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220章

第211章 朝阳新城

朝阳新城修建得很快,明意抵达的时候,主城内部已经初见雏形。

如今的民居分布十分合理,远郊的民居一户有十亩地,近郊的民居也都分有一亩田地,就算是在城中,一方院子里也总能种些瓜果。

这里的土壤肥沃,种什么得什么,不像以前的岩土,耕种一年也是瘦菜瘦苗。

明意走在街上,瞧见四周的百姓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卖种子的店铺前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集市上也终于有了最新鲜的蔬菜。

“等来年,我们还能吃到自己种的稻米。”周子鸿走在她身侧,双眼含笑。

如今的朝阳城,就算六城大会拿不到上三城,也不至于山穷水尽没有生路了。

明意笑问:“那今年要参赛的斗者可选出来了?”

“正要与司上说。”他递了一份折子过来,“今年的人选很有意思,司上过目。”

她打开折子,眼眸一亮。

上头竟然有南星的名字。

南星是她在苍雪城救回来的孩子之一,比起白英的体贴和茯苓的乖巧,这姑娘显得有些冷清,但好在她元力天赋极高,肯学也肯吃苦。能出现在这份名单上,说明她小小年纪就能在选拔会上击败众多对手,确实十分不易。

“走,去看看她。”明意高兴地朝元士院的方向去。

纪伯宰的兽车跟在后头。

街上人太多,兽车被堵着前行不了,明意完全没有察觉,跟周子鸿一边说笑一边走远。

他坐在车窗边瞧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的血丝却是一点点蔓延了上来。

不休慌张地让人清道,又回头来安抚他:“陛下莫急,明姑娘也是头一次来这新城,太高兴了些。”

“嗯。”他点头,眼帘垂下来,嘴角还是略略抿起。

人群被清开,兽车连忙继续往前跟,却见明意和周子鸿已经并排进了元士院。

“陛下,此处得下车。”不休低声道。

纪伯宰动了动身子,却又坐了回去。

“罢了。”他闷声道,“我进去也是碍事,等她玩累了再出来吧。”

朝阳城新的元士院比原先的大了两倍,分为了红绿两边,红为男,绿为女,一眼扫过去,竟是女学子这边人还多些。

“托陛下的洪福,这些女学子都是从各地官府救回来的弃婴里挑选的。”周子鸿微笑,“里头当真有很多女婴天赋极佳。当然了,也有资质平平的,我们也送去了旁边的铸器楼。”

那铸器楼大门上就悬着一个“明”字,明意的明,里头全是她教出来的铸器师,不会元力的女子可以打些杂活儿,能吃饱穿暖,还能一月攒下千儿八百的贝币。会元力的更是待遇优渥,不但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还能养活很多弃婴。

她们当中也有后来入朝为官的,下朝之后,都还会去那里再做几件神器。

神器带来的丰厚利润给了她们活下去的生路,她们自己有了生路,自然也会给后来的弃婴铺路。

故而此后几百年,铸器楼都辉煌屹立,每年都有人发达了回来翻修报恩,那是后话。

眼下元士院里的女子也很争气,南星入选上等斗者之后,其他的姑娘更是铆足了劲修习,明意远远看过去,都能看见一片青紫色的元力笼罩在院子上空。

“主城里这个月的弃婴已经没有多少个了,只是远郊一些村落里,他们观念转变没有那么快,被遗弃的女婴依旧很多。臣已经专门派了人在各个村落埋伏,遇见弃婴一定会带回,请司上放心。”

明意抚掌看他:“你是最靠得住的。”

两人许久不见,一见面就说的全是正事,周子鸿其实是不甘心的。他想从明意脸上看见一丝苦恼或者哀怨,这样他就好开口与她商量逃离纪伯宰的事。

可是没有,明意从头到尾眼里都只有喜悦。

她来的时候就说了只能停留到申时末,瞧着时候不多了,他叹了口气:“司徒大人今日被一件命案绊住,未能过来与司上请安,司上可要再等等他?”

司徒岭也是日夜惦记着他的明姐姐,但他实在无暇分身。

城中最近命案频发,死者多是有元力天赋的妇人,这些案子若不查清,他没法同明姐姐交代。

可是,查案繁琐,光验尸就耽误了一个时辰,等他急匆匆收拾好案情离开司判堂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黑了。

他连忙抱着官帽朝元士院跑,符越跟在他身后,都差点追不上他:“大人慢点!”

慢不了,他想告诉明姐姐他现在有多厉害,一众老臣束手无策的连环杀人案,他只花了五天就有了眉目,他没有辜负她的重用和期待,他以后的名声只会比当年的赵司判更亮更响!

就算他没有元力,就算他没有办法像纪伯宰那样护着她,但是他也长大了,他可以独当一面,也是个靠得住的人。

风拂过门槛,卷起轻轻的沙尘。

司徒岭大口喘息着看向院子里,只见周子鸿一个人安静地站在一丛青竹下头。

“明姐姐?”他上气不接下气。

周子鸿低声道:“走了。”

他们要赶回去处理立法的事,又要协调朝阳城与宫城那边的往来,明意多等了司徒岭半个时辰,还是无奈地走了,只给他留了一盒子点心。

司徒岭怔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抿着唇红了眼。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见明姐姐了。

周子鸿还能给她写折子,他司判堂的事写了又怕吓着她、让她跟着郁闷,只写请安折子,又会因为没有内容而被六部给退回来。

原是想着今日怎么都要见一面的,谁料凶手就在这时候露出了马脚,他有职责在身,他也不可能放着那个可怜的死者不顾,先顾自己。

泄了气跌坐在地上,司徒岭抬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她下一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周子鸿看了他一眼,没忍心答。

新修的内院连她的寝宫都没有规划,只做了几个议事处和一些普通居所。

浮空岛和朝阳旧城离得太近,又实在太远了。

第212章 如若

明意回到兽车上的时候就看见纪伯宰睡着了。

不休示意她小声一些,她却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外头人多且杂,以纪伯宰的戒心,绝不会在这里睡着。

她皱眉凑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休,快回去!”

不休吓了一跳,慌忙让人启程,明意将纪伯宰扶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试图用自己的元力去疏导他浑身紊乱的气息。

然而,黑白天生不相容,不管她怎么用力,元力都被他挡在了外头。

以前他也有生病的时候,那时候还会有玄龙护体,这次居然连护盾也没给自己留一个,所以不休才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明意觉得很荒谬,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会不保护好自己。

兽车飞也似的回到了宫城。

言笑似有所感,已经在宫里等着了,荀嬷嬷带了三四个人来扶纪伯宰,明意直摇头,这么多人只会让他更难受。

一把挥开他们,明意径直将他背了起来。

这人太高大了,被她一背头都垂到了她颈侧,明意稳了稳身子,运着元力平稳地将他送回了主殿的龙床上。

言笑一边运针一边碎碎念:“说了别吹夜风,他准是又没怎么听,身子是自个儿的,又不是问别人借来的,真是半点也不爱惜。”

明意听得怔愣:“他不能吹夜风?”

“你瞧他这一身伤,有一处好么?一旦吹夜风着了凉,病起来就不是简单的风寒了。”言笑直皱眉。

怪不得不跟她去屋顶看月亮,原来是还没痊愈。

这人也是,还没痊愈又带她跑什么六城。

枕上的脸苍白又憔悴,言笑给他运完针灌了药,又转头看向明意:“如若他没有多少时候了,你肯不肯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好好对他?”

