的饿狼扑了上来。
而那时,她的好二姐竟不着痕迹挡住了去路。
姜似只要一回想那天的遭遇,恶心感就排山倒海袭来。
她几乎无法回忆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虽然保住了清白,可是那种屈辱与恐惧挥之不去,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哭着醒来。
姜似盯着姜倩笑靥如花的面庞,险些把那个困扰了她数年的问题抛出来。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一个女人会帮着丈夫糟蹋自己的妹妹?
“姜似,你的规矩呢?见了你二姐招呼也不打?”冯老夫人不满道。
姜倩伸出手握住姜似的手。
少女指尖的冰凉让姜倩眉梢微扬:“四妹,你受委屈了。”
姜似猛然抽回手。
“四妹?”姜倩讶然。
冯老夫人神色越发不满。
“我不觉得委屈,二姐不需要同情我。”姜似淡淡道。
她原本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是以前没有对着姜倩使过罢了,此时这么一说,除了让人不痛快,竟也不觉突兀。
“姜似,跟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斥道。
姜倩片刻恢复了温柔笑容:“祖母别生四妹的气,四妹被退了婚,心里不好受呢——”
“不啊,我觉得挺好受的。”姜似毫不客气打断了姜倩的话。
她虽然无法立刻把大耳刮子甩到姜倩脸上去,但姐妹情深的戏却不想演了。
姜似望着姜倩那张粉白的脸,扯着嘴角笑笑:“反倒是二姐翻来覆去提起,我才不好受呢。”
姜倩身体轻颤,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了。
“姜似,你是不是疯了?你二姐一听说了你的事就赶忙回来看你,结果你呢?竟一点感念之心都没有!你立刻给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猛然一拍茶几,茶几上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
姜似一脸无辜:“祖母这是怎么了?我与二姐既没打架也没拌嘴,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好端端为何要向二姐道歉?”
她说完,偏头看姜倩:“二姐,妹妹得罪你了?”
“没得罪……”姜倩勉强笑笑,盯着姜似的侧颜有些出神。
她这个妹妹的容貌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昨日听闻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退亲后,她的夫君,长兴侯世子满脸唏嘘:“如斯美人,季三无福啊!”
“四妹是不是见了我就想大姐了,所以心里才不舒服?”姜倩并不愿意与姜似扯破脸,很快扬起唇角,“四妹别急,说不准大姐很快就到了。”
呵呵,姜依若能来看姜似,她的“倩”字倒过来写。
姜似心中冷笑。
可怜她以前被屎糊住了眼,竟没察觉姜倩把挑拨离间运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大姐性情懦弱,出嫁数年只有一女,在婆家日子并不好过。她退亲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这种情况下,大姐想回来看她也有心无力。
“我想大姐了自会去看她,二姐想得真多。”
“四妹——”这一下,姜倩再也笑不出来了。
冯老夫人大怒:“姜似,你今天是不是魔障了?处处与你二姐针锋相对!”
“祖母,您昨夜做噩梦了吗?”姜似无视冯老夫人的怒火,突然问道。
冯老夫人一怔。
她做噩梦,四丫头怎么会知道?
第18章 梦
冯老夫人很快掩去异样,不悦道:“胡说什么?”
她昨夜是做了个怪梦,梦到一对锦鸡忽然向她扑来,她慌忙躲避,可还是被一只锦鸡抓瞎了眼睛……
冯老夫人压下心中不适,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不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孙女!
大儿媳妇苏氏待字闺中时就没了好名声,偏偏长着一副勾人的样貌,大儿子死活要把人娶进门来。
看在苏氏出身世袭罔替的宜宁侯府的份上,她捏着鼻子认了。可苏氏生下大孙女姜依后就成了不下蛋的母鸡,她要给长子张罗两房妾室,长子被那女人撺掇着竟与她置起气来。
她再退一步,不纳妾收两个通房开枝散叶总成吧,谁知苏氏连这个都容不得。
她一番好心,那几年却与长子渐渐离心,直到苏氏生下姜湛才有所缓和。
可怜老伯爷才走没几年,亲生的儿子却如此对她!
