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200章

第191章 什么东西她都当个宝似的捧在手心

先救他?

明意觉得纪伯宰别是登基把脑子登坏了,周子鸿一点元力也不会,这么高摔下来焉有命在?而他,别说这点城墙,就算是半空中摔下来有玄龙护身都死不了。

不过听他这沉重的语气,似是当真动了怒,明意叹息一声,回过头敷衍地拱手:“我这内子柔弱,还望陛下多担待。”

柔弱的内子朝他颔首,跟着道:“陛下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司上也只是救我心切。”

一句话将他堵得心口都生疼。

纪伯宰自己慢慢站直了身子,抿紧了嘴角:“好一对鸳鸯,我哪能怪你们。”

“多谢陛下。”明意也将周子鸿扶起来,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之后道,“子鸿受了惊,后头巡城不如就由臣随驾。”

这原本就是纪伯宰希望的,但现在他突然就不乐意了。

什么东西她都当个宝似的捧在手心。

“周大人走不得了?”他斜眼看过去。

周子鸿深深地看着明意,目光里的担忧比明意看他的更甚,闻言轻轻摇头,捏紧了她的手:“臣下走得,愿意随驾。”

明意有些哭笑不得。

坦白说,整个六城只有她在纪伯宰面前有自保能力,别人都没有,她哪里用他来担心?周子鸿应该也知道纪伯宰能轻易要了他性命,竟还是这般痴痴地看着她,要与她一起。

突然就明白了纪伯宰为何那么喜欢勾搭人,这种被人时刻放在心上的感觉还挺好的,就算他们用不着任何人护着,但若有人想护着他们,那还是挺开心的。

于是她反手握住了周子鸿的手,朝纪伯宰一笑:“陛下见谅。”

这一副“我内人就这样太爱我了没办法我想宠着他您包容包容”的表情,看得人膈应万分。

不是失宠了吗,不是都许久没召见了吗,这副模样是想气死谁?

纪伯宰站在城门的风口上,咳嗽起来。

他身板比周子鸿强壮不少,但眼下披着黎色斗篷站着,风吹入袖,露出一截苍劲的手腕,瞧着也有些柔弱。

不过谁让明意是斗者呢,斗者看斗者,只会看元力深浅,才不会注意到他是不是大病初愈。瞧着起风了,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拢周子鸿的衣襟。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明意小声道,“不知今日外头风大?”

“陛下召得急,臣哪里敢耽误。”

嗔怪地看他一眼,明意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披在了他肩上。

周子鸿没有躲,他眉目温柔地看着明意双手翻飞地给他的披风系带打结,嘴角噙着蜜似的弧度。

纪伯宰背脊挺直,一个人走在前头,淡淡地道:“是不是还要我停下来等你们?”

“不必。”明意摆手,“臣能跟上,陛下只管走。”

“……”他拂袖,大步走得飞快。

明意系好披风就扭头追上去,一边走一边朝外头指:“这里都是新修的宫墙,月前才完工,既是宫里拨的款,也该向陛下汇报一声。”

纪伯宰面无表情地听完,嘲弄地道:“六城统一,国力都先花在了朝阳城上,新城迁徙,旧城竟也在修葺,传出去怕是别的城池都要抗议。”

“陛下此言差矣。”明意摇头,“朝阳城举城迁往浮空岛,这旧地便要全修做六城都城,哪里是国力都花在了朝阳城上?兴都本就耗费甚多。”

理是这个理,但若不是他心软,朝阳城压根没法这么快迁城。

他睨了明意一眼:“各城都知晓我喜金子,与我送礼良多,你怎么不见动静?”

她勾唇:“那是其他几个城主不了解陛下,陛下什么时候喜欢金子了?当喜欢美人才是。不过臣这后院里只有美男,没有美女,不知陛下介不介意?”

“我从登基以来,后宫就没有半个美人。”他冷声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像是在给她解释一般,连忙找补了半句:“宁缺毋滥罢了。”

“哦?”明意挑眉,“和伦公主一直住在后宫,竟就没个名分?”

她想了想,点头:“也是,慕星城老城主突然病重,贤王屡屡向您示好,刚监国就立马向您进了贺礼以示臣服,陛下现在用不着非要立和伦公主为后了。”

众所周知,对纪伯宰没有用的女人,他都不会再放在心上。

纪伯宰被她这了然的眼神气了个半死。

她知道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慕星城主那么谨慎小心,恭王贤王一直伺机争夺城主之位都未能得手,若不是他费尽周折帮了贤王一把,哪里能有今日的局面。

她竟觉得是和伦没用了他才不要她……他从来就没打算要她!

他想了很久,若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只能是……

“子鸿,你脸色有点发白。”明意捏了捏他的手指,“哪里不舒服?”

周子鸿勉强抬了抬嘴角,声音也有些沙哑:“无妨,昨夜没睡好。”

明意抿唇,又叹了口气,嘀咕道:“少与我拌嘴不就好了,非气得我去别处睡,你瞧,我去别处也没睡好。”

她扒拉着自己的下眼皮给他看血丝。

周子鸿喉结微动,很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但手刚伸出去,碍着旁边还站着人,他又收了回来,只笑:“今晚你我都睡个好觉吧。”

明意莞尔,正想答应,就听得旁边道:“今晚就别想了,她没空。”

“为何?”她皱眉回头。

纪伯宰哽住,一脸似笑非笑:“六城要统一法度,晚上有修订会议,你去是不去?”

法度可是大事,明意正好有许多想法要说,立马应道:“去!”

“那便将枕头被子带上,这东西没个三五日是见不着雏形的。”

“好!”

明意回头,又摸了摸周子鸿的手:“你乖乖在后院等我,等忙完我就去找你。”

周子鸿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明意想去做什么,微微抿唇之后也只能点头。

然后一抬眼,他就瞧见对面的纪伯宰突然像斗赢了的公鸡,神气地扬起下巴冲着他晃了晃。

第192章 父亲

以前周子鸿总在传闻里听关于纪伯宰的事。

说纪伯宰少年孤苦,说他身世成谜,说他元力高深,说他为人城府深沉。总之,自他登基起,这人就仿若一个神一般的传说。

可眼下真见过两回之后,周子鸿突然觉得他好像也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在得不到自己所爱的时候,都一样无助且不甘。

周子鸿不会为一场会议吃醋,那样只会让明意觉得困扰,但他就是拉着她的指尖,没说半句不舍,却处处都透着不舍。

明意心都软了,眨巴着眼看着他,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梢:“我让茯苓去照顾你。”

“不用。”他皱眉,“我不喜欢院子里有女使,思齐就够用了。”

“那你拿着这个。”明意将身上的玉佩取下来给他,“林还性子倔且急,我怕他欺负你,他若来找你麻烦,你拿着玉佩尽可不见。”

“多谢司上。”

又嘱咐他按时用膳一番,明意才恋恋不舍地将人送走。

纪伯宰忍不住给她鼓掌:“厉害。”

这般体贴温柔,谁能不沦陷?

明意回眸,神色稍淡:“还没来得及问司上,苍雪风俗一事打算如何处置?”

