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我听见了
又是一次失败的告白,纪伯宰也不知道自个儿平日里那么灵活的舌头,到了这时候怎么就捋不直还说不好话了,他有些丧气,酒意上头,趴在明意的腿上就红了眼:“我不会说话。”
“陛下谦虚,陛下若都说不好话,这天下谁人敢称巧舌如簧?”
“可是,可是我就想告诉你,我真心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性命,也愿意为你买葱油饼,愿意当你的护盾,也愿意奉你为神。你我平等而婚,我必不会再负你——可我这舌头,怎么都说不出来。”
被称为暴君的这个人,眼下趴在她怀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明意莞尔,指腹轻轻擦了擦他的眼尾:“好,我听见了。”
纪伯宰迷茫地抬头,眼里酒气氤氲:“听见什么了?”
“听见陛下与我求婚。”
“那,那你应是不应?”他眼巴巴地看着她。
明意勾唇,笑得眼波盈盈,她樱唇轻启,说了两个字,但纪伯宰头太沉了,仿佛有一块石头捆在他的前额上,还不待听清那两个字是什么,脑袋就垂了下去。
薄元魁正打算来找纪伯宰喝酒呢,一看他醉睡在了明意的腿上,忍不住失笑:“陛下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明意伸手护着不让他滑落下去,轻笑道:“薄大人不觉得这样的陛下可爱至极?”
薄元魁:?
举目青云,谁会觉得一个暴君可爱啊,疯了差不多。
他不能理解地看着明意,却见明意低头温柔地拍着怀里的人,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似的,没有敬畏也没有趁人之危,只想等宴席结束带他回去睡觉。
“我记得你同我说,你想做的事很难,可能要花掉余生所有的精力。”羞云坐在明意身边,看着她道,“可是眼下不到十年,这世道清明,百姓安居,女子能作为正常的人过日子了,那你往后要做什么呢?”
明意挑眉:“自然是将这么好的世道维持下去。”
“那你自己呢?”羞云看向她怀里的人。
明意深深地看着她:“明年,你来替我梳头。”
送嫁才需要婚姻美满的人来梳头。
羞云眼眸一亮,拍了拍她的手背:“好。”
成婚也好,不成也好,只要能让她开心,那就是好事。
明意一开始在为她的父皇母后和城池在活,后来在为天下而活,终于也有机会为自己活上一回了。
眼眶有些湿润,羞云不想当她面哭,扭头就去了郑迢身边。
郑迢原还在饮酒,侧头一看自家夫人眼里有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得放下了酒盏,将她拥过来:“怎么了?”
“没,就是高兴。”
“高兴还哭?”他捏了袖口去擦她脸上的眼泪,“不哭了,两个孩子今晚也都交给我,你好好休息,不哭了啊。”
带孩子是个劳累事,尤其他夫妇二人喜欢亲力亲为,每每半夜要起来看看孩子睡得好不好,于是自己总是难以入眠。
原本分的是一人一晚地守着,看夫人落泪,郑迢很是无措,只能自己多带一晚上孩子来表示安慰。
羞云默了默。
她真的是喜极而泣,但现在觉得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了。
有个不会哄人但会心疼人的夫君,也挺不错的。
许氏与章台坐在一起,也在一杯一杯地饮酒。
章台原本以为是她性子豪爽,可看她眉目愁苦,又频频看向自己身侧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是有心事。
她旁边坐着周子鸿,周子鸿本不爱饮酒,但他想把玉观音亲手送给明意,总要有些胆量,是以也喝了两盏。
两盏之后,有了底气,他起身捧着盒子去了明意跟前。
许氏就坐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在明意面前打开装玉观音的锦盒,满眼紧张地望着明意的反应。
看着明意脸上的表情从喜悦到疑惑再到愧疚和拒绝。
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合上盒子,将它放在明意案几旁的地上。
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坐回来,闷头继续喝酒。
许氏醉了,她笑着问章台:“你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提起这个,章台可有说的了,她丈夫也是个生意人,两人不打不相识,他脾气暴躁,人也五大三粗,但对她很好,娶亲的那天还哭了,抱着她出花轿就不肯撒手。
但说得多了,章台打住,就说了一句:“他是个很爱我的人。”
既成夫妇,自是要相爱的,若是不相爱,为何要成亲呢?
许氏扭头,借着醉意拍了拍周子鸿的肩膀:“喂。”
“嗯?”他转过头来。
许氏冲他一笑,轻声道:“我们回去和离吧。”
心里一抽,周子鸿沉了脸:“为何?”
“我觉得我自己,贤良淑德,能持家,能铸器,是个不错的姑娘。”许氏抚掌,“我应该嫁给一个爱我的人,而不是白在你身上蹉跎岁月。”
酒给他壮了胆,也给她壮了,她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大着舌头道:“宋家小子虽然泼皮无赖,却知道若有心上人,就不另娶。你不知道,你不但不知道,还要娶了我又伤害我。”
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许氏说:“我很难过,这七年来,除了床笫之欢,没有一刻是感觉得到你心里有我的。”
顿了顿,她又笑:“床笫之欢时也未必心里有我,想着的都不一定是我。”
四周虽然喧哗,也没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但这样的话终究是太过露骨,周子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指尖没由来地有些发抖。
“你醉了。”他道,“回去醒醒酒,我可以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许氏摇头:“要和离,回去就写和离书。”
“我不写。”
“那我写。”许氏伸出手,“我打小就讨厌学写字,后来是因为你,我日夜苦练书法,想你能高看我一眼。”
“现在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你都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无关痛痒。”
“好在,我真的学会了写字,我能自己写和离书,也算是收获。”
第222章 孤要大婚
喝醉了的许氏话很多,多到周子鸿心慌。
“你若不同意和离,我就去官府让他们判。”
“不过你应该会同意的,总归你也不喜欢我,需要一个女人陪你入眠,那选谁都一样。”
周子鸿脸色铁青:“什么叫选谁都一样?”
当年若不是她那般热烈地喜欢他,他如何肯在身边收一个人,如今倒来与他说这种话。
许氏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你怎么生气了?我离开你,你该高兴才是,终于不会有人拈酸吃醋,管你怎么向城主示好了。”
“明意给了我仕途,给了我如今的地位,我难道要转眼就与她形同陌路?”他压着火气,“就算是报恩,今日我送她贺礼也是薄了的。”
许氏摇头:“你知道的,我在意的不是贺礼,也不是你与她说话。”
而是他那一颗不死的心,始终望向明意,始终不肯与她过正常夫妻的日子。
七年不孕,她背地里被人指着骂了多少回,她可以不在意,但她不喜欢他不在意。
婚姻就是一笔买卖,两个人各自付出一些东西,再凭借着爱意包容亏损,一起经营下去。
但周子鸿显然只将她当客栈,她一个人付出,再凭借她一个人的爱意包容。
经营不下去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孩子?”他垂眼,“我给你便是。”
许氏乐了,酒气涌进眼睛,红得不像话:“是吗,现在想给了?”
“可惜啊,我不想要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章台的胳膊:“这位姑娘,你我投缘,晚上接着聊可好?”
