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调戏
周子鸿眉目含笑地去准备成婚的东西了,明意一个人回主殿,路上遇见了出来赏花的纪伯宰。
他心情似乎很好,瞧见她就笑:“你上次答应我,要与我一起穿那缂丝龙凤袍。”
明意也笑,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是啊,已经送了两匹去陛下的晴明殿了,没收着么?”
“收着了。”他勾唇,“你的呢?”
“我的也吩咐人去做了。”打了个呵欠,明意懒洋洋地道,“马上要出征了,难为陛下还惦记着这事。”
“你的事,我一向惦记。”他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低声道,“是你不再惦记我了。”
“怎么会。”明意笑,“陛下天人之姿,能压我后院群芳,我心里哪能没有陛下。”
若是以前,她是决计说不出来这种话的,但现在,她觉得纪伯宰这种张口就胡说的做派也挺好,两人不用剑拔弩张,随意调笑几句,谁也不放去心里,也挺轻松。
果然,对面这人听了,眉目和缓,眼神也温柔下来:“当真?”
“我哪能骗陛下,若不是陛下权势太盛,我也想将您收进这后院。”她哼笑。
纪伯宰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上前一步,低头凑近她:“你以为我宫里的火为什么烧了几个月?”
明意一怔,下意识地退后,腰却被他揽住:“我已经在你后院了,但司上为何就是不翻我的牌子?”
“……”也得要内务府的人敢把他名字写在绿头牌上吧。
明意挣开他,后退两步,暗暗反省自己的风流功力还是不够,瞧瞧人家这手段,一贴二看三低语,调戏起人来顺畅多了,她还得多学多练。
挑起眉梢,她也看他:“劳烦陛下将名字写上去,我今晚就翻。只不过——我最近就喜欢周子鸿那样的,肌肤柔软,腰身纤瘦,对陛下这口倒是未必吃得下去。”
面前这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明意乐了,心情极好地吹了声口哨,越过他就继续往前走。
纪伯宰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
“陛下?”不休担忧地扶住他。
好半天才喘了口气,他白着嘴唇回头看明意离开的方向,低声问不休:“我以前也像她这般气人?”
不休干笑:“您与明姑娘,总是旗鼓相当的。”
虽是没对明姑娘说过这种话,但对别人也没少说,以前慕星城的贵门之女们都爱极了他的皮相,也恨极了他这张嘴,不是没缘由的。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苦笑:“罢了,就当是还债。”
只要她还肯给他个机会让他补给她一场婚事,那什么都好说。
他以前真的很不喜欢成婚,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被绑在一根石柱上,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成,连花楼喝杯酒都要回去面对一哭二闹三上吊,想想都窒息。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成亲真是个妙事,能让人一直留在他身边,能睁眼就看见她,睡前也看见她,能与她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他有些腻了外头的酒水,也觉得日复一日的奢靡生活太过难熬。他现在就想和她在一起,吃家里的饭菜,为一些小事一起发愁,再为得了什么宝贝而一起开心。
那种得了好东西,一转头却发现无人可以分享的感觉真的比什么都可怕。
“你确定明意愿意与你成婚?”言笑一边磨着药材一边挑眉问他。
纪伯宰拂了拂衣袖:“自然是确定的,那几匹缂丝缎子也就是我给她一个台阶下,谁料她就立马同意了,嗐,你也知道我俩磋磨了这么久了,也该成婚了。”
言笑嗤笑:“可我记得你曾指天发誓,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才是树,你全家都是树。”他眯眼,又撑着下巴笑,“明意是永远不落的朝阳。”
言笑:“……”
真是谢谢他一大早就过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伦公主你处理好了?”言笑又问。
提起这茬,纪伯宰神色淡淡:“朝阳城前司上在上个月就薨了,贤王想继位,我让人拦着了,他现在很着急,只能什么都听我的,不但将和伦接了回去,还将婚事一并作废,让和伦另嫁了。”
“嗯?”言笑觉得很意外,“他怎么会肯的?有个和伦与你联姻,这可是天大的筹码。”
“这筹码他用不上。”纪伯宰哼笑,“平王之子尚且在世,他若执意违背我,我大可扶那幼子继位,到时候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恨平王,是不可能让平王的孩子继位的,那只能是他牵制贤王的筹码。
言笑觉得纪伯宰真是个神人,一边能为明意的事殚精竭虑,一边还能控制好各处的局面,仿佛有八个脑袋一般,什么都想得妥当,让人想说他耽于情爱都不成。
“你也不必太在意和伦的事,她原本也有心上人,当初执意嫁给你,也不过是权势迷眼。”他道,“你将她冷落在宫里那么久,她自己就想通了,先前还问医女有没有假死药,她想离开那吃人的地方。”
纪伯宰眯眼:“我什么时候在意她了?”
“那你做什么每次提到人家就这副模样?”言笑挑眉,“不是怕她再寻着机会发难?”
“不是。”他冷声道,“我只是一看见她就想起那场不愉快的大婚。”
婚事本就繁琐,若娶的不是心上人,整个仪典就会像一场折磨,虽然也有令人动容的地方,但一想到那边的人不是明意,他就觉得没甚意思。
好在,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你到时候记得来。”他把帖子给了言笑,“我给你留上席。”
看了看帖子上的日子,言笑“唔”了一声,他倒是会选,选在出征前两日,这样拜完堂两个人就一起上战场,都不用回她后院去看那一群男人了。
嘴上说着不在意明意三宫六院,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但他瞧着纪伯宰这小肚鸡肠的,不知道背地里砸烂了多少醋坛子,难为他,竟都忍下来了。
第202章 大婚
戏谑归戏谑,言笑还是开始在宫里帮着准备纪伯宰的大婚。
他当真是舍得花银钱,大红的喜字都让人拿金箔贴了,从宫道上一路贴到正宫里,宫人们抱着红绸彩缎进进出出,上等的泥瓦匠人紧赶慢赶地将正宫繁星,画师也捏着笔,将栋梁门楣上的花纹都重新勾过。
堂前堆放着纪伯宰准备的礼物,那厮嘴上说着不兴民间聘事,给明意的东西还是足足准备了六十六抬。别家这么多东西多少都有些虚抬,言笑掀着红绸看过去,一度怀疑他把私库全搬出来了。
光金器都有五十件,件件都不轻。
神色复杂地清点完这些东西,他去了朝阳内院一趟。
内院这边也准备得热火朝天,绣娘们紧赶慢赶地将龙凤缂丝缎做成了婚服,明意刚好试穿上。
铜镜里的人乌发如漆,眉目如兰,腰身不盈一握。
言笑进门请了安,看了她的婚服一眼,略略扬眉:“忙中多出乱,这怎么选做了龙形图案?”
龙凤呈祥,男为龙,女为凤才对。
明意笑着坐下,给他看了茶:“我堂堂城主,不配龙纹?”
“配倒是配,就是到时候和伯宰走在一起,怕不像去拜堂,而像是去拜把子的。”他笑。
明意莞尔,移开视线没有看他,只道:“后日出征,大人也去么?”
“自然。”言笑点头,又道,“出征之事瞒得紧,不得已要拿城主的大婚来做掩饰,不知你心里可否有膈应?陛下说了,若你有丝毫不悦,都可以再改。”
“事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好改的。”明意摆手,“我本也是为战而生,拿战争给我做贺礼正好。”
她能这么想,言笑就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意当真原谅纪伯宰了吗?
