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190章

第181章 纸不包住火

他一早就吩咐过荀嬷嬷,不能让明意单独接触知情人,也不能让她与慕星城的人撞上,明意在宫里行走的路线都是有规划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撞上和伦。

纪伯宰从未有过这样心慌的感觉,他起身离开主殿,连轿辇也不坐,踩着自己的飞剑就往前疾驰。

明意那人,从小未曾被善待,和他一样十分不容易相信人。但这一年多以来,她慢慢相信了他,能在他怀里安然入睡,能战至最后一刻笃定地等着他的援兵。

只要他站在她身后,她甚至可以放心地往后倒,他从来不会让她摔在地上。

但和伦的事,他当真是没有第二个选择。当时要慕星城出兵,司上就给了他这个条件。纪伯宰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娶一个不爱的人,压根也成不了什么筹码,对付女人他最擅长了,甚至可以让和伦反过来成为自己的筹码。

他可以将明意瞒住,只要慕星城也不战而降,他就可以休了和伦,迎她为后。为此,他用极大的代价和二十七做了交换,也切断了她和慕星城所有知情人的联系,自以为天衣无缝。

没想到还是纸不包住火。

疾驰的一路上纪伯宰想好了很多为自己开脱的话,比如他的后位只会是她的,比如他和和伦甚至都没有真的圆房,比如只要再坚持两个月,他就能扫清一切障碍,为薄氏报仇,再一统天下,给她无上的荣光。

然而,追到内院外拉住她的手腕,看见她脸上红肿的掌印的时候,纪伯宰心口一痛,一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段时间我以为做明意会比明献幸福,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依靠别人,可以有人将她放在心上,视若珍宝。”

他没开口,她倒是笑了,“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当真是幼稚,明献比明意强大得多,他没有对任何人动心,自然也不会被任何人欺骗。”

看着他慌乱的眼神,她歪了歪脑袋:“我不怪你,你同我一样没有感受过爱是什么样子,自然也无法爱别人。”

“不是……”他僵硬地开口,“我会。”

“那便是你不会爱我。”她点头,“也对,你一向喜欢听你话的、温婉乖顺的女子,我从来不是。”

手指收紧泛白,纪伯宰咬牙:“你我都共患难这么久了,难道要因为这件事分开?”

“陛下言重,你我从未在一起,谈何分开。”她笑得弯起双眼,“我是朝阳城城主,你是六城的帝王,我是你的属下,往后也依旧会听命于您,所以您不必害怕失去朝阳城,我做臣子会比做女人更听话懂事。”

挣开他的手,明意朝他行了一礼。

纪伯宰一向不喜欢失态,他总是风度翩翩的,哪怕是与人谈判有求于人,他也从未低下过头颅。

但现在,他当真是顾不得许多,疾步拦住她的去路,低声与她道:“你跟我回去,我给你一个交代好不好?”

明意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话还要再说明白一些吗陛下?”

纪伯宰呼吸顿住,无措地看着她。

“我对您没兴趣了,不管您打算做什么,于我而言都没了意义。我现在看着你,只会想起这一年多我是如何傻傻地被蒙在鼓里的,心里除了恨,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

“世上的男人很多,我没必要非缠着一个骗我的人不放。如今我是城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你敢!”他焦躁地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堪配你?”

明意认真地看着他:“陛下,你也并非当真喜欢我,只是我会斗术会元力会铸器,与别的女人不一样,所以你觉得这么不一样的女人就应该是你的。”

“可是你也看见了,别的女子只是缺一个跟我一样学东西的机会,缺一个被平等对待的机会,只要给她们机会,就会有第二个明意,第三个明意,多的是。”

“第一次我们分开,我太过冷静,也不着急回头,所以你恼怒了,想再把我哄骗回去,让我泥足深陷离不开你,满足你的征服欲。”

“现在好啦,我满足你——我真的很难过,也很伤心,因为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当真将你视为夫君,放在了心尖上。”

“但是你总不能又要伤人心,又要人眼巴巴地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轻巧地拍了拍他的肩,明意收拢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纪伯宰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话,想伸手继续挽留她都有些恼怒。

他都已经这么放低姿态了,她为什么连台阶都不肯下?

他现在可是帝王,只要她回头,她就可以是王后,她为什么这么不屑一顾,仿佛他这一年多以来的努力都是笑话一般。

什么并非真的喜欢她,她怎么就这么笃定了?

是,有句话她猜对了,第一次分开她就是太过洒脱才引起了他的好胜心,毕竟活了二十年,他从未在女人身上失过手。有的是人为他肝肠寸断,有的是人哭着求着要留在他身边,凭什么她一点也不难过,难过的还仿佛是他?

可是,她难道真的觉得后来两人的同床共枕并肩而行都是他的好胜心?

胸腔里难受之后,恼怒更甚,纪伯宰拂袖往回走,冷着脸想,既然台阶她不肯下,那他便有的是别的手段让她回来,毕竟如今的朝阳城是在天子脚下,她赌气一时舒坦,还能当真与他各不相干了?