六城开通贸易渡口,往来比先前频繁了十倍,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那就是苍雪缺女人,他们做生意的同时也在拐带别的城池的女子,最近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少女失踪的案件,更过分的,还有将女子放在货物里一起买卖。

纪伯宰漠然地道:“合并六城之时就说过,我会尊重各城的风俗。”

心里火起,明意皮笑肉不笑:“那我朝阳的风俗是抓着买卖人口的就地打死,还望陛下也尊重一二。”

“这件事你可以在晚上的议会上提出来。”他道,“可入法度。”

明意一顿,神色缓和了些许。

自她继位以来,朝阳城女性的地位日益提高,已有能与男子比肩的趋势,女儿家们自然是欢喜不已,但她们也只能在朝阳城自由一些,一旦出去,别的城池依旧是女子的地狱。

明意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些什么,但她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尽她所能,多拯救一些被漠视被放弃的姑娘。

希望她的悲剧,不要再在任何人身上重演。

两人继续往前走,明意与他细说了之后这里的改建和大概花费的银钱,纪伯宰一边听一边拿余光看她。

她先前说得也没错,她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柔顺的姑娘,娇花是她的伪装,骨子里压根就是一根野草,风吹不折,火烧不尽。

但很奇怪的是,就算她是野草,他也想拿玉盆将她养起来,与她看朝阳,看日暮,与她朝朝暮暮。

可惜这些话,她现在一个字也不会信。

指尖抽疼了一下,他皱眉,停下了步子。

明意正说到这边以后可以是主宫的布局,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

要是以前,她定会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可现在,她只是跟着停下了脚步,淡淡地等着他回神。

爱和不爱都是无法掩饰的东西。

纪伯宰失笑,笑得自己喉咙都发苦。

他将手指收拢进袖口,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明意就跟在他身后,与普通的臣下一样,随他进内院,选定议会要用的地方,着人开始布置。

正看人进出置物的时候,白英突然在明意耳边说了一声:“明大人要出发了。”

明安收拾了好几日的行李,终于是将所有东西都准备了齐全,要启程前往苍雪。

明意怔了怔,看了旁边的纪伯宰一眼。

纪伯宰淡淡地道:“你还有一个时辰。”

“多谢。”她拱手行礼,飞快地退了出去。

没了周子鸿在身边,明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开始甚至步子都是迟疑的。

但明安很自在,仿佛一个老朋友一般,没有眼泪,也没有不舍,只潇洒地对她道:“我这一走,会将你所有的过去和纠葛都带走,你往后要活得自由潇洒些,随心所欲些。”

明意懵懂地看着他。

明安笑得眼纹渐深:“听说苍雪的冬天,雪能将房子埋起来。”

“听说陛下建造了许多飞渡兽车,有的运货,有的运人,现在不是非要买兽车才能去别的城池了。”

“我车上还带了很多炊饼,可以一路吃到苍雪。”

他一边说一边坐上车辕,朝明意摆手:“司上,就此别过了。”

兽车顶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明安面带笑容,仿佛毫无遗憾地跟整座城池挥手作别。

明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沉默了许久才僵硬地张口:“一路顺风。”

父亲。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的声音很小,明安走得远了,应该已经听不见了。

他曾经说他和明礼一样,未曾做过当父亲的本分,但明意觉得他和明礼不同,毕竟他心里一直惦记她,甚至还救了她两次。

虽然她已经长大了,很难跟一个疏远多年的人重拾父女之情,但这一声父亲,明意觉得他担得起。

兽车滚滚向前,越来越远。

明意收回目光,转身朝内院走。

车轱辘的声音充盈在耳侧,嘈杂得像是能盖住别的声音。

但真当那两个字飘过来的时候,它们其实也盖不住什么。

明安笑着笑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这一生有好多好多的遗憾,但最不遗憾的,就是有了明意这样的女儿。

他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

回内院的路上,明意遇见了司徒岭。

他哀怨地看着她,噘着嘴喊:“明姐姐。”

明意一听就觉得不妙,立马举起双手:“我最近可没偏宠谁,你也已经封贵婿了,总不至于还跟我哭委屈?”

“姐姐怎么这般想我。”他叹息,走近她,伸手轻轻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就是觉得总也见不着姐姐,除了商议朝事,姐姐都不肯主动来见我。”

他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眼下与她站得近了,她还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

明意吃力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后院人多,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你若觉得没人陪你玩,那姐姐放你出后院,给你寻个正经娘子好不好?”

第193章 我喜欢姐姐

司徒岭一听就垮了脸:“什么正经娘子,姐姐现在不是我的正经娘子?”

明意笑得直摆手:“我当日收你只是为了让你快些在朝阳城站住脚跟,可没动别的心思,你跟我这满院的男人都不同,他们要一年后才能离开,而你,你随时都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司徒岭应该会挺开心,毕竟正是少年意气时,胸怀大志,前途无量,哪里愿意在这备受诟病的后院一直待着。

可是,面前这人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肩头垮下来,还有些无奈。

“明姐姐。”他叹息,“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明意点头:“对啊,放别家已经是议亲的年纪了。”

“所以我进你的后院,不是为了站稳脚跟。”他舌尖顶了顶上颚,眯眼道,“不是人人都是纪伯宰,所行每一步都有算计。”

“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喜欢姐姐,从一开始就喜欢。”

明意愕然地抬头。

司徒岭俊颜玉冠,长身如松,的确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但是,喜欢?

喜欢她?!

她下意识地摇头。这怎么可能呢,他俩一直姐弟相称,司徒岭比她小了足足四岁,谈什么喜欢?

可是,他那眼神幽深绵长,又不像是撒谎。

明意后退了一步。

司徒岭被她这一步退得神色黯淡下来:“在姐姐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孩子吗?”

“这世上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孩子,几桩压了五六年的重案,你一个月就给了我结案陈词。”她摇了摇脑袋,“可是我一直将你当弟弟看,你同我说别的,我觉得别扭。”

眉头一松,司徒岭笑了:“原来姐姐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适应这种改变。”

明意:“……”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姐姐不适应,那我便多黏着姐姐一些,让姐姐好好适应适应。”

明意:“……”不愧是破案神童,想法怎么就跟常人这般不一样呢。

她还来不及再说点什么,司徒岭就拉过了她的手,大步往内院走:“这几日都要在勤政殿议事,姐姐要去,我也要去,正好多相处。”

明意被他带着往前走,少年的腿又长迈得又快,她拎着裙摆,几乎要跟着跑起来。

但是跑了两步之后,司徒岭放缓了步子,并且伸手扶稳了她。

明意心跳得很快,感觉他的手又凉又稳。

“我跟纪伯宰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看着前头的勤政殿,司徒岭低声道,“我永远不会抛弃姐姐,也永远不会因为别的事想要利用姐姐。说喜欢姐姐,就是干干净净地喜欢姐姐。”

几句话掷地有声,加上胸腔里飞快的心跳声,明意都恍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动心了。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司徒岭对她有少年相救的感激之情,感激和喜欢容易混淆,他也许只是没见过别的好姑娘,未必就是真的痴心于她。

等议事结束带他多看几家姑娘吧,她想。

纪伯宰已经在长桌的主位上落了座,明意进来,按照规矩坐在他的右手边。

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她身边的人,眯眼:“司徒大人官拜二品,虽是年少有为,也不该坐在这里吧?”