心里猛地一沉,她只觉得喉咙里好像堵了个什么东西,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纪伯宰命不久矣?

他可是青云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坎坷了前头那么多年,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番,就要英年早逝?

老天何其不公?她都还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死?

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是,她还有她的目标要去完成,可若身边没有他,她这一路未免也太孤寂了些,万一累了,都无人可以靠一靠。元力有了精进,也没人懂她的喜悦。

眼眶微红,明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言笑:“他还有多少时候?”

“他?自然还有个几十年。”言笑耸肩。

泪意卡住,明意黑了脸,指节根根作响:“那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说如若么,假如!”瞧着要挨揍了,言笑一跃而起,立马躲避开,“我是瞧着你们两个互相磋磨得怪累的,他心力交瘁,你又死撑着不肯原谅他,就想让你想一想自己到底心里还有没有他。”

“我心里有没有他我自己清楚,要你来教我做事?”明意甩着元力就追着他揍。

“哎,善待医官啊!”

“你方才行为哪里是医官,是他的朋党而已。”

“司上饶命!”

两人一通追打,纪伯宰也没有醒过来。

明意累了,坐在他床边看着他:“我不想再回去从前,我这一生未必需要成婚,也未必非得与他低头。”

言笑气喘吁吁,扶着桌沿摇了摇头。

兄弟,他只能帮到这儿了,这位姑奶奶实在不好惹,自己应付去吧。

纪伯宰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养了半月有余才渐渐好起来。

不过,病好之后的纪伯宰像是突然有了奔头,开始尽心治理六城。

“这条一夫一妻的法度,臣以为很难实行。”老臣在朝上叹息,“富有的人家,总是有法子纳妾的。”

明意坐在右前方的椅子上,严肃地道:“很难实行就再加一些条例,比如妾室没有资格获得主家任何财产,就算是主家赠予,原配妻子也有权向官府起诉要回。比如强抢民女为妾,就罚其子孙不得入仕。在仕之人,家里也只允留下发妻。”

“另,婚配自由,废除休书,一并使用和离书,女子可以二嫁,男子可以另娶,但和离需要双方同意,若有一方不同意,就交给官府酌情判断和离与否。”

一众老臣听得大惊失色,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女子这是要反了天了?

“陛下!”他们连忙向正位上的纪伯宰求助。

然而,纪伯宰满眼愉悦地看着明意,脸上直勾勾地写着“我的女人真厉害”七个大字,完全没有要帮他们说话的意思。

被一连喊了好几声,他才冷眼回过头来:“司上说的有何不妥?”

“开枝散叶,人之自然,若只娶一个妻子,无法生育,岂不是不孝大罪?!”老臣说得慷慨激昂。

明意摆手:“无后可以和离另娶嘛,毕竟生不出孩子也并非就是女儿家的问题,多换几个妻子大人就明白了,说不定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你,你!这真是岂有此理!”几个老臣怒视明意,“女子坐朝堂本就是圣心开恩的缘故,你还出言不逊,哪能当一城之主!”

明意笑吟吟地起身:“我治理之下的朝阳城如今农耕织造无一不精良,男儿能养家,女子也能养家,男能娶女,女也能娶男,百姓生活富足安康,难道就因为我与大人一言不合,大人就要废了我的城主之位?”

她唏嘘:“大人好大的威风。”

废城主岂是他一个六部大臣能说了算的,陛下还坐在上头,这话算大不敬。

老臣连忙跪了下去:“陛下,臣没有此意。”

“朝阳城上月的税收居六城之首。”纪伯宰端坐着道,“各位爱卿若是觉得朝阳城眼下的状况不好,那可以在别的城池里试行你们的观点,只要该城税收超过朝阳城,我便允了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

除了朝阳城,只有苍雪城收入颇丰,但苍雪城在战后也开始实行这样的制度,不能作为他们的试点。其余几个城池,都难以与朝阳城匹敌。

陛下这就是明晃晃地偏私嘛。

第213章 能与你一起,做什么都是幸事

朝会散去之后,几个老臣在纪伯宰的书房里对他的偏私表达了抗议。

纪伯宰笑眯眯地听完,而后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众爱卿对明城主有这么大的意见,孤还以为各位是该感激她的。”

“这有什么好感激的。”

“就是。”

众人都连连皱眉。

纪伯宰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而后才道:“孤心属于她,自然难免偏私她,她若是祸国之流,要孤高楼频起,要孤千金散尽,眼下的六城可就不是这么个平和的局面了。”

“可她不是,她不但为民请命,甚至将孤赠她的金银都用来修建女子元士院,不光在朝阳修了,还在其他五个城池里都修了,一分钱也没花国库里的。”

“她所求之事,又不是要把各位往绝路上逼,各位也有妻老母,也有姑姨嫂娌,难道就不希望她们日子好过些?”

众人一愣,气焰小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担忧:“这天下毕竟要男儿当家,她这样胡来,搞得女子为尊了一般,实在是……”

“眼下青云本就是男子多女儿少,她关怀女子,就像一张白纸上落一滴墨,只要这墨扩大些,你们就觉得太打眼了,但实则墨滴要扩到这纸的一半大,才能称得上一声公平,这才哪到哪?”

“当然了,明城主也不是非要所有女儿都与男子平起平坐,她要的只是同样的条件下,女儿家付出了同样的努力,拿到了同样的成果,可以被放在与男儿家一样的地位上罢了,这很难吗?”

老臣们面面相觑,又有人道:“就说铸器楼,她只收女子不收男儿,那男子学铸器的门槛可高多了……”

“就是。”

纪伯宰摇头:“各位,谈公平就要彻底公平,前数百年青云界都是只有男儿能学斗术和铸器,女子也就是今年才开始有了机会,明城主给她们的优待,恰恰是为了弥补这几百年的差距,从而达到真正的公平。”

话里话外反正明意是对的就成了。

几个老臣有怨气:“陛下如此沉迷女色,也非明君之道。”

说到这个,纪伯宰就不困了,他笑眯眯地道:“爱卿心里不满?孤也是,不若爱卿举兵反了孤吧,孤许久没活动手脚了,闲得慌。”

御书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陛下最近面目和善了几日,他们差点就忘了这帝位上坐着的是个元力极高的疯子。

哪有教唆自己臣下造反的啊!

老臣们实在没办法了,统统递了请辞书,想以此为威胁。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没了他们不行。

谁料,纪伯宰接了请辞书,一共三十份,一份也没退回,欢天喜地地就去找明意了。

“意儿,你来看看这个位置换谁上去比较好?”

明意正撰写《铸器造册》呢,抬眼一瞥,眉梢一挑:“刘阁老也舍得退位?”

高官厚禄的,养老的同时还能提携家里晚辈,这个肥差他不应该轻易让出来才对。

“谁知道呢,他就是嚷嚷着一定要告老还乡。”纪伯宰掏出另外二十几本折子,“他一嚷嚷,这么多人挽留他,并且说刘阁老走了,他们也都走。”

“那敢情好。”明意放下笔站起身,“我最近寻着不少有治国之才的人,十六个是翰林学子,五个是铸器楼里的姑娘,还有三个是街上遇见攀谈了许久的寡妇,让他们来试试。”

这话听得旁边的不休都吓得站不住脚。

铸器楼的姑娘就算了,也是有本事的,但街上的寡妇是怎么回事?

