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是舍妹
姜湛这么一说,姜似不由把注意力投在围攻崔逸的几条狗身上。
这些狗本来就是她用药粉吸引过来的。
刚刚趁着与崔逸对话的时机,她悄悄把药粉弹在崔逸身上,这种药粉能令犬类发狂,散发出去后很快就能把一定范围内的狗引过来。
她把发狂的犬类当成对付崔逸的手段,至于引来的狗是什么模样,自然无须注意。
可是经由姜湛这么一提醒,姜似眼皮就狠狠跳了跳,盯着其中一条灰黄大狗嘴唇都白了。
那条狗她也面熟!
姜似心中一沉,猛然看向姜湛。
“那是余七哥的狗啊!”姜湛恍然大悟,忙拉了姜似一下,“四妹,咱们先离开这里。”
姜似心中巨浪滔天,可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跟着姜湛匆匆离去。
眼看快到东平伯府了,姜湛停在一棵树下,大大松了口气。
姜似冷脸瞅着姜湛,眼神微凉。
姜湛以为姜似为了刚才的麻烦生气,忙哄道:“都是二哥不好,连累妹妹了,以后四妹别和二哥一起出门了。”
“二哥认识的余七哥,究竟长什么模样?”姜似忽然问道。
姜湛被问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就,就那样呗,两只眼睛一张嘴,个子倒是高,看着跟竹竿似的……”
这么违心的话姜湛实在编不下去了,干笑道:“四妹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似险些被蠢哥哥气笑了:“那次二哥不是说余七哥五大三粗么?五大三粗与竹竿差别还是挺大的。”
“有吗?”姜湛装糊涂,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天和余七哥约好了喝酒的,四妹先回去吧。”
姜似牵唇笑笑:“其实我也想见见余七哥,感谢他对二哥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该谢的二哥已经谢过了,四妹是姑娘家,不合适,不合适。”姜湛忙拒绝。
还好余七哥家中与伯府不是世交或亲戚,想要阻止他们见面理由充分。
“既然这样,那二哥去吧,我就先回了。”姜似不动声色应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就悄悄跟上去,非要确认一番不可。
姜湛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妹妹还是很乖巧的。
这时一只大狗颠颠跑来,嘴中叼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宝蓝色荷包。
“二牛,今日多谢了!”姜湛一看是余七那条瘸腿大狗,抱拳道谢。
这狗平日虽然总与他过不去,关键时刻还是很仗义的。
大狗横了姜湛一眼,视若无物从他身边走过来到姜似面前,一条大尾巴摇得欢快极了,叼着荷包往姜似手中一塞。
姜似捏着荷包,看着巴巴瞅着她的大狗,心中波澜起伏。
她知道这只大狗叫“二牛”,还知道它的腿是在战场上救那混蛋的命瘸的。
这只大狗甚至陪伴了她很长时间,说她是二牛的半个主人也不为过。
她再没有见过比二牛还要通人性的狗了,二牛以前寻到好东西就喜欢塞给她邀功。
可是——
姜似低头,看着一脸邀功的大狗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这一世,她与二牛从未有过接触,二牛眼中的亲昵为何与前生是一样的?
“呜——”大狗从喉咙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催促之意明显。
姜似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却被姜湛猛然拉到身后。
“别吓着我妹妹!”姜湛一脸紧张瞪着二牛。
大狗一呲牙:“汪!”而后偏头,对着姜似讨好呜呜两声。
姜湛差点骂人。
这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色狼吧,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姜似在大狗期待的眼神下打开了宝蓝色荷包。
荷包里有几片金叶子,外加十来颗滚圆的珍珠。
姜湛语气难掩嫉恨:“崔逸那个王八羔子,手头够宽裕的!”
看看人家,荷包里不是金叶子就是珍珠,再看他,想给妹妹买笼汤包还要从父亲那里赊账。
姜似把金叶子与珍珠一股脑塞给姜湛:“二哥留着用吧。”
姜湛当然没有那种迂腐的想法,笑着点头:“最近正好手头紧呢,不过这几片金叶子足够我花了,珍珠给四妹留着玩吧。”
姜似笑着拒绝:“毕竟是别人的,我不想要。”
姜湛一听也有道理,把金叶子与珍珠塞进自己荷包。
姜似把宝蓝色荷包丢给阿蛮:“回府丢进火盆烧了。”
大狗见姜似处理好荷包,呜呜叫了两声,张嘴轻轻咬住她的裙摆往外扯。
姜湛直接就炸了:“小畜生,赶紧松口!”
大狗不屑看了姜湛一眼,掀了掀嘴皮。
姜湛心肝一抖。
这么大一张嘴,这么尖利的一口白牙,要是这畜生一发疯还不得把四妹的腿咬断啊!
“你,你冷静点。”姜湛额头开始冒汗。
姜似却神色轻松:“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大狗动了动脑袋,两条前腿蹬在地上,把姜似往外拉。
“我该回家了。”姜似轻叹道。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倾洒下来,如碎金散落在大狗身上,把它灰黄的毛发染成了金线。
姜似垂眸看着大狗,眼中涌动着温柔,却坚定抽出了裙摆。
她想,已经不必确认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离那混蛋远远的,此生别再有交集。
大狗疑惑看着姜似,忽然掉头就跑。
姜湛吃惊的声音响起:“余七哥,你怎么来了?”
不远处,玉兰树下,青衫少年一只手落在大狗头上轻轻抚摸,深而远的目光越过姜湛,落在白衫红裙的少女身上。
姜似仿佛被仙人施了定身术,丝毫动弹不得。
“二牛不知怎么发了狂,我来寻它。”余七笑着对姜湛解释一句,看向姜似,“这是——”
这个时候姜湛就无法装糊涂了,介绍道:“这是舍妹。四妹,这便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余七哥。”
看着头戴帷帽的姜似,姜湛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四妹带着帷帽呢,不怕。
大狗歪歪头,忽然跳起把姜似的帷帽扯了下来。
姜似只觉面上一凉,突如其来亮起的光线令她不自觉迷了眼,一时看不清对面少年的模样。
“呜——”大狗摇晃着尾巴冲余七邀功。
姜湛:“……”他要杀了这只贱狗!
第32章 骗婚的混蛋
白绫衫红罗裙的少女立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绚烂的阳光虽然被枝叶滤过,只是疏疏透过来,却依然给少女周身笼罩上一层淡淡光晕。
佳人如梦,美不胜收。
对面的少年忘了眨眼,仿佛一个转息间近在咫尺的人就会不见了。
姜湛重重咳嗽一声。
他还活着呢,这两个人在干嘛?
余七看了姜湛一眼,眼底跳跃的火焰被浓郁的墨色掩去,让他的眼睛犹如上好的墨玉,乌黑明亮。
姜湛忍不住叹息。
这货生得这么好,勾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太方便了!
余七对姜似颔首致意:“姜姑娘,你好。”
姜似垂眸掩住情绪,微微欠身算是见过礼,语气淡淡对姜湛道:“既然二哥的朋友来了,妹妹就不打扰你们相聚了,我先回去了。”
“好,四妹先回去吧。”见姜似态度冷淡,姜湛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瞅着姜似向东平伯府走去,侧头对余七道,“余七哥别介意,我四妹在生人面前比较文静……”
“姑娘家应该如此——”
余七话音未落,大狗就窜了出去,如一阵风瞬间刮到姜似身边,咬住她裙摆不松口。
姜似拽着裙摆有些无奈,斥道:“松口!”