朝阳城有的是一品大员和长者,他算什么东西。

司徒岭眨眼,一脸人畜无害地道:“明姐姐身子虚弱,各位大人谁能顾看好她?自然是我坐这里才最合适。”

身子虚弱?方才还与他逛了城墙,他可没看出来她哪儿虚弱了。

不过司徒岭已经落座,旁边几位大人也没有意见依次落座,他也就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碍眼。

刚送走一个周子鸿,这儿又来一个司徒岭,他真是横看竖看都不太舒坦。

“今日我等要议的是六城法度,这里是各城原本就重合的法规,各位粗略一观即可,若有异议,就提出来。”纪伯宰沉声道。

桌上十几个人都开始翻看法规,一一论述。

这一部分是好定的,毕竟是重合的法规,所以只用了两个时辰,那几十条法规就全部通过了。

但接下来,要议的是各城相悖的法规。

刚说到这一环,纪伯宰开场的话才刚落音,远处苍雪城的人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城中女子本就少,还不让我们与别城女子联姻,是想让我苍雪绝后不成?!”

司徒岭看他一眼:“哪一条说了不许你们与别城女子联姻?”

“买卖女子者杀无赦——这一条是谁定的?”苍雪人恼道,“我城女子本就是财富,所以才通买卖,若是买卖女子就杀无赦,我城人怎么与别城女子联姻?”

明意听乐了:“照你这说法,其他五城女子就该去你苍雪城被当成货物买卖?”

苍雪人一看见她就来气:“我早说这议会我不想来,女人都能坐上桌能是什么正经地方,说的也都是些荒诞之言,没甚意思!”

说罢,起身推了椅子就想走。

主位上纪伯宰皮笑肉不笑:“覃大人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覃宗有一顿,僵硬着身子重新坐回来,却还是不服气:“苍雪女子日渐稀少,各族繁衍子嗣都困难,这是我苍雪的头等大事,我可不愿听个丫头在这里胡说。”

“苍雪为何会女子稀少繁衍困难,不就是你们女子通买卖造成的吗?”明意抿了口茶,“我在救你苍雪,你还恶言相向?”

“你放……瞎说什么!”覃宗有吹胡子瞪眼,“苍雪女子少是弱肉强食的结果,关买卖什么事。”

明意压着火气,轻轻敲了敲桌面:“弱肉强食?你敢肯定那些被你们溺死的女婴长大以后一定比男儿弱?”

“女子天生就比男儿弱,有什么不对?!”覃宗有猛地一拍桌面。

纪伯宰面无表情地起身,带着他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秦尚武正奇怪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接着就看见佘天麟也往外挪了挪,还顺手拉了他一把:“让开些。”

莫名其妙地跟着让开,秦尚武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了,就见一道纯白的冥域落了下来。

第194章 立法

明意站在冥域里看着覃宗有,微笑道:“今日你若能伤我一丝头发,我便承认女子天生比男子弱。反之,你跪下叫我一声姑奶奶。”

覃宗有听说过明意的事,哪里愿意与她打,但她这架势起得太快,他反而有些下不来台。

“女人就是容易冲动,这议事呢,谁想跟你动手,你赢了也不代表别的女人能赢。”他含糊地嘀咕。

明意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覃宗有脸一热,恼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苍雪上下的男人,全是废物。上不能保老母,下不能护妻女,口口声声女子本弱,又上赶着求别城女子买卖与你们。不给女婴任何生存的机会,还好意思哭女子稀少。”

明意冷声道,“我朝阳城女子生而与男子平等,能读诗书、学元力、与男儿一起报效青云界,她们是永远不会落下的朝阳,凭什么要被强买去苍雪,当那毫无尊严的母胎?”

“你……朝阳城特殊,我可以不论你们那儿的女人。”覃宗有慌乱地看向其他几个城池的人,“但别的地方,大家都是正常老爷们当城主,能体谅我们吧?凭什么要用你一城的法规来约束我们其他五个城池?”

一旁的郑迢先抬了手:“别带上我们飞花城,飞花城以花为美,自然爱护女子,也不愿女子被买卖过去沦为母胎。”

“逐月不缺这点卖身钱,不卖女子。”

“慕星城是第一个封女子为金钗斗者的地方,自然也不赞同苍雪这做法。”

剩下一个新草城含糊没有表态,其余城池都站在了明意这边。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城池女子本也就不多,寻常人家娶妻困难至极,哪里还有空余能买卖。

覃宗有气了个够呛:“你,你们。你们就是想用这种法子逼得我们苍雪城灭亡,好占据我们的城池!”

“覃大人此言差矣,现在六城统一,有陛下在上,说什么占据不占据的?”秦尚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管,反正这一条我不通过。”他眼瞧着是没人帮他说话了,干脆耍浑。

明意收了冥域,嗤笑:“德性。”

在苍雪城,哪有女子敢这般说话?覃宗有手背上的青筋都起来了,沉声道:“我以为陛下今日召我们来立法,是寻求六城都达成共识,若只听一家之言,那不如直接颁布法令,还叫我等过来干什么。”

瞧着打不起来,纪伯宰又坐回了主位上,淡淡地道:“律法需要各城去实行,你们若不信服,我颁布了也是空架子而已。”

知道就好。

覃宗有总算有了些底气,狠瞪向明意。

但他还没瞪到她,司徒岭就挡了上来,淡淡地道:“我城城主没有说错,苍雪城女子稀少的根本原因就是你们轻贱女子,所以各家各户出生的孩子,男儿视若珍宝,女子大多溺死,日积月累,十个长成的人里只有一个是女子。”

“覃大人觉得买卖能解苍雪燃眉之急,各城也的确会有一些穷困的人家为了钱财将女儿卖给你们。但是卖过去之后呢?几个女子受得了集中繁育?到时候还未生产就先寻了短见,你苍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覃宗有听得黑了脸。

司徒岭显然是调查过他们苍雪的情况,每年集中繁育的女子有上万人,最后能活到生下孩子的只有一半,这一半的孩子里还有一半是女婴,大多母亲都选择带着女儿一起自尽,能活到最后带着男婴长大的只有不到三成。

集中繁育的人一年比一年少,苍雪城的人也就一年比一年少,再这样下去,他们当真连城池都占不住了。

“你说是挺会说的,那可有解决的办法?”他沉声道。

司徒岭道:“办法不难,就是停止集中繁育,各家各户自行嫁娶,女子不再作为流通货物供人享用,官府也不再统一收缴女眷。”

“这怎么能行?集中繁育尚且一年比一年遭,让他们自由嫁娶,女子还不早就跑了?”

明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有人把你关起来当牲畜一样对待,你跑不跑?但若有人给你一个家,让你过舒服日子,你又为什么要跑?”