让她们入朝为官,得掀起多大的波澜啊?

然而,他们的陛下只接过明意递来的名册,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出身和明意列出来的优缺点,就颔首:“可以一试。”

不休的下巴惊得差点掉了。

明意认真地看着纪伯宰:“陛下想好了,这么做可能会跟我一起挨骂。”

眼下朝中的人都不敢骂纪伯宰,只骂她红颜祸水蛊惑圣心,但寡妇一旦入朝,他这个做决定的人也就少不了要跟着被骂昏君了。

纪伯宰深深地看着她:“能与你一起,做什么都是幸事。”

白英刚端了茶想进门,听见这话打了个寒颤,扭头就又出去了。

明意移开目光,有点不自在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去与那几个人知会一声。”

说罢,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纪伯宰看着她的背影,笑眯眯地对不休道:“你看她,连裙摆扫过门槛的弧度都比别人好看。”

不休:“……”

要不是他独力支撑着六城的税收运作,又以元力维持着各城的和平,不休也好想说,陛下您这样真的很像一个沉迷女色的昏君啊!

好在,明姑娘一走陛下就恢复了正常,开始传令户部和礼部,准备封官之事。

那几个老臣不是吃素的,瞧着陛下不打算挽留他们,就立马开始在家里摆茶会,大谈陛下昏庸,任人唯亲,六城必将走向灭亡等等之论。

不少清客上门共议,一时间朝中上下和民间都有些人心惶惶。

罗骄阳二话没说就带人把他们的茶会抄了,相关人等都因罪入狱,但也没挡住民间的谣言越来越多。

明意去到宋兰芝家,正好撞见她正在被婆婆辱骂。

“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干活,出去晃悠给谁看呐?还与贵人攀谈,我看你是克死我儿子不算,还想来克死我,没娘养的东西,说是读书人家的种,瞧着除了风骚勾引人,没别的半点用处,还不快去劈柴?!”

宋兰芝板着脸低头行礼,起身要去院子里干活,回头却就看见一大片官兵涌进了门。

她吓了一跳,她婆婆更是吓了个半死,立马走过来把她往外推:“官老爷明鉴,老婆子不认识这个女的,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抓她可别连累了无辜人!”

官兵在两侧分开,明意跨进门槛,没看宋兰芝,先看她婆婆:“跟你们家没关系?我怎么记得她是你家儿媳?”

“不认的,我不认的!”那老婆子连忙摆手,“我儿子都被她克死了,我早该给她写休书,是她欺负我老婆子不识字不会写,一直赖在我家白吃白喝……你们谁能帮我写一封休书,我这就与她断了关系去!”

第214章 寡妇当官

宋兰芝认出了明意,她刚想开口说是误会,就被明意拦住了。

“笔墨伺候。”明意吩咐身边的人。

白英奉上笔墨,护卫端来长桌,明意就当着众人的面写了和离书,递给了宋兰芝的婆婆:“按下手印,我们就只带你儿媳妇走。”

“什么儿媳妇,这就是个死皮赖脸非贴着我儿子不放的。”老婆子嘴里嘀咕着,接过和离书看了看,茫然地道,“我不识字。”

宋兰芝低声替她念:“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停停停,听不懂,你就告诉我写了这东西你是不是就跟我儿没关系了?”老婆子不耐烦地挥手。

宋兰芝垂眼点头,又忍不住道:“夫君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您……”

“你哪是想照顾我,分明是贪我儿家财!”老婆子愤恨地道,“走之前,把他托付给你的房产地契,还有那些个铺面,统统都还给我!”

说着,使劲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

明意收起和离书,问宋兰芝:“什么家财?”

宋兰芝双眼含泪,哽咽半晌才道:“夫君曾经经商赚了不少钱,但与苍雪贸易的时候货船上被夹带了女子当货物,他不知情,却被同伴连累损失了全部的家当,想不开才自尽的。临死前他特意吩咐,让我照顾好他的娘亲。”

“可是,大人明鉴呐,家里田产房契都已经赔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家财?我是怕婆婆太过悲伤,才骗她说家里还有铺子收租,能供她吃穿。实则都是我白日里去书教处替人抄书挣的钱。”

老婆子听着就来气:“嘴里没半句真话,我儿子那滔天的富贵,能什么都没剩下?分明是她私昧了,整日里还拿些肉汤菜尾的来糊弄我。”

说着就坐地哭起来:“可怜我那儿哦,子嗣都没留下一个,一生尽折这蛇蝎妇人身上了!”

明意摆手:“这不用急,我让人去调户籍来查,就知道你们家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了。”

纪伯宰统一六城之后重新记过六城中人的户籍,包括他们名下的田产地契,都作一处登记,原不知他费这个劲来做什么,现在要查的时候倒是方便了。

宋兰芝的户籍本也是在送吏部审查的,要调取倒也不难找,片刻之后就被人捧了过来。

明意仔细翻看,发现她名下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就连现在住的这小院都还是租来的。

“肯定是她想法子藏起来了!”老婆子急了,大哭起来,“我那可怜的儿哦,死前心心念念着我这老婆子,结果所托非人,落到人手里,身上一个贝币都不剩哟!”

宋兰芝最烦她有事没事朝她儿子哭,当下也终于冷了脸色:“我今日出门去,身上什么也不带,这整个的院子,包括我身上这衣裳!给你,都给你!”

她说着就脱了外裳,只着一件中衣。

外裳一落地,那老婆子就飞快地捡了去,着急忙慌地翻袖袋,翻出二十个贝币来,欢喜连天,又朝她啐了一口:“就剩这么点了,还有呢,定是藏在你屋子里呢吧。”

宋兰芝跪下来朝她行了个礼,而后就起身道:“和离书画了押,往后我再不是你刘家妇,生死贫富都与你再无瓜葛,这一拜,权当谢你生了个好儿子。”

老婆子嗤了一声,转回她房间里去搜。

搜了半天,只有一些破衣裳,还有她裹了好几层的半两黄金,瞧着是留着压箱底应急用的。

不过,总归也是有的,老婆子立马嚷嚷开了:“说得那么清白,还不是昧了我儿子半两金子,有金子还给我吃肉汤不吃肉,呸!”

宋兰芝淡淡地道:“那是你吃药的钱。”

“你还咒我吃药!”

不再理会屋内的嚎叫,宋兰芝走出了这方小院。

旁边的白英拿着披风上来扶住她,她才回神,朝明意鞠躬:“让大人看笑话了——大人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明意与她并行,淡笑道:“也没什么大事。”

“哦。”宋兰芝点头,心里已经在盘算自己去书教坊打地铺抄书,那样有钱赚又有地方睡,是个美差。

然后就听得明意接着道:“就是朝中礼部侍郎有一个空缺,想请你去当。”

旁边的包子铺掀开了蒸笼,一股雾气扑面而来。

宋兰芝在白雾里迷茫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做梦:“请我去当,当什么?”