大狗委屈松开口,扭头冲余七叫了一声。
“二牛,回来!”余七显然没想到大狗能做出这种举动,皱眉喊道。
姜似睃了余七一眼,脸陡然冷了下来。
“姜姑娘,对不住,是我教导无方。”余七语气恳切,而后加重了语气:“二牛,快回来!”
“汪——”大狗拖长了声音冲着余七叫,眼神竟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
姜湛恨不得捶死这条贱狗,咬牙道:“别叫了,再不老实让余七哥把你炖了吃肉!”
大狗白了姜湛一眼,那意思你能把我怎么样?
姜湛立刻找余七告状:“余七哥,你快管管你家二牛,别吓着我妹妹。”
“二牛!”余七面上笼罩了寒霜。
大狗立刻察觉主人真的生气了,琢磨了一下,忽然跃起咬下姜似系在腰间的荷包掉头就跑。
一时之间几人都愣了。
好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把飘落下来的玉兰花吹到姜湛脸上。
姜湛如梦初醒,大步走到姜似身边,急声问道:“没咬着你吧?”
姜似摇摇头,冷冷扫了余七一眼:“养的狗这般没规矩,可见主人亦没有强到哪里去,二哥以后交友还是慎重点。”
她说完转身便走,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她很喜欢二牛,却不想和余七再有什么牵扯。
前世她从姜倩夫妇的魔爪中逃离,却没能回到安国公府去,而是因为意外流落到了南疆,成了乌苗族长老的孙女,顶着已逝的乌苗族圣女阿桑的身份生活下来。
她暗自庆幸有了一段新的人生,在那个与京城风俗截然不同的陌生地方,没人知道她的过往,甚至于她想挑一个喜欢的男人嫁了都是能够的。
余七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与乌苗族长老是旧识,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动了心。
经历了与安国公府三公子的那段婚姻,她早已明白权势地位、虚荣体面与幸福是不对等的,一个女人若是为了这些而交付自己,往往会自酿苦果。
与出身无关,与富贵无关,俊逸无双又独对她温柔体贴的如玉少年,谁能不喜欢呢?
那一日阳光正好,大片大片的葵花田把天地都铺成了金色,少年问她:“嫁我可好?”
她便点了头。
谁知这混蛋居然骗婚!
他哪里是什么余七,而是当今天子的第七子郁七!
她知道对方真实身份的时候,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扬手给了那混蛋一耳光。
她曾是安国公府克死男人的新寡孀妇,现在是距京城数千里之外一名乌苗女子,无论是哪一个身份,如何能嫁给当朝七皇子?
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没有欢喜,只有被愚弄之后的愤怒。
因为真的动了心,那份愤怒就越发磅礴,她一直把自己的手打疼了才停下来。
被打成猪头的某人郑重告诉她,她既然点了头就不许反悔了,他会明媒正娶让她当他的妻子。
她只是冷笑,让他颁来赐婚圣旨再说,不然就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至少不能丢了最后一点骨气,去给人当妾!
姜似到现在回忆起这段过往都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离奇,因为乌苗族协助周军抗击南兰有功,天子赐婚七皇子与乌苗族圣女。
她还发懵时就鸾袍加身,成了七皇子妃。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郁七心悦的从来是乌苗族圣女阿桑,而不是姜似。
因为她们容貌相似,才有了后来那些处心积虑的相处。
两段婚姻,一次被人直接无视,一次当了人家的替身,姜似想想就憋屈得吐血。
然而她知道的太晚了,那时候她已经与郁七真正做了夫妻,逃无可逃。
尽管那些日子郁七对她还算不错,可是重新回到十五岁的姜似只想说:
远离季崇易,远离人渣!
远离郁七,远离混蛋!
眼见少女盛怒转身而去,青衫少年无措看向姜湛。
姜湛不好意思对郁七笑笑:“抱歉啦,余七哥,我妹妹可能心情不好,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先去看看啊,咱们改日再聚。”
郁七对着向他匆忙挥手的姜湛轻轻颔首,目光却追逐着远去的少女背影一眨不眨。
她好像生气了……
姜湛大步追上姜似,很是不解:“四妹,你怎么啦?”
“没什么。”姜似微微仰着头,掩去眼角水光。
“你误会余七哥了,虽然我们是在青楼边上遇见的——”
姜似猛然止步。
姜湛自知失言,忙道:“余七哥不是去逛青楼的——”
“别解释!”
“可是——”
“解释就是掩饰,总之我觉得他不是益友,二哥以后还是少与之来往。”
那混蛋最是有耐心,谁知道接近二哥有什么目的,她才不相信是巧合。
“可是他救了二哥的命啊,四妹总不能让二哥当忘恩负义的人吧?”姜湛到底还是顶着压力把话说了出来。
第33章 荷包
姜似一下子泄了气。
兄长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义,她即便阻拦,恐怕也挡不住。
罢了,二哥是男子,那混蛋就算有心接近,总不能哄了二哥当媳妇去。
至于她——
姜似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景。
郁七见到她时虽然多看了几眼,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今日又故意说了狠话,想来以他尊贵的身份以后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姜似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姜湛笑笑:“是妹妹过于激动了,就是荷包被那人的狗抢了去,忍不住迁怒主人。”
姜湛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四妹你不知道,那只狗真的很欠揍,我早就想收拾它一顿了。”
不就是一时糊涂把它认成了“马面”嘛,每次见面都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姜似回忆了一下大狗的战斗力,笑问:“二哥确定打得过它?”
姜湛脑海中立刻闪过大狗向他扑来的情景。
“呵呵。”姜二公子以一声干笑回答了妹妹的话。
二人已经走到了东平伯府的门口。
姜似停下来:“二哥帮我把那只荷包要回来吧,不然被人捡了去不好。”
“行,我这就去找余七哥。四妹放心,二哥定然把荷包给你找回来。”
姜似点点头,带着阿蛮进了府。
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距雀子胡同很近,姜似兄妹说完话分开时郁七已经回到了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里。
“二牛,出来!”郁七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喊。
院中高大挺拔的合欢树被微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郁七面无表情扬了扬眉梢,又吐出两个字:“冷影。”
立刻有一人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竟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那人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
那人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五官端正,面上带着恭敬。
“二牛没有回来?”
“没有。”
郁七眸色越发深沉。
“主子,小的去找二牛!”又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与郁七年纪仿佛,与严肃恭敬的龙影不同,娃娃脸的少年哪怕面对郁七依然笑嘻嘻的。
郁七颔首:“去吧,龙旦。”
娃娃脸少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站稳的同时哀怨瞪了面无表情的冷影一眼。
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都是主子的暗卫,凭什么这家伙就叫冷影,而他叫龙旦!
龙旦垮着脸从墙头跳了出去,不久后一人一狗从门口跑了进来。
一见到大狗,郁七立刻沉下脸:“过来!”
二牛一脸无辜看着龙旦。
龙旦翻了个白眼:“别装傻,主子喊的是你!”
这狗成精了啊,居然还知道打马虎眼。
二牛耳朵一耷拉,磨磨蹭蹭来到郁七面前。
郁七伸出手:“东西呢?”