“可是我苍雪男子众多,那么点姑娘,分了这个就不够那个,会引起很大的矛盾。”

“都说了是自由嫁娶,能不能娶到媳妇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只要你官府不插手,罪责就不可能落到你官府的头上。”

“可是……”

“覃大人回去好好想想吧。”纪伯宰抬手,“在朝阳城总归也要待上许久,大人也可以在城中走走看看。”

明意点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在我城内拐卖女子是死罪,大人记住了。”

覃宗有看着她还是来气,一个小姑娘,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指手画脚的,没规矩。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自己的女儿若是还活着,能活得像她这样,他该有多骄傲啊。

覃宗有何尝不觉得集中繁育很残忍,他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甚至在她成年的时候故意将她放走以免被官兵抓住。

但是,城池惯例如此,想改变实在太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所有人的想法都改过来的。

他闷哼一声,不再开口。

议事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他们有半个时辰休息的功夫。

纪伯宰摸了摸怀里一直用元力捂着的葱油饼,瞥了一眼旁边的明意,寻思着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她才不显得谄媚。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来,司徒岭就捧着一碗牛乳燕窝到了明意的面前。

“姐姐快尝尝,我特意让人一直煨着的。”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若是不够甜,我还备了蜂蜜。”

明意惊讶地接过来尝了一口:“这东西备着还挺麻烦的。”

“是啊,我费了不少功夫,但若姐姐能开心,那都不算什么。”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吃,殷切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明意笑着点头,看向旁边还放着的一碗:“你也尝尝吧。”

司徒岭眼眸一亮,立马就着她的勺子喝了一口,然后还给她:“嗯,甜。”

明意愕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勺子。

第195章 要什么面子

这举动太过亲密,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的,一眼看过去脸上一丝羞怯都无,仿佛这是个十分寻常的事儿。

明意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着先前司徒岭的剖白而有些敏感了?他就是想吃燕窝而已,没别的。

想了两遍之后,她的神色也就放松了下来,继续吃手里的燕窝。

纪伯宰在旁边看着,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世上还有比司徒岭更谄媚的人吗?没有。

人家都这么坦荡,他到底在顾忌个什么?再顾忌下去夫人都没了!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拿出葱油饼直接递了过去。

明意刚喝完燕窝,眼前就多了一块饼。

这一闻就是慕星城街边那个小贩做的,味道熟悉极了。她眼眸一亮,伸手想接,看见是纪伯宰递的,又有一瞬的犹豫:“陛下给我的?”

“是。”他点头,看了司徒岭一眼,沉声道,“知道你喜欢,特意让人从慕星将那摊主接过来,养在宫里半个月了,做了很多葱油饼,一直没机会带给你尝尝。”

明意怔愣,又觉得好笑:“陛下若真想让我尝,把人送我内院来就是了。”

“那不行。”他看进她的眼眸,“他在我这儿,我才有理由给你带饼吃。”

他从未这么直白地袒露过心声,骤然说出口,耳根跟着就红了。

明意有些不适应,皱眉看着那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司徒岭睨了纪伯宰一眼,伸手将他的饼接了过来:“难为陛下记得姐姐喜欢吃什么,不过这一会儿吃太多会积食,放一放再吃最好。”

纪伯宰眯眼看着他将那葱油饼放去一边,淡声道:“司徒小大人这回怎么不说我以前对谁用过这手段了?”

司徒岭咧嘴:“陛下多虑,臣一向只会实话实说,不会栽赃陷害。”

“小大人过谦了,若不是小大人每回在你明姐姐面前提我的手段,我在她心里也不至于落成个冷血无情城府极深之人。”

“陛下也过谦了。”司徒岭颔首,“您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旁在休息吃茶点的大人们听见些争执声,都纷纷朝内间看过来。明意连忙拉住他们两个,一边一个分开,低声道:“二位,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

司徒岭反手拉住她,纪伯宰也反手拉住她,两人都微微用暗力。

“明姐姐跟我去落座吧。”

“按照规矩,也是我先落座,她跟在我后头。”

明意在中间被拉扯得一来一回,怔忪了片刻之后就黑了脸:“松手。”

两人惊得回神,同时松开手。

整理了一下衣襟,明意皮笑肉不笑:“你们怎么争我管不着,别拉住我争。”

“明姐姐,我拉疼你了?”司徒岭眼眶微红,立马凑上来看她的手腕。

纪伯宰僵硬了一瞬,也开口:“抱歉。”

他这一声抱歉把旁边的秦尚武吓了一跳。自家徒儿怎么学会道歉了?先前错了还是死都不肯低头的,如今吐出这两个字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顺滑。

纪伯宰已经无心在意这些了,他突然觉得司徒岭这样的厚脸皮挺好的,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在意颜面,也不必顾着架子,毕竟人这一辈子又不是跟颜面和架子过的。

这么一想通,他的心口就松了松,对着明意道:“等议事结束,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明意莫名其妙,却也还是点了头。

立法议事继续,苍雪城虽然依旧没有同意朝阳城提出的一些法规,但大部分律条还是达成了共识,三日之后,朝阳升起,六城开始进入大部分法度统一、小部分法规按照当地习惯暂时维持的时代。

众人一离开勤政殿,纪伯宰就追上了明意,看了一眼她略显憔悴的脸色,抿唇道:“我让言笑准备了养颜汤,待会儿就送去你那里,还有,我……”

“司上。”周子鸿站在勤政殿外头,远远地喊了一声。

明意看过去,眼眸一亮。

他穿了一件湖青色的对襟长袍,头簪青玉,腰坠明珠,一张脸清若朝露,站在台阶下朝她张开了手。

此情此景,谁看了不心动啊?明意立马笑着朝他跑了过去,飞扑到他怀里,感动地道:“爱卿竟来接我了。”

“司上辛苦,屋子里已经备好了饭菜。”

“好。”

明意欢喜地挽住他的手就往前走,走了两步恍然想起什么,回头远远地朝纪伯宰挥手:“臣下告退。”

未说的话全卡在喉咙上,纪伯宰阴沉地看着那两人相携而去,袖子里的拳头捏得死紧。

“陛下莫要动怒。”不休低声劝。

“我想不明白。”他冷声道,“她是瞎了不成,难道觉得我没有那周子鸿好看?”

“陛下龙章凤姿,自然是天下独一份的风采。”不休拱手,“只是那周子鸿毕竟是后院中人,明姑娘偏宠他些也是应当。”

后院男子都是舍了自己的名声去的她身边,在她眼里,自然比他这个有旧仇的人看起来顺眼。

纪伯宰嗤笑:“她只看得见她后院这些人的好,独看不见我的。”

她以为他为什么突然要立法,还要在朝阳城举行。难道真以为她那些想法是凭空几句话就能说服其他城池的?

她想要的东西他其实都在慢慢给她,但她察觉不到,反而觉得周子鸿来接她更让她感动。

他不生气,他才不生气呢,有什么好气的,是她眼神不好……气死他了!

拂袖下台阶,纪伯宰道:“回宫,除非我没地方住,否则再也不会来她这内院里找气受!”

不休愕然地跟在他身后,心想陛下难道是想开了吗,居然能说出这种狠话来。

然而。

半个时辰后,他看着起了熊熊大火的宫殿,以及飞快收拾包袱的自家陛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地方住了。”纪伯宰平静地道,“吩咐过去,让朝阳城城主腾一处院子给我。”

不休:“陛下,那火在庭院中间,连院墙都没烧着。”

“火太大了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上车吧。”

第196章 她不一样

宫里有上千个青蓝色元力以上的护卫,一人哪怕只伸出一根小指头+,这火也能瞬间灭下去。

但他们不能,不但不能用元力,还要学着普通人的模样一边跑一边喊:“走水啦!走水啦!”