好在老天开眼,苏氏后来生下姜似不出一年就病死了,让她狠狠出了口气。
因着这个,她对年幼的四孙女有着几分难以对外人道的喜爱。谁知四孙女年纪越长与短命的苏氏越像,日复一日瞧着这张脸,那份喜爱就淡了。
当然,她心中很清楚,孙女与儿媳是不同的,四孙女凭着这份顶尖的样貌将来不定有什么造化,她没必要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失了一张好牌。
只可惜,短命鬼生的女儿终究福薄,那样好的一门亲事却没守住。
姜似早把冯老夫人一闪而逝的失态尽收眼底,笑盈盈道:“我看祖母眼底泛青,还以为祖母也如孙女一样夜里没睡好呢。昨夜孙女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竟梦到两只锦鸡伸着爪子要抓我的眼睛……”
冯老夫人脸色微变,拢在大袖中的手猛然一抖。
姜似也梦到了锦鸡?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冯老夫人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祖母昨夜没睡好?”姜倩一脸关心。
冯老夫人是要面子的人,当着孙辈的面儿当然不会承认,神色恢复如常道:“年纪大了,睡不踏实是常事儿。”
她虽这样说,因最疼爱的孙女回娘家而产生的好心情却悄悄不见了,只剩心烦意乱。
姜似暗暗笑了。
伯府中,二叔在祖母心中能排第二,大堂兄排第三,二堂姐或许能排第四,但要说排第一位的还是祖母自己,谁都抢不走。
祖母就是这般自私凉薄的人啊,这一点,早在季崇易死后她寻了机会哭着向祖母叙说仍是完璧之身的委屈时就领教到了。
她没有娘,这种事除了对祖母说不知道该对何人开口。
可是祖母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警告她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没有安慰,没有维护,更别说替她出头。
祖母冷笑着问:“传出男人至死都没碰过你的风声好听吗?你是不是要让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现在用“噩梦”二字引走了祖母的注意力,祖母当然就不耐烦姜倩还杵在这儿了。
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冯老夫人很快抬手扶额:“到底是老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乏了。倩儿,你难得回来一趟,叫三丫头、五丫头她们几个陪你好好说说话,祖母想歇会儿了。”
姜倩嘴唇翕动。
她这算是被祖母下了逐客令?
今天真是邪门了,先是被姜似三番两次拿话挤兑,现在又被祖母赶人,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那祖母就好好歇着,侯府中事情也多,孙女就先回去了,改日回来再与妹妹们说话。”
“也好,你先回去忙吧,嫁了人到底比不上小姑娘自在。”
姜倩心中失落,面上却只流露出三分好让冯老夫人见了疼惜,剩下七分悄然遮掩起来。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很清楚。
“四妹送送我吧。”姜倩笑看着姜似,似乎半点不为刚才的事着恼。
这一次姜似却痛快点头:“好。”
姜倩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小小的要求倘若被拒绝,虽然会显得姜似无礼,可于她也没有好处。
她这一次回娘家,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就这么走了可不成。
二人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外走,丫鬟婆子不远不近跟着。
眼见快要走到门口了,姜倩脚步微顿,温声细语道:“一些日子没见,怎么觉得四妹与我生分了?”
姜似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道:“二姐一定是错觉。”
“那就好。”姜倩拉住姜似的手,“四妹没与我生分就好。我知道四妹近来心情不佳,不如这样,回头二姐给你下帖子,你来二姐家小住两日如何?”
姜似望着姜倩,眼神意味深长。
“四妹怎么这样看我?莫非我脸上有东西?”姜倩不由抬手摸了摸脸颊,绣着精美花草的袖口滑落至肘部,露出一小截儿白皙手臂。
姜倩忙把手放了下去。
姜似眼尖,分明看到姜倩手臂靠内处有一抹紫青。
“好。”
“四妹说什么?”姜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可以,就是给二姐添麻烦了。”
姜倩没想到姜似如此痛快就答应下来,忙道:“不麻烦,四妹愿意来,二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姜倩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姜似停下脚步:“二姐慢走。”
她面色平静看着姜倩,一字一顿道:“我等二姐的帖子。”
那个比噩梦还可怕的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这一次,就让她看看恶人最终如何得恶报好了。
立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姜倩上了马车,姜似这才转身往内走去。
马车缓缓动了,姜倩掀起窗帘探头回望,盯着少女窈窕绰约的背影目光复杂。
少女忽然回头,明媚阳光下容颜如画,美不胜收。
姜倩手一抖,雨过天青色的细纱帘匆匆落下来,马车疾驰而去。
姜似笑笑,提着裙摆款款往内走去,远远就看到慈心堂的大丫鬟阿福疾步走来。
阿福到了近前对着姜似一福:“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颔首,随阿福再次回到慈心堂。
冯老夫人命伺候的丫鬟退下,只留心腹冯妈妈一人,迫不及待问道:“四丫头,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梦?”