章台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对许氏多有怜悯,再听她这么说,当即就点头:“我住的客院就在你与周大人的旁边,你可以过来找我谈心。”
周子鸿想扶她一把,被她避开了。
他也有些恼,垂眼道:“若不是怕你家里人上门来问罪,我也不想管你。”
许氏嗤笑,与章台一起走了。
两人走回客院,章台刚开口夸她:“夫人方才真是果敢爽利,大快人心……”
然后就见身边的人蹲了下去,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
章台慌了神,连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又将她扶到软榻上坐着。许氏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意和委屈。
她当真是喜欢周子鸿,所以要舍了他,也格外地撕心裂肺。
但她很清楚,得舍了,没有客栈能一辈子亏下去还不倒。
宫城里的哭声渐弱,月亮高悬,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明意扶着纪伯宰走在宫道上,被晚风一吹,纪伯宰也醒了。
他慌张地拉住明意的手,看了看四周,眼里的失望铺天盖地:“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哦?”明意一本正经地问他,“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们在一个宴会上,你答应了要与我成婚。”纪伯宰沮丧极了,“那么真实,怎么能是梦呢?”
一旁的不休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伯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不休拱手:“回陛下,明姑娘的生辰宴会刚散场,奴才伺候您回宫。”
哦,生辰宴会。
等等,宴会?
纪伯宰突然反应过来,激动地捏住明意的肩膀:“方才不是梦?你就是答应我了,是不是?!”
明意挑眉:“陛下喝醉了。”
“我没有!我记得你说了‘愿意’!”
“我说的是‘好啊’。”她纠正他。
纪伯宰呼吸都停了停。
她真的答应了。
浑身的血液在停滞一瞬之后飞快地流动起来,他喜上眉梢,围着她转了两圈,又不敢相信问:“我是怎么求的亲?都说了些什么?怎么我都不记得了。”
明意挑眉:“那陛下还是仔细去想想吧,若想不起来,我可就不下花轿了。”
“别啊,我想,我回去就想。”他跟在她身边往前走,身上酒气未散,脚下也还踉跄,高兴得不成样子。
“我都想好了,我们的婚事一定是全青云最盛大的,我要将红绸挂满云海,还要穿最精细的喜服,成婚之后,你是皇后,也依旧是朝阳城城主,你来去自由,一切都和先前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重新拥有她了,可以看着她的脸入睡,也可以一睁眼就看见她,可以与她携手走在任何地方,哪怕过去一千年一万年,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明意是他纪伯宰的妻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纪伯宰拉她过来就狠狠吻上了她的嘴唇。
明意猝不及防,被他得手,只抵了一下就随他去了。
她还没见过这人高兴成这样,什么仪态什么规矩都被扔得老远,亲完她还抱她起来转了两个圈。
裙摆飞扬,喜悦的气息从宫墙上蔓延开,一直蔓延到整个宫殿。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纪伯宰因为宿醉很头疼。
但,这也不影响他兴致勃勃地处理朝政。
“何爱卿言之有理,民间婚俗朝廷的确不该多插手,只要不违背既有的律法,如何嫁娶是他们说了算。”他大声地道,“就像孤马上要与明城主成婚,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嘛。”
“徐阁老此禀允了,今年没有天灾,可以恢复正常的税收,以丰国库。”他莞尔,“也当为孤和明城主的婚事添喜气了。”
“礼部的奏请就不允了,后头要忙孤和明城主的婚事,哪有那么多假可以告。”
“说起孤和明城主的婚事啊——”
宋兰芝下了朝脑瓜子还嗡嗡的,已经不记得今日到底商议了什么要事了,耳朵里回响的全是“孤与明城主的婚事”、“孤马上要与明城主成婚”、“明城主答应了与孤成婚”,这些翻来覆去表达一个意思的话。
她问罗骄阳:“陛下以前上朝话也这么多吗?”
罗骄阳摇头:“从未见过。”
不止上朝,就连后头臣子们收到的批复折子上,也写的都是“准奏(孤要大婚)”、“不允(孤要娶到明城主了)”、“一派胡言(孤阅此废话,不如与明城主安心备婚)”等等。
司徒岭收到折子,面无表情地扔去了火盆里。
第223章 大婚
自从明意住进宫城里,司徒岭就很少看见她了,每每来朝阳城,他手里都恰好有案子,见不得她,就连上次她生辰,他也被绊住了脚,未能将贺礼亲自送到她手上。
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不用亲眼看见她与纪伯宰那亲近的模样,也不用像周子鸿那样还抱有幻想。
他这一生就当已经娶过妻了,后头的日子,就同这些案子过就是。
只是,纪伯宰实在是太烦人了,他刚破了一桩大案,上禀过去等他处置他亲手提拔的几个人呢,他倒是好,就回一个“准”字,后头写一大堆废话。
成个亲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要登一次基呢。
火苗将折子吞噬了一半,司徒岭才堪堪消气,拿棍子将它刨了出来。
烧得焦黑的折子,上头隐隐还能看见纪伯宰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孤与意儿大婚,甚喜。
遥想当年这位还是个不愿成婚的主儿,骗得明姐姐团团转,如今倒像个喜获至宝的毛头小子,见缝插针地向每一个人诉说他的喜悦。
司徒岭不想承认现在的纪伯宰是真心喜欢他的明姐姐的,也不想去看他们的大婚。
他将这半幅折子收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吩咐符越准备贺礼,而后就继续埋头进桌上的案卷。
但,埋首许久之后,他还是抬起头,看着博古架上的折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
明意想象中的大婚很无聊,毕竟纪伯宰如今是帝王,有繁文缛节要遵,有祖宗规矩要守,两人能在仪典之后对拜入洞房,明意就觉得算是可以了。
可她没想到,纪伯宰花了大半年的心思,从地上铺的毯子到她穿的嫁衣,所有事物他都亲自过目,到大婚这日,更是青云前所未有的热闹。
玄龙和白猫脖子上都系了红绸带,耀武扬威地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引得百姓纷纷惊叹围观。一百零八个内官并着一百零八个护卫护着九十九个侍女,一路走过去都往旁边抛洒红纸包好的贝币。
锣鼓喧天,鞭炮震耳,纪伯宰骑马走在队伍中间,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恭喜陛下。”有胆大的百姓喊了一声。
四周的人连忙惊慌地捂住他的嘴,那可是个暴君,哪能容人这般冒犯?
然而,抬眼偷看过去,骑着高头大马的陛下似乎并不恼怒,甚至还高兴地朝那喊话的人拱手:“多谢。”
百姓哗然,接着就纷纷大着胆子喊恭喜。
他们一路喊,纪伯宰就一路谢,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段婚事的喜悦之情。
原本按照礼部的意思,是直接由礼官将明意引进宫然后封典的,说是老祖宗的规矩,纪伯宰听着就冷笑:“我是青云这千百年来的第一个皇帝,你跟我说老祖宗,是谁的老祖宗?”
