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240章

第231章 虎父有犬子(4)

纪明宸很心虚,也为自己的摇摆不定觉得愧疚:“儿臣会向海氏赔罪。”

“你赔罪人家就要原谅你?”明意撇嘴,余光看了看旁边的纪伯宰。

纪伯宰立马道:“是啊,赔罪也讲诚意,你没把人哄好就先来求赐婚,不妥当。”

明意托着下巴笑:“也没什么不妥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你不也是……”

“我记性不好,年少之事都记不太清楚了。”纪伯宰连忙拉住她的手,在儿子看不见的角度里对着她直眨眼。

当着晚辈就不翻旧账了吧?

明意轻哼,摆手算是放过他,而后对纪明宸道:“你自己的婚事自己可以做主,若她愿意原谅你嫁给你,那你便回禀我们一声就是,否则,你也别耽误人家议亲。”

纪明宸有些不安:“真的不能赐婚吗?”

“不能。”明意眯眼看着他,“你少拿我俩当挡箭牌,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要有担当。”

“你母后说得对。”纪伯宰严肃地点头。

“儿臣明白了。”乖巧地行礼告退,纪明宸情绪低落地离开了昭阳宫。

内侍跟在他身边,看了看他这沉郁的神色,不解地道:“殿下何故担忧?那海氏原本心里就有您,您如今向她求婚,她定是会点头的。”

“今夜之前她的确会点头。”烦恼地扒拉了一下自己腰间玉佩上的丝穗,纪明宸皱眉,“今夜之后,怕是难了。”

海氏打小性子直爽,眼里从来不揉沙子,就算他现在回去与她求婚,她也只会觉得他不是真心的,说不定还反过来劝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天作证,他当真不是因为两人亲近了些要负责,而是亲近之后发现他的担忧多余,他心里依旧有她。

但这话,该怎么跟海氏说呢?

天渐渐亮了,海氏瞧着外头还没有人回来,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眸也垂了下去。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去修习,又若无其事地更衣用膳。

早膳他们家里的人习惯一起吃,父亲坐在主位上,看了她几眼之后终于还是道:“你既然从宫里出来了,就挑一挑人家吧。”

海夫人坐在旁边,闻言就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

女儿不愿意提这事,他还老说。又不是家里养不起了,非把女儿往外推。

海大人也急,宫里耽误那么些岁月又换不来一个好结果,白叫人背后说闲话,倒不如选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起码身边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两厢对峙,夫妇二人都将眼睛瞪得老大。

海清夹了一口小菜放在碗里,慢慢地将葱花往外挑,顺便应了一声:“好啊。”

夫妇二人愣住,纷纷侧头看她。

海清笑了笑,红着眼道:“生我养我已是不易,还要为我操心至此,是女儿不孝。”

海夫人眼眶跟着就红了,暗暗抹泪。海大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我为你选的人虽未必能合你心意,但一定不会亏了你去。”

“多谢父亲。”

一家人高兴地用完早膳,接着海家大宅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海大人让人寻了一些画像,悉数堆在了海氏小院的桌上,海清一幅幅看着,从白日看到了傍晚,也没瞧见一个合意的。

正愁的时候,有人来给她点了灯,又递来一幅画像。

海清顺手接过来打开。

画卷舒展,画中少年眉目温婉含情。

指尖一颤,海清抬头。

画中人站在她跟前,又气又无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宁愿嫁给陌生人也不愿嫁给我?”

她笑着点头:“是呀。”

与其被自己心尖上的人千刀万剐,还是陌生人她好应付一些。

“你休想。”纪明宸恼了,“我就算是拦花轿、撕婚书,拼着这太子的身份不要,也断会毁了你与别人的婚事!”

海清微微一噎:“什么仇什么怨,殿下要如此对我?”

纪明宸咬牙:“没仇没怨,我是喜欢你。”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连外头的花鸟之声都清晰可闻。

海清心里是高兴的,但也只高兴了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殿下不是喜欢,至多是占有欲作祟,就因着我与你亲近了些,便不想我再与别人亲近。”

“是……不对,不是!”纪明宸恼道,“我不喜你与别人亲近,不是因为你与我亲近,而是因为……”

“难得看殿下这么惊慌。”海清笑了,大方地摆手,“我不与你计较啦,您也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纪明宸要气死了。

“魏菱已经搬去了别的地方,你的宫殿我重新让人收拾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海清摆手,“殿下若真还将我当朋友,不妨来帮我选选夫婿,让我早些嫁出去。”

她说着,又要打开新的画卷。

纪明宸蛮横地将自己的画像重新拿到她面前:“就这个了,没得选。”

海清终于沉了脸。

她抬头看着纪明宸,冷声道:“你是不是有毛病,都说了不用你负责也不用你记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纠缠个什么劲儿?”

纪明宸一噎,气笑了:“我在认真向你求亲,你心里分明也有我,为何总要拒绝我?”

“哟,还知道我心里有您呢?”海清皮笑肉不笑,“早干嘛去了?”

“谁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要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是谁啊,我除了你和我姐,别的同龄女子都没接触过,万一就这么凑合与你成亲了将来又后悔,不是伤你更甚?”纪明宸理直气壮地道,“所以我只是看看别的姑娘是什么样的,又没与她真的如何。”

海清忍不住给他鼓掌:“真不愧是秦师长的关门弟子,元力强盛,嘴皮也利索,照殿下这个话来说,我也应该去看看别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免得以后后悔。”

纪明宸一顿,终于偃旗息鼓:“我错了。”

“你没错,错的是我。”海清道,“是我太死心眼,怎么就这么早认定了一个人,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总有后悔的时候——多谢殿下提点。”

纪明宸:“……”

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232章 虎父有犬子(5)

纪明宸觉得,也许是身边人的感情都太圆满了,以至于他对自己的感情有了很大的期待。

一定得像父皇母后那样恩爱长久,一定得像姐姐姐夫那样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所以会害怕自己选错人,也会怕人心易变。

但他没有想过,感情从来不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完美的计划,而是两个摸爬滚打互相磨合互相扶持,他连第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哪里还有后面的故事?

纪明宸离开了海清的小院。

海清望着窗外的落叶,一个人坐了好久。

第二天,她照常起身准备修习,却见家里奴仆急匆匆过来道:“姑娘,宫里来提亲了。”

嘴角一抽,海清提着裙摆就往前院走。

来的不是陛下和王后,而是纪明宸自己,没作太子的装束,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只是那满院的彩礼,多得都快放不下了。

海大人坐在主位上,神色晦暗不明,纪明宸站在他面前拱手,言辞万分恳切:“我若以后对她有半点不好,岳父大人尽管提刀进宫,绝无一人拦着。”

“没有过门,别这么喊。”海大人抹了把脸,“此事得看清儿的意思。”

“她生我的气,不肯信我真心想娶她,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要岳父岳母帮忙了。”纪明宸朝二位一躬身。

毕竟是当朝太子,这礼他们哪里受得起,慌忙起身去扶。

海夫人皱眉问:“我们能帮什么忙?”

纪明宸二话不说,从背后抽了一根藤条出来。

于是,海清一进到侧门的屏风后头,就看见自家父亲高高举起藤条,而纪明宸跪在前头,一动也不动。

心里一紧,她连忙扑过去拉住父亲,急声道:“这是做什么?”