走水了光喊有什么用!

罗骄阳担着护卫长的职衔,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们的陛下在兽车上捻着灰往自己脸上抹。

“我不得不提醒您。”他道,“宫里那一丛火是荀嬷嬷烤地瓜用的,明意只要稍微一打听就会知道。”

“她不会打听的。”纪伯宰比划了一下,将灰抹在自己的眼下,有恰到好处的狼狈,又显得俊美柔弱,“她巴不得与我这宫室没有丝毫的瓜葛。”

“知道您还上赶着过去。”罗骄阳嘀咕。

嘀咕的声音太大,纪伯宰听见了。罗骄阳有些尴尬,连忙找补:“寻常女子易得,明姑娘可不是那么轻易能低头的,陛下做得对。”

纪伯宰看着指尖的黑灰,淡淡地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很难低头,所以才要费尽心思地留住她。”

“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我想留住她,从头到尾都是因为我心里有她。是我用错了手段,所以才把人越推越远。”

这次他什么手段都不会用了,她要一颗真心,他就给她一颗真心。

罗骄阳怔愣地看着他。

两人也算一路并肩作战,他从未见过纪伯宰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是走到绝路了,又还抱着一丝希望。

打逐月城的时候都没这么困难过。

楚河说过,纪伯宰这个人心里的戾气很重,他是靠仇恨活着的,一登基就绞杀了无数仇敌,包括慕星城的司上他也没轻易放过,堪称人间阎罗。

可现在罗骄阳看着,又觉得他只是个无助的年轻人。

“其实您已经有了整个天下了,想再寻一个跟明姑娘差不多的人,应该不难。”他忍不住出馊主意。

“我也这么想过。”

刚登基的时候就有人煞费苦心地给他寻来一个与明意有八分相似的女子,甚至连性格都刻意学过。

但不一样。

她不是明意,他想做什么,明意知道,一个眼神亦或者一个动作,她就能洞悉他的念头。而别人,只会等他指示。

他也曾恼过自己在明意面前藏不住什么秘密,那是帝王最忌讳的事。但她真的对他不感兴趣了,他又觉得这个帝位也没什么意思,太过孤寂。

他们在慕星城配合无间,在逐月城的战场上互为后背,在漫天的攻击里撑起过同一块护盾,在受伤时都当过对方的拐杖。

还一起看过慕星城的银河繁空,看过飞花城的漫天芳华,看过苍雪城的六月飞霜,看过逐月城的银盘耀日,看过朝阳城的金乌破云。

纪伯宰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有趣,可仔细看过去,有趣的部分都是有她的时候。

从前他觉得甜言蜜语就是爱,再后来觉得给金银珠宝就是爱,直到现在他发现,能具象化到某一样东西和某一个举动上的情感都不叫爱。

爱这玩意儿太大了,大到会笼罩住一个人的一生,只有盖棺的时候才能有定论。

兽车骨碌碌地驶进城主内院,罗骄阳还有些似懂非懂,他深深地看着纪伯宰,问:“陛下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他掀开车帘,眯眼看向外头的建筑,“等我能回去的时候,你们就有王后了。”

罗骄阳眨眼,看着面前这自信满满的人,觉得战场上那个战无不胜的纪伯宰好像又回来了。

然而,下一瞬,他就瞧见他们的陛下柔弱地往旁边一倒,扶住不休的手,咳嗽不止地迎上正朝这边匆匆赶来的明意。

罗骄阳:“……”

“陛下?”明意显然是刚起床,还披着外裳,皱眉看着他这架势,“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纪伯宰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疲惫地道:“有人意图行刺,我宫里出了奸细,宫室被烧,咳咳咳——”

明意一凛,连忙让人扶他往后走:“法规初定竟就有人要行刺,看来六城之中对统一不满的人还有不少。”

“我已命楚河和樊耀多加查探,但这段时日,恐怕就要叨扰城主了。”

“叨扰算不上,这里许多大殿本也就是陛下花金子修的,只不过……”明意有点为难,“新修的大殿都在后院,以陛下的身份,住去后院恐怕?”

“无妨。”纪伯宰看了她一眼,“城主后院人多,热闹。”

明意觉得他好像在讽刺自己,但仔细看他的眼神又十分清澈。

她抿唇,将他送去了新修好的晴明殿。

所有新修的宫殿里,就这个最大最舒服,原本是明意打算自己住的,但他既然来了,也就先让他住上一段时日。

这宫殿好处是离周子鸿的意气阁很近,坏处也是离周子鸿的意气阁很近。

明意低声跟不休道:“我就在不远处的意气阁,有事可以过来找我。”

不休看了一眼意气阁的方向,叹了口气:“姑娘不陪一陪陛下?他今晚到底是受了惊。”

嘴角一抽,明意看着不休:“你家主子会受惊?”

这话也好意思说出口,又不是什么柔弱的人。

不休摇头:“自古坚强的人都最不容易被心疼,但奴才觉得,懂事的孩子反而才该多给糖吃,姑娘应该也颇有感触才对,是不是?”

……乍一听挺有道理的,但仔细一想明意还是觉得没必要。

“周子鸿怕黑。”她道,“我得回去了。”

说罢,不等不休再开口,就转身走远了。

不休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无奈地转身,却被后头的纪伯宰吓了一跳。

“您,您怎么出来了?”

“大概是不怕黑吧。”他淡淡地看着明意的背影,“我以前这般对过她吗?”

不休傻笑:“奴才记性不好。”

大殿里点起了灯火,纪伯宰拂袖在门槛上坐下,轻轻抹掉自己脸上的灰,脸逆着光,一片晦暗:“她记性倒是好,怎么就不记得我在陌生的地方无法安眠呢。”

第197章 不在意的人

或许是记得的,但是怎么说,人家现在不在意他啊。

不被在意的人,有什么样的习惯都没用。

心里叹息,不休没再吭声。

远处的意气阁灯火通明,明意出去一趟再回来,就见原本已经睡下的周子鸿正站在门口等她。

他只穿了单衣,手指尖都有些发青了,明意看得皱眉,连忙捏着他的手将他拉进去:“出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

“我担心司上。”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吃人。”明意摇头,将他推回被窝里,拿褥子裹上,“不说我是朝阳城城主,就算只论元力,我也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周子鸿深深地看着她:“那论感情呢?”

睫毛一颤,明意垂眼:“什么感情。”

“他纡尊降贵地来这朝阳后院,难道不是为了与司上重修旧好?”周子鸿抿紧了嘴角,说完又有些懊悔,“抱歉,我已经尽量忍了,但没忍住。”

明意失笑,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这后院里论吃醋,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不过你实在多想了,纪伯宰那个人,天生的傲骨,断然不会与我低头,今夜过来只是因为宫闱里出了奸细,要抓干净了他才能回去。”

周子鸿撇嘴:“住哪里不好,非住晴明殿。”

挠了挠鬓发,明意干笑:“我安排的。”

床上这人毫不意外地瞪向她。

明意举起双手:“他出钱修的新宫殿,总不能让人住旧的吧?传出去了其他五城城主也得告我一状。最近刚刚立法,是多事之秋,咱们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你说是不是?”