“礼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官。”明意道,“一开始你可能不会被重用,毕竟你的身份会让很多人非议,但你熟读四书五经,更是通晓古今礼仪,总有出头之日。”

宋兰芝震惊了一瞬,就慢慢回过味来了:“大人是想让我为女子之表率,叫她们知道哪怕是下堂寡妇,也当得朝廷命官?”

明意笑弯了眼:“你可愿意?”

“愿意!”宋兰芝捏紧了拳头,“我不会给大人丢脸的。”

聪慧果敢,是她想要的人。

明意引她去了吏部,又给她分好宅院随从。

离开吏部的时候她很是兴奋,已经能想到过几日这朝堂上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然而,刚一跨出门槛,远处就有一道元力破空直袭她面门。

明意侧头躲开,开始用元力修复自己的经脉,那攻击却是接二连三,冲着要她命来的。

身边的护卫立马竖起了护盾,白英也在前头护着她,但防不住后头也来几道偷袭,元力没有调动起来之前,明意还是伤着了胳膊。

不过还好,没伤要害,伤着之后周身的白色护盾也就落成了。

她反手就将暗处藏着的几个刺客逼出来一个。

那人本也没想活,掩护着其他人逃走了就冷眼看向她:“想问我是谁派来的?我告诉你吧,这朝中上下的人都巴不得你死,城中百姓也都巴不得你死,你以为你在为民请命,在我们看来,你不过是个妄图染指皇权的贱女人罢了!”

第215章 抱抱我

这话冲得很,听得白英都是心里一沉。

城主日夜为百姓操劳,费尽心思想给青云一个好的未来,却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她又气又悲地看向明意,却见她神色平静,眼里还略带嘲讽。

“你想多了。”她蹲下来,手指尖捻着纯白到有些透明的元力,“我只是想说,你的元力好弱啊,没力道、没准头、连元士院里只学了一个月的女子都比不上,是昨天刚练的吗?”

刺客脸色一僵,接着就开始发绿。

“带下去吧,临死前叫他看看《斗者造册》,也许能死而瞑目呢。”明意摆手。

那刺客被护卫押住往下拖,还忍不住愤怒地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该以明献的样子死掉!你以前是我们的英雄,现在却成了我们的敌人,你做的这些肮脏事,不会觉得恶心吗!”

他的嘴很快被堵上,衣料摩擦过地面,扬起些许灰尘。

明意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太阳,过了许久才轻笑一声,无所谓地改道回宫。

她永远不会觉得想要一个男女都能好好过日子的天下是什么肮脏事,也永远不会觉得帮扶眼下处于弱势的女子会恶心。英雄或者敌人,都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她没有错,也不会向他们低头。

冷着脸跨进宫门,明意刚想让白英去找一个医官来,就见远处有人大步朝她奔来,绣着龙纹的玄袍被风扬起衣摆,头上冠冕垂着的珠帘也随之晃得不成样子。

她打量他两眼,没忍住笑出了声:“陛下这是干什么?叫天官看见了,还不得说您有失礼数不堪为——”

“闭嘴!”

纪伯宰慌得厉害,走到她跟前就看见她手臂上的血迹,跟着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疾步朝宫室的方向走。

明意这才反应过来,他许是听见了她遇刺的消息。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我在六城大会上更重的伤都受过,这点算什么,也值得你急一回?”

纪伯宰瞪了她一眼。

察觉到他胸腔起伏得厉害,像是吓着了,明意终于将唇给抿紧了。

医女过来仔细给她包扎,说只是皮肉伤之后,这人才松了口气,却仍旧是坐在她的软榻边上,捏着她的手拇指不断地摩挲她的手背。

明意无奈,只能轻声安抚:“没事了。”

她一安抚,这人倒是委屈上了,哑声道:“一下朝就没看见你,茯苓让我回来等你,我左等右等你都还没回来,刚想出去寻你就听见他们说你遇刺了。”

他无法形容听见这句话时自己的心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城之主,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天塌了的感觉。

言笑曾经开玩笑,叫她想想他若没有多少活头,她会不会原谅他。当时她的反应是让他欣喜的,觉得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希望。

但今日,纪伯宰算是明白了,他心里有她,胜过她良多良多。

以前他还会想争个输赢,但眼下他只想抱抱她。

——想着想着就张开了双臂。

明意看着他挑眉:“做什么?”

“快点。”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鼻尖皱了皱,明意十分勉强地伸手,敷衍地与他抱了抱。

然后她就被整个儿按进了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感受他略显不安的气息。

明意眨了眨眼,眼角突然也有点发热。

“今天有人骂我。”她终于还是道,“我其实有点生气,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叫旁人看见。”

“谁?”纪伯宰眯眼。

明意抬头看他,却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陛下不问他骂的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舌头割了人碎尸万段,若是背景大的,我现去找罪名。”

“……”她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这人真真是不讲理,但是这时候,这种不讲理的护短她还挺受用的。

生气的时候不想听人说别的,也不想听人分析到底谁对谁错,就想有个人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罢了。

明意气消了大半,摆手道:“不计较了,明日上朝,宋兰芝还有其他几个姑娘都一并会穿官服进殿,陛下可准备好了?”

“小事,你不必担心。”纪伯宰哼笑,“他们正将我说成千古第一暴君,独断专行,不听贤臣之言——我觉得他们说的这种暴君还挺舒坦的,我准备当一当。”

若当贤君,还得顾着各种名声,要善待老臣,哪怕老臣在家里清谈阔论说他要亡国。要礼贤下士,哪怕那些人只是空有名气没有真本事。要克己复礼,哪怕自己当真很喜欢明意,也不能表现出来。

——那还当个屁的帝王,位置给他们坐,他们来当好了。

纪伯宰哼笑。

先前他是觉得这帝位无聊,世间无趣,所以对他们不太在意。但现在他发现,他若倒了,明意要承受的压力就是双倍的。

这些人污蔑她陷害她还想刺杀她,真是当他死了不成?

于是,第二日上朝之前,明意走在宫道上,突然就被好几位大人拦住了去路。

“城主饶命啊。”吏部尚书连连朝她作揖。

明意觉得稀奇,这位尚书大人一向看她不太顺眼,虽没有跟着刘阁老辞官,却也是宁愿称病都不愿替她处理宋兰芝等人封官之事的,怎么突然来找她求饶了?

不等她问,吏部尚书就哭丧着脸道:“昨日城主遇刺,虽是在我吏部大门外,但与我吏部当真是毫无关系,陛下一怒之下关了吏部二十余人,还有三人要问斩,臣实在是……唉!”

明意愕然,但也随即明白了纪伯宰的用意。

轻罚吏部,这些大臣可能还觉得自己无辜受牵连,是她狐媚之过。但这么重罚,这些人反而会知道事情严重,之后再宽宥些许,便还能得一声明君,顺便让她得几个人情。

纪伯宰这是开始算计朝臣了。

有这么一种人,算计起你来你觉得难受至极,但他若与你一起,去算计别人,你却会觉得无比可靠。

明意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又严肃地朝吏部尚书拱手:“待会儿我会好生劝一劝陛下。”

第216章 当个暴君挺好的

“多谢城主,多谢城主。”吏部尚书连连道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算松了口气。

陛下要惩治的人里多是他的亲眷,真论起来他自己也要受牵连,能求得宽恕是最好的了。

远处还有几个大人在观望,一看明意其实挺和善好说话,便也跟着凑了上来。

“陛下要对那刺客行车裂之刑,太过残暴,恐名声不好,城主也劝劝?”