海大人冷哼:“他有负于你,还敢上门求亲,就算是当朝太子,我也要打上一顿,再去朝上参他一本。”

“这何至于!”海清连连摇头,另一只手推着地上跪着的人,“你愣着干什么,走啊!”

纪明宸梗着脖子道:“不走,除非他答应把你嫁给我。”

海清懵了。

纪明宸是真真的天之骄子,虽然幼时没少吃苦,但整个六城也没人敢真的动他,哪能送上门给她父亲打一顿,就为了娶她?

“你莫要拦着,我们也早恨上他了。”海夫人也在旁边帮腔,“将你耽误这么多年,现下还有脸来求亲。”

海清想也不想就道:“这不就是耽误了这么多年,所以人家求亲来了么,您二位不高兴也就罢了,怎么还打人,这可是太子殿下。”

海大人挑眉:“你不恨他?”

“我,我恨他做什么,至多是恼他薄情寡义。”她嘀咕。

纪明宸抿唇,忍不住反驳:“我没有。”

“你再说一声没有?”海清扭头瞪他,“将我的东西扔出宫来的不是你?”

“姑奶奶,我那是让人全用上好的锦盒装了,双手给您送回来的,什么叫扔?”

“反正意思差不多。”说起这个海清就来气,拿过了自家父亲手里的藤条,对他怒目而视,“你与我认识多少年,与她认识多少天,你就这么贪新鲜?”

“不是贪新鲜,我都说了就是想看看别的女子是什么模样,不然你我成亲我再去看,不是更荒唐?”

“巧舌如簧,你还将她留在我住那宫殿里,那里离你的寝宫可近得很。”

“你也知道近得很。”他抿唇,“你比她住得可久多了。”

脸上一红,海清恶狠狠地将藤条往地上一打:“你就直说,你难道没对她有半点动心?”

“没有,对你更多些。”

“……”

暗唾一声他说话露骨,海清将藤条往外一扔,也在他旁边跪了下来,低声道:“就请父亲母亲成全了吧。”

场面这么大,里里外外都知道太子过来提亲,他今日若是求不回去,怕是要被笑话许久。海清扪心自问,自己心里确实还有他,那便不再折腾了,先把这台阶下了。

纪明宸眼眸一亮,扭头问她:“你答应了?”

海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嗯。”

海家夫妇暗暗松了口气,这才一人一个地将他们扶起来,又跟纪明宸说了好些话,这才让人写下婚书。

纪明宸很高兴,但海清只是一般的高兴。

她看着自己身边这人,不知道下一个“魏菱”会是什么时候来。

太子大婚,最高兴的当属帝王夫妇二人,不是高兴儿子终于娶媳妇了,而是纪伯宰定下了规矩,储君成婚之后就要正式继位。

他终于可以跟意儿去潇洒天地,不必再挂着这个拖油瓶了!

当然了,这种想法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纪伯宰还是好好地参加了自己儿子的大婚,与明意一起赏了儿媳妇流水一般的宝贝,顺便将纪明宸的私库钥匙也一并给了她。

“皇家女眷与民间女子不同,无法自在出去铸器谋生,所以这些东西,你要自己捏好。”明意细细地叮嘱海清,“若他欺负你,你就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海清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钥匙,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婆婆?

更好的是,钱给了,婆婆也不给她立规矩,而是在他们大婚之后一个月就又踏上了游山玩水的路。

新帝继位,万象更新。

第一年,海氏觉得纪明宸对自己很好,表现不错。

第二年,他依旧对她呵护备至。

第三年第四年,海氏就纳闷了:“你装久了不累吗?”

纪明宸好险没被她气吐血:“装什么装?我当真心里有你。”

“哦。”海氏应下了,但看表情,还是不怎么相信。

于是新帝在励精图治的同时,最烦恼的事就是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王后相信自己是真心喜欢她的。

甚至后来他还押着史官,非要人在史记上大书特书他对王后的感情,虽然被史官无情拒绝,但新帝穷其一生与王后恩爱如初,最终也还是在史记上留下了海氏的名字。

孝显王后海氏,得帝钟爱一生,母仪天下,与帝合葬皇陵。

第233章 胖乎乎的也很可爱(1)

纪意宸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她父皇老早选了一百多个适合女儿家的柔婉好名等着她自己来抓,可惜还不到抓周的时候,纪意宸就生了一场大病。

言笑说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明意中过毒,身子底差,纪意宸又是明意第一个孩子,多少受点连累。

不过也不算严重,病好之后只是体质古怪些,容易发胖,倒也不危及性命。

但纪伯宰被吓着了,为了护住自己这个女儿的平安,他将自己的姓和明意的名都给了她,还加上一个帝王家才能用的宸字,来作为她的名字,并封字号长乐。

于是六城所有人都知道,长乐公主分外受宠,不管是帝王还是王后,就算是一贯严肃的佘师长,也任由她骑在脖子上,还乐呵呵地带她四处走。

十四岁之前的纪意宸,是浸泡在爱里长大的,没有烦恼,没有苦难,只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嘴硬心软的弟弟。

然而十四岁之后,眼看着学院里的同龄小姑娘一个个都抽条长高变得身段窈窕了,她还是一个小圆球,纪意宸就委屈了。

“母后,你是不是少给我生了一条腰呀?”她双手比着个碗大的圆问明意,“这么细的腰,旁人都有,我也该有呀。”

明意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道:“你有腰,只是圆了些,但圆圆的也好看呀。我们青云并非以瘦为美,你这样也很美。”

母后从来不骗她,哪怕这句话说得不对——青云当下就是以瘦为美的,母后也会在说完之后就去想办法倡导胖瘦皆美。

纪意宸知道母后是为她好,但她还是觉得难过。谁不想穿漂亮的小裙子呢,谁不想被新来的师长夸一声“纤妙世无双”呢?

她所在的元士院里新来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师长,人如清风,眼如冷月,一众女学子们都芳心暗许,她也是女学子,她也许。

只是,师长好像更喜欢瘦一些的小姑娘,与她们说斗术的时候都带笑,但一迎上她,脸色瞬间就严肃了起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疏离。

纪意宸不高兴,她想减一减身上这些肉。

同窗的海兰劝她:“你又不是成天大吃大喝变成这样的,你已经吃得很少了,还要少吃对身体不好。”

“可是,我想纤细一些。”遥遥看着远处庭院里背对着她们这个方向站立的师长,纪意宸握紧了小拳头。

她早膳从正常的清粥小菜改成了一小截苞米,午膳也不吃肉,就着糙米吃一口菜,晚膳更是省了,喝两口清汤就开始刻苦修习。

功夫不负苦心人,这样一个月下来,她终于……重了二两。

看着天平另一端的发码,纪意宸眼里的泪一点点地涌了上来。

好巧不巧的,纪明宸就在这个时候过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东市街上有名的酥饼,一边走进来一边喊:“姐,快来尝尝。”

纪意宸哇地就哭了。

她这一个月里无数次想吃酥饼都忍住了,半夜里肚子叫得震天响,仿佛有一万只手拉着她往厨房走,她都顶住了,怎么就是不瘦呢?