***
纪伯宰看着铜镜里穿着龙纹喜服的自己,嫌弃地道:“仓促了些,衣裳不够华美。”
说是这么说,嘴角却在往上勾,眼里也盛着盈盈喜悦。
荀嬷嬷忍不住笑:“陛下这等风姿,衣裳再不够华美也天下第一华美了。”
他就是想听这句话。
纪伯宰满意地点头,又磨磨蹭蹭地将衣裳各个地方都看了一遍。
“老奴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荀嬷嬷道。
他抿唇,半晌没说话,手里将衣角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道:“嬷嬷,我紧张。”
泰山崩于前都未曾变色的人,现在来说紧张?荀嬷嬷哭笑不得,又替他梳了梳头发,看着他始终捏紧的拳头,已经能想象到他待会儿行礼会是什么表情了。
今日大婚,内院那边定好了规矩,明意先巡喜车,而后在宫门处下车,由陛下接礼迎她去封典。
原是定好在酉时一刻他再去宫门口等着,但纪伯宰今日起了个大早,一早穿好喜服收拾好自己,然后就在宫殿里坐立不安。
荀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瞧着到了申时,就将他请去了宫门口。
朝阳城城主大婚,外头街上十分热闹。
明意是女子,也是一个为他们尽心尽力的好城主,许多百姓自发地上街来洒红纸,也有追着巡游的喜车塞铜钱的。
这举动并非冒犯,而是至高的祝福,纪伯宰远远地看着靠近的喜车,觉得他的姑娘真是厉害,有这么多人的爱戴。
然而,下一瞬,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是申时,离约定还差一个时辰,喜车怎么就已经到宫门口了?
护着喜车那一队人原本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但远远看见宫门口已经站了人,当下也是错愕,手里的锣鼓都停了下来。
双方越走越近,纪伯宰回过神来,迎上喜车笑道:“幸好我等不及先出来了,不然你这提前来,我还真接不住。”
车厢里默了一瞬,接着车窗就被推开。
明意抬眼看他,发现今日的纪伯宰当真是相貌堂堂,眉如刀刻,唇有点绛,一双眼眸揉碎了慕星夜空,把亮晶晶的东西都装在了里头。
她托着下巴笑:“早晚都一样,我应承陛下一起穿这龙凤缂丝袍,今日是做到了。”
笑意微微一僵,纪伯宰有些茫然。
她的脸上为何没有半点娇羞,反而是一种他很熟悉的神色。
这种神色他时常在镜子里看见。
是了,是他每回戏弄人,看人上当之后的嘲弄和叹息。
纪伯宰觉得自己血脉都凝固了:“你什么意思?”
扬了扬衣袖,明意道:“一起穿过了,就算我完成了诺言,还请陛下让一让路,我赶着回内院成婚呢。”
心口猛地一沉,纪伯宰被那股子扯痛的感觉闷得半晌没缓过神。
“你……”他喉结微动,“回内院成婚?”
“是啊。”明意好整以暇地侧了侧身子,让他看见了车里坐着的另一个人。
周子鸿一身缂丝凤袍,衣角与她的打成一处结,眉目低垂,安静地坐在她身侧。两人一龙一凤,十分登对。
纪伯宰看得笑了一声:“你的大婚,是要与他?”
“周子鸿待我又温柔又体贴,为什么不能是他?”
愤怒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纪伯宰沉了眼:“所以这几日,你在耍我。”
“陛下这话严重了,怎么能叫耍呢。”她笑得眼里全是痛快,“是你误会了而已,我从未答应过要与你成婚。”
“……”
看着面前这人的表情,纪伯宰突然明白了。
明意和他一样,都是睚眦必报之人,他给过她一场空欢喜,她就一定要还给他才觉得公平。
“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他哑了喉咙,“我让你报复回来,你就会原谅我吗?”
“会放下吧。”明意想,“我与陛下的纠葛,说来也没多深,今日一过,你我一笔勾销。”
如果真能将她心里的怨气都消弭,那纪伯宰觉得也挺好,哪怕他现在真的难受得要死,也是他罪有应得。
可是,她这架势,若与周子鸿成婚,势必不会像他那般轻易将人处置,说不定以后还要一起过日子,一起用膳、一起入眠、一起高兴、一起难过。
第203章 人这一生可能就只会心动一次
他很想说服自己,放她过去吧,都这样了,就算将她绑下来,她也不会与自己完礼。
可是,脚下的步子太沉了,挪不开。他就这么僵硬地站在他们的喜车边,身上的喜服被风吹起,与她袍上一样的龙纹就像一个笑话。
纪伯宰抬手,向周子鸿下了一张挑战书。
明意脸色一变,跟着就朝他也下了一张挑战书。那护短的样子,生怕他伤她心上人分毫。
他笑了:“你以为加上你就打得过我了?”
明意也笑:“我没这么想,只是想跟他死在一起。”
纪伯宰:“……”
他将颤抖的指尖藏回衣袖,脸上也恢复了镇定:“既然你想,那我就成全你们。”
苍龙自他身后飞出,咆哮天地。
“陛下!”言笑飞奔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三思!”
“思什么?”他冷声问。
“大事在即,明城主不能出事。”言笑慌张地道,“再加上,此处,这么多人看着呢。”
是啊,这么多人都看着他的笑话,她也忍心。
纪伯宰垂眸,收回了玄龙,突然觉得很疲惫:“罢了。”
明意皱眉看着他,也将自己的挑战书撤回:“陛下肯放我们过去了?”
“我当初大婚,你恨我瞒你,你今日大婚,我恨的是你不想瞒我。”他沙哑着嗓子道,“明意,我纪伯宰今生今世,唯对你一人动心,想用余生弥补你,生同寝,死同穴,生死不离。”
他声音透着元力,传了半个朝阳城。
明意心口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这么广而告之,只会让他更颜面扫地,他那骄傲的性子,怎么会。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道,“你执意要嫁给一个你并不爱的人,我拦不住你。但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放下旧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周子鸿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
明意眯眼:“多谢陛下,子鸿就是我爱的人。”
“我不信。”纪伯宰嗤笑,“我被你爱过,知道你真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你对他,顶多是感兴趣罢了。”
说完,他后退了一步,放他们的喜车前行。
明意有些心神不定,狠狠关上车窗,然后盯着自己衣袍上的龙纹出神。
如她所愿,今日纪伯宰尝到了她当时知道真相时的难堪和失望,她心里这一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个干净。
只是,好像也高兴不起来。
“司上突然说想与我成婚,就是为了报复他吗?”旁边的人突然开口。
明意回神,低头与他道:“要说没有这个目的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心里有怨。但要说全是为这个,也并不。”
周子鸿点头,嘴唇有些发白:“人都是会越来越贪心的,以前我觉得司上能住在我的意气居就很好,后来我觉得能与司上完婚就很好。再后来,我想要司上心里只有我。”
明意扭头看他。
周子鸿笑了笑,垂眼:“情爱其实不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它充斥着自私和占有,会让人产生妒忌和恼恨。就连我也不例外。”
“陛下说我温柔体贴,那只是我的一部分而已。我还有固执和偏拗,有愤怒和不甘。”他问,“如果是全部的我,陛下还想成婚吗?”