礼部吓得再不敢言,就由得他用民间的规矩去迎新娘子。
然而,聪慧的陛下没有想到,按照民间的习俗,还有“堵门”这一说。
周子鸿站在旧城府大门外,皮笑肉不笑地朝他道:“我等准备了二十道题,还请陛下答过之后再入门。”
纪伯宰嘴角抽了抽。
谁来堵门不好,偏是明意先前那些个后院之人,个个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刺,定是没那么轻易放他过去了。
垂下眼皮,他笑:“好啊。”
背后的手却是朝不休摇了摇。
罗骄阳会意,立马带人去绕侧门。
这三十来个人从里到外将正门堵得严严实实,硬闯都未必能闯进,他在前头答题,罗骄阳就带人从侧门绕后,将堵门的人一个个捂嘴往里拖。
于是在纪伯宰答到第五题的时候,门口就有了破绽,樊耀大喊一声“冲啊!”,身后几十个兄弟就起着哄往里挤。
周子鸿还准备了大难题在后头,眼瞧着他们硬闯,气得直拂袖:“粗蛮人!”
“成亲可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楚河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一看你就是成亲的时候没用心。”
急吼吼的新郎官哪有空答题啊,都巴不得早些抱得美人归。
周子鸿被他说得一愣。
他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就记得在她娘们门口被堵了许久,但他也不着急,就慢慢与人对着诗,最后还是里头的人等不住时辰了,将门打开迎他进去。
许氏当时笑着说他老实,他也没放在心上。
而现下,周子鸿突然明白,原来许氏当时不是夸他,而是知道他心不在她身上,强颜欢笑给他个台阶罢了。
如今许氏已经与他和离了。
说来好笑,当初想与他在一起,许氏是日日往他府上跑。后来要和离,也是许氏日日往他跟前跑,拉着他让他签下和离书。
他想了很多办法躲,硬生生拖了三个月,还是赌气签下了。
许氏心里有他,他知道,哪怕是和离之后也没有马上寻下一个夫家。之所以跟他闹,也不过就是想多得他一些关怀。
周子鸿想明白了,他来亲自送明意出嫁,与过去做个诀别,而后就回去迎她,好好弥补这七年来欠她的东西。
鞭炮声炸响,他回神,笑着进门去,叫里头的人别轻易背新娘子出来。
明意穿戴好凤冠,隔着冠上垂坠下来的珠帘,就看见司徒岭站在了她面前。
她有些意外:“信里不是说不来了?”
司徒岭笑了笑,转身背对着她蹲下:“明伯父腰背不好,这事儿总要有人做。我喊你一声姐姐,来背你出门也是应当。”
明意发现他又长高了,已经比周子鸿还高半个头,蹲下来的背看起来宽阔又结实。
她笑着伏上去:“我是不重的,但这一身装饰分量可不轻。”
司徒岭被压得闷哼一声,剑眉皱成一团:“陛下就是故意的,知道我会来背姐姐,金山银山都压姐姐身上了!”
明意笑弯了眼。
她察觉到司徒岭在颤抖,知他没有元力承担不起这么重的分量,于是偷摸用元力替他托住了自己的凤冠霞披。
然而,重量减轻,他依旧在颤抖,背脊一节一节,颤得像被雨淋湿的鸟。
第224章 成熟稳重纪伯宰(正文完)
明意神色微动,没有再说话。
司徒岭也没说话,他一步一步将明意背出这个院子,远远地就看见道路另一头,纪伯宰正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往后,我就不给姐姐写信报平安了。”他抬眼看着前方,轻声道,“若哪日姐姐想写信了,再让人送给我也好。”
他听见自己背后有珠帘晃动的声音,许是她点了点头。
司徒岭已经没有机会说第二句话了,纪伯宰眨眼就冲到了他跟前,樊耀飞快地在地上铺下毯子,他就将明意从他背上接了过去。
“意儿,抓紧我!”他笑得眉飞色舞,“周子鸿气坏了,要来拦驾,我们得快些走。”
明意闻言就笑,知他肯定用了手段破门,但新娘拜堂前不能与新郎官说话,她也就只抓紧了他肩上的衣料。
而后就感觉他腾空而起,踩着一把刻着“囍”字的大红飞剑,越过来围堵的人群,哈哈大笑地闯出了门去。
“哪有人接亲用飞剑的,你耍赖!”下头堵亲的人都气得大喊。
纪伯宰才不管呢,飞出门就将明意放进花轿,而后轿子一摇三晃,喜气洋洋地朝宫城走去。
章台和羞云站在旧城府门口看着,章台很是感慨:“这次明意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吧?”
羞云是从郑迢那里听说了不少消息的,当即点头:“别说是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就算她只多看两眼天上的星辰,咱们的陛下都会为她去摘。”
其实已经过了最年少轻狂的时候,两人也不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人,爱恨情仇都被埋藏在岁月里的时候,羞云以为人只会剩下活下去的惯性。
但纪伯宰不。
他的生命好像从今日,才正式开始。
……
整个青云放了整整半个月的烟火,还减了一成的赋税,是以从上到下都高兴得很,大家都由衷地祝福陛下与明城主恩爱和睦。
但是,明意从大婚那日开始,就被纪伯宰抱着没撒手,到今天已经第五天了。
她很是无奈:“陛下,今日要恢复早朝。”
“哦。”纪伯宰笑眼盈盈地就要抱她出门。
明意一忍再忍,实在没忍住,邦邦揍了他两拳。
谁上朝还抱着啊,生怕自己的暴君名头不够响亮,还想加个昏君的头衔?
纪伯宰委屈万分地松开她,眼眶都红了:“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一松手你就要消失了。”
明意皮笑肉不笑:“已经五天了,您要不要换个说法?”
第一天说这个她还觉得心疼,第二天就有些应付不来了,这人精力也太旺盛了些。第三天第四天……她就只觉得这人是个色中饿鬼!
消失是不会消失的,但再这么被抱下去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恶狠狠瞪他一眼,明意去收拾自个儿,换上了城主的朝服。
幸好,纪伯宰没有在朝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她腻歪,甚至政见不同的时候,两人依旧会拌嘴。
宋兰芝很是欣慰,看来他们的陛下没有因为女色而昏头,别人都说他是暴君,但宋兰芝等人觉得,纪伯宰会是青云名垂史册的贤君。
只不过……
她这边刚夸完,那边去御书房禀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纪伯宰的声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声音大了些也不是冲你啊……我不要睡地板呜呜呜。”
宋兰芝:?
她通禀完进门,就见帝王一派威严地坐在正位上看折子,明意温和地在旁边执袖研墨。
“宋爱卿来得刚好,方才有些新草城的事,你现在细说来。”他一本正经地道。
仿佛刚刚听见的全是幻觉。
宋兰芝眼里染上了笑意。
她的爱人已经死了,虽无守节之意,但她不愿将就一些不爱的人凑合过日子,也对情爱之事没有了丝毫的期待。
但能看见帝后和睦至此,也是天下之福。
史书有载,大明十年之后,青云迎来盛世之治。帝后为天下夫妇之表率,和睦恩爱,在明城主的劝谏下,元祖也一改先前暴戾凶残的作风,开始兼爱天下。
众人对纪伯宰的评价从阴险狡诈,逐渐变成了“成熟稳重”、“有明君之能”等等。
但明意每每看见赞颂折子上的这些词,都会很怀疑地看向自己身边这个人。
“他们都有自己夫人绣的手帕,独我没有。”纪伯宰委屈极了,“我也要。”
明意眯眼:“我不会绣。”
“呜呜呜。”
“……”
也不知道何处学来的,动不动就跟她撒娇,外人瞧着他是玉树临风高高在上,在她跟前他是半点脸面都不要。
就这,也好意思说成熟稳重。
明意长叹一口气。
不过之后在忙碌的间隙里,她当真给他绣了一条手帕,因着不会花样,就绣了一横,远看很粗糙,近看——嗯,果然很粗糙。
她只是想应付应付,让他别再闹了。然而纪伯宰收到,却是如获至宝,每天都挂在衣襟旁,若不是她拦着,还想挂在他的帝王冠冕上。
“这儿挂着显眼,谁都能看见你给我绣了手帕,罗骄阳他们也不敢再挤兑我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她没忍住掐了他一把:“您平时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在我这儿就犯傻,那上头是能挂帕子的吗,啊!”