纪明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吓呆了,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酥饼递过去,自家父皇就跟一阵狂风似的卷过来,把他拎到墙角,恶狠狠地问:“你没事惹你姐做什么?”

“冤枉啊。”纪明宸双手举高,“儿臣就是给她买了酥饼……”

明意也过来了,将纪意宸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了,你已经尽力了。”

就是尽力了才更难过,纪意宸觉得,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圆滚滚的胖子了,永远得不到师长的夸奖,也得不到他的青睐。

她开始变得话少,衣裳也总挑些藏蓝、黛青的颜色,每回上课都坐在角落里,不向师长提问,也不与周围的人说话。

海兰有些担心她,便去给明意请安,顺嘴提了提那个师长的事。

“你是说李少陵?”明意皱眉。

“是。”海兰叹息,“也不知为何,他待旁的女学子都好,独对公主有些冷漠。”

明意叹息:“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他忌惮公主的身份,并非是觉得宸儿胖的缘故。”

李少陵出身寒门,颇有才干,是被破格提升到元士院任师长的,他不愿与公主沾染,是怕毁了自己的仕途,毕竟所有城池的规矩都是驸马不议朝政。

这规矩苛刻,但眼下许多世家大族和城主内院都只有一个女儿,为了防止被心怀不轨之人夺了家业,便都遵着这个规矩——女儿的后代可以继承家业,但女婿不可以。

与各家媳妇的待遇一样。

明意觉得这规矩也算公平,毕竟肯做上门女婿的人,早也就想通了要舍弃一些东西。但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会心仪一个颇有抱负的男子。

这可怎么是好。

她有些愁。

明意一愁,可就把纪伯宰急坏了。他才不管什么抱负理想,一个普普通通的青色经脉谈什么抱负,一道旨意召进宫,当面就问他:“可愿意做我儿驸马?”

他是想得明白的,这么问一下,若是人家不愿,那就算了,让宸儿彻底断了念想。若是愿意,大家,尤其是他的心肝宝贝意儿,也就不用那么发愁了。

然而,纪伯宰忽略了自己这积年累月的气场问题。

他不笑时本就威严迫人,加上整个大殿就他与李少陵两个人,李少陵只觉得黑沉沉的元力就在他的头顶上,一个回答错了就要身首异处。

驸马他是万不肯当的,一旦当了,就失去了入仕的机会,从此吃软饭被人指点,是个有骨气的都以此为耻。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死了。

于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纪意宸刚下课,正独自坐在后庭里思索斗术诀窍,就感觉自己面前站来了个人。

她睁开眼,茫然地抬头,就见李少陵神色别扭地对她道:“你今日裙子甚是好看,就是颜色深了些。”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第234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2)

这是师长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夸的还是她的裙子?

背后春风正好,吹得他身上湖蓝袍子的衣角微微扬起,他负手而立,像是有些羞涩地别开脸:“明日上课,多问我两个问题,别人都问,就不见你问。”

纪意宸从恍然里回神,终于激动了起来:“师长,师长不嫌我?”

“为何要嫌你?”李少陵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身段,“胖乎乎的也挺可爱。”

叮地一声响。

仿佛有一盏灯被他点亮了,接着她心里所有的烛台都依次亮了起来,将原本的阴暗统统驱走了。

纪意宸按捺住喜悦,红着脸应下他的要求,等他走远了,才欢呼一声,飞快地冲向一直在旁边等着的海兰:“兰兰你听见了吗?他说胖乎乎的也挺可爱!”

海兰被她一撞,差点内伤,闷哼着笑:“听见了我的殿下,师长对你颇有好感,您可别再折腾自个儿了。”

“不折腾了,我,我回去让人重新挑些好颜色的料子。”纪意宸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眼角眉梢里都是喜悦,“你说青绿色好看还是鹅黄色好看?”

又有些苦恼:“会不会太艳了些?”

“不会。”海兰笑道,“我有个表妹叫海清,她还总穿大红色的衣裙呢,像团火似的。”

纪意宸见过那个小姑娘,自信大方,她鼓了口气,兴奋地想,自己也要活成那样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士院里的人就瞧见他们的公主殿下今天是鹅黄,明儿是柳绿,后天还穿大红。

“这远看过去还以为谁家门口的红皮大鼓移出来了。”有人嘀咕。

不过他刚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开玩笑,那可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谁敢惹她不高兴,那全家都别活了。

纪意宸听不见这些声音,她只觉得真好,每天换衣裳李少陵都会夸她一次。夸奖听多了,渐渐的,她好像也没那么惧怕跟人来往了,除了海兰,偶尔也能跟别的姑娘说上两句话了。

一说才发现这里的人都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相反,她们嘴很甜,总是夸赞她,对她也很友善。

纪意宸觉得活在这个世上真是太幸福了。

“师长。”她捧着自己刚绣的香囊去找李少陵。

李少陵瞥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当即笑了笑:“你倒是手巧。”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唤我少陵吧。”

“少,少陵。”她脸又红了,有些结巴。

李少陵低头看她,挺直的鼻梁像山峦一样,离她很近。

纪意宸只觉得自己的心咚咚直跳,压根控制不住,大声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李少陵倏地就笑了,抽身离远了些,朝她拱手:“臣下失礼。”

“没,我不怪你。”她慌张地摆手,脸上红晕还未散。

少女怀春,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李少陵看愣了一会儿,就又笑了:“后日有个诗茶会,料是小姑娘喜欢的地方,殿下若是愿意,可以与臣下微服前去凑个热闹。”

他长袖善舞,在宫城里朋友甚多,纪意宸虽然不那么怕人了,但也不是很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

但,她舍不得拒绝李少陵,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头:“好。”

不说别的,光说她这身份地位,到哪里都是会被人捧着的。李少陵带她去也是有这个私心——有几个高门子弟虽然交好,但一直以他的出身打趣,嘲弄他是寒门出贵子。若带上长乐公主,那在她面前,再高的出身也不够看的,他可以出一口气。

“就这么说定了。”他笑着,轻轻捏了捏她软嘟嘟的手背,“臣下明日在东边宫门外恭候。”

纪意宸点头,慌里慌张地回去收拾,将母后给的首饰都拿出来挨个挑选,又将父皇新赏的华服一一试过。

最后,她选了一套天青色的苏绣常服,这是李少陵最爱穿的颜色,万一能碰上穿一样的,那便,那便是好的了。

心口怦怦跳,纪意宸无比期待诗茶会的到来。

然而到这一天的时候,她发现情况和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诗词歌赋她是学过的,但这里完全用不上,他们只挂了诗茶会的名头,选了个风景甚好的山顶,却是饮酒畅谈。

每个人身边都带了一个姑娘,李少陵也不例外——是指除了带她之外,还带了一个。

那姑娘腰身纤细,面容精巧,穿着天青色的衣裙,身子一转裙摆就像花一样绽开。

“奴名花青,来伴公子饮酒,殿下莫怪。”她颔首。

纪意宸也颔首,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她不会喝酒。

李少陵向众人介绍花青,说是朋友,介绍她时,却说:“这是我的——得意弟子。”

纪意宸的心呐,一下子又明亮了起来。

她于他而言是有些不同的。

桌上的人都笑起来,笑得有些古怪,有人甚至揶揄了一句:“少陵前途无量啊。”