明意茫然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这人就低笑:“所以他没说错,陛下就是在与一个您不爱的人成婚,您喜欢的是温柔体贴,不是周子鸿。”
车轮骨碌碌地往前,明意张了张嘴想辩驳,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这一生可能就只会心动一次,再然后的悸动其实都只是将就,她没办法拿出一开始对纪伯宰的那种热情来对待后来人,毕竟已经耗尽了心力。她也知道这对后来人不公平,但她没有办法。
其实糊里糊涂也能过日子,但周子鸿好像不愿意糊涂了。
喜车驶进了敞开的内院大门,外头人声鼎沸,恭贺声连连,车厢里却是一片死寂,谁也没有再开口。
***
出征日来得很快,等苍雪城收到消息的时候,纪伯宰已经带着先锋营杀到了渡口。
照理说帝王登基之后杀心都会有所收敛,也不再喜欢御驾亲征,毕竟身系国祚,万一受伤就不好了。
但是探子回到内院禀告,却是白着脸说:“陛下疯了。”
纪伯宰仿若在世阎王,冲在头阵不说,杀敌如砍菜切瓜,就算自己身上挂了彩,都不能阻拦他往前进的步伐。
受他影响,五千人的先锋营士气高涨,竟是直接攻破了两万人守着的城楼。
苍雪城主原本还想去问他讨那个犯事的苍雪商人的,心里也有许多怨气要说,结果一看这阵仗,他连夜派出了使者议和。
“六城统一,苍雪自然也是我的地盘,我带人来我自己的地盘却遭到阻拦,你们还跟我说议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纪伯宰冷笑,“打吧,打到你苍雪最后一扇门也破开为止。”
玄龙透云而上,黑色的元力四溢,渗着血慢慢将城楼笼罩住。
明意一下兽车就被言笑连拉带拽地送去了阵前。
“从你大婚那日他就疯了,我们拦不住,秦师长说他身上戾气一天比一天重,怕他屠城,只能让你来劝。”
若是仔细看,言笑会发现明意脸色也很苍白,但他没看,只焦急地朝她指着阵前那抹黑色的影子。
明意二话没说,立好自己的护盾就朝他飞了过去。
头颅骨碌碌地落地,手里的剑已经砍得豁了口子,纪伯宰喘着粗气,察觉到身后有人,红着眼就抽剑回砍。
然而,剑锋离人还有一寸的时候,他硬生生收住了手。
明意站在他身后,皱眉看着他身上的血。
太多了,他天青色的袍子都被染成了玄色,衣角上还有血水不断往下流。
脸上的杀戾之气一顿,纪伯宰慢慢地冷静下来,神色逐渐恢复正常,手里的剑也抵在了地上:“你怎么来了。”
“臣带中援兵十三万前来支援。”她从袖口里拿出兵符,“请陛下调遣。”
冷眼睨着那兵符,纪伯宰转身继续持剑:“你收着吧。”
第204章 我不想放你走了
明意皱眉:“于礼不合。”
统一之后各城城主手里的兵都只剩下五万,这十三万本就是他的人,哪有给她的道理。
纪伯宰没再理她,继续往前砍杀。
身后有人偷袭,明意替他挡了,皱眉将兵符揣进兜里,然后也跟着加入战场。
苍雪其实不堪一击,城楼一破,贵门中人纷纷跪地投降,甚至还有人给他们引路去内院。
内院倒是还有人负隅顽抗,也就二十个时辰,纪伯宰就撞开了最后一道宫门。
他很累,立着残破的剑坐在正宫的门槛上,对身后的明意道:“你知道你现在最该做什么吗?”
明意挑眉:“什么?”
“杀了我。”他淡淡地道。
“……”
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雕像一样的背影,明意摇头:“我没那么恨你。”
“现在是我最虚弱的时候,你若杀了我,这天下就是你的,你有的是机会去创造一个自己想要的天地。”
他咳嗽了两声,又淡漠地勾唇:“但你若是杀不了我,那你可就完了。”
两日。她与周子鸿成婚两日,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要么明意杀了他,不然,他定要将她抢回来,管他什么礼法规矩天下看法,管他什么家国大业爱恨情仇,他就想跟她在一块儿。
多一天都忍不了。
身后的人没吭声,纪伯宰皱眉,复又笑:“我就当你做出决定了。”
苍雪城的物资十分丰富,但纪伯宰下令不准明抢,是以,每个人带回去的战利品都有限。
但纪伯宰不一样。
他把明意抱了回去。
没准她回内院,纪伯宰直接下令朝阳城迁城加快,整个城主内院都跟着搬去浮空岛,朝阳城旧址就成为新的都城。
而后他就关紧了房门,将门窗统统用元力网盖住,背抵着门,紧张地看着屋内的人。
明意从被他带回来就没说话,不过神情轻松,一进门就自己坐下倒茶,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
她这样,纪伯宰反而更惊慌了。
“你……”他抿唇,“你可以骂我,也可以跟我动手。”
明意挑眉,摇了摇头,然后就道:“午膳吃火炙野豚?”
纪伯宰愕然。
她这是什么意思?愿意留下来?
不可能,他没让她和周子鸿见面,她心里肯定着恼,也许只是缓兵之计。
戒备地看着她,纪伯宰还是朝外头吩咐:“准备火炙野豚。”
顿了顿,又补充:“多放辣椒。”
明意听乐了:“陛下记我的口味倒是清楚。”
她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也没有生气,反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看了看四周,虽然是主宫,但地方也没有很大,一直将人关在屋子里也许有些憋闷。
他运转元力,将网扩到把外头的庭院一起罩进来。
“院子里种了青竹。”他抿唇,不安地看着她,“你要是喜欢别的,我再让人移来。”
明意看了他一眼:“陛下,这样很耗元力。”
“无妨。”他抿唇,“收复了苍雪,今年不会再有战争。”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苍雪的人?”明意歪了歪脑袋。
这仿佛一道考题似的,纪伯宰莫名紧张起来:“苍雪人身体强壮,就是男人过多,适合充备战力。”
大部分男人都参军,那么剩下的男人就会少些,接着废除集中繁育,改成自由嫁娶,立法保护女子,官府也奖赏生女儿的人家,如此数年,可解苍雪之危。
明意点头,突然起身。
纪伯宰紧张地贴住门缝:“你要去哪里?”
白他一眼,明意道:“不是说庭院里有青竹?我去看看。”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元力网已经在外头了,纪伯宰僵硬着身子让开门,就见明意从他身前经过,又停住脚步来侧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纪伯宰呼吸都顿了顿。
“我,我不会放你走。”他眯眼,“你求情也不行,省省力气。”
其实是经不住她求的,求上三回,他定只能投降。可这一投降,他也许就再难见她了。
纪伯宰别开头,不愿看她的眼睛。
他这样的反应,倒是把明意看乐了。
昔日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纪大人,眼下怎么这般担忧害怕。
她不打算求情,只跨步出去看竹子。
这竹子应该是大婚那时候就种下来了,已经长得很好,下头的土里还放着一些东西。
她凑近了看,就发现那是一堆木雕的兔子,大大小小,从粗糙到精致,摆了几十只。
“这都是那几日陛下亲手刻的。”不休小声说了一句。
那几日是哪几日就不用多说了,能让纪伯宰雕兔子,看起来是很难熬的。
收回目光,明意看着不休道:“不要替你们陛下说好话。”
不休伸手将自己的嘴给捏住了。
他也不想说的,但陛下从明姑娘大婚那时开始就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偶尔出神,偶尔雕兔子,直到今日得胜归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再这么熬下去,他都怕陛下突然倒下去。
明意回头,就看见纪伯宰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她的方向。
他指节苍白,眼神也有些闪烁,像是在为自己的这种囚禁行为而心虚,又实在不舍得再放手。
明意忍不住就想逗他:“陛下以为囚住了人,就能囚住心了?”