“司上总是有理。”他侧过身去,背对着她,“就数我小肚鸡肠不顾大局。”

明意被他逗得直笑,连忙拍着他的背哄:“爱卿最是善解人意,合院上下都知道。”

他哼了一声,顿了片刻,终究是掀开被褥将她也拉上去盖好,捏了捏她冰凉的手,闷声道:“你捂一捂。”

“好。”明意笑着应下,与他共枕而眠。

她在他身边一向睡得好,不到一炷香就呼吸均匀了起来。周子鸿这晚却是没怎么闭眼。他有一种即将失去她的不好的预感。

也不止他,一听说陛下搬过来住一段时日,第二天,整个后院都在议论纷纷。

“堂堂六城之主,怎么会来咱们这儿。”

“若说他对司上没心思,我屋子里那六千七百二十八块砖都不信。”

“咱们还算好的,看看林贵人,这才是小鬼遇见真神了,慌得咧。”

林还坐在旁边,气色不太好,却还是嗤笑一声:“门槛都没被人踩过人,也好意思挤兑我。”

“那是,您门槛被踩得多,每回不也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司上就走了?”有人掩唇,“动作挺利索啊。”

林还拍案而起,落下冥域就与人动手。

今日是后院例行的请安日,但该受礼的司徒岭和周子鸿一个都没来,这里也就很快打成了一锅粥。男人么,一贯是最喜欢动手的,宫人侍女瞧见也没拦着,只让人去给明意通传一声。

于是,明意正呵欠连天地在纪伯宰跟前述职呢,突然就听白英道:“司上,后院打起来了。”

浑身一凛,她起身,敷衍地朝纪伯宰拱手:“臣还有事,陛下先用膳吧。”

“等一等。”纪伯宰将最后一口粥送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地道,“我同你一起去。”

有什么好去的!明意咬牙,心知他就是想看自个儿的热闹,也就冷了脸没再答话,一路出门踩着剑就走。

后头的侍女跟不上她,只纪伯宰能踩了剑与她并行,明意想甩开他,便加快了速度,谁知道这人也不认输,她快他就跟着她快,两人你追我赶,竟就飞出去三里地。

朝干殿里正吵架的众人们就看见司上踩着剑从门口飞过去,又踩着剑从门口飞回来。

“抱歉。”她收了剑,板着脸道,“飞过头了。”

纪伯宰跟在她身后进门,众人一愣,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都跪下去行礼:“参见陛下、司上。”

“免礼。”纪伯宰也不客气,拂袖叫他们起来,便自顾自地坐去了主位上。

照理说陛下坐主位是应该的,但,这是明意的后院,主位上坐的一般是她或者她的贵婿,陛下去坐着算怎么回事?

诶,他不但自己坐,还招呼明意:“站着干什么,赐座。”

明意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还是咽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了。

“听说这儿打起来了。”他笑眯眯地道,“打赢了可有奖赏?”

“陛下恕罪。”林还头一个跪了下去,“此间有人以下犯上,非是小人罪过,也已经没有再打斗了。”

瞧见他,纪伯宰来了兴趣:“你抬起头来。”

林还一颤,很是不愿,却还是闭眼抬了头。

纪伯宰眯眼打量他半晌,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扭头问明意:“你觉不觉得他与我有几分相似?”

明意假笑:“陛下谬赞了,林还虽是楚楚动人,但哪及陛下风华一二。”

“是吗。”他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心里有我,所以才收他进后院。”

“误会。”明意道,“臣只是看他孤苦无依,有些可怜。”

“我也孤苦无依。”他垂眼,“城主怎么不见对我动容两分?”

收回目光,明意看向门外:“臣不敢。”

气氛有些古怪,满殿站着的人都不敢吭声。

周子鸿就在这时候跨进了门,一看这殿里情形,他皱眉又松开,缓步上前与明意行礼:“臣忙于前朝之事,故而来迟,还请司上恕罪。”

瞧见他,明意的脸色就好了不少:“爱卿免礼,可是新的法度出了什么问题?”

周子鸿点头:“司徒大人正在与刑部几个有意见的老臣周旋,也过来不了。”

“有意见那几个老臣,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有个才人开口,皱眉道,“他们那几个人,天天嚷着为朝阳鞠躬尽瘁,却是生怕自己的威权被动摇半分,一切他们不熟悉的东西,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叫苏合去劝吧,他跟那几个老臣比较熟。”

明意点头,看向另一个才人:“苏合,你等会儿就出去一趟。”

“是,司上。”

第198章 他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

纪伯宰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太对劲。

明意这满屋子的男人,个个竟都是官职在身?她胆子也真是大,敢让后院干政。一个后院的行礼问安,竟弄得跟朝会差不多。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接着这群男人就恢复了拈酸吃醋的模样,这个说司上好久没去看他了,那个说周大人真是受宠极了。

周子鸿走到明意身边立好,淡淡地道:“人多的地方,就是嘴杂。”

明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又对纪伯宰道:“还没正式介绍过,这是周子鸿,我的人。”

纪伯宰放在扶手上的指尖缩了缩。

他懒散地抬眼,对上周子鸿略带刺的眼神,淡淡哼笑:“久仰大名。”

周子鸿也与他拱手,颔首:“司上事务繁忙,陛下若有事,也可以吩咐臣下去办。”

没必要每天都把人拎去晴明殿说话。

“臣到底是臣,很多事你的司上办得了,你办不了。”

“也是。”周子鸿勾唇,“谁敢不听陛下的命令呢。”

他也只能靠命令才能让她去见他,否则,司上多看他一眼也不愿。

纪伯宰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嘴角微微往下抿。

“时候不早了,各位请完安就回去各自做事吧。”明意起身,摆了摆手,又对纪伯宰行礼,“近来苍雪与朝阳的贸易多有摩擦,臣也得去处理公务了。”

一般人家这么说就是个托词,放她走就是了,然而纪伯宰偏多问一句:“什么摩擦?”

明意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苍雪的商贾违背禁令,在漕运的货物里夹带女人偷渡,被抓了个正着,在渡口上起了冲突。”

眼神微沉,纪伯宰起身:“我同你一起过去。”

“陛下位高权重,出行不便,臣下随着司上去即可。”周子鸿道,“此等事件不是头一次发生,臣已经轻车熟路。”

说罢,拉着明意就出门。

纪伯宰看着他落在明意手腕上的手,微微眯眼。

不能气,不能失态,他现在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只能忍着。

深吸几口气,他跟着动身,不管他俩在前头走得多快,也让不休牵了车在后头跟着。

如周子鸿所说,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尤其在新法度颁布之后,这些人仿佛在与朝阳城挑衅一般,一船货物里偷藏了两百多名女子。

明意一到渡口就气得手抖,这些女子里有许多人分明是被强抢来的,身上衣料贵重,挣扎得手腕被绳子勒得血肉模糊。

被押着的商贾还不服气,仰头叫嚣:“你朝阳的律法,凭什么治我苍雪人的罪?”