纪意宸心里一紧,生怕他不高兴,连忙侧头看他,却见师长并无半点不悦,反而笑道:“哪里有你前途光明,家里正五品的官,有的是祖荫可享,不像我,寒门出身,只能拼自个儿的命。”

那说话的人一撇嘴,扭头饮酒不再言语。

纪意宸眼眸亮了亮。

夫子好像与别的人都不一样,他不在意她长得胖乎乎,也不在意跟她一起被人说闲话。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花青替李少陵喝着酒,喝得高了,便去旁边林子里吐,李少陵有些不放心她,跟着起身,对纪意宸道:“殿下多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纪意宸乖巧地点头。

但,也不知是酒喝高了还是这山野荒林太过自在了,桌上那几个人与她说话都夹着些刺:“殿下好眼光,少陵可是我们这里头最出息的人,我原以为他会金榜题名亦或者在六城大会上闯出名堂,没想到啊,嗐……”

“殿下看我怎么样?少陵会的活儿,我也会。”

“这身衣裳是少陵选的么?可真够坏的,让堂堂公主和花楼女子穿一样的颜色。”

感受到恶意,纪意宸冷了脸,不愿再坐,便起身也朝旁边的林子里走。

第235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3)

日照青苔,春风徐徐,林子里光影斑驳。

纪意宸远远瞧着花青与李少陵站在一处,花青醉了酒,倚在树干上抹泪,李少陵负手而立,声音低沉。

“你自己抱的什么心思自己清楚,莫说她是我学子,就算只是毫不相干的人,你这等行径,我也是要拦的。”

纪意宸一怔,连忙找了棵树挡着自个儿,好奇地往他们那边偷瞄。

花青一改先前的乖顺,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我怎等行径?我怎等行径!她爱慕你,我也爱慕你,我怎就要比她低一头,连天青色也不得穿?”

李少陵皱拢了眉:“你非要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殿下置气?”

“我不明白,你有的是前程,为何就非要跟她搅合!”花青醉眼朦胧地抬头看他,泪意盈盈,“你难道不清楚,万一成了驸马,朝堂就再也进不得了吗?”

李少陵沉默。

树后的纪意宸震了震,这才恍然想起,她的师长是个极有抱负之人,若真因着她的贪心成了驸马,那今生今世也只能是她的附庸,不入朝堂,不拜王侯将相。

那他,心里是喜她的,还是怨她的?

心里慌了慌,她屏住呼吸就往外退。

李少陵余光瞥见了那一抹衣裙——也不是他眼力好,实在是那瘦弱的树压根挡不住纪意宸那肥胖的身子。她偏还觉得自己藏得天衣无缝,一路借着树干和花丛,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他瞧着瞧着就笑出了声。

花青恼恨地瞪他:“你还笑?是谁与我说十年功名,一朝庙堂,谁与我说男儿八尺当报效天下,不拘儿女情长的?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是啊,算什么呢。”

看着那团天青色挪远,李少陵挑眉:“我也想知道。”

亲近她是陛下所迫,他心里是不愿意的,甚至一度恼怒皇权压人,也恼她霸道蛮横,谁料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怀春少女,就因着公主的身份,所以想要什么就会被奉上什么。

包括他。

在接受他的好意时,她定不知道他会失去什么。那现在知道了,他会不会还有生路?

纪意宸无心酒宴,苍白着脸就回了宫。

她对着铜镜端详自己,扪心自问,自己这副样子,值得他放弃大好的前程来亲近吗?

答案不用想也是否定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母后,想起了自己身上得到的宠爱,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师长那突如其来的转变,多半是被父皇亦或者皇弟逼迫了。

这么一想,被她看上还真是挺倒霉的。

她现在就可以去跟父皇说,让他放过李少陵,她不要这个驸马了。

可是……可是……

纪意宸眼里涌上了泪。

她舍不得。

如若就这么回绝了父皇,她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再与他说上话,更没办法与他亲近,听他温声细语。

脑子里天人交战,她抱着被子,难受得无以复加。

***

第二天,长乐公主并没有来元士院上课。

李少陵看着她的空位挑眉,嘴角微微上扬,心想这倒是个好姑娘,懂得克制己欲,成全他人。

可是,他这份高兴只维持了三天。

三天之后,长乐回到了元士院。

不但回来,还一来就给他带了一大盘子的火炙野豚肉。

“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道菜。”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师长尝尝?”

李少陵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消退。

是了,少女的第一次心动是多么的难以割舍,她贵为公主,任何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哪会那么轻易地成全他。

脸色冷淡,他还是夹起一块肉尝了尝。

平心而论,火候正好,不干不柴,肥瘦得宜。但,他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夸赞和欣喜的神色,只平静地道:“多谢公主赏赐。”

长乐愣了愣,垂下眼帘,没说什么。

之后,李少陵又接连收到了她亲手做的第一件外袍,亲手做的第一盘点心,亲手煨的第一碗汤。

元士院的伙食是统一的大锅饭,没人知道李少陵不爱吃葱花,但长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此后每日清晨过来都给他带早膳和午膳,都是她精心准备的菜色,一点葱花也不沾。

李少陵冷着脸想拒绝,但她厨艺精湛,饭菜实在合他心意,他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谢恩。

海兰瞅见了长乐的殷勤,皱着眉拉着她道:“你是公主,哪能自降身份。”

长乐垂眼,轻声与她道:“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海兰没听懂,长乐却就自顾自地走了。

她这举动,是个人都知道她心属李师长,李少陵也就没少被人调侃:“未来驸马爷,还有两年公主就到了适婚之龄,你我也就不好见面了,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快来喝一杯。”

十六岁是青云律法定下的女子适婚之龄,照长乐公主这个痴情劲儿,定是一到时候就要陛下赐婚的。

李少陵沉了脸,没有答话。

他开始疯狂地修习,努力啃下那些个治国良策、为臣之道,像是圆自己一个梦。

越啃,心里的不甘就越盛。

长乐兴高采烈地来找他,敲开他的门与他道:“明日是我的生辰,父皇母后在宫中设宴,你……”

“不去。”他冷声道。

微微一噎,长乐眨了眨眼:“你有别的事要忙?”

“是,明日也是花青的生辰,我早答应了她。”他讥诮地看着她这胖乎乎的脸蛋,“抱歉了殿下。”

心里一揪,长乐讪讪地退后:“没事,是我说得晚了些,那你——”

她想说,那你在花青那边吃完宴席,能不能过来一趟。

但李少陵还没把话听完,就嘭地关上了门。

门上的灰落下来,扑上了她的鼻尖。

长乐懵了一瞬,倒也没说什么,灰溜溜地自己走了。

李少陵就是发现她不会告他的状,所以在她面前愈加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反正都没了前程,为何还要与她笑脸相迎?