明意摇头:“名声之事,陛下不在意,我也不想多说,就当以儆效尤了。”

“那巡城护卫被牵连责备集体罚俸三个月,这……”

“罚俸时间太久容易令人生怨,不如改成杖责,一人十杖,长个记性就是。”明意道。

众人连连点头,虽然对她不在意陛下名声一事颇有微词,但也因此知道明意不是什么话都好说,这姑娘很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后来,也就遇见纪伯宰实在过分的时候,众臣才会去向明意提一提。

转眼上朝,纪伯宰先是笑眯眯地将一众青年才俊提拔到了高位,引得朝中一片哗然,有议论资质不够的,有说圣上开明的。

在众人吵得最厉害的时候,纪伯宰传了那几个姑娘上殿。

姑娘们一身官府,与朝中大臣无异,进殿就先向纪伯宰禀告了手里即将做的事务和已经完成的事务,听得众臣一愣一愣的。

接着以宋兰芝为首,三个丧夫的女子开始控告朝中一些贪赃枉法戕害人命的官员,一共牵扯了五位,证据确凿。

纪伯宰当即命人将那五人拖了下去,又给她们封赏了职务。

这下先前议论的朝臣们都不再反对年轻人当高官了,皆抗议起女子进朝堂的事来,尤其还有三个寡妇,这是把朝堂当了什么地方?

有老臣脱下官帽就嚷嚷着要死谏。

纪伯宰坐在高位上一抬手,那老臣就被高高举起,再松手落到了地上。嘭地一声响,没有摔死,却是摔断了腿,疼得他嚎啕出声,大喊救命。

声音穿过朝堂,回荡在半个宫殿里。

这举动等同在向全天下宣布,他纪伯宰就是个不听谏言的暴君。

一时之间,朝堂上反而是安静了下来。

“臣子本分,是替君办事,为君分忧,不是坐在孤的头上撒野。”纪伯宰曼声道,“这天下若是你们嘴里说下来的,孤也就认了。可这六城是孤一处一处亲自打下来的,你们也是各城塞到孤这里,非要孤收下重用的。孤不欠你们什么,也轮不到你们来教孤怎么当一个帝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朝堂里一片死寂。

“孤便就是要男女皆可科考、皆可入元士院。年轻人只要差事办得好,官职也就能高。孤提拔谁,不需要你们举荐,孤有眼睛耳朵,自己会看会听。”

“孤不纳重税,不苛责于民,但你们,一旦让孤觉得不堪其位,孤不管你们何等来头,何等身份,今朝高堂坐,明日便是阶下囚。你们若不服气,就来取了孤的性命。”

明意略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如今虽不需要依靠世家大族,但那些人根基太深,觉得他威胁太大的话,难免起异心,他应付得了吗?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纪伯宰的眼里却全是兴奋,仿佛跃跃欲试似的,等着人来对他动手。

明意:“……”

她明白了。

六城统一,没有仗打,各城的斗者都是在当了城主之后斗术退化元力也变弱的,他不想也成为一个文君,便以此给自己找点事做。

真是个疯子。

不过,兵权在她手里,这些世家大族再怎么样也翻不出花来,明意重新看向朝堂里。

她想做的事他都成全,那他想做的事,她也会为之护航。

今日纪伯宰的话,很多人不能接受,下朝之后十几封辞呈飞到了御书房,其中不乏一些真的贤臣。

纪伯宰懒得去劝,统一收下,又开科考,选拔新的人才。

如此一来,寒门学子们反而是兴奋了起来,纷纷报考,就连一些归隐山林许久的贤者,闻讯也忍不住来一试。

陛下任人唯亲的传言不攻自破,他们陛下这是巴不得用的人全是没关系没根基的,只办事不结党,只要差事办得妥当,哪怕你今日是街头乞丐,明日都有可能穿五品华服。

女儿家们更是高兴,家家户户都开始重视她们,原本只让儿子上私塾的,眼下儿女都一起送去。生下有红脉的女婴,更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地给街坊邻居报喜。

当然了,此后,也有不少世家大族起了异心,暗中购买神器,集结兵力,意图推翻纪伯宰。

明意这边美滋滋地将神器用高价通过黑市卖给他们,狠宰他们一笔,这边就带着人用更高一阶的神器,将他们统统剿灭,抄家清府。

纪伯宰连个造反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明意就进来禀告说收拾完了。

他嘴角直抽:“半个人也没给我留?”

数着手里的金票,明意想了想:“柳家也对你不满,刚买了一百把上等神器,就留给你自己应付吧。”

纪伯宰一个打挺从龙椅上跃起来,立马让不休捧来他刚做好的银甲,那银甲配着红缨好看极了,其实起不了什么保护作用,但就是耀眼夺目。

果然,他一换上,明意的眼眸就亮了亮。

纪伯宰那叫一个高兴,穿着银甲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宫去,然后不到一个时辰,又满脸嫌弃地回来了。

“怎么?”明意挑眉。

“胆小如鼠,柳家连跟我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把那一百把神器交了出来,说是奉给宫里加强防卫的。”

明意乐了:“那这里外里我又赚了四万两金子,还白得一百把神器?”

她打了打算盘:“照这个进度下去,他们再来两家人造反,明年的军饷就够了。”

纪伯宰在奴隶场待了很多年,不愿向普通百姓征收苛税,明意也就用买卖神器的收入贴补一下军饷。国库充盈了,纪伯宰也就有余力修建各处城池,兴办更多学院。

两人配合无间,六城百姓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第217章 暴君与妖妃

在六城的千年史册上,纪伯宰一直坐拥第一暴君的称号,前无古人,后也没有来者。他在位期间诛杀臣子一共两百三十余,且不论这些人的罪名,单就这个数量,就足以让人畏惧。

何况他身边还有明意。

明意一生传奇,先以男儿身赢下七年的六城大会,傲视天下,后又以女儿身担任朝阳城主。她在位期间,朝阳城女子地位空前拔高,朝堂上甚至一度出现男女臣子各半的局面,参与六城大会的队伍里也逐渐出现女子的身影。

饶是如此,史书依旧将她视为暴君身边的妖妃,不为别的,就为暴君身边有妖妃是标配。而纪伯宰对明意实在是天下公认的偏爱和宠溺,连国号都定为了“明”。

大明十年,世家曾氏举兵反之,帝亲征,斩数千颅而尽杀戮之心,群臣皆惊,跪地以劝,难挡其势也。中门回禀朝阳之主,策马而至。帝遥见其影,下马脱袍,甲胄尽归罗骄阳,并赏其千夫之勇,封镇西将军。

罗骄阳:“……”

有一说一,见过天降的罪名,第一次瞧见这种天降的战功。那盔甲上还带着纪伯宰的血,纪伯宰却好意思换上一身文士青花袍,斯斯文文地迎上赶来问罪的明意。

“意儿可是想我了,竟来了这地方?”

明意脸上冷冷清清,勒马低头看他:“有人说你杀得兴起,停不下来了。”

“怎么会。”纪伯宰无辜地眨眼,“对面都投降了,我如何还会追杀穷寇。”

说着,笑眯眯往她身后扫了一眼,眼神落在通风报信的中门将身上,微微定了定。

明意抬起马鞭就挡了他的视线:“做什么?又想处置人?”