脸色更白了两分,纪伯宰抿紧了嘴角,硬挺着背脊道:“我不觉得你的心在周子鸿身上。”
“除开周子鸿,我还有司徒岭,还有林还,还有后院三十多个人呢。”她恶劣地笑,“你知道他们谁的功夫最好么?”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闭眼:“过去的都过去了。”
“周子鸿睡觉不会磨牙,但偶尔会背一些典籍。”
“……”
“司徒岭倒是会磨牙,但他从不梦呓。”
“……”
“林还那腰身,你是没见过,后腰上还有一颗要人命的红痣。”
“够了!”他垂眼,冷声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死心吧!”
说着,踉跄转身,坐回了屋子里。
明意没忍住,无声地笑弯了眼。
不休愕然地看着她这反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明姑娘不恨陛下吗?竟还能笑得出来。
第205章 很难吗?
朝阳城迁城之事在纪伯宰的日夜督促下进展极快,新的内院在浮空岛刚一落成,他就下令让内院所有的人都搬迁过去。
“陛下。”不休来禀他,“周子鸿不愿搬离,说想见司上。”
捏着六城折子的手一紧,纪伯宰下意识地看向房中的人。
明意坐在桌边看着朝阳城的折子,脸上没什么表情,闻言却是看了过来。
这段时日他将她放在正宫里,也不敢与她同住,只是在外头守着她,她情绪还算正常,每日吃饭散步,偶尔试图破坏他的元力网。
一听见周子鸿的消息,她就突然来了精神。
是了,周子鸿是她明媒正娶的城主贵婿,两人感情甚好,若不是他强行将她带回来,他们定是花前月下,日子和顺。
纪伯宰也想大方地让她去见,但是他知道,自己是靠抢才留住她的,一旦放她去见人,那就什么都没了。
将折子扯过来挡住她的眼神,他闷声道:“今日……不宜见客,你先好好休息。”
“我从苍雪回来已经休息了一月有余。”明意挑眉,“还要休息到哪里去?”
纪伯宰不吭声了。
从明意的角度看过去,他捏着奏折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明意觉得挺新奇,天不怕地不怕的纪伯宰,现在怎么像是病了一样——哦对,他确实病了,言笑说他失眠已有两月余,现下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都在头痛,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肯睡觉。
她每天睡前,能感知到他在门外站着。睡醒起身,也能感知到他在门外站着。
明意试图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谈,但还没开口,他便会说一句:“我不会允你离开。”
像是被她的大婚刺激狠了。
轻轻叹了口气,明意撑着下巴睨着他的奏折封皮:“你就这么怕失去我?”
纪伯宰一愣,抿紧了唇。
屋子里一片沉默。就在明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抵着折子闷声道:“嗯。”
“什么?”声音太含糊,她没听清。
那人深吸一口气,努力想镇定,但声音依旧沙哑带颤:“我,害怕,再失去你。”
“……”心口微微一撞,明意笑了。
她稀罕地“哎呀”一声,换了只手撑着下巴继续看着他:“堂堂六城之主,与我低头,不觉得掉面子?”
比起日日夜夜在她与别人好的梦魇里挣扎,纪伯宰现在觉得面子真的不算什么。
他咳嗽了两声,伸手按住跳突着疼的额角:“总之,你别去见他。”
“一眼也不行?”
“一眼,也不行。”他闷哼着抱住自己的头。
明意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纪伯宰被她这动作惊得身子紧绷,墨瞳慌张地看向她,却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而后伸手,抚上他的额角。
“你太累了。”她淡淡地道,“睡一觉吧。”
温热的指腹熨烫着他的肌肤,纪伯宰怔愣地望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头真的没那么痛了。
但是,他还是摇头:“你想趁我睡着的时候去见他,不可能。”
明意翻了个白眼。
她没好气地道:“前天我是不是破坏了你的元力网?”
他收紧手,点头。
“如果我想跑,那时候我就有几瞬的机会可以跑,我为什么没跑?”
脑袋懵懵地想这个问题,纪伯宰半晌没回过神。
“睡吧。”她有些不耐烦了,将他拉过来枕在自己腿上,“这样我总跑不了了吧?”
瞧见她要生气,纪伯宰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
这一闭,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像翻滚的浪潮,搅着他陷入了深渊。
他梦见自己的大婚,也梦见明意的大婚,他梦见他们两人的喜车交错而过,各自走向再也不会交汇的两条线。
他梦见明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眉目和周子鸿一模一样。
还梦见明意冷漠地看着他,说周子鸿比他好千倍万倍。
然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跑遍朝阳城慕星城,跑遍飞花城苍雪城,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这一觉好长好长,长得他跑累了,坐在冰寒的山崖上,失去力气一滑而下——
有人接住了他。
温热的手捏着他的,明意语气里尽是嫌弃:“亏你号称六城第一医官,失眠多梦都束手无策?”
言笑很是无奈:“姑奶奶,他这是心病,我有什么办法?”
“你当时就应该一帖蒙汗药给他灌下去叫他睡个好觉。”
言笑嘴角一抽:“全青云谁能灌他喝药?我等是不敢,也没这个本事。”
明意摇头,接过他旁边放着的药碗,准备给不断梦呓的纪伯宰灌下去。
然而,一转头,她就对上了他微微睁开的双眼。
纪伯宰看着她,手反过来微微捏住她的,像是梦终于有了尽头,他终于把人找着了。
明意面无表情地道:“张嘴。”
他乖乖地就将嘴张开了,也不问她碗里是什么药,只要她递过来,他就大口大口地往里喝。
一碗蒙汗药见底,这人捏了捏她的手,又闭眼睡了过去。
明意扭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言笑:“很难吗?”
言笑:“……”
放下药碗,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外走。
言笑冷汗都吓出来了,立马上前拦住她:“姑奶奶,您可不兴现在走,若是他醒了您不在,那我们都得完蛋。”
“放心,我不走远。”明意摆手,“我师父在正宫外头,他好像想见我。”
言笑犹豫地看着她。
“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明意越过他,潇洒地摆了摆手。
佘天麟故意在正宫外头释放元力,就是想见她的意思。
明意从纪伯宰一直忽略的一处墙角钻出去,拍了拍身上的灰,迎上面露担忧的人:“师父。”
佘天麟连忙迎上来,上下打量她:“我一察觉到他的元力变弱就过来了,你怎么样?”
明意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笑道:“好端端的呀。”
瞧她这神色不像个被囚禁的,反而像是来正宫里游玩的。
佘天麟挑眉:“你不想回朝阳城?”