大狗立刻变得精神起来,掉头跑了出去,不多时叼着个荷包返回来,冲着郁七猛摇尾巴邀功。
郁七把荷包接了过来,见做工精致的丁香色荷包边角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二牛的口水打湿,忍不住轻叩手指敲了敲大狗脑门。
大狗委屈叫了一声,随后又开始猛摇尾巴,一边摇一边冲着荷包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以后不许这么干了,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郁七绷着脸训斥。
大狗仿佛听得懂人言,见抢来了荷包不但没有得到主人夸奖,反而遭了训斥,一下子没了精神,没精打采用大尾巴扫了扫地面。
“注意方式。”郁七摸了摸大狗的头,把荷包揣进了怀中。
大狗:“……”
龙旦:“……”
冷影:“……”
“余七哥,你在家吗?”门口传来姜湛的喊声。
话音才落,冷影与龙旦同时一跃而起,悄无声息跳到了树上。
二牛跟着跳起,跳到一半才想起它不用躲,又安稳趴回地上。
“去把客人领进来吧。”郁七拍了拍二牛的背。
不多时二牛把姜湛带了过来。
一见郁七,姜湛脸上带了些尴尬:“余七哥,兄弟给你赔不是了,今日舍妹说话过了些——”
郁七笑着打断姜湛的话:“姜二弟别这么说,应该是我赔不是才对。二牛平时被我惯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姜湛没好气看了大狗一眼,连连点头:“余七哥是该管管二牛了,姑娘家的荷包又不是肉骨头,怎么能抢了就跑呢?”
二牛不屑扯了扯嘴皮,露出白牙。
愚蠢!
“姜二弟说得对,是该好好管管了。”
瞪完了二牛,姜湛开始说正事:“余七哥,二牛把我妹妹的荷包叼到哪里去了?你知道的,姑娘家的荷包不能落在外头……”
“确实不该,都是二牛惹的祸。”郁七一脸惭愧。
“那荷包——”
“二牛,你究竟把荷包藏到哪里去了?”
“呜——”二牛拉长音叫了一声。
荷包去哪了,您心里还没数嘛。
树上的龙旦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今天的主子莫不是别人假冒的吧?
他忍不住扯了扯冷影衣袖。
冷影回给他个鄙视的眼神,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这样做,定有深意!”
“怎么,弄丢了?”郁七声音微扬。
二牛又叫了一声,趴在地上用尾巴拍打着地面,很快尘土就扬了姜湛一身。
姜湛忍耐咬了咬牙。
郁七语气歉然:“姜二弟,看来荷包真的被二牛给弄丢了,要不然你狠狠打它一顿出气吧,我绝不拦着。”
姜湛怒瞪着二牛,二牛毫不示弱,露出尖利的白牙。
姜湛拳头握紧又松开,叹气道:“算了,和一只畜生没法计较。余七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四妹还等着我回话呢。”
郁七起身送姜湛往外走,声音如清泉在人耳旁流淌:“麻烦姜二弟好生向令妹解释一下,如若不然,改日我亲自向令妹道歉也可。”
“不必了,舍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回去我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就是了。”
郁七把姜湛送到歪脖子枣树旁才转身回去。
随着院门关闭,龙旦与冷影跳了下来。
“主子,那荷包里一定有藏宝图吧?”龙旦觍着脸问。
第34章 姐妹
姜似回到海棠居,阿巧把两样东西呈上来。
“姑娘,这是大姑娘托人送来的。”阿巧先把一个青布包袱递给姜似。
包袱寻常无奇,却打了个精致的结,姜似一看便知道是长姐姜依亲自收拾的。
里面有一双做工精美的绣鞋,两双鞋垫,数双罗袜,一对如意平安结,除了这些女红,还有一个红木匣子。
姜似目光在红木匣子上停了停,伸手打开,里面放着一支赤金点翠花簪,一支八宝簇珠白玉钗,并数朵精美绢花。
这些首饰下面压着一张素笺。
姜似把素笺拿起来,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她仿佛看到长姐嘴角含着温柔笑意劝她放开心怀,不必为了不值当的人伤心气恼,将来定会嫁个更好的,最后带着几分小心与愧疚解释不能前来,望她莫要介意。
姜似眼泪簌簌而落。
她女红出众的长姐,她温柔善良的长姐,她谦卑柔弱的长姐,死去的时候不过双十年华。
她的兄姐包括她自己,全是没有活过二十岁的短命鬼。
前世,长姐因与人私通被休,回了娘家后没过多久便悬梁自缢了。
消息传到安国公府,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长姐秉性怯懦,柔顺如早春里一株迎春,她宁愿相信自己会与人私通,也不相信长姐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要去朱家讨个说法,却被祖母拦了下来,最终除了大哭一场竟无能为力。
“姑娘——”姜似的反应让阿蛮与阿巧有些无措,阿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阿巧则拿了温热的帕子来。
姜似接过湿帕子擦了擦眼睛,吩咐阿巧把长姐送来的东西收拾妥当,拿起另一张帖子。
这张帖子是二姑娘姜倩送来的,邀请她去长兴侯府小住两日散心,并提议叫上伯府其他姐妹。
姜似指尖不自觉用力,把帖子边角揉皱。
姜倩的请帖来得果然够快。
姜似略一沉吟,抬脚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被布置成了书房,设有书桌琴案,姜似重生后少了闲情逸致,琴弦已经生灰。
见姜似向书案走去,阿巧很是机灵开始研墨。
姜似很快写好一张素笺装好递给阿巧:“把这个送到长兴侯府去。”
“姑娘要去长兴侯府做客吗?”阿巧问道。
姜似摇头笑了:“祖母不舒服,当孙女的怎么能出门玩呢。”
她写这封信是回绝了姜倩。
长兴侯府是埋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刺上淬了毒,不把这根毒刺拔出来她那颗心早晚会生满毒疮。
长兴侯府她是一定要去探一探的,却不是现在。
正如她信中所说,祖母不舒服呢。
姜似可以肯定,上一次在慈心堂受了冷落的姜倩接到这封信后为了固宠,明早定然会回来探望祖母。
而事实上,这个时候祖母的眼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到了明天左眼就彻底看不见了。
她先前提起那个梦,把梦中情景往姜倩身上扯,祖母嘴上虽然训斥了她,可那根刺已经种下了。
等明日姜倩探望过祖母,祖母眼睛紧跟着失明,她就不信祖母不往姜倩身上联想。
她的祖母可不是把对孙女的爱放在第一位的人。
姜似对算计姜倩心中半点愧疚都无,先不说前世姜倩对她做的事人神共愤,就说祖母眼睛出问题后请来的神婆直指二哥姜湛,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二叔一家的手脚。
前世二叔因救驾立了功,而恰好在那个时候父亲却闹出了醉宿青楼并牵扯上人命官司的丑闻。
父亲被夺爵赶出家门,二叔顺理成章袭了爵,因为救驾有功,爵位得以世袭罔替。
祖母最大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哪里还想得起来长子死活。
姜似以七皇子妃的身份回到京城时此事已经过了一年多,她不信事情这般巧合,求郁七替她暗中调查。
只可惜才刚查出一些眉目,她就惨死重生了。
姜似不在乎有没有证据,总之以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对待二叔一家就错不了。
“这封信给我大姐送去。”姜似提笔又写了一封信交给阿巧,走出书房来到院子中,坐在秋千上出神。
秋千忽然被推了一下,少女红色的裙裾迎风飞扬。
姜似霍然抬头,明艳动人却偏偏没有什么表情的面上有了浅浅笑意:“二哥回来了。”
她以脚尖点地止住秋千的摆荡,伸出手来:“我的荷包呢?”