被她掐疼了,他顺势就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脸侧,满眼笑意:“我有的是聪明劲儿,都用别人身上就好。待你,傻一些怎么了,反正我好看,你不会厌弃我的。”
“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时好!”明意痛心疾首。
他笑,薄唇覆上她的,万分眷恋:“色衰了我还有权,权没了还有钱,钱没了还有心,这一生一世,此生此世,我都要与你好。”
明意怔愣地看着他。
当年酒宴上初见,她从他眼里看见了调戏和逗弄的意味。如今再看,这双眼里只剩下了她的影子,铺天盖地的情意涌上来,带着温度似的,将她妥帖地包裹住。
人的一生是在不断错过的,错过一趟飞渡兽车,错过一次升迁的机会,错过对方恰好爱自己的时候。
但是,总会有好事在后头等着的。只要能活下去,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天的朝阳都会照常升起。
(正文完)
第225章 周子鸿X许氏(番外)
明意大婚当天晚上,周子鸿就赶回了朝阳新城。
他故意选了会路过许家门口的路,马车走得很慢,只要一开窗他就能看见许家院墙上透出来的烛火。
然而,转了两圈,他也没能下车。
人都有劣根性,他也不例外,先前是许氏上赶着喜欢他,他已经在这种相处方式里度过了七年,骤然要他去低头,脖子怎么都有些僵。
是以他故意将车停在侧门外,料她知道了风声,应该会高兴地出来见他。
然而,一炷香过去了,一个时辰也过去了,别说许氏,她身边的丫鬟都没有出来见上一面。
周子鸿有些迷茫。
短短半年,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就将两人七年的情谊都抹干净了呢?
他差人去打听,想知道这半年许氏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没有。”思齐回禀。
心里骤然一松,他捏了捏衣襟,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有些在意她的。
许氏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又在铸器楼待过,她不喜欢父母之命,只想与自己的心上人成婚,哪怕是她主动也没关系,现在朝阳城本也就可以女求男婚。
她自信又张扬,身上没有明意那样的重担,却也有她三分怜世之心,时常帮铸器楼其他女子的忙,有闲钱也会开粥棚救济难民。
周子鸿看着她,偶尔能在一片阳光下瞧见明意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是将她当了明意的替代,寄托些许情感,可仔细想来又不是,就算她不像明意,留在他身边,他也是不会反对的。
许氏很体贴,体贴到知道他不爱她,就主动在事后喝避子汤。体贴到知道他心系宫城,就屡次以命妇的身份向宫里写请安折子。
这么一个人,说不爱也就不爱了。
夜里露重,他在车厢里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侧门突然开了,许氏身边的丫鬟出来,朝他行了个礼:“大人,您乃朝廷重臣,车停在这里久了难免惹人闲话。我们家姑娘不想见您,这边请吧?”
周子鸿皱眉:“几句话也说不得?”
丫鬟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姑娘说,七年了,有什么话都说尽了,没必要留着现在来说。”
“姑娘还说,您眼下会在这里,不是因着心里有她,只不过是她曾对您好,您念着的是好,不是她。”
周子鸿怔然。
他曾经在大婚那日下了车驾,说明意喜欢的是温柔体贴,不是周子鸿。
那一日他心神俱伤,万分难过。
没想到现在,会在许氏这里听见同样的话。
“我……”他终于低头,“是我的过错,但我并非只念你家姑娘的好。”
许氏是个鲜活人,她哪会只有好处,缺点也是一箩筐,比如身体实在娇弱,轻轻一捏就会红半天,比如性子不羁,时常在外人面前失态,比如话太多,说起来能吵他一整天。
可是,他还是想她回去,大不了以后仔细多照顾她,大不了以后再不说她父母娇惯她。
然而,面前这丫鬟只笑了一声,就道:“老爷夫人给姑娘定了亲事了,姑娘也点了头。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姑娘。”
心里一缩,周子鸿沉了脸:“定了谁家的亲事?”
“这个大人管不着,大人请吧。”
不行,许氏单离开他,他还只觉得寂寥,但她若要另嫁,从此与别人朝暮,他想想都觉得万箭穿心。
周子鸿跟着丫鬟下了车,头一回想不顾礼节地硬闯人家宅院。
然而,他不会元力,很快就被护院给拦了下来。
“大人这是吃醉了酒不认得路了。”见过世面的老嬷嬷立马出来让几个有元力的护卫将他架住,强行塞回车上,将车赶回他的府邸门口。
许氏在内院听得动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母都在堂上,面露担忧地看着她,老来得女,许夫人哪里舍得女儿这般伤心,立马上前拍着她的肩背:“实在舍不得,宋家那边的亲事我就推了去,你依旧可以回他那边。”
“不。”许氏哭得很大声,拒绝起来也是毫不犹豫,“到底是这么多年,我哭我自己不争气,不哭别的。”
她说着一抹泪,红着眼睛看着母亲:“宋家小子等我那么多年,我可不想再欺负他了,说了嫁就得嫁。”
说罢,又继续大声哭。
许家夫妇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他们家与宋家是对门,有个动静就瞒不住的,但周子鸿在这儿的时候宋家小子没出来打扰,等人被赶走了,他才来敲门。
许氏哭得双眼通红,扭头就道:“我才不想见他。”
“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宋家小子进门来,手里拿着十串冰冰亮亮的糖葫芦。
许氏一愣,接过来咬了一口,眼泪流得更凶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你我打小一起长大,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宋家小子翻了个白眼,“快吃吧姑奶奶,再哭天上的鸟都被你吓下来了,我少不得还要去跟鸟母赔罪。”
什么鸟母……
许氏破涕为笑,啊呜啊呜地咬着糖葫芦,许家夫妇在旁边看着,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选了一个最近的日子成婚,没有对外请太多人,自然也就没有知会周子鸿。
不过许氏看见了正经人娶媳妇该有的模样,宋家小子从小泼皮,那日更是直接爬了她家的墙进来,急吼吼地抱起她就走。
许氏一边笑骂他不懂规矩,一边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周子鸿还在想法子,却在路上看见挽了新妇髻的许氏。
他怔然停下车,她亦停步笑着朝他行礼:“见过大人。”
周大人现在是朝阳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明意远在宫城,他就更像一个城主。
然而今日,周子鸿坐在车上看着这人从旁边走过去,什么也做不了。
没事,他宽慰自己,也许她没说错,自己当真只是想要一个人对他好,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
可是,马车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周子鸿还是察觉到了来自自己心口紧缩的痛感。
许氏双颊含笑,迎上不远处阳光下来接自己的夫婿。
他坐着高大的马车,安静地驶向森严的主城内院。
第226章 白英视角{1}
我叫白英。
我出生在被称为女子地狱的苍雪城,从小被父亲捂在一个高楼里养着,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那间房。
我时常会问父亲,母亲去哪里了?