明日压根不是花青的生辰,但就算不是,他也过去陪花青过上一天。

长乐公主实在是受宠,所以她的生辰整个宫城都会庆祝,连街上都会张灯结彩,像是过什么节一般。

第236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 (4)

无数的王公贵族被邀请去宫内用宴,凡收到帖子的人家都以此为傲,大张旗鼓地坐着最好的兽车招摇过街,然后进宫。

因此,花满楼的生意倒也冷清不少。

花青坐在窗边看着下头的热闹,揶揄了一句:“你若愿意去,她一定用宫里的兽车来接你。”

李少陵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淡淡地道:“谁稀罕。”

花青咯咯直笑,起身倚去他怀里,手指轻轻抹着他的衣襟:“公子若真这样想,奴就安心了。”

李少陵心里冷笑,这女人还坐着他一朝入仕、她好当官夫人的美梦。先不说他如今被长乐看中无法入仕,就算是入仕了,与她这个贪心的女人有什么关系?银钱两讫,概不相关罢了。

他一盏又一盏地饮着酒,醉了的时候兴起,将酒盏往窗外一扔。

这本也是寻常事,花满楼上每天不落下几个酒盏酒壶的都不敢叫风流地。但好巧不巧,今日楼下人多,这酒盏就砸在了骑马的袁司巡头上。

那袁司巡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凭着家里祖荫刚谋到的差事,还没嘚瑟几下呢就被人当街拿酒盏砸了头,鼓起老大一个包来。这如何能忍?当即骂骂咧咧地下马,上了花满楼找人算账。

门被撞开,花青连忙上前想打圆场,却被人推开。袁司巡大喝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酒盏往老子头上砸?!”

李少陵看了他一眼,醉意上涌,忍不住撇嘴:“又是一个仗着家里势头大的庸才。”

“你说什么?!”袁司巡不认得他,看他这装扮也不像侯爵府上的,当即就招手让家奴进来,恶狠狠地指着他道,“给我打!打死算我的!”

花青吓白了脸,一边让人拦着,一边连忙让李少陵身边的奴仆去给宫里报信。

一般的奴仆哪里能进宫,但李少陵身边的奴仆却是拿着长乐亲自给的玉魄,一路畅通无阻。

长乐刚与母后敬完酒,就听见了消息。

海兰站在她身边,也听见了奴仆的话,当即瞪大了眼:“长乐生辰他不来,去花楼喝酒与人斗殴,还要长乐去救,这是什么道理?”

她扭头就想去告他一状,却被长乐拉住了手。

“我去去就回,你替我瞒着点。”她眨眼,“好姐姐,求你。”

海兰气得半死,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那边的李少陵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

他只是青色的脉络,这些个家奴却都有一个蓝色经脉的,将他打得脸侧过去,鼻子里涌出热流。

有那么一瞬间,李少陵觉得自己要死了,因为面前的家奴举起了一个铜鼎,直直地朝他脑门砸了下来。

然而下一瞬,一道灰色的元力飞了过来,将那铜鼎连着家奴一并掀出窗户,摔去了楼下。

“师长!”长乐急急跳下飞剑,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李少陵怔愣地看着她,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学子是个天生红脉的斗者。

她没能继承自己父皇母后的美貌,但完美继承了他们的元力,别说一个家奴,就算是再来一堆,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一把就将他护去了身后,怒目看着袁司巡:“光天化日的,要杀人不成?”

袁司巡虽然是第一次参加生辰宴会,不知公主面貌,但长乐头上的九凤钗他是认得的,再加上这圆滚滚的身段,他立马就跪下喊冤:“是他先动的手。”

长乐一愣,转身看向后头,李少陵却是勾唇看着她,眼里柔光潋滟:“你怎么来了?”

就这一眼,长乐就顾不得别的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来,我来接你去我的生辰宴会。”

他“哦”了一声,俊朗的脸凑过来,对她笑:“可我不想去,怎么办?”

“这……那你就回去好生歇着吧。”皱眉看了看他眉骨上的淤青,长乐想伸手去揉,又有些羞怯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我替你将人都赶走。”

说罢,袁司巡等人当真就屁滚尿流地逃窜下楼。

李少陵看笑了,他跌跌撞撞朝前走了两步,似要摔倒,长乐连忙上前接住他,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热气从心口一路升上脸颊,长乐震惊地看着他,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李少陵低眼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肥嘟嘟的脸蛋:“生辰快乐,小公主。”

长乐那一颗心啊,瞬间像是泡在了蜜罐里,又被人捞起来捂在了暖和的掌心。

虽然他没有准备礼物,但这一句话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开心的礼物了。

花青上前来,将人从她身上扶起,皱眉道:“殿下来这地方很是不妥,请吧。”

喜悦淡了些许,长乐点头,看了他二人一眼,踩上飞剑赶回宫里去了。

花青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嘟囔:“真是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了也想来救你。”

李少陵很是得意,醉眼朦胧地道:“我对她而言无比重要,比那满宫满院的宴席还重要……你有没有被人这般重视过?”

花青翻了个白眼,又有些羡慕。

谁不希望被人重视,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重视自己的那个人。

如此想来,倒是他李少陵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李少陵醉酒,却也不是醉死过去,第二天醒来也还能将昨晚长乐的举动和表情记得清清楚楚。

那小姑娘当真是爱惨了他。

可惜啊,她若不是公主就好了。

抹了把脸,李少陵继续去元士院上课。

有了公主的偏爱,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顺利,张口就有饭菜送来,每月还有新做的衣裳穿。出去喝酒会友,大家也都捧着他,不再调侃他的出身。

他偶尔脾气古怪欺负她一下,比如打翻她送来的汤,亦或者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学子说上许久而不理她。长乐也不生气,圆滚滚的身子就一直站在屋檐下等着他。

过年这天,李少陵回了老家,他的老家在朝阳城外的一个渔村里,家里长辈每逢此时都会问起他的婚事。

以往他都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但今年婶婶问起有无心仪之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李少陵的脑海里就浮现了长乐的模样。

第237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5)

李家没有一个身材肥胖的人,都是精瘦干练的。在他们家人的眼里,人胖等于不自律,一个连自己嘴都控制不好的人,怎么管家呢?讲出来也是让人笑话。

所以,即便想到长乐,他也没吭声,只道:“还没有。”

婶婶照例埋怨他几句就走了。

烟火在夜空里绽开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前堂守着饭菜供祖先,正觉得百无聊赖,就瞧见墙外飞进来一颗小石子。

心神一动,李少陵站了起来。

这渔村离宫城很远很远,要坐飞渡兽车,路上也一片荒芜,她那么娇贵的人,应该是不会来的才对。

但他出门拐到偏僻一些的院墙下头,却还是看见了她。

长乐笑眼盈盈,捧着一堆烟火朝他道:“这都是宫里刚做出来的好东西,我来分你一点。”

她手指尖都冻得通红,一双锦鞋踩在雪地里,也已经湿透了。

李少陵皱眉,想带她进去换双鞋,又像是顾虑到什么似的看了她一眼。

长乐看了看他家那院墙,笑着摆手:“我去有些不妥,就不进去了,放完烟花我就走。”

李少陵沉默半晌,倒也点了头。

两人寻了个人少的角落,将手里的烟花点燃。

火花四溅,长乐兴奋地道:“翻过年,我就要满十六了,师长高不高兴?”

她满十六就是他噩梦的开始,有什么好高兴的?李少陵撇嘴。

不过平心而论,她待他不差,事事都惦记着他,处处都维护着他,还千里迢迢地抛下宫城的繁华来这穷乡僻壤陪他放烟花,以后当真生活在一起,想必也不算煎熬。

只是,他依旧觉得她的决定很自私,为了她的喜欢,毁了他的前程,他怎么还能心无芥蒂地与她在一起?