“意儿怎么这样想我。”他扁嘴,收回目光叹息,“我是怕这战场硝烟未尽,你这样来,万一伤着……”

话没落音,明意抬头就将远处一个意欲放暗箭的斗者的喉咙给掐住,力道一重,那人就彻底咽了气。

原本绵长的白色元力在这几年的精进里已经变成了透明的,使出来的速度也快得几乎不用什么准备的时间,堪堪能与先前明献的实力相较一二了。

纪伯宰将担忧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万一弄脏了你的新裙子,那就不好了。”

明意今日一身红裙,上有朝阳初升之图,骑在雪白的马背上,烈烈如火。

她瞪了他一眼,带人收拾了残局,又将这位恋恋不舍的帝王强行请回了宫殿。

白英就见这位帝王一路上还在狡辩:“我没杀几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修习好得很,没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陛下修得三条玄龙护体是好事,但玄龙自地府而来,天生戾气重,嗜血暴戾,很容易走火入魔。”明意双眼平视前方,压根不信他的话。

纪伯宰无奈地耷拉着肩,眼里却有些喜意。

他喜欢明意在乎他的样子,这青云天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三条玄龙的危害,别人只会畏惧他,向他臣服,而她会气他滥杀,恼他嗜血。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滋滋的?

是以,他一边可怜巴巴地跟她回宫,一边又高兴万分地牵着她的衣袖与她说话:“今日内务府送了好多画像来,说要与我选妃,你猜我怎么回的?”

明意眼皮也懒得抬:“还能怎么回。”

在位这么多年,朝里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地给他塞人,他们从古说到今,言哪个帝王是一心一意一世一双人的?再青梅竹马,再患难与共,后来不也都妃嫔三千了么,更何况是纪伯宰这种每年都要逼得世家造反一次的暴君,若能收下几个世家女子,也能平息战乱不是?

然而,纪伯宰说,战乱这么有趣,为何要平息?

一句话,更将他钉死在“暴君”的耻辱柱上,史官写到他名字的时候都要加粗两笔。

送进宫的画册年年都被纪伯宰用来给明意烤红薯,他们还是年年都送,今年送来,照样只得纪伯宰一句:“回去将律法熟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青云实行一夫一妻的法度,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皆是如此,纪伯宰作为帝王,自然要当好表率。

只是,不休无数次提醒他:“陛下,您连一妻都还没有。”

这样提醒的后果就是堂堂的御前一等内侍,被派去浣衣局洗一天的衣裳。

但是洗完之后回来,不休还是会问:“您打算何时与明姑娘成亲?”

纪伯宰烦不胜烦。

是他不想成吗?是他不想温香软玉地抱着入眠吗?

他每年都会跟明意求一次亲,强的弱的硬的软的全试了一遍,明意都没有点头。

用她的话来说,现在天下初定,还有不少地方百姓的日子尚且困苦,哪是她嫁人的时候。

好么,这觉悟比他这个当帝王的还高,那他怎么办?

他年年励精图治,但青云界太大了,总有地方照顾不到,想天下寒士尽欢颜,那少说要再等十年。

可再等十年,他们都多少岁了,这一生竟就蹉跎了一大半。

荀嬷嬷看着苦恼的帝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您求亲的方式,不那么妥当?”

纪伯宰皱眉:“这么多年了,我哪一次求亲不是费尽心思,怎么不妥当了?”

眉梢抽了抽,荀嬷嬷伸出手指与他掰了掰:“第一年,您点了宫墙外的烽火向城主求婚。”

纪伯宰挑眉:“那火可不是随便能点的,她还不能看出我的诚意?”

确实能看出来,当时六大城主都赶过来了,就瞧见他准备了满地的鲜花,对明姑娘大大咧咧地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允了我俩的婚事可好?”

后果可想而知,明姑娘不但没同意,还将他狠揍了一顿,押着他回去将烽火的用处抄了一百遍,她的那只白猫监的工,少一遍都不成。

“第二年,您用黄金修了一座屋子。”荀嬷嬷想起来都直皱眉,“那一年恰逢新草城饥荒,明姑娘日夜在为税收忧心,您拉她去看金屋,说是用您私库里的钱修的。”

第218章 求婚好难啊

纪伯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骄傲:“我堂堂帝王,不做任何奢靡之事,短短两年攒下一处金屋!”

“然后就气得明姑娘追着您打。”荀嬷嬷面无表情地补充。

垮了脸,纪伯宰闷哼:“是她公私不分,每个帝王都有自己的私库,难道都要花在赈灾上?那户部是干什么吃的。”

“可当时新草饥荒严重,明姑娘与您刚亲自去看过,见过街边饿死的小孩儿,您转头给明姑娘一座金屋,她只能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能明白您这是托付身家的意思?”

纪伯宰嘴硬:“那就是她不识趣。”

荀嬷嬷恍然地点头,然后转身就要去告诉明意。

纪伯宰连忙拉住她,长吁短叹:“嬷嬷好歹是从当年在薄氏身边就开始带着我的,怎么帮她都不帮我。”

“老奴不过觉得明姑娘没错。”荀嬷嬷坐了回来,“她当年尚还年轻,小姑娘正是虚荣心重的时候,却都没被您这些个举动迷惑了心志,足以见其贤德。”

他一年也就干那么一次荒唐事,人总是要释放的嘛,勤勉三百六十天,总要有五天是放纵的。

纪伯宰觉得自己不算有错,但看着荀嬷嬷的眼神,到底还是心虚了些,低声道:“那第三年总不算铺张浪费了吧?”

“确实。”荀嬷嬷点头,“第三年下过一场暴雨,明姑娘一身湿透地回来,正想回去更衣,就被您堵在宫道上,问她天这么冷,要不要个男人来暖身子。”

当时的场景纪伯宰觉得挺浪漫的,四周雨水绵绵,他的姑娘如清水芙蓉,仰头看着他,眉目十分令人心动。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明意脸上的妆都被雨水冲散了,碎发也湿透地贴在脸上,很是狼狈不堪,只想快点回去换衣服,谁料被纪伯宰拦下,问她要不要男人。

荒唐,下流。

她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掌,然后自己回去了。

事后白英提起,明意还很纳闷:“那是求婚的意思?”

白英抹了把脸,也觉得不太像话。出于好心,她回禀纪伯宰,让他下次稍微用点心。

得了这样的传话,纪伯宰立马就用起心来了,第四年当着早朝文武百官的面求婚,被明意以朝堂上不论私事的由头拒绝。第五年在讨伐了叛臣之后求婚,但当时明意伤重,压根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第六七八九年,总有各种意外。

失败的次数多了,就有个一时出了风头的宫女来他跟前说话,说“真心想嫁给您的女子,是用不着折腾这么多年的,明姑娘不过就是又想占着您的偏宠,又不想放弃城主的位置。”

她说得很有道理,纪伯宰当即就将人拖出去斩了。

明意不会稀罕他的偏宠,是他非要给他而已,轮得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然而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纪伯宰很苦恼,什么样的求婚才能让明意点头呢?