第206章 给二十七的东西
“走之前我就安排妥当了,有关城之根本的要事他们依旧会送折子给我,但寻常小事就由六部各自处置,司徒岭监城,周子鸿也会从中辅佐。”明意感慨地道,“我运气真是不错,他俩都是治城的良才。”
是她运气不错,还是一开始就是冲着人家的贤德去的?
佘天麟突然反应过来,这人一开始去求娶那些男子,虽然大多是寒门,但都是有名的贤士,尤其周子鸿,儒家大学的嫡系弟子,因着跟以前的言氏有怨而不得入仕。
后来言氏倒了,朝中也有老臣去请过他,但他已经无心官场,不愿再掺和。
明意倒是好,直接给人弄进后院,给了官职,又托城,让人家不得不帮着操心。
“你这孩子,主意很大,老夫白担心了。”佘天麟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宫墙,“那你现在是打算?”
明意笑道:“活得自由一点。”
都被纪伯宰关在正宫了,她怎么还能活得自由?
佘天麟十分不解,但看自己徒儿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就不管了。
临走的时候他还问了一句:“二十七是怎么回事?他说让我转告你,什么‘已经整顿妥当,随时可以自用’——是什么东西?”
明意弯了弯眼:“是好东西。”
攻破苍雪的时候,二十七来找她。
他说:“大人就不好奇属下当时为何没有告诉大人真相?”
纪伯宰成婚之时,二十七也是知道的,他还来见了她,却一个字都没说。
就是那个时候,明意突然冷静了下来。
二十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背叛她的人,所以能让他闭嘴,纪伯宰一定付出了代价。
但她没想到,纪伯宰给的居然是十三万的兵权。
“纪伯宰与我发誓,若是负了大人,叫大人难过,这十三万兵权便会在六城统一之后交给大人。”他道,“我算过,十三万兵权,尽可反攻他的宫殿,将他围杀。”
明意嘴角抽了抽:“他哪来的自信瞒得住我?”
二十七摇头:“他也许没想过瞒住大人,但想过只要将后位给大人,大人还是不会与他计较。”
“做梦。”她撇嘴。
“所以他输了,这十三万的兵以后尽归大人所有。”
明意觉得很荒唐,但凡是个有脑子些的帝王,都不会把这么重的兵权交出去。他倒是好,刚打下苍雪,就将兵权给她,也不怕她篡位。
或者说,他统一这六城,就是打算给她的?
明意不禁想起出征之前他问她有什么心愿,然后他说,他没有心愿了,就去完成她的吧。
以前她觉得纪伯宰这人机关算尽,城府极深,不敢与他再交心,怕下一次又成了他手里的工具。
可那一瞬间明意突然发现,他好像什么也不想要了。
什么也不想要了,除了她。
看她不造反,他第一反应竟就是将她强行带回正宫。日夜不眠,是他在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
明意就是在那时候突然心软了一下。
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纪伯宰她原谅他了,两人纠纠缠缠这么久,她还没有好好感受过被偏爱的感觉。
她要留在这里好生感受一下。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明意送佘天麟出去,然后折返正宫,坐回了纪伯宰的床边。
纪伯宰因着药睡得很沉很香,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迷茫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立马撑起身子看向旁边。
结果他动静太大,一起来就撞着了正要低头看他的明意。
“哎哟。”明意痛呼一声捂住了额头。
看见她还在,纪伯宰心里一松,接着又慌忙去扒开她的手看她的额头:“撞伤了?”
额头红了一块,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他抿唇,连忙用手给她揉,一揉更痛,明意瞪了他一眼:“撒开。”
指尖一缩,他慢慢地将手收回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没好气地往床边一坐,明意道:“你看,你睡醒了,我跑没跑?”
眼里涌出一点喜悦,他又看了看外头,低声道:“元力网很结实。”
是很结实才不跑的,不是因为舍不得他。
明意无语地看向房梁:“嗯,挺结实的,我破不开。”
瞧着已经是晚膳的时辰,桌上竟还没有东西,纪伯宰皱眉,冷声朝外头喊:“不休。”
凭什么对明姑娘就温言细语的,对他这么凶?
不休委屈巴巴地走进来行礼:“奴才在。”
“晚膳呢?”
“明姑娘说等您醒了一起用,还在厨房里煨着呢。”
等他一起吃?
纪伯宰眼眸一亮,扭头看明意,就见她已经起身坐去了梨木圆桌边,背脊优雅挺直,头微微侧过来,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空位。
他立马起身,抹了把脸漱了口,穿好外袍坐去她身侧。
睡得久了,头还有些昏沉,言笑原本吩咐他是要人伺候着喂饭的,但不休的手还没伸出去,自家主子就已经自己拿起筷子,给明意夹了一筷子菜,一边夹还一边皱眉:“菜色怎么这么清淡?”
明意一边吃一边漠然地道:“我最近口味淡。”
纪伯宰皱眉:“你病了?”
她噎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陛下,我俩谁病了您心里不清楚?”
所以,她是在迁就他?
纪伯宰反应了过来,眼眸瞬间亮如星辰。
他其实刚醒,没什么胃口,尤其菜色还清淡,但明意看着他,他愣是吃了两碗清粥,并着半桌子的小菜。
一边吃,一边看她,眼睛挪也不挪。
明意被他看得有些吃不消,无奈地道:“我脸上有花?”
这叫秀色可餐。
纪伯宰很想脱口而出,但想到这是自己以前油嘴滑舌时与人说过的,便生生咽了回去,只点头,然后将碗里的粥吃尽。
看他胃口不错,明意神色和缓,起身继续去看折子,手指了指床榻:“你继续躺着。”
纪伯宰欲言又止,还是听话地去躺下。
目之所及,明意在烛台后头拿起了朝阳城的折子继续看,侧脸温润如玉,睫毛纤长,樱唇饱满。
第207章 讨人欢心好难啊
纪伯宰以前觉得这世上美人千千万,各有各的花容月貌,但他现在突然就觉得,别人只是长了鼻子眼,而明意是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怎么看怎么好看,是任何人都没有的好看。
他曾经能与她好好亲昵,独享这份好,是他自己没有珍惜。
心口闷痛,他躺了一会儿还是起身,走到明意身边,给她研墨。
明意正在批复朝阳城兴建神器商贸司的事。
浮空岛虽然有了耕地,但光靠农作物,他们要重兴一座城还是很难的,而明意培养的那一批女铸器师已经大有所为,她们不但能做出足够朝阳城自用的神器,甚至还能有盈余的销往别的城池。
是以,迁城之后周子鸿打算兴农耕、重铸器,正写了折子与她禀告。
只是,两人未能见面,他还是忍不住在折子末尾写上一句“问司上可安?”