见他沉默,长乐自顾自地笑:“满十六,我就能从您授课的铸器堂离开了,您到元士院也就满了两年,可以有升迁的机会了。”

她看着他问:“若给您一次选择的机会,您是选我,还是选升迁?”

这话把李少陵问笑了,他看着她道:“公主觉得呢?”

大好的、属于自己的前程,和一个胖乎乎的公主以及吃不完的软饭,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吧?

他眼里的讥诮毫不掩饰,看得长乐睫毛一颤,嘴唇都有些发白。

意识到自己这态度有些伤人了,李少陵抿了抿唇,扭头道:“反正我也没得选不是么,你何必问这些。”

“没什么,就是问问。”

手里的焰火燃尽,地上只剩了一片黑色。

李少陵就看着那片黑色,漫不经心地道:“公主若能瘦下来,选公主也无妨。”

“……”长乐笑得有些勉强,“你不是说,胖乎乎的也挺可爱?”

“但是您越来越胖了。”他道,“少吃两口又不会死人。”

屋檐上的雪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来,洒了长乐满身。

李少陵看笑了,将她拉到一边:“你怎么这么倒霉,雪都钻衣襟里去了。”

长乐怔了许久,终于回神,笑着拂开肩上的雪:“是挺倒霉的。”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李少陵心里莫名一沉,看她要走,便追了两步拉住她:“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回去?”

“没事,我带了兽车来。”她看了看他身后的院子,“回不去你这里也容不下我呀,又何必这么问。”

李少陵一噎,松开了手。

长乐朝他笑着挥手,身上胖嘟嘟的肉都在跟着晃。

李少陵看得皱眉,敷衍地也摆了摆手。

兽车消失在了雪地里,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觉得手脚都被冻得冰凉,连忙回去换了鞋袜,再接着烤火。

翻了年,他回去元士院继续上课,瞧见长乐公主的位置又空了。

“说是皇家规矩,为了成婚,公主要在宫里学上半年的东西,不来我们这边上课了。”其他的师长告诉他。

离她生日还有几个月呢,就这么迫不及待?

李少陵有些烦闷,又觉得无奈。

她的喜欢太炙热了,像每天早上都会升起的朝阳。

这段时间没了她送的饭菜,也没了她送的新衣裳,他还有些不适应。只是,好不容易身边清净,他也不会主动去打听她的消息,只偶尔在别人嘴里听见一两句。

“公主最近好像清瘦了些,还生了场病。”

心里一紧,李少陵拉住说话的同僚,不太自在地问:“什么病啊?”

同僚笑他:“你是随时想进宫都可以的人,怎么还抓着我问?”

“没。”他抿唇,“我忙着撰写籍册,哪有空进宫,只是最近民间多时疫,我是怕宫里也染上了。”

“倒不是时疫,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么金尊玉贵的人,最近老吃不下东西。”

李少陵步子慢了下来,有些懊恼。

早知道就不说什么要她瘦下来的话了,那人本就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说要她瘦,她肯定就日夜饿着自己了。

原就是觉得太胖会生病,但这样折腾病生得更多,那还不如就保持原样。

“少陵。”秦尚武喊住他。

李少陵回神,连忙朝他走过去:“师长?”

“你写一份陈情表,到时候与其他人的一起呈上去。”秦尚武拍了拍他的肩。

他有些意外。

陈情表是在谢恩之时才要写的,一般用于被封官之后,可他如今哪还有什么被封官的希望,马上就要到公主的生辰了。

心情复杂地点头,李少陵一边走一边想,或许是在她满十六之前,让他当一当官,也算圆梦?

但时间来得及么,怎么算都有些不够。

嘴角扬了几分,他无奈地想,长乐为了让他高兴,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换做以前,以他的资历,定还是要熬上两年才能有被封内朝官的机会,但眼下,许是因着她的缘故,他直接就得到了司巡的位子,就在她生辰的前半个月,官服就送来了。

李少陵摸着那官府上的绣花,没有立马穿上。

他突然很想见长乐,于是往宫里送了封信。

长乐来得很快,与往常一样,只要他想见她,她踩着飞剑就来。

第238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6)

她病还未愈,一见他却就笑:“难得师长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少陵看了看她圆滚滚的身子,下意识地道:“都说殿下消瘦了,怎也不见得?”

他后一句话是想说,既然没有成效,就不必再折磨自己,白弄出一身病来难受。

然而,面前的长乐一听他这话就愣住了,明亮的脸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而后就勉强笑道:“贺江河见我饿得难受,愣生生给我塞了好多吃的,这不,就胖回来啦。”

李少陵微微眯眼:“贺江河?”

“贺宰相的儿子,就是元士院男子学堂那边年年排第一名的那个人,师长应该也记得他。”

自然是记得,同僚每每说起贺江河都要夸上许久,说他天生红脉,说他天赋过人,就是性子皮了些,爱惹是生非,没少给贺家人找事。

但是,这个人为什么会从长乐嘴里说出来?并且,说的话不是那么让他舒服。

“他是外臣之子,怎么去内宫给殿下送吃的了。”李少陵抿唇。

长乐咧了咧嘴:“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翻墙去找我,被明宸抓着,打了一架呢。”

“是没规矩了些。”李少陵睨了她一眼,“他给你吃的,你就吃?”

“他说我胖些也没事,他不嫌弃。”长乐垂眸,“就像师长以前说的一样。”

李少陵微怔,眉头跟着就皱了起来:“殿下是不是也太好骗了些,随便谁来说这句话,您都要感动一回?”

长乐沉默片刻,笑着点头:“是啊。”

他不明白这句话对她而言的意义,她的身体状况无法改变,一辈子可能都要这样活下去,那么觉得她这样也挺好的人,对她而言都是珍贵的陪伴。

一开始她以为师长也是,可一年多以前师长那随口的话好像他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再说,却是要她瘦下来。

她瘦不下来,她已经努力过了。

深深地看了李少陵一眼,长乐起身,笑着道:“今年的生辰宴会,师长记得要来啊。”

她十六岁的生辰宴会,自然少不了赐婚的环节,李少陵也知道自己该去,但他现下心里不舒坦,她却就一副要走的样子。

于是他冷着脸道:“去不了,今年也是花青的生辰。”

眼里最后一点光也暗了下去,长乐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朝他行了个礼,“那学子告退。”

“……”李少陵张口想留她,但这人已经转身,眨眼就跨出了门。

他坐在屋里,有些气闷。

闪闪发光的新官服还在他手边,他还没来得及跟她分享,屋子里就变得万分安静。

她忙着去做什么呢?去吃贺江河给她备的大鱼大肉?

连他的话也不听完,嘴上两句不嫌弃谁不会说,他还不都是为了她好。

他就不去她的生辰宴会,看陛下赐婚给谁!