姜湛干笑两声。
“没要回来?”姜似黛眉轻蹙,颇有些意外。
今生她与郁七素不相识,她不觉得郁七是那种偷藏陌生姑娘荷包的轻浮浪荡子,先前发火只是不想因为二哥的关系让郁七与她有进一步交集的可能。
“那只狗太可恶,可能把四妹的荷包当肉骨头藏起来了!”姜湛忿忿道。
姜似眉头皱得更深。
以前二牛也不是这么不懂事啊。
“四妹荷包里有要紧的东西?”想着没把荷包找回来,姜湛颇觉愧疚。
“要紧的东西倒是没有。”
“荷包上有特殊标记?”
姜似摇头:“也没有。”
姜湛长舒了一口气:“那就不打紧了,一只被狗咬烂的荷包想来没人捡,就算捡了也不知道是妹妹的。”
事已至此,姜似也只能自认倒霉,等姜湛离开后回了卧房,从箱底翻出一对金镯子来。
这对金镯子是苏氏留下来的,姜依临出阁把一对镯子都给了姜似。
那时候姜似刚刚十岁出头,正是矫情的时候,总觉得金镯子忒俗,直接把一对镯子压了箱底。
这对镯子对现在的姜似来说,用处太大了。
镯子是空心的,以玉珠暗暗相隔,正适合放姜似才配制出来的那些用途各异的药粉。
两世为人的姜似再清楚不过,无论是伯府姑娘的身份还是丫鬟婆子的保护在某些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别人夺不去的本事才是她的底气。
这一日就在平淡无奇中匆匆而过,到了第二日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姜倩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探望冯老夫人了。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看着笑意浅浅的二孙女姜倩,只觉左眼跳得更厉害了。
锦鸡怎么又来了!
第35章 应验
冯老夫人心中突兀升起这个念头,随后暗笑自己太敏感了,看向姜倩的眼神恢复了慈爱。
姜倩却在心中打了个突。
她很清楚,祖母的疼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
她父亲比大伯父有出息,作为父亲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就得到了比其他姐妹更多的疼爱,她嫁到长兴侯府后祖母越发高看一眼,这从她每次回娘家祖母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可是这两次,祖母明显有些不对劲。
姜倩悄悄看向二太太肖氏,肖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瞧不出半点端倪。
她的目光便越过数人,落在姜似身上。
那个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女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葱绿色衫子,中规中矩的双丫髻上戴着两朵寻常珠花,精致的眉眼笼罩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饶是如此,她依然好看得仿佛发着光,让看的人生出造物不公的感叹来。
姜倩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
伯府共六位姑娘,大姐天性懦弱,三妹是庶出子的女儿,五妹、六妹都是庶女,最爱掐尖的就是姜似。
姜似很清楚自己相貌上的优势,哪怕是在家中,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姜倩一下子想起来,前两天回娘家时姜似的穿着就很随意了,只是那时候她被姜似莫名其妙的挑衅气得不轻,忽略了这一点。
姜倩并不是笨人,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却笃定冯老夫人态度的微妙转变应该与姜似有关。
“倩儿,既然已为人妇,就不要这么频繁回娘家了,免得侯府有想法。”冯老夫人轻轻揉着左边太阳穴道。
姜倩乖巧点头:“孙女晓得的,只是前日过来见祖母气色不算太好,心中放不下,这才回来看看。”
姜似悄悄勾了勾唇角。
姜倩为了显示孝顺,果然没有提起她的信,而是归到自己细心体贴上面来。
“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到了祖母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气色不气色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姜倩的话让冯老夫人很是熨帖,笑得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姜倩掩口笑起来:“祖母这话可说错了,以您的身体与福报定要活到一百岁的。”
“是啊,等沧哥儿娶妻生子,您的曾孙长大了还等着您给挑媳妇呢。”二太太肖氏附和道。
姜沧是长孙,与姜倩龙凤双生,现今并没娶妻。
与勋贵家婚嫁早不同,走科举一道的学子大多晚婚,他们一旦考上功名,女方的出身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大周举子为了中进士熬到三十出头才成亲的大有人在,更别说姜沧还不到二十岁。
冯老夫人显然也不为姜沧至今未娶着急,闻言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左眼忽然尖锐痛了一下,好像有一根针猛然刺入。
冯老夫人立刻闭了眼,脸色瞬间煞白。
屋内融洽的气氛忽然一滞。
二太太肖氏与姜倩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数息后,冯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
冯老夫人手一抬,止住了肖氏的话头,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祖母——”忽然的气氛转换让姜倩颇觉不甘。
冯老夫人深深看了姜倩一眼,压下复杂的情绪:“既然回来了,就陪你娘吃顿饭再回去。”
肖氏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一热。
她哪里听不出,冯老夫人还为她探听慈心堂的事恼着呢。
姜倩却不知道这些曲折,见冯老夫人如此,只得随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望着姜似潇洒离去的背影,姜倩嘴唇翕动,有心喊住说上几句,肖氏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倩看向肖氏。
“去雅馨苑吧。”
母女二人回了雅馨苑,屏退下人,姜倩迫不及待问道:“府中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祖母态度有些奇怪。”
肖氏忍着尴尬把情况讲给姜倩听。
“母亲确实太急了,以祖母那样强势的性子,哪能容忍有人打探慈心堂的事呢。您要是忍耐一些日子再出手,姜似就不能扯到祖母身上来,那么她一个晚辈与您这样硬着来,祖母都容不得。”
“我本来想着当时给些颜色会让那丫头以后老实些,谁料到她竟是不要脸面的泼皮性子!”肖氏一想到被个晚辈弄得灰头土脸,心中就窝火。
“不对——”姜倩秀气的眉拧了起来。
“怎么了,倩儿?”
“祖母的态度不是从您派人打听慈心堂的事才不对的。”姜倩显然不是粗心的人,蹙眉仔细思索着。
片刻后,她的眉舒展开来,语气笃定道:“是那个梦,那天姜似忽然提到做了一个梦后,祖母态度才开始不对的!”
“姜似梦到两只锦鸡抓她的眼睛?”肖氏在这方面并不迟钝,略一琢磨面色陡变,“我明白了,你祖母定然是由那两只锦鸡联想到了你身上!”
姜倩颇有些莫名其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肖氏眼中闪过厉色:“姜似不是问你祖母有没有做噩梦嘛,说不准她做了那个梦是假,你祖母做了那个梦才是真,只是那死丫头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倩儿你想,伯府姑娘中你行二,还是属鸡的……”
“祖母还信这些?”姜倩脸色难看起来。
姜似眼高于顶,对伯府姐妹态度淡淡,唯独对她很亲近,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子?
至于祖母,疼爱了她这么多年,真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厌弃她?
“倩儿你还年轻,等到了娘这个年纪就知道了,这人啊,年岁越长越惜命,所以就越发相信这些了。”
姜倩缓缓点头,脸上陡然罩了寒霜,喃喃道:“本来我还有些不忍心——”
“倩儿,你在说什么?”