明意看见这几个字就笑了笑。
当日她与周子鸿的大婚其实是没成的,喜车一过内院大门他就下了车,对着她拱手:“臣不愿勉强司上,若非只臣不娶,司上就再思量思量吧。”
对外,他们就当礼成了,对内,他们还是和之前一样。
只是,明意不打算告诉纪伯宰这一点,她甚至要说周子鸿腰力不错,如此,心里才算舒坦。
他若介意,那日子别过了就是。
瞧见她脸上带了笑,纪伯宰有些不解,侧头瞥了一眼折子上的东西,正巧就看见了最后那几个字。
原来是周子鸿的折子。
明意就听得“咔”地一声,抬头去看,纪伯宰手里的墨断成了两截。
她皱眉:“你糟践东西。”
他回神,松开了手,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让不休再拿一块来。”
“不用了,放着吧。”她摆手,又皱眉,“你起来做什么,去躺着啊。”
纪伯宰垂眼,突然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很想见他?”
要说很想也不至于,周子鸿不过就是想跟她告个别,但看纪伯宰这纠结又痛苦的神色,她歪了歪脑袋,恶劣地笑道:“是啊,我好想他。”
嘴唇更白两分,纪伯宰很想张口应了,让她去见,可他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久,那几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明意眨眨眼:“人家都说爱一个人可以为她付出所有,包括放她走。”
“付出所有可以,肯放心上人走的,都是不够爱的。”他抿着唇道,“但凡真的爱到不可自拔,哪里会舍得让人离开自己,哪怕当真是狼狈不堪,也会想把人留下。”
他说完,定了主意似的挺直了背脊:“你再想他,我也不会让你去见他的。”
要见就从他尸体上跨过去。
明意假装哀伤地叹了口气,那气长长的,尾音都打着弯儿。
纪伯宰又慌了神。
晚上再就寝的时候,明意没有让他再去门外守着,而是把床给他睡,自己睡在床边的小榻上。
饶是如此,纪伯宰也没能睡着。
他盯着明意的睡颜,纠结万分。
言笑说心病是最难治的,她这样下去会不会有心病?万一真的病了该怎么办?
要不,就让周子鸿来见一面?
于是,第二天明意睡醒,就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正朝着她。
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坐起来皱眉看着他:“你这哪里还有当年半分风采啊陛下。”
纪伯宰一怔,看她起身,就去铜镜前看了自己一眼。
太憔悴了,的确不太好看。
明意喜欢好看的男人,他这样不行。
慌忙沐浴更衣,又吃红枣人参恢复气血,纪伯宰看着她去庭院里散步,又看着她回来改折子,突然就道:“郑迢要娶羞云了,我想着你应该想去看看,所以,让人准备了飞渡兽车。”
明意来了兴趣:“他娶羞云?”
这种嫁娶之事,纪伯宰原是不想再看见的,但她如果看了能开心一些,那去一趟也无妨。
“羞云发来了请帖,我给你放桌上了。”
明意连忙过去打开看,里头还附带了信。
羞云在信里说十分想念她,还说将她当初留下的钱财打理得甚好,不但没少,反而翻了倍,他们过去就能住原先的宅子。
明意合上信,犹豫地看着纪伯宰:“我可以去?”
“我陪你一起去。”他低声道,“六城之事有你我二人的师父坐镇。”
“好。”明意终于笑了,高兴地去收拾包袱。
纪伯宰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心头终于松缓了一些。
他以前觉得讨女人欢心是个很简单的事,但现在莫名就觉得手足无措。明意时常神色淡淡,无悲无喜,他也只能试着去猜她喜欢什么。
于是明意对翻滚的云笑了一下,飞渡兽车就在云上多转了三圈。到飞花城多看了两眼路边贩卖的花,下一瞬不休就将整个花摊车推着跟在了他们身后。
她似有所感,恶劣地挑眉,对着旁边的黄金首饰铺子笑了笑。
纪伯宰竟连犹豫都没有,让不休把里头所有的首饰都搬了出来,堆放在花摊车上。
不休和其他几个随从里里外外搬首饰的动静太大,四周渐渐全是围观的人群。众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抢劫呢,没想到竟是有人全买下来了。
这满铺子的首饰,少说也值几千两黄金,旁边立着的那个公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倒是他旁边站着的姑娘脸越来越红。
“太打眼了。”她低声道,“谁推这么多黄金在街上走?”
“我替你护着。”他勾唇,“谁能伸手碰一下,算我输。”
明意:“……”
该说不说,真挺靠得住的,一开始四周还有人跃跃欲试,但等玄色的元力护盾一落下,那些人不但将手收了回去,甚至还都后退了五步。
“我们青云,拥有玄色元力的有几个人啊?”
“一个吧……”
“那这岂不是?”
众人不敢再说,只震惊又敬仰地看着纪伯宰。
二十余岁便统一了六城的男人,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然而,这个传奇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对身边的女子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那边有卖饼的,你等等我。”
明意就站在原地,怀里塞着花,头上簪着刚买的金簪,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简陋的小摊儿。
第208章 她还能护着她
纪伯宰只刚到飞花城,流言就传进了飞花的内院。
一众大臣很是惊慌:“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不怪他们慌,先前的苍雪城下场太过惨烈,他们并不知道内情,只当是陛下征战之心未消,只要不是完全臣服,都有再被攻打一次的可能。
飞花城是靠郑迢的一纸恭贺书而免去摧毁城池的战乱的,纪伯宰也没有打到过他们的都城,万一突然来了兴致……
主位上的郑迢看着下头的一片慌乱,忍不住叹了口气:“苍雪灭于不尊皇令、挑起城池争端,飞花何罪之有?”
“司上有所不知啊,这纪伯宰一旦起杀心,有的是罪名能给咱们安上。”
“是啊,谁不知道他独断专行惯了——”
后头的话说得小声了听不清楚,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郑迢垂眼,心想杀戮过多果然是名声不好,纪伯宰在这些人眼里,已然成了毫无人性的杀神。
轻叹一口气,他道:“陛下只是过来观礼的。”
他大婚在即,娶的司后是一个民间不起眼的姑娘,朝中多有非议,众多名门望族更是不满。
让一个铸器经商的女子做他们的司后,那谁还肯入后院矮她一头?岂不是拉着整个家族向商贾低头?
不可,万万不可。
群臣抗议,贵门妇人们更是不把羞云放在眼里,不管什么聚会都不请她,见着她也只匆匆避开,并不行礼。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挡住司上要娶她的决心。用他们司上的话来说,女子本就多余,能娶一个都是他实在喜欢的缘故,若他们有那么多看法,那他们就自己去娶自己觉得好的姑娘就是,别来烦他。
是以,两日之后的司后封典,朝中大臣一点也不重视,已经有十余人称病不愿意去了,礼仪规程更是怠慢。
但现在司上突然说,陛下要来观礼?
群臣慌了。他们的司上是个好拿捏的,一心沉迷培养上等斗者,别的礼仪什么的小事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但陛下不一样啊,若叫他瞧见飞花人心散漫,那岂不是更想一举打过来了?
只剩下了两日的功夫,殿里众人哗然,也顾不得许多了,行礼告退知会就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互相喊着:“刘大人,发邸报知会他们准备礼服的事就交给您了!”
“张大人,快快去把规制重新梳理一遍!”
“我这便让夫人去给准司后娘娘请安!”
说完众人就做鸟兽散。
羞云还在后院里黯然神伤。
她准备着礼仪,没法去接明意,后院里的人也不太待见她,连消息都不肯给她传,她只能在小院里一遍又一遍跟着嬷嬷学煮茶和受礼的动作。
正郁闷的时候,她就瞧见平日里最与她不对付的天官夫人疾步走进了门来,一把挥退了教习嬷嬷,然后就瞪着她。
羞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给自己身边落了护盾。
然而,这天官夫人却没像平日那般张口就挤兑,而是憋闷了半晌之后,不情不愿地朝她行了个礼。
羞云有些纳闷,皱眉看着她:“怎么?”