明意上前就给了他一拳,将他牙齿打落两颗,人也往旁边栽去。

“司上。”周子鸿连忙拦住她,轻轻摇头,“不可。”

这人没说错,朝阳的律法确实不能问罪苍雪人,以往他们应对这种事的法子也只是将人偷偷救出来,叫这些商贾吃哑巴亏。若是放到明面上,反而不好办。

“打人?你堂堂朝阳城城主,欺负我一个苍雪商贾?”那人爬起来,嘴里含糊着血,抬手就嚷嚷,“苍雪的商人们看好了啊,朝阳城不愿与我们贸易往来,我们苍雪人在这里要平白无故地挨打!”

苍雪是贸易大城,朝阳也是贸易大城,不同的是朝阳靠商贾赚差价而活,苍雪却是实打实地靠他们城池产出的东西而活,若没有苍雪的贸易往来,很多朝阳人的利益都要受损。

四周的苍雪商人都跟着愤懑起来,明意冷笑:“平白无故?你夺我朝阳之人的妻女,让两百多条鲜活的人命变成货物,这叫平白无故?你若说一个是字,我立马驾车前往你苍雪城,将你家里的叔伯侄儿也一并用车拉走,卖去慕星城奴隶场当苦力。”

四周围着的朝阳城人也叫骂起来:“拐人妻女天打雷劈!”

“你就不是娘生的?不把女人当人?”

“你若说我朝阳律法管不着你,也罢,但律法能护我朝阳城的人,你囚禁我无罪的百姓,我有权将她们救下来。”明意挥手,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将车里捆着的女子们挨个松绑放了出来。

苍雪商人大怒:“贸易往来,有买有卖,这些都是我给了钱的,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拿走?我要回去告你,我要让我们司上去陛下面前告你!”

“在这儿呢,不用回去那么折腾。”人群之外,有人轻声开口,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渡口。

众人惊讶地回神,就看见六城之主站在一辆兽车的车辕上,懒洋洋地朝苍雪那人挥手。

这可是传说中的战神,饶是如今一身华贵的锦绣,也压不住他那通身的气势。

百姓们纷纷跪下行礼,明意和周子鸿也拱手让开一条路。

纪伯宰下车走到他们跟前,看着那有些惶恐的苍雪商贾,微笑道:“在议会上,你们的使臣千般求情,我才允了他在苍雪境内保持原有的法度,可看起来他并没有做到他向我承诺的事。”

“陛下,陛下是她先……”

“入乡随俗,在一个地方做事,就要守一个地方的规矩,朝阳城城主并未做错,就算你们城主来了,也是你没理。”他温和地道,“我替你向朝阳城主求个情,死刑就免了,蹲个两年大牢,此事也就罢了,你看如何?”

苍雪商贾十分不能理解:“我还要坐牢?”

“这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若是抓住了将这些人卖给你的朝阳城的人,那可是要直接砍头的。”

他说着,笑盈盈地朝周围围观的人群里扫了两眼,遇见几个神色不太自在的,便多盯了一会儿。

结果,就是看几眼罢了,那几个人却慌了,匆忙想逃。

“抓住他们。”明意冷声下令。

护卫出手如电,当即将他们拿下,但干这种事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见自己暴露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甩着神器朝明意而去。

周子鸿就站在明意身后,但他不会元力,一时间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光飞到司上跟前。

第199章 能并肩而立

明意很快调动起自己的元力,但她的经脉需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填补如常,只能先借用神器,用些零散的元力做挡。

挡住正面几道攻击不难,但在挡下的同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旁侧打配合而来的偷袭。

偷袭的元力强度比正面的厉害一倍,四周护卫都没来得及反应,她暗道一声糟,飞快地思虑之后,决定将身子转个角度,哪怕是受伤也不致命。

然而,她还没转完,旁边就有一道强盛的元力兜头朝她罩下来,将她整个人护在了里头。

攻击砸在那护盾上哐当作响,明意眨眼抬头,就见纪伯宰一手护着她,一手隔空一捏,那偷袭的人被他拉扯到中间的空地上摔下,当即摔断了门牙。

“好大的胆子。”他眼帘垂下来,略略带了戾气,“朝阳城人,对自己的城主都能动手?”

地上的人满嘴是血,痛苦地哼了几声,没说话。

纪伯宰却不知为何越想越气:“若没有她,你朝阳城现在说不定是一片废墟,哪还能让你做这些勾当。心里不念半点城主恩情,倒是吃里扒外,狗咬主人来了!”

说罢,手一抬又一压,那人跟着被拎起来,又狠狠摔在地上。

四周人都能听见他骨骼断裂的声音,沉闷僵硬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明意连忙抬手拦了一拦:“陛下,他有罪,就交由刑部处置吧。”

当街把人打死也太过残暴了,名声不太好。

纪伯宰瞪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将手收了回来。

明意干笑,连忙让人将地上的人带走送去司徒岭那儿,又让护卫去将跑走的几个人都抓住,而后纪伯宰吩咐:“将这苍雪人关去宫中牢狱。”

若是让明意处置,苍雪城城主多半要来评理,但他来动手,将人关去宫里,苍雪城就没话说了。

这两人一人处置一边,都没商量半个字,但却像是在配合一般,默契十足。

周子鸿站在他们身后,微微收拢了手。

明意和纪伯宰并肩而立,真真是神仙眷侣。这画面太过刺眼,但他毫无办法,他做不了纪伯宰能做的事,连用盾护着明意都不能。

有那么一瞬间周子鸿有些懊恼,他为何只会读书,不会元力?

明意将人处置妥当,又把那些个被绑的女子交给人去安置寻家,一转身就发现周子鸿沉默地站在一边,眼眸低垂,很是落寞。

她好奇地走过去问他:“没事吧?”

“无妨。”他深吸一口气,抬眼道,“我们晚膳不如……”

“周大人挺会过日子的。”纪伯宰淡淡地开口,“但你这话说得太早。渡口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不好生处理,会造成苍雪和朝阳的决裂,你们司上哪里还有空吃晚膳。”

周子鸿一愣,看向明意,明意为难地挠了挠鬓发:“是这个理,我们和苍雪有法度上的冲突,得想法子解决。”

“司上要和陛下去议事?”他眼眸又黯了下去。

明意拍了拍他的肩:“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好。”勉强笑了笑,他抬眼,看着明意跟纪伯宰并排上了兽车。

明意先进了车厢,纪伯宰站在车辕上扶着车门,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带着轻蔑和趾高气扬,还有居高临下的怜悯。

周子鸿沉了脸。

先前他都没怎么动过怒,但这一次他是真窝火,又觉得无能为力。

明意不是寻常的女子,她也许会一时喜欢他,但要论能与她实力相当,他永远赶不上纪伯宰。

他能做什么呢?

兽车骨碌碌地走了,他站在渡口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陷入了沉思。

明意看着苍雪城的地图,思忖道:“严格来说我们当时没有攻占过苍雪城,是因着你与他们大司有约定在先,所以达成了一致。”

“在当时的情况里,这是最有利的选择,所以他们不肯完全听命也是情理之中。”

她看着地图,纪伯宰看着她,嘴角微微往上勾:“可惜,我现在无心征战,不然,再攻一次苍雪城是最好的选择。”

明意皱眉看他:“我以为陛下止戈停战只是缓兵之计。”

纪伯宰没吭声。

的确是缓兵之计,他连续攻打了那么多城池,兵力也是有折损的,加上当时慕星城司上屡屡要求撤兵,后期军心不稳,他只能停战。

如今六城统一,他只需要重新整顿兵力就能再战,这次他手里有三个城池的兵力,哪里还会打不过一个苍雪。

只是……

长叹一声,他垂下眼帘:“我时常会想,我要这天下来做什么。”

明意嘴角一抽:“无上的地位,绝对的权力,男人不都喜欢这个?”