父亲总是深深地看着我,然后摇头。
苍雪人都是没有母亲的,或者说,从来无法与自己的母亲相认,因为生下孩子之后的女人被视为吉祥的喜女,又会继续被抓去集中繁育,且优先供给王公贵族们,直到死于某一次难产,亦或者死于某种重病。
我不记得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子,我的母亲可能也不记得我的样子。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父亲眼里的神色也就越来越沉重,我知道,他养我不易,不愿我落得跟我母亲一样的下场。
可这是苍雪城,再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十三岁这年,家里的恶奴因为不满打碎瓷器扣了月钱,将我的存在报给了衙门,父亲慌不择路地将我放出了府,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潮来回的街道,看见满嘴吆喝的小贩。
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远处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被官兵发现,抓了起来。她绝望地尖叫,双脚在地上死命地蹬踏,地上积的白雪被蹬出了几道狰狞的泥印。
我很害怕,扭头想走,却恰好撞着人,将发髻给撞散了。
那是父亲给我梳的男儿发髻,他说这个不能散,散了我就要被抓起来。
我吓坏了,连忙用手捏着头发,拼命往前跑。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跑去哪里,四周都是大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也许再跑两步,我就会被人拦下。也许我跑出了城,但也会饿死在野郊外。
绝望之中,我看见一个人。
她穿着天青色的男子长袍,眉目含英,一身疏离,看着就很不好亲近。
但不知为何,我当时就觉得,这满街的人,只她不会害我。
我匆匆地跑了过去,拼命拉住她的衣摆。
她被我拉得一顿,回头看我,犹豫了一瞬就将我抱了起来。那是跟我父亲怀抱不同的、十分温暖的地方,我回抱着她的脖颈,竟有些鼻酸。
“我自身难保,未必能帮你太多。”她将我放下,替我重新梳好发髻,又拿泥在我脸上抹了抹,“你自求多福。”
我懵懂地看着她,就看她十分纠结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退了回来。
“你会什么?”她看着我问。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父亲含着泪摸着我的头,说:“为父护不了你了,希望你运气好,能遇见一个心软的神明,庇佑余生。”
我当时觉得他在骗小孩儿,这世上若真有神明,我怎么会没有母亲。
但此时此刻,我抬头看着面前的她,才发现原来父亲没有骗我。
她将我夹起来塞在咯吱窝下头,一路避开官兵的追捕,顺利回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给了我暖和的衣裳,热腾腾的饭菜,还在我害怕的时候,带着我一起睡了一觉。
那是我十三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为了救我,他们暴露身份,用慕星城的令牌护下了我们。
神明问我:“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其他几个小孩儿还有些迷茫,只我看着她,斩钉截铁地答:“愿意!”
我的故土只是一间回不去的阁楼,没什么好留恋的,她既然救了我,我就认她为主,从此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的神明很厉害,她是女子却会元力,还教我们学斗术、铸器,我学得很认真刻苦,她以为我是想早些自力更生,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她觉得失望。
她对我心软,对别人却很是冷漠,尤其是同行的那个长得十分俊美的大人,那位大人想方设法地对她好,她总是不咸不淡地挡回去。
苍雪城没有那么好的男人,几个小伙伴里甚至有人觉得是我的神明不识趣。
我跟那个人打了一架,打得她肋骨断了一根,我只脸上有些抓伤。
我的神明叫我过去上药,皱眉看着我。
我有些慌了,手指紧握:“奴婢下次不敢了。”
她却问:“好端端地为何打架?”
我没肯说,只抿着唇低头。就算她骂我,我也不想把南星那不懂事的话说来惹她不悦。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骂我,看我这反应倒是笑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总归不是你故意惹事。但下一次你打架得多考虑一些,咱们在路上很难寻到大夫,贸然将人骨头打折了容易伤人性命。等到了城池里再打不迟,知道吗?”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神明好像不是那种普渡众人的善良观世音,她更像是个快意恩仇的侠女。
不过这样,我好像更崇敬她了。
我陪她从一个金钗斗者走到了朝阳城城主,又眼看着她从城主变成了六城王后,我自己也从一个半腰高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子。
神明总问我想不想成亲,若想,她就给我寻个好夫家,给上一大堆的嫁妆,若不想,就将我留在身边,余生都能在宫里养老。
我选了后者,她亦没有多说。
她说所谓的自由就是有选择的权力,而不是一定要做某一件事,眼下海晏河清,我可以作为任何一个人的妻子过得幸福美满,也可以作为我自己,过得潇洒自在。
神明说的总是对的,而我选择留下的原因很简单。
我怕她过得不好。
我见过她对着窗户黯然神伤的模样,也见过她在人前冷静自持、人后慌张无助的模样。见过她对纪大人心动,也见过她对他心死。
就算如今两人再度重圆,我也始终不放心,也只有茯苓那个没心没肺的,才会整天说陛下的好话。
陛下确实也好,但在我眼里,男人有几个能一生不变呢?现在是好,以后呢?他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难道不会想多拥有几个女子,不会在某一次争执里厌弃我的神明,不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岁月里腻了这段感情?