“那个教习嬷嬷不懂规矩,臣妇送了资历老些的来。”她僵硬地低着头,“姑娘若想知道外头的消息,问她们就是。”
“先前是臣妇不懂事,还望姑娘以后不要与臣妇等人计较。”她头越来越低,憋得像是要哭了。
这是天上下红雨了不成,对她这么和蔼?羞云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她:“出什么事了?”
天官夫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怨气:“姑娘了不得,引了陛下前来观礼,我家老爷回去将我好一顿骂,差点动手打了,就因着我先前怠慢了你。”
羞云皱眉:“什么叫我引了陛下?我只请了明姑娘过来罢了。”
“就是你那个明姑娘。”天官夫人丧气地往旁边一坐,知道羞云不会轻易原谅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说了,“她一到飞花,陛下就上赶着给她买了好几个铺子,成堆的金银首饰被推着跟在她身后,你是没瞧见那场面,真真的金尊玉贵。”
“陛下当真是把她当眼珠子了,她来观你的礼,陛下能不来吗?她在意你,陛下能不在意吗?到时候我们整个飞花城的人都得跪在你脚下,你开心了吧。”
羞云怔愣了一瞬,眼眶有点发红。
明意好像总能护着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咧嘴,对天官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当真是开心了。”
天官夫人一噎,丧气地别开了头。
羞云想出去看看,但又忍住了脚步。
明意待她这么好,她不能给她丢人,该学的礼仪要统统学会才行。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拿起了仪仗,跟着新来的嬷嬷继续学规矩。
***
飞花城街上热闹非凡,吃茶的姑娘们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看,就看见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站在一个小摊儿边上买饼。
那男人可了不得,通身没有什么装饰,却显得贵气压人,脸色冷冷淡淡,眉目却是分外清晰硬朗,苍白的指节接过摊贩递来的饼,随手就给了一小块金子。
摊主愣住了,旁边的姑娘们也愣住了。
这是哪里的天神下凡尘啊?
再矜持的姑娘也忍不住让家奴上前拦住他。
“这位公子,我们家主人有意结交,还请公子移步。”
纪伯宰皱眉侧头,就见家奴指的茶座二楼上隐隐有个姑娘的身影。
他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不去。”
家奴脸上一垮,看了自家小姐一步,又连忙追上去塞给他一张手帕:“我家主人是伯爵府的,身份尊贵,还请公子赏个脸。”
纪伯宰回头看了他一眼:“哪个伯爵府?”
家奴以为有戏,连忙低声道:“护国伯爵府的,飞花城独一份的高门。”
点了点头,纪伯宰还是继续往前走了。
家奴愣在原地,有些气恼:“你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子,也不过是皮相好看了些,拽什么拽。
纪伯宰当没听见这句话,远处跟着的护卫却是不声不响地上前,将那家奴给押住带走。
第209章 她的愿望
明意在远处看着,好奇地问:“那人怎么了?”
“没什么,想抢我的银子,我让人送官府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饼递给她。
明意睨他:“你当我傻?”
纪伯宰沉默,而后将头微微低下来,闷声道:“别人看上我不是我的过错,我已经拒绝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点小事,往心里去什么?她一边吃饼一边笑:“当初我在花满楼迎面撞见你与人搂搂抱抱都没生气,眼下又生哪门子气。”
纪伯宰:“……”
真不生气就不至于隔这么久还提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是啊,你与我都大方,我也从来不计较你后院纳了三十个人。”
明意咂了咂嘴:“您别说,左拥右抱的滋味儿真不赖。”
反正怎么聊气着的都是他就对了。
纪伯宰抿唇,闷了一条街才叹了口气,轻轻拉住了明意的手。
明意甩了一下没甩掉,干脆就随他拉着。
“你有旧账可翻,我也有旧账可翻,便也算是旗鼓相当。只是往后,我只想要你一个人,你也只念我一个人可好?”他闷声道。
这话小声得只有他与她能听见,语气软软的,带着她从未听过的乞求之意。明意想起很久之前的自己,也是这么期盼的,可惜他让她的期盼落了空。
于是她笑了笑,对他道:“我也想答应你,但周子鸿也挺好的。”
脸上微微一白,纪伯宰又恼又气地拽住她:“他哪里好了?”
“不会这么用力地抓着我。”她睨着他的手。
纪伯宰无措地松开,又气又拿她没办法。
远处的姑娘们瞧着,就见方才还不可亲近的一个人,眼下就像个毛头少年,倒退着走在街上,一路都只看着他面前的人。
说实话,这样的男人谁不想要呢?可惜六城三妻四妾的风气已经形成了上百年,这里的男人对女人笑一笑就算是体贴温和了,哪里还敢要他们这般上赶着。
想到这里,姑娘们还是惋惜起她们司上,司上不像这个公子这般蛮横不讲理,大街上就把人家奴给拖走。司上只是不爱说话,人还是温柔的。
就是只打算娶一个司后,连后院伺候的都没留几个女子。
城中命妇们那么反对司上立这个司后,其实不是因为羞云有多不识体统,而是因为她命太好了,当司后就算了,还是唯一的后院女人。
谁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她一个地位最高的女子,反而日子清净,谁看了不生气?
是以,她们是打算架空这个司后的,直到她肯往后院纳她们的亲族女子为止。
然而,这些打算都被突如其来的贵客搅了个稀碎。
司后封典这天,明意得了特例,去给羞云梳头。
羞云一看见她就要哭,被明意压住了肩膀:“脸上妆怪好看的,可不能花了去,晚上要吓着你的司上。”
双颊一红,羞云嗔道:“你还取笑我!”
“我是高兴。”明意摸了摸她的嫁衣,眼里露出一丝羡慕,“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是大喜事。”
知道她有多坎坷,羞云捏了捏她的手。
“你是个好人。”她道,“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明意看着铜镜里的她,挑眉就笑:“现在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些东西了,我想要的东西很大,也许要花掉我后半生全部的精力。”
别人也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羞云知道。
她们两人在慕星城那个小院子里铸器的时候明意就说过,她希望有一天女子可以光明正大上街经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以与夫家平起平坐,可以入仕或者入元士院。
朝阳城已经隐隐有了女子为尊的势头,他们用来贸易的神器大部分都是女子铸造,女子变得富有又能自力更生,在找夫家的时候底气也足了许多,一直为别的城池女子所艳羡。
但是还不够,青云还有其他五城。
羞云叹了口气:“郑迢说得没错,我学了你一些本事,却没学到你的胸怀。”
“哪用学。”明意笑道,“过了今日,你就是一城之母、飞花女子的表率。”
羞云怔愣。
她一直沉浸在能与郑迢成为夫妻的喜悦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能为飞花城做什么。明意这话倒是点醒了她,她往后在这内院里总不能混吃等死,总也是该做些事的。
飞花城与别的城池一样,都是贵门三妻四妾,寒门难有一妻,她也许可以试着为这样的现状找一找出路。
仪典开始了,明意送她出门。
羞云的父母原本是寄予她很重的希望,可惜后来因着她不愿给母家传递郑迢的消息,被视为了叛徒,与家里断了关系,所以今日只能明意当她的长姐,送她出嫁。
可是,也就是明意,让外头等着的贵妇们收起了懒散的神色,惶恐地屈膝行礼。
羞云在慕星城也许没有娘家了,但在朝阳城是有的,城主亲自来送嫁,谁还敢怠慢?