“可到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身子往后仰,他将双手垫在脖子后头,“我与你不同,你心怀天下,想让女子与男子平等,想让百姓苍生安居,我什么也不想。坐上帝位,也就是骄奢淫逸几十年,再将它交到下一个人手里。”

明意嫌弃地看着他。那么强盛的元力落在这么个厌世的人身上,多少有点白瞎。

可是,她也没法说什么,帝位是人家自己打来的,这天下如今就在他手里,他要兴就兴,他要亡就亡。

“如果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你会想做什么?”他突然问她。

明意道:“打苍雪,彻底统一六城,而后明礼法、重农商,使男女都作为同样的人生活。”

顿了顿,她皱眉:“本也就同样都是人,分工不同罢了,哪有什么高低贵贱。”

她身上的干劲儿很足,纪伯宰懒眼看着,轻轻一笑:“好。”

“什么好?”她茫然。

“我的意思是,就按你说的做。”他直起身,双手落在膝盖上,“我没有什么想做的,就把你想做的事做完吧。”

明意愕然。

她的印象里纪伯宰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照她说的做,攻打苍雪?他要重新披甲上阵,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第200章 想要一场大婚

苍雪的资源?这倒是个好处,然后呢?

眉心拢了起来,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兽车上,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着的人,一时迷惑。

以前的明意是会傻乎乎地相信纪伯宰有真心的,觉得他某个瞬间的决定也许是因为心里有她。

但现在,打死她也不会再这般自作多情,遇事先从利益分析,如果符合纪伯宰的利益,那她就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考虑要不要帮忙。如果不符合纪伯宰的利益……

那就是她脑子没转够,有没想到的地方。

明意很快回神,既然攻打苍雪也是她想做的事,那么与他同行一段也无妨。

车厢里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很开心,脸色都明亮了起来。明意连连看他,终于忍不住问:“陛下最近有何喜事?”

“宫殿被烧了,还要打仗,能有什么喜事。”他道。

说是这么说,笑得也太开心了吧?明意费解得很,倒也不多问了,跟他一起回去内院,找来司徒岭等人商议了一番,又去整顿了朝阳城的兵力。

打仗可不是今天说打明天就能到战场的,为了不打草惊蛇,纪伯宰只说有人心怀不轨屡次行刺,他怀疑有人想篡位,故而将慕星城的兵力都调到了朝阳城。

明意也借着勤王的由头,将朝阳的兵力都清点聚集。

这样做确实不会让苍雪惊慌,但六城之中很快流传起明意妄图篡位的消息来。

“我看陛下和司上也犯冲,老是起争执,上次还在晴明殿里打起来了。”

“真的!我也看见了,当时打得可凶了,周大人上去劝架也被打伤了,司徒大人顺手关上了晴明殿的门。”

周子鸿端着参汤从议论纷纷的花园外路过,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

流言这东西,还真是越传越不像话。

他倒是希望那两人打起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但可惜的是,因着最近议事,明意一直都在晴明殿,两人虽然也有争执,但多数是你来我往的辩论,从未动过手。

要动手也是司上气急了给陛下胳膊上一掌,但陛下从不还手,被打了反而还会笑,然后摆着手退一步,继续说下一件事。

一想起纪伯宰看明意的眼神,周子鸿就觉得不太舒坦。偏生明意已经半点不信这人有真心,所以都当他是在逢场作戏,虽然不理,但也不避讳。

他有意提醒过她,说纪伯宰心怀不轨。

明意只笑,完全没当回事。

谁会相信一个再三戏弄她的人还会对她有企图呢,就算他有,她也不会上当了。

整合兵力需要的时间挺久,到夏天的时候,明意看着池塘里冒出一个尖尖的荷花苞,突然对周子鸿道:“你我相识已久,彼此也算了解,可愿与我成婚?”

周子鸿怔愣。

前天内院里收了十匹上等的龙凤红色缂丝织缎,纪伯宰还开玩笑似的问她:“要不要与我一起穿?”

明意当时也笑,说:“好啊。”

他在旁边听着,心都凉了半截,以为司上当真原谅他了。

可一转眼,怎么要与他完婚?

“司上?”他不解地开口。

明意低笑:“前天陛下与我开玩笑的时候,我才想起,原来已经半年了,我还没等到我想要的拜堂成亲。”

“整个后院里我最中意你,也许这事对你来说有些唐突,但若要一次大婚,我想同你是最好的。”

周子鸿眼眸一亮,一时喜悦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意眼睛没看他,见他半晌都没有回应,连忙道:“这算是我自私地想完成心愿,如果你担心一年之后不好再娶妻,我会让礼官略去你的身份名姓,只管与我拜堂成亲即可。”

刚高兴还没多久,就仿若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

周子鸿有点不敢置信:“只是走个过场?”

明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弄得更不好意思了,连忙解释:“我也不是非要走这个过场,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该什么都经历一遍,所以想找个人完婚。除了你,后院其他人恐怕不是那么甘心。”

也就是说,只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不强求与她圆房,也不强迫她做什么,不对她有多的要求,所以她才选他。不然,选别人也行?

后退两步,周子鸿深吸一口气,而后失笑:“司上难道没想过,我也会不甘心吗?”

明意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看着他:“什么?”

“与司上完婚,却只是走个过场,我也会不甘心。”周子鸿抿唇,深深地看着她,“若非心里有司上,我不会进这后院。”

既然来了,就是想得到她,都可以大婚,为何不可以成为真正的夫妻?

明意心口一跳。

她歪了歪脑袋,后知后觉地道:“你的意思是,你想一直跟我在一起?”

“院子里其他人你也未见得喜欢谁,不如放了他们,就留下我。”周子鸿紧张地看向地面,“先前你说不愿轻易与人沾染,但如今已经半年,我是怎般的人司上清楚,难道还是不愿与我沾染?”

好像也是哦,明意想,周子鸿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她未必最喜欢他,但也是很喜欢的了,当真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周子鸿愿意,她其实没有什么不愿的。

略略一想,明意就点头:“那我们就当真正的夫妻。”

周子鸿的眼瞬间亮了,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当真?你不骗我?”

“我只骗骗过我的人,从不伤及无辜。”她笑,又有些苦恼,“但是院子里其他人……也不是我想左拥右抱,而是多有朝中势力,不好轻易全送出去,恐怕要等拿下苍雪之后再处置。”

“无妨。”周子鸿勾唇,“只要你心里有我,那我可以继续等。”

真是个脾气非常好的人,明意有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遇见她了。

人在心如止水的时候总是能游刃有余的,就像她对周子鸿,可能以前纪伯宰对她也是这般的,看着她慢慢沦陷,自己却清醒地站在岸边。

不过,她可不会像纪伯宰那么狼心狗肺,答应了与周子鸿成婚,她就一定会好好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