第19章 茶楼
“我梦见——”姜似眼神微闪,露出一丝恐惧来。
冯老夫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临窗案上的三足香炉袅袅往外散发着香气,是冯老夫人惯常用的熏香。
冯老夫人讲究这个,一年四季,什么时候燃什么香都是有惯例的。
可无论什么时候姜似都不喜欢熏香的味道。
太浓郁了,她的鼻子不舒服。
“我梦见那两只锦鸡要来抓我的眼睛,我慌忙避开,结果两只锦鸡居然向祖母飞去了……”
“然后呢?”冯老夫人眼神一缩。
“然后——”姜似顿了一下,飞快抬眸看了冯老夫人一眼,“我看到祖母避之不及,被一只锦鸡抓伤了眼睛。”
冯老夫人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
到了她这个年纪越发相信玄妙之事,昨夜做了这么个古怪的梦被吓醒,她心里就很膈应,没想到四丫头也做了同样的梦。
“你可记得锦鸡抓伤了祖母哪只眼睛?”
“左眼。”姜似毫不犹豫道。
冯老夫人心神巨震。
如果说先前她还有几分犹疑,现在就不得不信了,她梦中锦鸡抓伤的正是她的左眼!
这个梦绝非祥兆,且十有八九会应验的,不然没道理祖孙二人会做同一个梦。
“后来怎么样了?”冯老夫人收敛心神问道。
“见到锦鸡抓伤了祖母,孙女就吓醒了啊,没有后来了。”
冯老夫人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这个梦暗示着什么呢?”
她这话原是心神不宁之下的自言自语,谁知姜似接口道:“暗示很明显啊。”
冯老夫人怔住,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孙女般死死盯着她。
姜似抿唇一笑:“我今日一见到二姐就想到啦。二姐在伯府姑娘中行二,又属鸡,两只锦鸡不就是她嘛。”
“胡说!”冯老夫人脸色一沉。
姜似摊手:“本来孙女也想不到的,谁知昨夜才做了那个怪梦,今日二姐就来了。”
“够了。”冯老夫人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不想再听姜似说下去,“你回去吧。”
“孙女告退。”姜似起身对冯老夫人略一屈膝,并没有继续说服她的意思,抬脚便往外走。
“等等。”冯老夫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想从别人口里再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姜似笑了:“祖母放心,孙女知道了。”
前世,“胡言乱语”的正是祖母本人。
就是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左眼开始莫名疼痛,没过两日竟看不见了。
冯老夫人哪里受得住一只眼睛失明的痛苦,请了几个大夫无果后转而请了个神婆来。
神婆做了一场法事,最后矛头居然指向了姜湛。
姜湛行二,喜欢遛鸟逗狗的他恰巧新买了一双鹦鹉,种种迹象似乎都与冯老夫人的怪梦对上了。
冯老夫人对此深信不疑,当着姜湛的面命人把那一双鹦鹉拧断了脖子。
说来也怪,那对鹦鹉被处死后没多久冯老夫人的左眼竟又好了起来,从此对姜湛越发不待见。
姜似还记得姜湛死后她回来奔丧,平时对二哥非打即骂的父亲头发白了大半,而祖母却冷静如常。
当时的她认为祖母这样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门风范,后来才明白祖母那不是冷静,而是冷漠。
感情本就寥寥,又怎会伤心呢?
姜似离开后冯老夫人却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四丫头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冯妈妈,你怎么想?”
府中是二太太肖氏管家,平日里肖氏没少给冯老夫人身边的人甜头,冯妈妈自然要替二房说话。
“这个也不好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莫非不知道我的脾气?”
冯妈妈忙道一声是,斟酌着道:“婆子冷眼瞧着四姑娘今日对二姑娘不大亲热呢,许是姐妹间有点小矛盾才这么说。”
“那四姑娘的梦又该如何解释?”