正想着,他就听见了有人传话:“周子鸿到宫城了。”

神色一紧,纪伯宰当即站起了身。

马上是明意三十岁的生辰,她早先就与他请示过,宫城事多走不开,她能不能将一些朋友请来宫城热闹一番。

他自然是同意的,但没想到她还请了周子鸿。

周子鸿已经成婚了,早在大明三年就与一个贵女成了婚,据说夫妇二人尚算恩爱,他当时还厚赏了他夫人呢。结果怎么的,一听说明意要办生辰,还是第一个过来了。

纪伯宰觉得自己吃味会显得很小气,但他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当初若不是他将明意强行留在宫城,明意定还是与他好的。

“让内务府把新做的成衣都送过来我看看。”他抿紧了唇。

荀嬷嬷一听就笑:“陛下龙章凤姿,哪还用刻意打扮?”

“说是这么说,但无论是香囊头钗还是靴子华服,孤一处都不愿意低了他去。”

一个是帝王,一个是臣子,周子鸿若越了他,那叫犯上。

可纪伯宰是急了眼了,立马梳洗收拾,又换了新衣,然后才装作一副随便的模样,去宫道上拦住了要出门去接人的明意。

“这么巧啊,那一起吧?”他笑。

明意上下打量他,眼眸微微一亮:“陛下今日竟会打扮了。”

“什么打扮?”他故作无知,“内务府非送新衣过来,我也只能随意选一件穿了。”

明意点头:“正好,周子鸿和他夫人来了,你与我去见一见。”

“一个朝阳的臣子,也能让你亲自去接。”他忍不住嘀咕。

“陛下,我是朝阳的城主,他是朝阳的宰辅,又是为我贺寿来的,如何接不得?”

纪伯宰不吭声了,只暗中调整自己对着明意的角度,力求她看见的是最好看的自己。

果然,明意频频侧头看他,眼里颇有亮色。

纪伯宰很满意。

然而,一见着周子鸿,他的脸还是垮了下来。

多年不见,周子鸿风貌也是不减,一身青竹灰锦长袍,碧玉的簪子挽了墨发,眉目疏朗,风度翩翩。

他上前两步看着明意,有些激动地行礼:“见过司上。”

而后,才不情不愿地转过来对他行礼:“给陛下请安。”

纪伯宰哼笑,他夫人还在旁边呢,这么敷衍的模样,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明意与众不同?

“免礼。”明意笑着虚扶他一把,而后就将手搭在了纪伯宰的臂弯里。

纪伯宰一顿,脸色瞬间又好了起来。

“我与意儿正聊到二位呢。”他笑眯眯地开口,“听闻尊夫人最近有喜了。”

“成婚七年才有动静,实在惭愧。”周子鸿淡淡地道。

明意看向他身侧,就见一个秀气端庄的女子挽着臂纱,笑盈盈地与她见礼:“臣妇许氏,久闻城主威名,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恨晚。”

落落大方,面容也秀丽,是个好姑娘。

明意笑着点头:“快进去吧,这里风大。”

周子鸿瞥了一眼她挽着纪伯宰的手,神色略有落寞,许氏见状,立马也拉住了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夫君还未与我说过同司上有这般的交情,竟劳得司上和陛下亲自来迎,臣妇惶恐。”

第219章 许氏

按照规矩,明意出来迎他已经是礼贤下士,纪伯宰再来,那就是无上的恩宠了。周子鸿心里知道,纪伯宰定是随着明意才肯来的,不免有些难受。

这么多年了,明意一直没有再回朝阳城,说是朝阳城主,但更像是另一个六城之主,虽主管朝阳之事,但也协理六城。纪伯宰对她没有丝毫吝啬,无论是大权还是地位,没有一样亏了她。

可就算如此,明意也还没有与他成婚。

周子鸿以为当初明意选择将就,是她心里还有纪伯宰的缘故,但后来他又想,也许不是因为她心里有纪伯宰,而是她心里没有任何人,所以才会择良而婚。

他也是昏了头了,竟就与她计较这点细枝末节而未能在一起,早看开些,现在说不定……

明意不答应纪伯宰的求婚,会不会是心里也还有他?

周子鸿看向前头的身影,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许氏侧头看了他一眼,朱唇微微抿紧。

一行人在宫人的引路下到了客殿,明意拉着许氏细细叮嘱了几句,就带着纪伯宰离开了。

瞧着他二人的背影,许氏忍不住艳羡:“从未见过谁家的帝王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专情。”

周子鸿头也不抬:“前半生的风流债总是要还的。”

说是这么说,若给她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和一个很爱她的回头浪子,她也想选后者。

许氏坐下来,将肚子上垫着的布包取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意一早解放了六城女子,现在的女子婚嫁自由,日子过得不顺心、夫君有二心,都可以随意和离。

像她这样固执守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守就是七年的,怕是极少数了。

许氏很感激明意让她也得到了自由,七年无所出,只要周子鸿不和离,她就依旧能与他在一起。但她真的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的泛酸。

周子鸿喜欢明意,她一早就知道。

当年街上惊鸿一瞥,她就回家央了父亲去说亲,父亲脸色很难看,说他曾是城主贵婿,若与他成婚,少不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许氏不怕指指点点,她就想知道这个相貌极佳的书生,为何总是愁眉不展。

她想抚平他的眉心,想与他做快乐的事。

然而,周子鸿很是冷淡,无论她找多出名的媒人去说婚事,都被他挡了回来。

许氏没有放弃,她各种办法想了两年之后,终于亲自上门,堵着周子鸿的去路,问他既然已经不是贵婿了,为何还不愿与别人成婚。

周子鸿当时看她的眼神当真像在看一株草、一朵花,平淡无波地道:“我不愿她将就,自然也不愿我自己将就。”

许氏听不懂,她就觉得他跟她见过的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他身上没有那种讨人厌的自信,也没有那种理所应当的压迫感,所以,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

故而,一听说陛下受伤,明城主日夜不离在宫城里照料的消息,许氏就掐着点去找了周子鸿。

果然,他大醉一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早该如此,早该放手。

许氏就凑近他道:“想放手,要不要我帮你?”

周子鸿定定地看着她,醉眼朦胧地问她:“我有什么好,值得你痴缠我两年。”

许氏掰着指头就与他数:“马球会上你看起来文弱,却帮我打赢了宋家的泼皮小子。”

“朝堂争论,你护住了我爹爹。”

“朝阳暴乱,你一个人说服了三千暴民。”

“女子元士院被围攻,你亲自带人去解的围。”

她双手合十,眼眸晶亮地看着他:“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楚,但我最动心的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街上那一瞥。”

“周大人你知道吗?有的人一辈子只会动心一次,第一眼动心了就是动心了,你就算不娶我,也会一辈子留在我心里。”

一辈子留在一个人的心里,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周子鸿没能抵住这诱惑,将她拉拽过来,含住了她的耳垂。

事后他才觉得后悔,那真是他人生里最乱的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瞧见怀里有人,他都惊白了脸。

许氏也白着脸,想来昨夜并不好受,但她依旧满眼欢喜,说:“以你的作风,定会娶我。”

她说得没错,他的确会娶她,只是那封请柬无论如何也没敢往宫城那边发。

“没关系。”许氏说,“日子还长着呢,你也许一年两年还会念着她,但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呢,你总会看见我的。”

当时说得胸有成竹,但七年过去了,那份年少时特有的勇气好像已经被消磨了个干净。

她坐在软榻上,呆呆地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夫婿,突然觉得有些累。

这次她本来不了的,是求了他许久,说一定想见一见城主的风华,这才被允了来。

见到明意,她发现自己连怨她的底气都没有。

她如今的好日子有一半是明意给的,而那个女子不是满眼都是情爱,她有一种心怀天下的悲悯,哪怕在外人眼里,她干政、专权、蛊惑君上,但在她们这些得益之人的眼里,她依旧是神祇,是信仰。

周子鸿收敛了心思,转头瞧她还光着脚踩在软榻边的木板上,忍不住皱了皱眉:“寒症刚好,也容得你这般糟蹋身子?”