姜倩回神:“没说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慈心堂那边出事了。”
肖氏立刻把丫鬟叫了进来:“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一只眼睛忽然看不见了!”
“什么?”肖氏不由后退半步,想到母女二人刚才的猜测,脸色惨白看向姜倩。
第36章 故技
姜倩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倩儿——”肖氏有些慌了。
老夫人还恼着她,眼睛一出问题脾气会更大,她日子不好过也就罢了,老夫人要是对倩儿心中存了疙瘩就麻烦了。
嫁出去的女儿有娘家撑腰底气才足,对倩儿这样高嫁的媳妇来说更是如此。
姜倩这时却已经平静下来,厉声对丫鬟道:“你先下去!”
丫鬟惴惴退下,姜倩暗吸一口气握住了肖氏的手:“娘,您别慌,咱们去慈心堂之前得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对,是要想个法子出来。”肖氏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在女儿面前不压抑情绪才显得有些慌乱,这时心念急转很快就有了主意,眼中冷光一闪道,“既然有人借梦发挥,那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娘打算怎么做?”
肖氏拉过姜倩耳语几句。
姜倩有些迟疑:“这行吗?”
肖氏冷笑:“怎么不行?你祖母既然信这个,那咱们就顺着她的路子来。不就是两只锦鸡嘛,伯府小辈中排行第二的可不止你一个!”
姜似的同胞兄长姜湛,同样行二。
“可是姜湛又不属鸡——”
“谁说锦鸡就指属相了?随便扯个由头就行,关键还是请来的仙姑能否取得你祖母的信任。”想出这个主意,肖氏一改先前的慌乱,眉宇间带了得色,“你放心就是了,娘认识一个小有名气的仙姑,早年你外祖家就与她有些交情,娘请她出手,这事定然能成。”
“让您费心了。”听肖氏这么说,姜倩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替你操心替哪个操心。”肖氏爱怜握住姜倩的手。
姜倩嘴唇动了动,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挽着肖氏手臂道:“娘,咱们快些过去吧。”
冯老夫人一只眼睛看不见了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东平伯府上空炸响,听到动静的各房主子陆续赶了过来。
姜似赶到时慈心堂已经来了不少人,她便混到几个姐妹之中悄然观察着。
二婶与姜倩还没有到。
发现这一点,姜似嘲讽牵了牵唇角。
她从不认为前生能把她哄得姐妹情深的姜倩是个蠢的。
她们母女这一交流,定然有了某些猜测,现在来迟应该是在商讨对策呢。
想到这些,姜似嘴角弧度愈深。
她不怕她们不出手,只怕她们按兵不动,寻不到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姜似心中寻思着,忽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抬眸望去,便见三姑娘姜俏冲她翻了个白眼。
姜俏人如其名,是个俏生生的姑娘,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翻白眼的动作依然显得俏皮可爱。
姜似便笑了笑。
姜俏一愣,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祖母病了,你还笑!”
“我发现三姐今天格外好看,就忍不住笑了。”姜似厚着脸皮道。
姜俏脸一红,啐道:“你胡说什么呀,等会儿让祖母看到你笑,有你好看!”
姜似露出恍悟的神情:“原来三姐是担心我。”
“少自作多情!”姜俏又翻了个白眼,扭过脸不再搭理姜似了。
这时肖氏带着姜倩匆匆赶了过来。
冯老夫人一见肖氏露面,抄起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肖氏一直管家,老夫人出了事姗姗来迟确实不大好看。
三太太郭氏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她一个庶出的媳妇倒是没有想过与肖氏别苗头,可平日里肖氏未免太强势了些,几句言语上的不合适就能记恨在心,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等方面让她不痛快。
郭氏是个识趣的人,知道闹到老夫人那里讨不到好处,只能吃下这些暗亏。
暗亏吃久了,哪怕菩萨都要变金刚,郭氏自然不能免俗。
姜倩挡在郭氏身前,任由飞过来的茶杯砸在自己身上。
“倩儿,你没事吧!”肖氏心疼不已。
姜倩摇摇头,快步走到冯老夫人面前,温声道:“祖母,是我拉着母亲去园子里说话,丫鬟才没有及时寻到。千错万错都是孙女的错,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还没回去么?”冯老夫人这话一出,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姜倩脸上。
姜倩只觉这些视线犹如无形的利刃,割得她脸上火辣辣得疼。
这样的难堪是姜倩在伯府从没经历过的。
这个时候,姜倩心中更多的是庆幸:幸亏她与母亲一番交谈寻到了祖母心结所在,不然现在这份难堪只会让她一头雾水,平白受了。
姜倩此时却不在意了。
只要如母亲所言能把此事顺利推到姜湛身上去,祖母现在对她态度越差,将来就会越愧疚,那么补偿就越多。
只要能笑到最后,现在受些委屈又算什么呢?
“孙女放心不下祖母。”姜倩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
“你又不是大夫,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赶紧回去吧。”冯老夫人一只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情绪好似脱缰的野马,强自压抑才没有对姜倩说出“滚”字来。
“祖母这样孙女如何能放心离去,就让孙女留下吧,至少等到大夫的结论再说。”
“大夫到了。”大丫鬟阿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冯老夫人不好对姜倩发火,干脆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慈心堂的院子里霎时站满了人。
这种时候老夫人虽然开口赶人,他们却不能走。
庭院中高大挺直的香椿树难以给这么多人遮阴避凉,随风散发着淡淡清香气,飘入姜似鼻端,却觉格外浓郁。
一时间,仿佛有了盛夏的感觉。
沙钟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过了两刻钟,众人鼻尖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姜倩与肖氏暗暗交换了数次眼神。
终于请来的大夫在阿福的陪伴下背着药箱走了出来,肖氏抢先一步迎上去:“大夫,老夫人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老夫人的眼睛找不出明显病变来,许是内火过剩所致。在下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若是吃上两副不见效,贵府就另请名医吧。”
待大夫一走,肖氏立刻表态不惜遍请名医也要为老夫人治好眼睛。
姜似冷眼看着府中一片忙乱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第37章 仙姑
东城麻姑胡同虽然处在一片乱糟糟的地段儿,却是三教九流都有些敬畏的地方。
那里住着一位远近闻名的仙姑,据说能通鬼神,连高门大户遇到难解的事都会悄悄请去作法。
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好奇打量着周遭一切。
低矮破旧的房屋,墙角堆满的杂物,地上横流的污水,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孩子哭闹嬉笑声,这一切都让少年觉得新奇。
这份新奇是掩在谨慎之下的。
那些坐在墙根百无聊赖把视线投向少年的闲汉,让他不得不变得小心起来。
这是他从没有来过的地方,更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景。
可是走到一处岔路口时,少年还是住了脚,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少年驻足片刻,不得已走到路边问一名端着洗衣盆往回走的妇人:“大婶,请问麻姑胡同怎么走?”
妇人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有着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庞,身上穿的却再普通不过,眼神瞬间微妙起来,努努嘴道:“走那边就是了。”
少年道了谢,往妇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妇人端着洗衣盆的手紧了紧,望着少年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向自家快步走去。
少年才走出十来丈远,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把嘴里叼着的草根往地上一吐,拦在少年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这是去哪儿啊,留下来陪哥哥玩玩呗。”
少年瞬间皱了一下眉。
姑娘叮嘱她来这种地方要换上男装,不然怕惹麻烦,这人莫不是眼瞎,要她一个“臭小子”留下来玩什么?