我不相信男人,所以,我要一直陪在神明身侧。
第227章 白英视角(2)
大明十二年三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站在神明的床边,头一次看见陛下失态落泪。
他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头上冠冕垂挂的玉珠早就乱成一团,墨一般的眉眼里泪水一滴滴地往外滚,看得我目瞪口呆。
“陛下。”我忍不住提醒他,“我们城主只是胃上有疾,非重病也。”
他气得瞪了我一眼,而后就拉着神明的手不断摩挲:“是我没照顾好你。”
花言巧语的,我撇嘴。
但神明听得很受用,微微勾了勾唇:“吃两副药就好了。”
“往后我都来与你一起用膳,你可不能再减了膳食,白遭罪受。”
“可是我晌午总是要去城中各处看看的,哪有空与陛下一起用膳。”
“我不管,那我带着食盒跟着你去。”
我的神明揉了揉额角,显然对他这种无赖的做法毫无应对之策。
不是我说,陛下一个大男人,人前看着是威风凛凛说一不二,整座宫城的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可在人后怎么就跟个三岁孩子似的,撒泼打滚耍无赖样样精通,还时常与我争宠。
神明给我准备了冬衣,他也要。
神明出去一趟给我买了糖人,他也要。
神明给我做了草木灰的袋子,他也——这个他要不了,呵。
不过,他对我的神明确实也不差,神明小病两日,他就在她身侧陪了十二日,直到她看他不顺眼将他赶去巡查慕星城。
期间,流水一样的补品都进了昭阳宫,整个宫城里,我们这一处宫殿的地位几乎与陛下宫殿的待遇平起平坐。
我从一个宫女当到一品女官,中间十年,没有任何人给过我脸色看。
当然了,偏宠之下必有人会动心思攀附,进而拉扯神明的虎皮做大旗,不少人以为我的神明对谁都心软,上赶着送礼攀附。
然后就被我的神明带人去抄了家。
用她的话来说,行得正坐得直的人绝不会走送礼这一条路,况且官员俸禄微薄,哪来的银钱买那么贵重的礼?保准一抄一个准。
如她所料,有些抄家所得都能抵上一个城池一年的税收了。
她和陛下就这样配合着,将六城的风气带得无比正直清廉。
大明十四年,我的神明生下了一个女儿。
你们是没见陛下高兴成什么样子,烟花连放了一个月,城里的庆典也持续了一个月,全天下最好的奶嬷嬷和女医官都堆在了昭阳宫,无数的山珍海味和金银玉器都放进了我神明的私库里。
陛下在昭阳宫里寸步不离,抱着女儿哄我的神明吃东西,看她累了就让嬷嬷带走女儿,然后自己拍着她入睡。
小公主满月的时候,他带着我的神明亲自去新草城,采了最好的粮食,给小公主酿了三千斤女儿红。
那是我第一次去新草城,真是个草木茂盛的好地方,嗐,就是容易倒房子。
大明十六年,六城的嫡皇子也出生了。
但生这个皇子,我的神明遭了挺大的罪,将陛下心疼得够呛,我半夜起来伺候神明翻身,都能看见陛下坐在旁边的软榻上抹眼泪。
陛下这一辈子的眼泪好像都留给我的神明了。
打从那天起,我试着开始相信他当真会与我的神明一生一世。
人都说女人生孩子之后,男人容易变心,我仔细看过了,陛下没有,尽管孕期有不少人在背地里给他塞女人,手段隐蔽到他不说我们谁都不会发现,但他还是没有收。
他说:“意儿辛苦孕育我俩的孩子,我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下辈子都该投畜生道。”
这话我觉得挺对的,但不知戳了谁的肺管子了,后面不少王公贵族上书劝谏帝王不要宠溺过度,专宠之下必有余殃云云。
陛下自然是不会听的,不但不听,还让人去查上书的这些人背地里有没有养外室,一旦查到,按律处置。
他这种霸道的作风虽然挺大快人心,但也不容易聚拢人心,朝中官员更替极快,缺乏稳定。
我的神明大概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出了月子之后,她突然就开始侧重自己王后的身份,多与臣眷来往。
朝中没人能与帝王套近乎,就算你上个月很得宠,这个月没办好差事,也是要受罚的。但跟王后就不同了,臣眷若与王后交好,以后求情也有个去处,更何况这位王后说话的分量极重。
于是臣眷们每天都来宫里请安,说一说家长里短。
在她们看来,她们是在讨好王后,但在我的神明眼里,她们都是消息的来源,也是一些从中调和的纽带。
神明将她们利用得极好,该敲打敲打,该夸赞夸赞,该暗示暗示,该冷落冷落,臣子们因此也愈加看重妻子的人选,官眷的地位也逐渐与丈夫齐平。
朝中的人也就从这一年开始,逐渐定心、归心。
陛下每天都和我的神明去看落日,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不会与明意说“这是孤给你打下的江山”,他会笑着指向一处:“那是咱们刚收服的能臣家宅。”
他们是整个六城最富有也最高高在上的两个人,每天却还是过着最简单的日子,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凑在一起看晚霞看星星。
偶尔也吵嘴翻旧账,但陛下一翻周子鸿,她的神明就从陛下的第一个女人开始翻起。两人翻完觉得对方之前的眼光真差,还是自己最厉害,然后握手言和。
我不太理解,但觉得他俩真配。
小公主和小皇子一天天长大,两人也在一天天地老去。
在小皇子十六岁这年,帝王立储,要他监国,而后就开始带着我的神明云游四海。
他们去看了大漠落日,看了悬崖银月,看了山川连绵,也看了云海翻腾。
我回来给小皇子说:“此生此世,若能有你父皇母后这般的感情,也算是无憾了。”
小皇子笑眯眯地点头,说:“我呸,他俩光顾着玩,折子不批,要事不议,全堆在我一个人身上,像话吗?我们帝王家冷血无情,不相信感情!快让他们去上朝!”
第228章 虎父犬子纪明宸(1)
人都说生在帝王家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总有一份富贵可言。
纪明宸说我呸!
他从会走路开始就被父皇扔到田地里玩泥巴吃糠咽菜,一周一次开荤打牙祭还是宫里额外给的赏例,所以他的童年被泥巴、满腿是汗的农夫、和无数蛇虫鼠蚁填满了。
穷就不说了,还苦,每天要修习元力、要练铸器的本事、还要学写文章。
六岁的时候,纪明宸实在想不通,问他的父皇:“元力和铸器这种安生立命的本事叫我学也就罢了,文章学来做什么?”
他父皇笑着摸了摸他满是泥巴的脸,说:“你跟你母后出去,若看见高山不念一句‘巍峨接天处’,而是仰着头张着嘴说‘哇哦好高啊’,你母后可能会揍你。”
“为父这是为你着想,你要好好学,将来有的是用处。”
纪明宸眯眼听着,怎么都觉得将来用处不大,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哄母后开心,让母后觉得父皇教子有方。
不过,他也还是咬牙学了,并且在十岁那年打通了自己的天生红脉,正式回到宫城,作为皇子辅国。
有一说一,历史上没见过哪个皇子是这么年轻就辅国的,朝中也多有议论,但父皇说:“你怎么能跟凡人比?你是我最棒的儿子,继承了你父皇的美貌和母后的聪慧,十岁辅国都算晚了。”
纪明宸当时听得很高兴,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该一肩扛起这家国大任。
但是后来他才发现,呸,什么最棒的儿子,父皇就他一个儿子,他就是迫不及待想撂挑子然后带着母后去游山玩水!
去玩也就算了吧,每到一个地方还必定留下点什么,什么在静水潭外的石壁上作诗夸母后性子沉稳如水,在双子峰半山腰上刻字说愿与母后携立如此峰,还在万花谷里立了好大一块石碑,不刻别的,刻什么今天天气很好,意儿对我笑了,笑得比这一万种花还好看。
腻歪!快半百的人了,也不害臊!
看看他,今年十六岁,已经被夸有明君之风。因着幼时受苦,他分外体恤农人,减薄农户赋税、削弱地主势力、每年还都亲自去田间看一看。
父皇时期浓厚的商贸之风渐渐归于正常,农人地位上升,国内储粮一年比一年多。
不仅如此,他还文武双全,文能夺探花,武能赢六城大会。
说起六城大会,纪明宸第一次参加就拿了魁首。
但他是皇子,不属于任何一个城池,几位长者一思量,和蔼地取消了他的头衔,改让六城之人继续追逐。
纪明宸气得直鼓嘴,但也没法子。六城统一之后,六城大会就成了纯粹的城池荣耀之事,不再涉及税收,他赢了也没用,不如给某一个城池,好庆贺一番。
但他在那场大会上,倒是遇见一个小姑娘。
纪明宸对同龄女子的印象大多来源于自己的姐姐纪意宸。
纪意宸生下来不久就得了一场病,后来虽然好了,但体质变得很古怪,别的女子都纤瘦曼妙,她喝水都长肉,所以一直是圆滚滚胖乎乎的。
为此,她试过节食,也试过加练修习,但到头来除了再病一场,她还又胖了二两。
母后很心疼她,一直跟她说女子并非以瘦为美,胖瘦都好,只要是康健长乐就行。纪意宸看着是听进去了,但性子还是逐渐变得自卑怯懦。
纪明宸十分喜欢自己的姐姐,所以总会顾及她的情绪,时刻观察她的表情,还总想法子逗她开心。
但在六城大会上遇见的海家姑娘,天生张扬,手里的九节鞭一甩,仰着下巴就冲他道:“战场无君臣,你可敢接我这挑战书?”