拂袖起身,李少陵走进内室,瞥见桌上自己给她备的生辰贺礼。

那是一对胖陶娃娃,圆滚滚的身子,女娃娃和她一样圆,男娃娃刻的是他的名字,却比他胖了两圈。两个放在一起,倒也登对。

气消了些,李少陵在屋子里站了许久,还是开始收拾形容。

他要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她的生辰宴会上,管他什么江河山海的,统统都得被他比下去。

长乐公主今年的生辰比往年都要热闹,民间都传言公主春心萌动,有了心上人,只等十六岁满就要成婚了,所以宫里对这一次的庆典才格外重视。

元士院里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传言。

礼部已经开始提前准备了许久公主大婚用的礼器,公主学东西也有许久了,怕是生辰宴会一过,立马就要吃喜宴了。

路上人遇见李少陵,都拱手笑道:“恭喜啊。”

李少陵板着脸没应,只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李司巡何必掩饰,咱们公主芳心许谁,你知我知。”

嘴角勾了勾,又很快被压下去,李少陵一脸正色地道:“我满怀抱负,此事于我而言,如何称得上一声恭喜。”

“也是。”同僚点头,“你这刚得的官职,不日怕就是要没了,往后住那公主府,也不知是否还能出来喝酒。”

“可惜了少陵这满腹经纶。”

为了压住自己飞扬的眼角,李少陵也强迫自己想一下这些坏处。

想着想着,倒也真高兴不起来了。

一行人进入生辰宴会所在的宫殿,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显贵。

李少陵不经意地一瞥,就瞧见了一身绫罗的贺江河。

贺江河穿了一身湖蓝锦袍,与他身上的袍子撞了颜色,两人在人群里隔空瞧见对方,眼里都有些敌意。

贺江河抬步就走了过来。

“师长这身湖蓝孔雀图耀眼是耀眼,但未免老气。”他说着,又恍然道,“我怎么忘了,师长本就是长辈,比我们成熟不少。”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老。

李少陵挑眉:“贺生这衣袍上的蝴蝶也好看,但未免花哨,只衬尔等尚未弱冠的毛头小子,我倒是穿不得。”

他也不甘示弱。

贺江河抖了抖袖子上的蝴蝶花纹,突然笑了:“师长也觉得花哨吧?我也觉得,但长乐非要绣这个图案,说什么蝴蝶成双比翼,是好兆头。”

李少陵袖口的手骤然收紧。

长乐给他绣衣裳?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给他绣衣裳了,更莫说什么蝴蝶比翼,她给他从来只绣青竹山水。

“听闻师长最近官途顺遂。”贺江河上下打量他,“恭喜师长,得偿所愿。”

李少陵垂眸轻嗤:“殿下偏爱罢了。”

“她不叫偏爱,叫傻。”贺江河微微垂眼,“成全别人一千回也不知道成全自己一回,也不看那人值不值得。”

李少陵没听懂这话。

长乐给他官职不过是圆他一时心愿,早晚要因着驸马的身份被收回去的,说什么成全不成全?要说成全,也是他成全她,愿意勉强放下心里的芥蒂与她在一起。

编钟响起了一串调子,宴会上骤然安静下来。

两人都噤了声,齐齐朝上看去。

第239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7)

长乐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从右侧门入,上得殿堂来,叩拜帝后。

帝后脸上的宠溺毫不掩饰,帝王甚至笑道:“我儿今日成人,有何要求都尽管提。”

长乐先谢了礼,又谢父母生养之恩,之后才低声道:“儿臣想请父皇母后赐婚。”

该来的终归要来。

李少陵有些惆怅。

“你后悔遇见她吗?”贺江河站在他身侧,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后悔吗?如果没遇见她,他还前途一片光明,还有仕途可追,还有未来可想,但遇见她,一切就都成了定数,不由他挣扎了。

李少陵觉得可能是后悔的,但已经这样了,能有什么办法?

瞧见他的神色,贺江河眼里的嘲弄又多了两分:“倒是难为师长了。”

在李少陵眼里,长乐好像是他不得已要接受的一个累赘。但对他而言,长乐是可爱的小姑娘,是努力又认真的同窗,是极具天赋的对手。

贺江河转头看向殿前。

长乐深吸了一口气,背后的臣子瞧不见她的脸,明意坐在上头却是能看见自己的女儿双眼通红:“儿臣请父皇母后,赐婚我与贺家嫡长子贺江河,从此二人相守,直至白头。”

李少陵一颗提起来的心,突然就坠了下去。

他恍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什么贺家嫡子,不应该是与他吗?长乐是不是嘴瓢了,这都能说错?

他有些惶恐地看向帝王所在,出乎意料的是,帝王没有怒视他,也没有在意他,仿佛长乐提出的是一个他早就接受了的人选,当即就喊:“贺家嫡长子可在场?”

贺江河上前就单膝跪下,朗声道:“江河见过陛下、娘娘!”

他嗓门太大了,把长乐快滚出来的眼泪都吓回去了,不由地侧头瞪他一眼。

他却只笑:“陛下若要问臣愿不愿意,那便不用问了,臣愿意,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满殿的文武都被他逗乐了,长乐红着脸恼道:“你小声点。”

“能娶着你这样的好姑娘,我为何要小声?”贺江河笑得眉目朗朗,“你可不知道在元士院时,每到比试我满脑子都是你。”

那可不么,元士院的比试不分男女,统统是混战,而这一届院内只她与他两个红脉,他唯一的对手就是她,自然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对付她。

只是这话在这里说出来,就难免让人起哄了。

她的生辰宴会臣子都不穿官服,也不罚什么规矩,故而大家都放得开,他这话一落音,后头的人就鼓掌叫好,把她羞得直咬牙。

明意细细打量了贺江河和自己的女儿片刻,轻声道:“我从前就说过,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如今你既然有心上人了,那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说罢,就吩咐人去拟赐婚的折子。

长乐松了口气,低头叩拜:“多谢父皇母后。”

贺江河也笑嘻嘻地跟着磕头。

满堂的喝彩声显得这个角落格外安静,李少陵抿着唇,冷冰冰地站着,从一开始的疑惑,变成了满腔的愤怒。

她想嫁的人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为何要来戏弄他?说什么喜欢,说什么心动,害他在心惊胆战里过了一两年的日子。

这算什么?

一刻也不愿多待,李少陵从后侧门离开,头也没回。

长乐像是察觉到了这个角落的动静,想转过头来看,头刚转一半却就被贺江河挡住眼尾拉了回来。

“有几道菜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去找找看。”

长乐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了笑,就去桌前找了。

贺江河瞥了一眼李少陵离开的方向,哼笑一声。

李少陵去了花满楼,进门花青就问他:“大人不开心?”

“怎么会。”他坐下来拿过桌上的酒壶,“我官职保住了,以后也自由了,一切都是好事,自然该开心。”

花青皱眉在他身边坐下,想问关于今日长乐公主生辰宴会的事,但看他的神色,又不敢直说,只能试探地道:“什么叫官职保住了?”