“四姑娘与老夫人做了相关的梦,说明这个梦真的预示了什么,但究竟应在哪里婆子就想不到了。”
“但愿只是巧合。”冯老夫人喃喃道。
冯老夫人与冯妈妈说话的时候,雅馨苑来了个穿嫩绿比甲的丫鬟,悄悄找阿喜问了几句话忙回去给二太太肖氏复命。
“太太,阿喜姐姐说二姑奶奶今日被四姑娘呛了好几次,老夫人被吵烦了就没再留二姑奶奶说话。二姑奶奶许是心里不痛快,就直接回了娘家……”
肖氏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她管家这么多年自问大面上没亏待过大房,倩儿对姜似也很有姐姐的样子,姜似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给她女儿气受?
肖氏越想越恼火,阴着脸吩咐道:“去把厨房上的刘婆子叫来。”
姜似并不知道姜倩的匆忙离去让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格外上心,即便知道了亦不在意。
从慈心堂离开后,她派阿巧去向姜安诚禀报一声,带着阿蛮出了门。
临窗的茶馆二楼正好能看到热闹的街景,姜似捧着一杯茶慢慢喝着。
阿蛮灌了一口茶,品着滋味道:“并没有咱们家的茶好喝呢。”
“吃茶不光为了滋味。”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随口道。
“那还为了什么呀?”阿蛮好奇问道。
姜似已经看到姜湛远远走来。
姜湛还不到十七岁,走在人群中身高并不算突出,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明珠美玉般的少年郎,就如砂砾堆中的珍珠,天然便吸引人目光。
而此时吸引姜似的却不是俊美无双的兄长,而是兄长手中提的那只鸟笼。
竹丝编织的精美鸟笼,里面赫然是一对彩羽鹦鹉。
“当然是为了堵人!”姜似随意解释了一句,目光追随着姜湛由远及近。
姜湛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小厮阿吉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眼见姜湛就要从茶楼旁走过,姜似掰下一块茶点扔了下去,正好砸中姜湛肩头。
姜湛伸手一摸,白皙的手掌上沾着糕点渣子。
姜湛大怒,仰头就骂:“谁这么——”
少女明媚的面庞从窗边隐去。
“——机智啊!”姜湛大喘气接上了前面的话。
第20章 爱情鸟
姜湛提着鸟笼子快步走进茶馆,蹬蹬蹬上了二楼。
“公子,咱不是回家么?”阿吉紧追在后面。
姜湛上了二楼环视一番,便见阿蛮立在第三个雅间的门外冲他福了福。
姜湛大步走了过去,指指门口:“你们姑娘在里边?”
“是。”
姜湛露出个笑容,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几步走到姜似面前,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邀功道:“四妹知道这是什么鸟不?”
姜似望着竹笼中一对羽毛绚丽的鸟儿,眼眶一热。
同样的人,同样的一双鹦鹉,满怀期待说了同样的话:“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看了一眼鹦鹉,冷冷淡淡说:“二哥从哪儿弄来的鹦鹉?我看二哥被人哄了,这种鹦鹉学不会人言的。”
当时姜湛提着鸟笼一脸失落走了,却没想到他把鹦鹉悄悄养了起来。
祖母命人拧断鹦鹉的脖子时二哥拼命护着,等断了气儿的鸟儿被人扫垃圾般扫走,二哥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重复着:“它们会说恭喜了呢……”
那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有心想对二哥说声抱歉,又拉不下面子来。
这么一拖,很快就拖到了出阁……
姜似不愿再想下去了。
那些回忆如尖刺埋在她内心深处,只要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四妹怎么哭了?”姜似眼中的水光把姜湛骇了一跳,慌忙提起鸟笼道,“是不是吓到了?”