纪明宸怔愣地看着她,心想女子原来还能活成这样。
女子就该活成这样吧?
他姐姐要是也能这么自信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没防备小姑娘手里的九节鞭,一鞭子过来,他的胳膊皮开肉绽。
“殿下!”四周的人都慌了神。
纪明宸这才回神,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立马落下了护盾,而后反手还击。
他的还击带着气性,因为觉得这小姑娘趁人之危非勇也,说着要切磋,怎么还搞偷袭。
对面的小姑娘虽然天赋也不错,但年纪轻了些,教习的师长也定没有他的父皇母后厉害,没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于是纪明宸很轻松地就将人压倒在了草地上,坐在她身上举起拳头问:“你认输不认?”
小姑娘别开脸,脸上逐渐涨红:“你给我起来!”
“你先给我道歉,不说一声就偷袭。”
“我出招之前喊过你一声了,旁边的人都可以作证,谁知道你没反应是不是在准备攻击,我难道要等你先出手?”她瞪他,脸上红得要滴血,“再不起来,我就嫁你家去!”
纪明宸回神,这才发现姿势不太妥当,连忙起身拍了拍衣摆,又伸手想去拉她。
海清理也没理他,扭头就走了,头上的珠钗差点戳到他的脸,背影都看得出来是气鼓鼓的。
纪明宸觉得好笑,回去的路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荀嬷嬷故意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他弯起眼,“我就是觉得她那嘴鼓得好像牛皮囊。”
荀嬷嬷:“……”
也不知道给小姑娘找个好些的比喻,真是没继承到他父皇半点的风流劲儿。
不过,既然他感兴趣,那海家姑娘便也就得了机会,到宫内来跟他一起上课。
双剑从天上划过,隔空劈开两根木柴,再收回剑时,纪明宸已经十九岁,身边的海清也已经长成了窈窕少女。
母后召了他去,轻声问他:“你可要娶海家姑娘?”
然而纪明宸犹豫了。
两人也算一起长大,确实是知根知底,海清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光,但,他老觉得少了点什么,就这么成亲,有些糊弄了。
“容儿臣再想想。”他道。
明意皱了眉,对他摇头:“你既没有想清楚,就先让海家姑娘回去,莫要再将她留在宫里。”
第229章 虎父犬子纪明宸(2)
海清原本是住自己家,只每天赶来宫里上课的,但有一天她实在太累了,半路晕倒,纪明宸觉得不忍心,才上门求得她父母应允,将她留在宫里住,方便修习。
让她回去,她可能会恼他,但要立马与她成亲,纪明宸又觉得自己做不到。
思前想后,他还是让不休去唱黑脸,将海清送回了府邸。
她果然有半个月都没理他。
纪明宸身边没有别的玩伴,一时有些孤寂。
就是这时候,魏将军全家护城而死,留在宫城的魏菱成了遗孤,被送进了宫里来养着。
魏菱有些怯生生的,比起海清的爽朗霸道,更显得惹人怜爱。
纪明宸瞬间来精神了。
他看着魏菱这嫩生生的模样,终于知道自己与海清之间差点什么了。
海清不需要他,她自己也很厉害,家世好相貌好元力强,身边不乏人追求。但魏菱不一样,魏菱不会元力,家没了,后半生也没了依靠,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棵洪流中的大树。
纪明宸喜欢被需要的感觉,于是他允了魏菱搬去离自己最近的宫殿里,哪怕她不会元力,也拉着她去上课。
只是,魏菱很是敏感,瞧见宫殿里有一些海清尚未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便落了泪,轻声道:“原来殿下心里早就有人了。”
纪明宸看了那些东西一眼,略微有些尴尬:“没,是她忘了拿,我这便让人给她送去。”
魏菱这才破涕为笑,轻轻拉着他的衣袖问:“那殿下现在心里的人是我,是不是?”
纪明宸沉默。
他也说不上是与不是,但眼下这几天的日子比先前被海清盯着要开心得多,至少魏菱不会明里暗里要他快点娶她。
不过,东西一送出去,海清就生了大气了,拎着她的九节鞭就闯进了宫里来,一鞭子打在他的腿上:“我与你这么多年的同窗,倒比不上个才来三天的小姑娘了?”
纪明宸这回学聪明了,翻身就躲,又稳又准地避开,而后才无奈地道:“说什么比不比的,你又不住了,东西自然是要送回去,免得你又说我欠了你的。”
魏菱在旁边吓坏了,连忙上来拉着纪明宸的衣袖,怯生生地朝她道:“姐姐莫气,这是宫墙内,不好动武的……”
“谁是你姐姐。”海清横眉冷眼,“我海家就我一个独女,我可没有妹妹。”
魏菱一噎,眼泪顿时冒了出来。
纪明宸微微沉了脸:“你大老远跑过来欺负人?”
海清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欺负人。”
话说到后头,眼眶红得厉害,她一抹脸,扭头就走了。
纪明宸心里莫名一慌,他可没见海清哭过,这才几句话,怎么就叫她难受成了这样。
他下意识想去追,衣袖却被魏菱给拽住了:“殿下。”
他回头,才发现魏菱也哭得厉害,比起海清,她更需要人陪着。
步子一顿,纪明宸叹了口气,没有再往外走。
那边海清气呼呼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头看过去,背后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耷拉了眉眼,慢慢在宫道边蹲了下来。
纪明宸那个人,没心没肺的,她这么多年一直对他极好,他又不是感受不到,临着成亲的年纪了,却死活不肯点头,还弄一个别的姑娘来膈应她。
海清不想承认他更喜欢魏菱,这么多年的努力却输给了一个只出现几天的人,谁能甘心?
纪明宸哪里都好,会治国,会驭下,文武精通,但他就是个榆木脑袋,十九岁了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蹲得久了腿都发麻,海清慢慢站起来,擦干净脸,大步回府。
纪明宸依旧坐在魏菱的宫殿里,魏菱止住了哭声,开始与他告罪:“若没有我,殿下与海姑娘都该成亲了,是我的不是。”
“与你何干。”纪明宸摆手,“原也没有那个打算。”
魏菱疑惑地看着他:“外头都说,殿下甚是宠爱海家姑娘。”
宠爱吗,也不算,海清每次给他带汤带点心,他作为回礼自然会送她一些钗环之类的东西,在外人眼里,他是君,她是臣,自然就只说他宠她,未见她也对他很好。
这么一想,他倒是更愧疚了。海清从未冷落过他,倒是他,心思不定,白惹她伤心。
“你去寻个九节鞭的袋子给海姑娘送去吧。”他对身边内侍道,“我瞧她之前那个有些破了。”
内侍领命,躬身而去。
魏菱在旁边看着,有些慌了,又强自镇定下来,轻轻握住纪明宸的手:“这宫里我刚搬来有些不习惯,殿下陪我用个晚膳可好?”