“不用当驸马,官职就保住了,这你还不明白?”他笑,瞥了一眼那浅口的酒杯,嫌弃地扔开,直接将酒壶盖子掀了,往嘴里倒酒。

花青被他这架势吓着了,连忙问:“您不是不愿当驸马吗?这正合您意,您喝什么酒呀。”

“是啊,正合我意。”他咽下一口,又继续倒。

花青仔细想了想,眼神都亮了:“既不用当驸马,那大人便是前途光明,可以将奴赎身出去,从此与大人举案齐眉……”

“你在想什么?”他咽下所有酒,抬眼看她,眼里的讥诮毫不掩饰,“选你,我还不如选长乐。”

花青白了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花客不止我一个,也同别人说了要替你赎身,又怎么敢一副我负了你的表情?”他哼笑,“喝喝酒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紫,花青哼了一声,往后一靠,也不说场面话了:“选长乐也不选我,您倒是有得选啊,今日这般惆怅地过来喝酒,多半公主求赐婚的对象不是您。也是,您一个寒门出身的人,哪里配得上公主。”

空酒壶往地上一摔,李少陵冷声道:“滚出去,换酒进来。”

花青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边走一边道:“人家公主也是好心,看你喜欢前程就给你前程,倒也不遂你意了,真难伺候。”

“滚!”

门扇合拢,四周安静下来,李少陵怔愣地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贺江河说的成全是这个意思。

长乐曾经问他,若在前程和她之间选一个,他会选什么。

他当时只觉得愤怒,因为他压根没得选,甚至负气地怼了她一句。没想到那一次,她是真的把选择的机会放在了他自己手里。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酒意上涌,心口有些发涩,李少陵捏着桌沿想,她会后悔的,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勉强过日子是不会开心的,她早晚有一天会再来找他,求他回到她身边!

第240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7)

长乐觉得贺江河是个很奇怪的人。

元士院里其他人就算也觉得她胖,但都不会说出来,只他,肆无忌惮地喊她“小胖子”。

别误会,长乐可不会因此觉得他与众不同,她只会格外恼怒他,记恨他,甚至忽略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在学院比试上把他往死里打。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偏他家里还是开国的功勋,父母做差事都是一等一的好,父皇母后也不会因着这人轻易处置他家里,故而后来长乐遇见他就绕着走。

但这人就跟个冤魂似的一直跟着她,会从各个角落突然冒出来飘到她身边。

“小胖子,今天怎么不高兴?”

“小胖子,李师长可不是什么好人。”

“小胖子,吃不吃红薯?”

长乐烦不胜烦,干脆练出来个厚厚的护盾,一遇见他就落下来,不但挡人,还能挡声音。

贺江河嫌弃地看着她周围这东西,嘴里立马改了个称呼:“小乌龟。”

长乐有段时间去御书房很频繁,频繁到父皇以为她终于对政务感兴趣了。其实没有,她就是想看看贺家人什么时候能犯错,好带着贺江河一起走得远远的。

可惜,贺家一生忠心耿耿为君分忧,甚至还得了父皇御笔钦赐的牌匾挂在大门口。

不过,她后来频频对李师长示好,贺江河倒是出现得少了,偶尔遇见,他也只看她一眼,然后闷声道:“乌龟的眼光都这么差吗?”

长乐可不觉得自己眼光差,她只觉得自己配不上。

李少陵像高高在上的月亮,月亮叫她伤了心她都不敢大声哭,怕叫人知道了告去父皇那儿,那月亮就不好过了。

所以她都偷偷躲在内宫少人的角落里哭。

好巧不巧的,贺江河身上有能随时入宫的恩赏,他偏也喜欢那个无人的院子,绿叶满墙,青苔斑驳,拨开一丛青竹,还能瞧见个哭得双眼通红的小公主。

贺江河无奈了:“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喜欢他?”

长乐看见他就来气,梗着脖子道:“喜欢,怎么的了?”

“喜欢他什么?”贺江河皱眉。

“他可不像你,他从来不喊我小胖子!他还说我胖乎乎的也挺可爱!”长乐瞪他。

贺江河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就是好骗。”

他拎着衣摆半蹲下来,无奈地看着她:“我喊你小胖子,但我会给你送吃的。他说你胖乎乎的挺可爱,身边却有身段窈窕的佳人,谁是真的不嫌弃你,你看不出来?”

“我不管!”长乐眼泪又出来了,“我不要叫小胖子!”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一颗一颗不要钱的琉璃似的。

贺江河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往后不那么叫你便是。”

长乐一愣,懵懵地看他,心想这人原来这么好说话?

那她以前还费什么劲儿,早直说不就好了。

越想越委屈,她又大哭了起来。

贺江河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边给她递手帕一边说:“你别想碰瓷我,你不是被我气哭的,不要赖在我身上。说吧,遇见什么事儿了,哥哥看能不能替你摆平了去。”

长乐直扁嘴:“师长想要功名前程,我不忍心看他当驸马,从此不能入朝堂。”

自己除开公主这个身份,实在是没半点好处,他选前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让她更煎熬了,喜欢一个人,难道要看他痛苦一生吗?她做不到。

可是放弃他也真的好痛苦哦。

抽抽噎噎的眼泪湿透了他的手帕,长乐将帕子扔开,拉过他的衣袖继续擦鼻涕:“你能替我摆平吗?”

贺江河沉默良久,轻笑:“功名利禄有什么可稀罕的,在我看来,当驸马才是人间乐事呢,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不就是不能上朝堂,钓鱼赏花也不错。”

长乐皱眉睨他:“师长是青脉斗者尚有鸿鹄之志,你天生红脉,难道会对朝堂一点想法也没有?”

说没想法是假的,他这样的红脉,一出生就被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可是……

侧头看了她一眼,贺江河喉结一滚,咽下难处,只笑:“我对朝堂没有想法,只对殿下有些想法。”

长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慢慢回过神来之后,长乐愤怒了:“你想耍我?!”

平白挨她一掌,贺江河闷哼一声,哭笑不得:“寻常人的反应不该是觉得被调戏了吗?殿下何出此言呐。”

“我有什么好调戏的,这宫里遍地都是好看的宫女,你要调戏也调戏她们。”长乐拧着眉道,“对我说这话,只能是想耍我,看我当真了又来嘲弄我,是吧?”

贺江河头一回觉得自己以前的嘴欠都是有报应的。

他抹了把脸,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王后娘娘说过,这世间美丑有定论,但不是以胖瘦为界。窈窕女子可称纤妙佳人,胖些的姑娘也可叫珠圆玉润,我不喜欢那些个竹竿子,偏喜欢你这样的,不成吗?”

长乐自己都听乐了:“我们学院的女学子对你芳心暗许的不说几十,十几个总是有的,她们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你凭什么喜欢我这样的?”

个小没良心的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贺江河长叹一口气:“咱俩六岁的时候见过。”

那不废话么,他是功臣之后,她母后又经常与官眷走动来往,定是进宫来见过的。

“我是指,在这里,我们见过。”贺江河点了点地上的青苔。

长乐迷茫了。

这地方僻静幽深,见客是定不会来这里的,除非……

她想起幼时一些官眷家的孩子都爱一起疯跑瞎玩,拿一些偏僻的宫殿做根据地,玩过家家和捉迷藏。

有个特别瘦小的孩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因着比同龄人都矮了一个头,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推摔在地上,擦了满手的口子。

她看不过眼了,挡在他前头护着,呵斥了那些欺负人的小孩儿。

“当时那个小矮子是你啊?”长乐反应过来了。

贺江河哼笑:“殿下不允我叫小胖子,您叫这名儿倒是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