原来这个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阿蛮。
阿蛮个子高挑,正是十几岁的年纪,穿上男装丝毫不显突兀。
嗯,姑娘还说,若是男装打扮依然有人出来找麻烦,那么就花钱消灾。
阿蛮牢牢记着自家姑娘的叮嘱,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年轻人手里。
年轻人一愣,随后拿起一枚铜钱吹了吹,笑道:“小兄弟还挺识趣,不过哥哥找你真的不是为了钱。”
那就是钱不够!
阿蛮又摸出一串铜钱放到年轻人手里,心中却有些遗憾。
可惜姑娘反复叮嘱了,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不然就面前这只弱鸡,她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扔墙根去了。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这衣着普通的少年居然能敲出不少钱来。
别看阿蛮给的都是铜板,要知道这里是贫民聚集之所,绝大多数人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这些铜板足够一个人吃肉馒头吃上好几天了。
年轻人视线盯在阿蛮挂在腰间的荷包上,伸手毫不客气拽了下来。
阿蛮捏了捏拳头,压下火气道:“所有的钱都给你了,我可以过去了吧?”
年轻人又呵呵笑起来:“小兄弟别急啊,哥哥真不是为了钱。”
只不过钱他也要而已。
“那你是为了什么?”眼角扫到不远处的几个闲汉虎视眈眈,阿蛮问道。
“是为了小兄弟你啊,哥哥一见了你就喜欢。”年轻男子显然因为阿蛮一直的退让而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阿蛮冷冷看着年轻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我主子说,事不过三。”阿蛮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年轻人觉得有个物件刺入了体内。
那种感觉很玄妙,他能清晰感觉到血肉对那个物件的阻力,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年轻人低头,看到一支金簪刺入他的小腹,簪身大半留在外面,簪头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仿佛能闻到香味。
这一刻,年轻人脑海中蓦地划过一个念头:他现在要是拔腿就跑,这支金簪就归他了吧?
可是不知为何,年轻人的腿却牢牢钉在地上,一步都没有挪动。
“不疼吧?”阿蛮语气森然,落在年轻人耳中,说不出的诡异。
年轻人脑袋翁了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不疼,他真的没有感觉到疼。
为什么不疼?怎么能不疼?
那留在小腹中小半截的金簪并没让年轻人觉得可怕,他这种人本就是街头混子,这点伤对他来说委实不算什么,可是明明见了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年轻人心中发毛了。
青天白日,他莫不是撞鬼了?
这里离着麻姑胡同不远,麻姑胡同里住着的仙姑能通鬼神呢,所以偶尔遇到个鬼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不疼吧?”阿蛮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不疼——”年轻人舌头打了个结。
“不疼就对了,等到今夜子时就疼啦,以后每天那个时候会越来越疼哦。”阿蛮声音越来越低,如无形的丝线把年轻人的喉咙缠紧,让他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原来是个怂包嘛,真不知道姑娘用这样的人干什么。
阿蛮眼中闪过鄙夷,声音细若蚊蚋:“如果不想最终疼痛而死,记得拿着这支金簪三日后的晌午去五福茶馆二楼第二个雅间。”
年轻人直到阿蛮拐进了前边的胡同才如梦初醒。
“阿飞,你傻站着干嘛呢?”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厮混的人围上来。
“没什么——”年轻人飞快推开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的人,撒腿就跑。
不管那个奇怪的少年说的是真是假,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支金簪!
“阿飞是不是有病啊?”被推开的人骂骂咧咧道。
“你们看!”其中一人指着地面语气激动。
几人低头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由变了脸色。
“乖乖,阿飞这是撞上硬茬了吧?”
“早就觉得阿飞这个急脾气要惹祸,都散了吧,散了吧。”
几个人走回墙根,恢复了无所事事的模样。
阿蛮走进麻姑胡同,在一处挂着玉兔灯笼的民居前停下来。
民居已经有年头了,虽然瞧起来还算完整,木门却有着深刻的岁月痕迹。
阿蛮上前叫门,很快一个女童把门打开。
“我来找仙姑的。”
女童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把门一拉道:“进来吧。”
阿蛮随着女童进了屋。
屋内香烟袅袅,一名头梳道髻的中年女子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听到动静,女子睁开了眼睛:“所求何事?”
“你是刘仙姑吗?”阿蛮来到女子面前,气定神闲问道。
第38章 鱼饵
刘仙姑矜持点头。
“我们主子有事请仙姑帮忙,这是请仙姑喝茶的。”阿蛮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刘仙姑面前。
刘仙姑飞快扫了银票一眼,上面五十两的面额让她暗暗满意。
请喝茶当然是委婉的说法,能有五十两的定金,事成后的报酬定然丰厚。
刘仙姑名气确实不小,但替大户人家做事的机会也不是常有的,更多的还是为普通人家驱邪作法,赚点名声。
“不知姑娘的主子遇到了什么事?”知道来者身份不简单,刘仙姑语气亲切多了。
阿蛮诧异看了刘仙姑一眼,脱口道:“仙姑看出来了啊?”
她自幼习武,个子又比寻常女子高挑,穿上男装连姑娘都说分不出来,居然被这仙姑一眼看出来了。
阿蛮心道:看来这人是有真本事的,怪不得姑娘会让她来请人。
刘仙姑能吃这口饭,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少不了的,一看阿蛮神色便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不由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当然看到了这小姑娘耳垂上的孔洞。
“主子有什么事并没对我说,她在天香茶楼等您过去详谈。”
刘仙姑略一沉吟,答应下来。
在平头百姓面前她是神通广大、高高在上的仙姑,对那些高门大户她可不敢拿乔。
越是富贵人家能接触到的有真本事的人越多,她只是其中不上不下的一个罢了。
见刘仙姑起身,阿蛮摆手制止:“仙姑不忙现在就去,主子申初在茶楼等您。”
“好,到时候我会过去。”刘仙姑越发觉得对方是大主顾了。
她太了解那些大户人家的行事风格,遇到不寻常的事一方面请她这样的人去作法,一方面又好脸面,不欲旁人知晓。
相较起来,那些普通人对她的尊敬是实打实的,只可惜有个最大的缺点:没钱!
“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蛮走出麻姑胡同,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等到拐进一条巷子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
“小崽子,敢算计你爷爷!”
阿蛮灵巧一扭身,躲开了偷袭的人,看清那人模样不由杏眼圆睁:“是你!”
偷袭的人正是不久前被阿蛮用金簪刺了一下的年轻人阿飞。
阿飞显然已经摆脱了先前诡异气氛的影响,盯着阿蛮的眼神像是一条饿狼,凶狠残忍。
此时那支金簪就握在他手上,簪子尖端泛着暗红色。
那是阿飞干涸的血。
“小崽子,你刚刚不是能耐么,不是拿这玩意刺我么,现在爷爷就用这玩意刮花你这张清秀的小脸,看你——”
阿飞的尾音化成了一声惨叫。
阿蛮收回打向阿飞腹部的拳头,紧跟着两只拳头交错而出,如雨点落在阿飞小腹上。
阿飞痛苦蹲了下去。
阿蛮抬脚把阿飞踹倒,狠狠踢了十几下才停下来,甩了甩手,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阿飞冷笑道:“废话真多!”