“好。”纪明宸没有设防。
然而那一顿晚膳,他越吃身上越热,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又没个丫鬟之类的教导人事,纪明宸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回宫,就被魏菱抱住了腰。
“我能帮殿下。”她轻声道。
纪明宸迷茫地看着她。
***
海清回家哭了一会儿,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继续修习了。
她是个洒脱人,这些年要不是纪明宸先将她纳入他的范围,她也不会有那么多幻想,如今竹马青梅也敌不上一个从天而降的外人,那他就是不喜欢她嘛。
这个事实很难接受,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
是以,她开始练九节鞭,鞭子在院子里甩得虎虎生风,四周奴仆见了,都暗道不妙。
经验告诉他们,大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旁人最好不要靠近。
于是奴仆们纷纷借口离开,并将她院子的门关上了。
海清练得正高兴,突然就听见墙头上有动静。
“谁?!”她神色一凛,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来人落地,接住了她的鞭子,就着那力道将她一拉。
他力气太大了,海清没抵住,身子一倾就落进了他怀里。
“清儿。”纪明宸抵着她的肩,张口咬她的肩骨,“我难受。”
海清懵了。
她察觉到陌生的热气从他身上一阵阵地传出来,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腰,有些难耐地往她衣带上磨蹭。
第230章 虎父有犬子(3)
虽然在一年又一年的改制之下,青云对女子贞操没有了那么严苛的要求,但海清是好人家长大的孩子,就算一时意乱情迷,终究还是没有到最后一步。
她从软榻上起身,拿干净的手拢了拢散乱的发髻,而后就出去寻了外檐下放着的水盆,仔仔细细将手指上的污秽洗净。
纪明宸仍是躺在枕上没有回神,这是他第一回 尝到深入骨髓的欢愉滋味儿,再看海清,就觉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从前看海清,觉得她咋呼又蛮横,今日再看过去,只觉得光落在她侧脸上,将她的脸庞勾勒得格外娇艳。
他喉咙紧了紧,慢慢地撑着软榻坐了起来。
海清端了杯茶给他,脸上不见什么异色,只道:“殿下也算是在磨砺下长大的,怎么连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纪明宸刚想回答,却又见她嗤笑一声点头:“也是,嫩生生的小姑娘,一声殿下你就酥了骨头,哪里顾得上什么防备不防备。”
魏菱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必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纪明宸就是最好的对象,虽然手段脏了些,但也能想得通。
“你……”纪明宸想不通,“你就这个反应?”
好歹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她难道脸也不红一下?
海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殿下要我什么反应?这回是遇着我了,下回若遇着旁人,王后娘娘非让你将人娶回家去不可。”
纪明宸眯眼:“是你我就不用娶回家了?”
“你总归没把我当女人,就当是兄弟间帮个忙,我也没那么愁嫁,非得拿这事威胁你娶我。”海清摆手,再洒脱也终究有些不自在,只能别开头嘀咕,“就当长见识了,下回身边若还有人被暗算,我也好——”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人狠狠压住。
海清有些意外地回头,就见纪明宸眼里沉沉含怒,冷声与她道:“不许帮旁人如此!”
微微噎了噎,海清倒是笑了:“殿下管得挺宽。”
“我……”纪明宸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我这便回宫去找父皇母后,让他们赐婚。”
脸色冷淡下来,海清半阖了眼:“我说了,我无意用此事逼婚,殿下可以离开这里,权当什么也没发生。”
“那不行,你是贵门之女,哪能被我这么欺负。”他起身,整理好衣裳快步往外走,“你等着我!”
海清伸手就想拦他,这人却跑得跟风似的,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若是先前,纪明宸肯这么上赶着要娶她,她会很开心的。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连嘴角都抬不起来。
外头夜幕沉沉,宫殿里也是一片寂静,纪明宸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想,他可能就是跟海清从小玩到大,太过熟悉,所以一时间无法接受她变成自己的妻子。
可真等两人关系亲近之后,他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那药起作用的时候,他无法接受魏菱的靠近,却可以千里迢迢地出宫去找海清,所以在他的心里,还是只将海清当了自己人。
他光想想海清以后要与别人也有这么亲昵的时刻,心口就猛攥成一团。与其日后来恼怒,不如现在就娶了她。
眼里渐渐浮上笑意,纪明宸兴致勃勃地冲去昭阳宫,推开殿门就喊:“母后——”
话音还没落,一条玄龙就冲了出来,猛地将他撞到大殿外头的庭院里,幽蓝的眼珠子盯着他,愤怒地喷了喷鼻息。
接着里头就飞快出来一个人,一把拎起他,将他拽出去老远。
“你做什么?”纪伯宰沉着脸瞪他。
纪明宸很委屈:“儿臣来想找您二位商量一件事。”
“是阴曹地府也归你管了,要你子时来议事?”
“……也不是,儿臣就是想好了要谁来当太子妃。”
“我管你选谁,半夜三更来吵你母后安眠就是找揍。”纪伯宰踢了他膝盖窝一脚。
纪明宸应势跪下,哭笑不得。
他怎么忘记了,母后眠浅,每日一旦入睡,父皇就跟只大老虎似的护在她身边,不许任何人打扰。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推门喊人,父皇没拧下他的脑袋都是看在亲生的份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端端正正地跪好:“那儿臣等母后醒来。”
纪伯宰嫌弃地指了个角落,然后转身就要走。
“父皇。”纪明宸突然喊住他,纳闷地问,“世上人这么多,您一开始是怎么确定母后就是您唯一想要的人的?”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尴尬。
纪伯宰转过身来,抬起下巴骄傲地道:“那得是我眼光好,一眼就看中你母后。”
“那后来,父皇没再遇见别的令您心动的人了吗?”纪明宸歪了歪脑袋,“毕竟每年他们递上来的画像和从各处塞来的人也挺多的。”
“没有。”纪伯宰连想都不想,“庸脂俗粉,哪及你母后半分。”
纪明宸顿时觉得父皇真厉害,一眼看中母后就与她一起携手了半辈子,中途还一点异心都没有,当真是一心一意,情比金坚。
然而,还没来得及赞颂两句,远处的殿门就再次被打开了。
“你父皇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了,自然能挑着好的。”明意披着斗篷,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背脊一凉,纪伯宰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大步迎过去,将她松松垮垮的斗篷裹紧:“还是吵着你了?”
“本也没怎么睡着。”明意走过来,低头看着跪得笔直的纪明宸,“你想好的太子妃人选,是海家姑娘?”
“是。”纪明宸点头,“儿臣要娶她。”
明意点头,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他:“允你不难,但你先与母后说一说,宫里的魏家姑娘该如何?”
想起魏菱,纪明宸黑了半张脸:“她手段太多,看上的也并非是儿臣本人,而是儿臣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女子儿臣娶不起,加些嫁妆与她,给她寻个好人家就是。”
明意哼笑:“这会儿倒是想得明白了,那一开始为何要将海氏赶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