姜似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笑道:“忽然想到这鸟儿名字的由来,忍不住感动了。”
“名字?”姜湛一听反而糊涂了。
姜似指着锦羽鹦鹉解释道:“这种鹦鹉又名爱情鸟,从来成双成对才能养活,当两只鹦鹉中有一只死去,另一只很快就会追随而去……”
“咦,四妹这说法和余七哥一样啊。”
姜似神色微怔。
“余七哥还说鲜少有人知道这鹦鹉别名的来历呢,原来是哄我的。”
“二哥带来的这对鹦鹉与余七哥有什么关系?”姜似一听姜湛提起余七,尽管知道不是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
“今日我去找余七哥喝酒了,没想到他家里养着许多鸟儿,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观鸟,余七哥就给我一一讲这些鸟的习性与趣事,后来他便问我要不要带一对回家养着。我就想啊,虽然我不耐烦养这些玩意,但可以送给四妹啊。”
姜湛得意看着一对锦羽鹦鹉问姜似:“四妹,这鹦鹉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但我一见了这对鹦鹉就想到它们名字的由来,一想到这个由来就想哭。”姜似幽幽道。
“那怎么办?”姜湛轻轻皱眉,很是苦恼。
他怎么忘了,女孩子都是多愁善感的。
姜似伸手轻轻抚摸着竹制鸟笼。
笼中一双鹦鹉吃了一惊,好奇打量着她。
“我见不得,二哥又不耐烦养,不如送回去好了。”
“送回去?”
“是呀,我看这对鸟儿的羽毛色泽鲜艳舒展,一看就是被人精心照料的。它们留在咱们家过不好,还不如回到原主人那里。”
姜湛点头:“四妹说得有道理,我明日就把这两只鹦鹉给余七哥送回去。”
姜似站起身来:“既然要送回去,何必把鸟儿留一天?它们换到新的地方定然不适应。”
神婆指向二哥的事虽然不是现在爆出来的,但她不敢冒险。
季崇易与巧娘的人生已经发生了改变,焉知其他事情不能?
“那好吧,我这就把它们送回去。”姜湛颇遗憾看了鸟笼一眼,忽然一笑,“余七哥那里还有别的鸟儿呢,不如我换四妹喜欢的来?”
姜似忙摆手:“还是不了,我对鸟儿不感兴趣。”
“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吗?”
“要是小猫小狗还好,比鸟儿通灵性,不过养这些都麻烦。”姜似半点不敢流露出对某种小动物的喜爱来。
目前的她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精力养这些活物。
“小猫确实可爱,狗就算了。”姜湛忽然想起和余七形影不离的那只大狗,恨得牙痒。
那只贱狗总给他白眼瞧,总有一天他要宰了它吃肉!
兄妹二人并肩走出茶楼,姜湛停下来:“四妹先回府吧,我把鸟儿还回去就回家。”
姜似点头应下,姜湛轻轻踢了小厮阿吉一脚:“阿吉,送四姑娘回府,要是四姑娘少了一根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哥快去快回吧。”姜似催促道。
姜湛冲姜似招招手,提着鸟笼大步往前走去。
雀子胡同离此不远,姜湛一路步行,只用了两刻钟左右就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户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此时枣花满树,入眼皆青。
姜湛上前拍门:“余七哥,我又回来了。”
门突然开了,一条大狗窜出来。
“你干嘛?”姜湛把鸟笼子横在胸前,大声道。
笼中鹦鹉仿佛感受到了威胁,骚动起来。
大狗完全无视笼中鹦鹉,横在门口一脸嫌弃盯着姜湛。
“上门就是客,小畜生赶紧让开!”
“汪!”大狗突然呲牙扑过去。
姜湛骇了一跳,一个箭步手脚并用抱住了枣树。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甩甩尾巴转身进门。
姜湛黑着脸从树上跳下来,在门人异样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往内走去,心中却骂开了:杀千刀的小畜生,竟然诈我!
院中合欢树下,余七一身青衫倚树而立,大狗跑过去讨好蹭着他的衣摆。
“余七哥,我又来了。”
余七视线落到姜湛手中提的鸟笼上,轻轻皱眉。
姜湛把鸟笼子往树下石桌上一放,满是可惜道:“家里人不耐烦养,还是还给余七哥吧。”
“不喜欢?”
“啊。”姜湛含糊应道。
“还有许多别的鸟儿,姜二弟可以挑喜欢的。”
“不了,家里人对养鸟没兴趣。”姜湛越发觉得余七投脾气了。
余七哥不但救了他,还这么大方,这样的朋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余七看着笼中鹦鹉,冷玉般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这样漂亮的鸟儿竟不喜欢?
他不由垂眸,看向身边大狗。
姜湛险些跳起来:“这种又凶又丑的狗就更不行了!”
大狗:“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