许氏回神,将脚蜷缩回被子里,勉强笑了笑:“夫君还挺关心我。”

“不过是怕你一生病,许大人举家又来府上照顾你罢了。”他抿唇。

许氏体弱,又是家里独女,父母爱得跟眼珠子一般,一旦生病,全家老小都过来照顾她,那阵仗大得很。岳父岳母对他又诸多不满,每次来都少不得数落一番。

他不喜欢那样。

许氏闻言,终于沉了脸:“我下次若生病,自个儿回去住也就是了,夫君犯不着要这么说话。”

这是许氏头一回与他呛声,周子鸿顿了顿,有些不适应,一想她可能是离家太远心情不好,便也不打算与她计较。

他满心都是想着要把自己亲手雕刻的玉观音送给明意。

第220章 求婚还是求死

许氏见过周子鸿刻的观音,肃然神相,眉目含英。

原先她还夸,说夫君刻这观音相貌与众不同,别有一番意境。等今日见过明意,许氏才知道,周子鸿刻的不是观音,就是明意。只是臣子觊觎帝王的女人太过越矩,干脆就刻成神像,也不至于被问罪。

深情至此,真真是深情至此。

那许氏就想不明白了,他这么爱明意,为何还会与她过上七年的日子呢?这些日子里两人也有过耳鬓厮磨,也有过花前月下,他若真忘不了明意,怎么不给自己立一块牌坊,从此不沾染半分女色呢。

有人就说了,男人嘛,总难免需要女人来纾解,可难道女子就是天生的石像,无欲无求了?能有那么多女人背一块牌坊过完几十年,男人怎么就不行了?

许氏很喜欢周子鸿身上的书墨香气,也喜欢他遇事时的从容,喜欢他疏离脸上偶尔浮出动情的潮红。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一开始就喜欢他的前提上。

眼下她突然觉得他有些没意思。

要么当初就别娶她,她不会介意的,以她的家世,就算不嫁人也一辈子吃穿不愁。

要么娶了她就好好对她,那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喝下去,当真是苦到人心里。

她就像一个笑话,要千里迢迢地来当他深情的见证。

许氏没再说话,任由周子鸿去收拾他的观音像,自己去内室里铺好床休息。

***

明意是想请几个知己好友一起过生辰,原是只计划了一张桌子,谁料风声传出去,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当年二位过来观礼的时候,我与夫人才初为夫妇。”郑迢唏嘘地看着纪伯宰,“如今一眨眼九年过去了,我儿子已经八岁了,女儿也六岁了,你怎么还没成亲呐?”

纪伯宰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把字往外挤:“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郑迢摇头,先去庭院里与他过了几招,发现他进益得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极高境界之后,彻底放弃了打败他的想法,转而道:“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你?就你,当年连什么是情爱都不知道,还苦恼得要与我喝酒开解。”纪伯宰不屑,“倒好意思反过来给我出主意?”

郑迢挑眉:“是啊,陛下当年风流满天下,应付过的女子比我遇见过的对手还多,怎的就到现在还成不了事?”

高手过招,招招直击要害。

纪伯宰拿舌尖顶了顶上颚,哼笑:“我不会再用那些手段去应付她。”

她要真心,他也想给她真心,只是除开一切花里胡哨的手段,他的真心显得太过笨拙,不好意思往她面前递,鼓起勇气递了几次,她也没接住。

其实现在两人的日子也挺好的,各住一宫,一起谋事,一起对付朝中文武百官,一起筹划六城,偶尔一起吃个饭,一起散散步。

相处得也算舒服。

只是,纪伯宰还是想抱抱她。

想光明正大地挡开她周围所有的“有心人”。

想能一睁眼就看见她。

想在她心里占上那么一点分量。

每每有这愿望,他都会把自己年轻时的画像找出来,挂在墙上狠狠捶上几拳。

叫你年轻不懂事,叫你不抓住机会,叫你不会珍惜眼前人!

现在好了,就算他想与她成婚想得抓心挠肺,明意都不会轻易允他了。

其实今日他也准备向明意求婚,正逢她的生辰,她所有的朋友都到齐了,当着这些人的面,总比当着六城城主的面来得更好些。

只是,还不等他找机会,这些人就开始灌他酒了。

“难得能与陛下同席,民女敬陛下一杯。”章台唏嘘地看着他,“当年民女就以为陛下能与明意成其好,没想到我都嫁人了,你们还没有动静。来,干了这杯,祝陛下心想事成。”

纪伯宰喝了一整杯。

孟阳秋又来了:“承蒙陛下关照,我今日才能登上慕星城城主的位置,这一杯敬陛下,也敬明姑娘。”

敬他就好了,还非要敬明意,说着话眼睛又朝明意看,拜托,他孩子都三岁了。

纪伯宰哼笑,挡了他的视线,又喝下去一杯。

羞云没跟郑迢一起,倒是单独排了个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她拉着明意的手,皱着眉道:“还是没成婚的时候自由些,现在被两个孩子追着叫母后,还要听夫君啰嗦。”

纪伯宰一听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请她入座:“下一位。”

后头排着的是樊耀和楚河,这几年这两人和罗骄阳一起形成了纪伯宰身边最稳定的护盾,无论什么人用什么手段,他们都没有背叛纪伯宰,是以,纪伯宰对他们也豪爽,一盏酒入喉都没停顿。

酒忌急饮,再好的酒量这么个喝法也会双眼迷蒙。

所以纪伯宰头靠过来的时候,明意一点也不意外,任由他抵着自己的肩,头也没侧一下地替他应付后头的人。

“你理理我。”他含糊地嘟囔。

明意与罗骄阳喝完酒,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骨上,眼里水光潋滟,认真又缱绻地喃喃:“他们让我修皇陵,我在皇陵里留了你的位置,就在我旁边,与我共用一个墓室。”

明意微微一顿,侧头看他。

“我知道你怨我,你现在不想与我成婚,可我想跟你在一起,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他委屈极了,“上一次当着众将士的面与你求婚,你说我是不是想收回那十三万的兵权——我没有,我又攒了十五万的兵权,统统都给你。”

宫殿里觥筹交错,十分热闹,下头罗骄阳和孟阳秋撺掇着人一起灌秦师长和佘师长,一时众人没注意他们这边。

纪伯宰偏还摇摇晃晃地想起身,喊他们来当个见证,结果没站起来就跌回了明意的肩上。

“我想,我想与你,共赴黄泉。”他吞吞吐吐地道。

明意听笑了:“你这是求婚,还是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