“你,你……你给我等着!”
“我不等!”阿蛮抬脚又狠狠踹了几下。
“别打了,别打了……”阿飞被踢得在地上来回翻滚,终于受不住求情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阿蛮嫌弃看了阿飞一眼,绕过他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阿飞扶着墙壁艰难爬了起来,盯着阿蛮远去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
他当时被诡异的情况吓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得到了一支金簪。
那可是金子做的,他们这种人连摸都没摸过!
阿飞当时的逃跑是从切身利益出发,但这口气他咽不下,这才有了这次偷袭。
只可惜偷袭失败,自小混迹街头的阿飞骤然生出深深的恐惧。
他这次真的栽了,那小子说的话可能不是吓唬他。
阿蛮的到来对麻姑胡同这片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枚石子投入了湖中,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只有一名叫阿飞的年轻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子夜的到来。
日头开始西移,金色的阳光透过天香茶楼前高大繁茂的树冠洒在天青色彩旗上,给茶楼平添了几分闲适。
“姑娘,您就不怕那个仙姑收了咱的定金,人却不来啊?”恢复了丫鬟装扮的阿蛮目光扫量着窗外问道。
姜似笑笑:“她会来的。”
“可是她又不知道您的身份。”
“正是如此,她才会来。”
不管刘仙姑闯出了多大的名声,本质上只是个神婆而已,这样的人所图离不开一个“钱”字。
她这边越是神秘,对方就越觉得有利可图。
那五十两的银票是鱼饵,胃口大的鱼没有不上钩的道理。
“马上要到申初了,婢子出去瞧瞧。”阿蛮可做不到自家姑娘的云淡风轻,在小丫鬟看来那五十两银票可不少呢,真要打了水漂她定要去讨回来的。
姜似并未阻拦,微微颔首。
阿蛮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刘仙姑带着一名女童立在门外。
“又见面了。”刘仙姑嘴角含笑看着阿蛮。
阿蛮竭力摆出早在意料中的表情:“主子让我来给仙姑开门。”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她可不能坠了姑娘威风。
听了阿蛮的话,刘仙姑眼神果然有微妙的变化,示意女童留在门外,随阿蛮走了进去。
“姑娘,仙姑到了。”
少女端坐在临窗桌前,冲刘仙姑点头致意。
刘仙姑心中有些不满。
对方见到她来了都不起身,未免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越是如此,她对少女的身份越发好奇,更不敢转身就走。
她只是一个会些旁门左道的神婆,要是得罪了贵人,以后就难在京城立足了。
“请坐吧。”姜似开口。
刘仙姑在姜似对面坐下来,借着喝茶悄悄打量对方。
少女的年纪与容貌让刘仙姑有些吃惊,越发猜不透少女身份与来意。
“不知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解决的?”各种纷乱的念头并没有让刘仙姑面上露出什么端倪。
她笃定一点,对方既然来找她就是有求于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
这是她吃饭的本钱。
“仙姑接到东平伯府二太太的委托了吧?”姜似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姑娘说什么!”刘仙姑面色微变,起身便走。
第39章 把柄
刘仙姑走到房门口,被阿蛮拦住。
“姑娘是什么意思?”刘仙姑转身,面色阴沉看着姜似。
听姜似提到东平伯府,刘仙姑心中反而有了底。
既然对方与东平伯府有关,背景大半不会比东平伯府的层次高到哪里去。
她虽然住在贫民区,多年来与富贵人家打交道也积累了一些人脉与名声,哪怕眼前的姑娘是贵女,想拿捏她还嫩了些。
姜似面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仙姑来都来了,难道连杯茶都不喝么?”
“这里的茶我喝不惯。”刘仙姑语气平静道。
姜似收起笑意,幽深目光迎上刘仙姑的视线:“那么仙姑执意要助东平伯府二太太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好端端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么,是东平伯府四姑娘,二太太是我的二婶,她请仙姑要算计的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姜似没有丝毫隐瞒,坦言了身份。
随着她说下去,刘仙姑已经由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看傻子的眼神。
这位东平伯府的四姑娘脑子有问题吧,无凭无据就跑来找她说这些?
先不说得罪了她,以她现在的名声随便说个什么就能把这位四姑娘推到万劫不复的处境,就算她置之不理,转头把此事告诉东平伯府二太太,眼前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
“姑娘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虽不是什么得道真人,但也替不少人家排忧解难过,姑娘这般指责我可不敢受。”刘仙姑看向姜似的目光中隐含着鄙夷。
这样的小姑娘心无城府,遇到事情就会胡乱叫嚷一通,实则半点能耐都没,她见多了。
“姑娘也早点回去吧,免得府上人担心。”刘仙姑绕开阿蛮,伸手推门。
阿蛮堵住门口,脆生生道:“我们姑娘没让仙姑走呢。”
刘仙姑平静转身,声音微扬:“姑娘莫非要强留我?”
门外女童声音传来:“仙姑,您还好么?”
刘仙姑刚要回话,姜似先一步开口:“仙姑还是坐下吧。仙姑若是对谈论东平伯府的事没兴趣,那么咱们谈谈京郊严员外家的事可好?”
刘仙姑脸色大变,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慌乱。
“仙姑,您没事吗?”女童声音从门外传来。
刘仙姑只觉有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她身上,砸得她魂魄出窍,头晕目眩。
怎么会有人知道严员外家的事!
看着失态的刘仙姑,姜似并不觉意外。
京郊白鹿镇上有一富绅姓严,严员外有一个独生女,生得如花似玉,文静娴雅,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严姑娘及笄那年生了怪病,从一开始的困倦发展到后来一日之中鲜有清醒之时。
严员外只有这么一个爱女,为此急白了头发,托人请京城名医都没治好,便有人说严姑娘可能是丢了魂才醒不过来。
这么一来,道士、神婆陆续登场,其中就有这位才来白鹿镇不久的刘仙姑。
那时候的刘仙姑还不叫刘仙姑,而是自称刘婆。
她对外人的说法是男人早些年就没了,只留下一儿一女。后来儿子也没了,便带着女儿替人驱邪收魂过活。
刘仙姑对严员外说严姑娘踏青时丢了魂,需要灵气未散的少女入夜后陪伴严姑娘,在梦中替严姑娘把魂寻回来。
而她的女儿就是灵气未散的处子。
那时的严员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就这样,刘仙姑的女儿陪了严姑娘七天七夜,严姑娘竟真的好了起来。
严员外大喜,给了刘仙姑丰厚谢礼,刘仙姑的名气也在白鹿镇打响,一时间找刘仙姑看怪病的人络绎不绝。
严姑娘病好了,严员外便开始为女儿张罗亲事,谁知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严姑娘竟然死活不同意说亲,被逼急了才说在梦里已经与一位叫钱郎的男子私定了终身,此生非钱郎不嫁。
严员外当时就吓坏了,认为女儿丢失的魂被孤魂野鬼缠上了,忙又把刘仙姑请了来。
刘仙姑掐指一算,笑说严姑娘梦中的钱郎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确有其人,严姑娘与此人乃天定姻缘,如果二人不能结为连理,严姑娘还会遇到更多古怪波折。
这时候严姑娘又说出了钱郎的住处,严员外忙派人去寻,果然找到了这个人。
只是钱郎是个父母双亡投奔远方亲戚的年轻人,家无恒产,身无所长,严员外哪里看得上,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答应。
严姑娘哭哭闹闹一个多月,又一件怪事发生了;严姑娘竟然有了身孕!