祭坛前头的大臣们也来得满满当当,原先称病的十几个人眼下都站得笔直,眼角余光不断地去打量旁边坐着的纪伯宰。
他身上戾气很重,很难不怀疑是来找麻烦的。
然而,司后一出场,他周身的气息突然就缓和了下来。
朝阳城城主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问他:“礼仪冗长,陛下都要看完吗?”
纪伯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着看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明意点头,跟着坐下来。
然后众臣就瞧见他们的陛下一会儿递过去一盏茶,一会儿递过去一盘瓜果,一会儿又问她吃不吃点心,一会儿又问她冷不冷。
看来传言里陛下为妖女所惑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这妖女是别人就算了,偏是明意这个不好惹的,谁想参她一本都不行,毕竟她治理的朝阳城虽然迁城重建,但繁荣程度直追逐月城。
能怎么办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礼锣响了三声,羞云和郑迢面对面站在宗庙前,着大红龙凤缂丝袍,缓缓拜了三拜。
第210章 一夫一妻
就是从羞云和郑迢的婚事开始,飞花城突然流行起了下聘时与妇家承诺一生只娶一人。
当然了,做承诺的大多都是寒门,他们娶妻本就困难,少不了还有发迹之后让糟糠下堂的事,为了能求娶到妻子,他们开始写下承诺,若是后头再纳,亦或是发迹后抛弃糟糠,所有家产,一并交予妇人。
这种做法让妇家很是满意,是以也有不少贵门的庶女,开始寻嫁有出息的并且肯只娶一人的寒门。
阵势逐渐大起来的时候,贵门子弟就不满了。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都是穷人骗贵女的谎言,男人还能真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成?
他们这么一来,府里妻子也跟着艳羡,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有臣子想进宫诉苦,却发现他们的司上自娶妻之后当真对别的女子不感兴趣,并且与司后娘娘感情甚笃。
无奈咽下抱怨,自个儿去面对家里的水深火热。
有人纳闷这股子风气怎么兴起的,明意坐在前往逐月城的飞渡兽车上,笑而不语。
她送羞云的贺礼,是一百篇文人大家写的赞颂诗歌,赞羞云魅力独到,也赞郑迢恪守本心,将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从头夸到脚,并说真正的爱情就是如此,若他日有二心,先和离,再另成,绝不与人并行其好。
一城之主和司后尚且如此,民间人很难不想效仿,各城本就男多女少,一夫多妻也只会让女子都嫁进高门,而寒门难续。众人逐渐就觉得,这是个很公平的做法。
趁着风气渐浓,明意就将一夫一妻也纳入法规,拉着纪伯宰的手按下了六城之主的印鉴。
她这个动作其实是越矩的,甚至有些冒犯,但纪伯宰不但不生气,反而是乐了。
“这算不算你有求于我?”他问。
明意一本正经地道:“哪能呢,这是为陛下好,六城繁衍自然,才能有陛下帝位千秋。”
说得很有道理,其实就是连一点机会都不想给他。
纪伯宰叹了口气,又道:“明日卯时有银盘耀日之景,我在屋里备了暖炉……”
明意挑眉:“看月亮为何要在屋里?来都来了,定然是上屋顶才妙。”
他顿了顿,沉默半晌,别开了头:“那你上屋顶去吧,我就在屋里。”
好端端的,闹起脾气来了?
明意不理解他为何非要在屋里,但总归也不会迁就他,索性就自己去看。
银盘耀日是逐月城特有的奇景,朝阳初升时月亮未落,而逐月城的月亮极其大,看起来会比太阳还亮。
之前来这里是为比试,都没有好好看过这景色,如今有了空闲,纪伯宰是主动要求带她来的,却不肯陪她上房顶。
明意一边看一边气闷,觉得他许是又想拿捏自己了,所以玩这欲擒故纵的把戏。
然而纪伯宰在屋子里,却是喝了不休端来的一大碗药。
他在几场战役里本就伤得不轻,后又心病失眠,言笑说他现在还能醒着都是个奇迹,若不好生休养、避夜风避大雨,怕是连六城都走不完就要倒了。
他可不想倒在半路,他一旦倒了,明意一定会万分开心地去找周子鸿。
深吸一口气,他眯眼看着窗外。
有窗沿遮挡,他其实只能看见月亮,但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听见了房顶上明意的惊呼声。
她声音很脆甜,是以前做男儿养的时候习惯压着嗓子,只有每每高兴极了的时候,他才能听见她这样的声音。
眼里染上笑意,纪伯宰咳嗽两声,开始吩咐不休去找药材。
言笑说他需要血参,但是血参因为采摘太过险峻,六城统一之后已经禁止官府胁迫农人采摘,也就禁止了官府收购,想买一些还得托人去慕星城一趟。
他有些困倦,吩咐完就躺上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嘀咕了一句:“真烫。”
然后额上就被放了浸湿的帕子。
应该是荀嬷嬷吧,纪伯宰想,现在的明意心里没有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病没病。
一觉睡醒,他看向一侧。
明意好端端地坐在桌前用膳,甚至还睨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怎么起来那么晚。
他松了口气,跟着起身收拾干净,坐去她身侧。
今天的饭食又很清淡,他忍不住担忧地看向明意,寻思她口味怎么变化这么大,却见她神色自然地吃着,完全没有想与他搭话的意思。
看来是在生昨晚的气了。
他叹息,轻声开口:“宫里事务堆积有些多了,剩下的几个城,我们过两个月再去可好?”
明意舀着汤,头也不抬:“我听人说,陛下此趟出行,原是计划了朝阳新城的,也不去了?”
纪伯宰捏紧了手。
他先前看明意实在不开心,是打算亲自送她去一趟朝阳新城见周子鸿的,但是——也许是他心胸还没开阔到那个地步,思索了两个月,还是不太想去。
他不想看明意对别的男人笑,一点也不想。
可是,言笑又说他这个行为很小气,容易引明意反感。她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还不去,就像是在耍她。
沉默良久,纪伯宰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将汤盛好放在她面前:“回去的路上,顺便去看看吧。”
明意有些惊讶地挑眉,而后就笑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恶劣,仿佛就喜欢看他纠结和崩溃似的,他越为难,她越开心。
不过,这么为难都还打算带他去,纪伯宰这一辈子可能就栽她手里再也起不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纪大人!
面前这人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还以为她在为能看见周子鸿而发自内心地高兴,是以整张脸都黑得很难看。
“等见着了再高兴不迟。”他闷声道。
明意逗他:“想想都觉得高兴,也不可以吗?”
他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背脊挺直,孤冷又倨傲。
明意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又睨着他碗里剩下的东西:“都吃掉。”
一个小姑娘把他气成这样,是怎么还有底气命令他的?
纪伯宰很恼,但捏着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在她的注视下将饭菜都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