这下子严员外是彻底没辙了,问过钱郎愿意娶严姑娘后,便匆匆替二人成了亲。
“仙姑——”门外的女童开始敲门。
“没事!”刘仙姑猛然回神,死死盯着临窗而坐的少女。
少女坐姿笔挺,从雕花窗棂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构成一幅柔和宁静的画卷。
可是这样的宁静却让刘仙姑不寒而栗。
严员外家的事情已经发生十多年了,又远在京郊,以眼前少女的出身与年纪,实在没有知晓那段秘辛的可能。
刘仙姑抬手捋了捋头发,强作镇定道:“什么严员外、王员外?这么多年我去过的人家多了,不记得是哪家了。”
姜似盯着刘仙姑片刻,忽然一笑:“仙姑说笑了吧,别的人家你或许不记得,亲家如何能不记得呢?”
刘仙姑瞳孔猛然一缩,望向姜似的眼中满是骇然。
守着门口的阿蛮一脸好奇。
“阿蛮,你去外面等着,也好叫门外的小姑娘放心。”
阿蛮纵有满腔好奇,听了姜似的吩咐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姜似与刘仙姑二人。
刘仙姑直直盯着姜似,诡异沉默着。
姜似嘴角却挂着云淡风轻的笑:“那位钱郎,便是仙姑的女儿吧?”
刘仙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门板。
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对面秀美无双的少女笑意盈盈:“或者说,是仙姑的儿子!”
第40章 人心恶
刘仙姑浑身一颤。
少女的话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毫不留情把她心底那个秘密撕扯开来,扯得她鲜血淋漓,几乎站不住脚。
这个时候,刘仙姑确信眼前少女已经摸透了她的老底,而更让她恐慌的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少女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柔缓慢传入刘仙姑耳中:“你的男人早死不错,但是后来死去的不是你儿子,而是女儿。那时候你已经有机会行走于富户人家的深宅大院了,所以从中看到了改变穷困出身的契机,这个契机就是儿女身份的互换!”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刘仙姑,把对方的慌乱与震惊尽收眼底。
她忽然有些恶心。
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她上辈子早就领教过了,可是依然忍不住心底生寒。
这个妇人,为了让儿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能做出儿女身份互换的事来,方便儿子祸害富贵人家养在深闺的姑娘。
其心之恶毒自私,真该天诛地灭。
刘仙姑坑蒙拐骗多年,最初的慌乱过后,在少女轻缓的声音中恢复了平静:“姑娘讲的故事真有趣,我倒想往下听听。”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刘仙姑:“不忙,我这就接着讲。令爱死后,你对外称死去的是儿子,然后带着男扮女装的儿子离开了老家,从此那些与你打交道的人家只知道你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严员外的爱女患上嗜睡怪病,就是你做的手脚,为的就是让严员外甘心引狼入室,方便你儿子祸害人家姑娘。顺利的是,你儿子陪着严姑娘睡了七夜,严姑娘不但对梦中情郎情根深种,还有了身孕……”
听到这里,刘仙姑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是啊,连她都没想到他们的运气会这么好,短短七夜严姑娘竟然就有了身孕。
那时候她便觉得这是老天相助,后来果然一切顺利。
刘仙姑的得意令姜似心中愤然。
这个妇人,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悔悟之心,只有事成后的得意。
她毫不怀疑,以后只要有一丝机会,这个妇人会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来。
想到这里,姜似自嘲一笑。
哪里需要等到以后,这个妇人马上就要祸害二哥了。
“仙姑真是好运气,这样一来,严员外哪里还能嫌弃女儿梦中情郎是个父母双亡寄居在远亲家的穷小子,只能赶紧让他们成亲,好把女儿未婚先孕的丑事遮掩下来。说不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严员外还对愿意当便宜爹的穷女婿心怀愧疚呢。”
刘仙姑听到这,竟然笑了起来:“姑娘的故事果然有意思,不过就是太离奇了些。”
她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小姑娘所言与事实分毫不差。
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严员外对她儿子总带着点小心翼翼,唯恐她儿子察觉女儿的异常而闹出丑闻来,直到——
姜似对刘仙姑的反应不以为意,把玩着光洁如玉的茶盏笑道:“可是严员外毕竟不是傻子,后来他总该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又如何,没想明白又如何?”刘仙姑同样没了耐心,冷声问道。
姜似打量着她,目光带着凉意:“仙姑,到这个时候你再不承认,那就掉价了。”
刘仙姑笑起来,语气竟带了几分咄咄逼人:“证据呢?姑娘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证据?”
姜似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微眯的眼睛在阳光下如琉璃一般通透,而她看着的那个人则好似成了跳梁小丑。
刘仙姑不由止了笑。
“落叶归根,人死入土。令爱死后是以令郎的身份葬入祖坟,那么只要开棺验尸,是男是女自然一望便知。”
“姑娘这话简直可笑,入土为安,难道仅凭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同意挖自家的坟?”
刘仙姑心中笃定这一点,这个时候反而格外有底气,也不想再和眼前少女兜圈子了:“至于严员外,就算明白过来又如何?难道他会把自家丑事宣扬出去?姑娘年纪还小恐怕不懂,遇到这种事当事人遮掩还来不及。”
她说完,含笑看着姜似,期待看到对方无措的反应。
姜似嫣然一笑:“这么说,仙姑还是承认了?”
刘仙姑双目微阖,不再回应。
“仙姑是与鬼神打交道的,难道不清楚未嫁女不能葬入祖坟?哦,用你们这些人的说法是这样会破坏风水。倘若我请个游方道士去对钱家说他家多年不见兴旺是因为祖坟中有一处阴阳颠倒,而那只是小辈的坟头,你猜钱家会不会扒开来看看?”
刘仙姑猛然睁开眼,望向姜似的目光难掩愠怒。
她当然不能忍受别人把她女儿的尸骨扒出来,任人观看!
更何况一旦被钱家人发现她把女儿葬入祖坟的事,恐怕连她男人都会被扒出来赶出祖坟。
“仙姑说的不错,就算严员外发现了真相,那个时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是仙姑莫忘了,人言可畏。小镇上的人日子过得无波无澜,恐怕对这种八卦最是热衷吧?我都不需派游方道士,只要请上几个闲汉说几句,那些街坊邻居可不需要证据,到那时只是众人兴奋的眼神就足以让严员外一家包括令郎不敢出门了。”
“你,你——”刘仙姑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这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好让姑娘知道,严姑娘如今两子一女,夫妻恩爱,家人和睦。姑娘这是把严姑娘一家往绝路上逼,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姜似冷笑:“替天行道,倘若真有报应,也绝不会先落在我身上!”
这个世道果然可笑,受害人与害人者反而成了一家人,脓疮烂肉掩在华衣锦服之下。
“仙姑何必与我针锋相对,我只是不想别人害我二哥罢了,谁敢动我二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好看!”少女转而笑了,“我二婶给的银子还不足以让仙姑卖命吧?”
刘仙姑一怔,而后豁然开朗。
对啊,轻松赚点银子可以,卖命绝对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