“主子?”不休跟上他,有些担忧地扶住他的胳膊。

“我没事。”他哼笑,“我好得很。”

“您先前的病还没好,现在……”不休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整个人往前一倒。

一年多的积劳终于成了疾,纪伯宰失去意识之前还咬牙吩咐了一句:“做好攻打慕星的准备。”

慕星是几个城池里最不用一兵一卒就能收服的,只要他们的和伦公主能成为王后,只要纪伯宰能答应将帝位传给和伦公主以后生下的儿子即可。

第182章 去你的贞节牌坊

纪伯宰是聪明人,他们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再起战争,答应慕星司上的条件是最好的选择,省时省力。

但,他居然说要做好攻打慕星的准备。

不休连连叹息,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

“大人没得选。”荀嬷嬷将人扶去床上,眼里满是不忍,“不娶和伦,慕星不会答应出兵,朝阳城又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大人若不上,慕星哪有那个士气能败朝阳。”

若是那一仗不打,他与明意可能都已经落在了朝阳城的手里。

“可明姑娘何其无辜,大人哪怕提前说一声也好。”

“怎么说?叫她等一等,他先娶别人走个过场?”荀嬷嬷摇头,“明姑娘眼里不揉沙子,她不是别的女人,非大人不可。拜堂成亲之事她是一早念在心里的,大人当时没去请赐婚,大抵是觉得成亲麻烦,可转头却要娶公主,你让明姑娘怎么想?”

这事倒是怪大人的,早早与明姑娘成亲也就好了,可他偏觉得成亲不自由。

也是,风流惯了的人,哪里愿意被一个女人绑住。

荀嬷嬷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人,叹了口气:“也罢,大人许就是伤心片刻,等再遇见别的姑娘,他准是又好了。”

想想也是,大人一向洒脱,总归明姑娘是不会回来了,他总会慢慢看开的。

不休看向外头,倒是担心起了明意。

一个姑娘家,失去了爱人,会不会做傻事?

……

不会。

明意走过长耀街,瞧见了街边的一块贞节牌坊。

那是为一个被丈夫休弃的妇人立的。那妇人虽然被休弃,却拒绝了众多人的追求,为前夫守贞洁二十年,还养育了前夫的一个女儿,是以立下牌坊,供其他女子效仿。

言下之意就是,男人可以无情,但女人必须忠贞。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要从一而终。男人可以随时抛弃你,但女人必须恋恋不舍地守在原地。

明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

于是这块牌坊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碎成了齑粉,巨大的粉尘扬起,扑了旁边还在说教的先生满头满脸。

后头响起一片惊呼声。

明意继续往前走,回到了原来的城主内院。

她对政事并不擅长,朝阳城内务其实一直是由纪伯宰选派的几个人在管,但明意回去的第一件事,还是将他们手里的权力收了回来,改任佘天麟推荐的几个重臣。

对此,佘天麟很担心:“陛下那边?”

“是他说的,六城分治,各留其主。他若对此不满,那我便找其他五城的城主来与他一起重新商议。”

佘天麟察觉到了不对:“你与陛下闹别扭了?”

“不是。”明意摇头,“我只是看清了他。”

佘天麟一愣,想再仔细问问,她却摆手:“我被人从小利用到大,最知道怎么当好别人手里的工具。他要的不过是朝阳城臣服,我能给他,不会坏了他帝王的威权,但除此之外我想做什么,也不会再经过他。”

“六城之内他为尊,朝阳之内我为尊。师父,先听我的。”

佘天麟被这话震了震,严肃了神色朝她行礼:“是。”

“另外,我想给这后院添些人。”明意托腮看着这空荡荡的地方,舔了舔嘴唇。

“添……添人?”

“历届城主继位都有后院大选,难道只我没有?”

“可是。”佘天麟哭笑不得,“你是女子。”

明意觉得奇怪:“女子怎么了?我是短了元力还是缺了地位?”

自然是都没有的,但是没有女子选后院的先例啊。且不说这会不会给天下女子带不好的头,单就纪伯宰那边,也断是不会眼看着的。

“我兴女子学堂、允女子进元士院,都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与男子本就相同,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男子能择优而偶之,女子一样可以。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也一样可以。”

“师父这是怕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我这上梁,本也就是正的。”

佘天麟呆愣了许久,目光里渐渐露出欣赏:“好,我替您吩咐下去。但是司上,您要知道,我尚且会质疑,那朝中其他人定是会强烈反对,您得做好准备。”

明意点头。

于是,纪伯宰大病三日之后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往床边看过去,就只看见了不休。

他眼神黯了黯,平静地坐起身问:“其他人呢?”

不休奉给他一盏茶,低声道:“秦师长和孟大人他们都在忙着兴建六城元士院,罗大人今日倒是来过一趟,您没醒,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樊大人看上个姑娘,费劲追求着,说最近没空来请安。楚大人今日要去见慕星城的使者,说晚些时候过来。”

人说了一圈,纪伯宰听得皱眉:“还有呢?”

“还有,荀嬷嬷在外头做针线……”

“不休。”他失去了耐心,“你知道我在问谁。”

不休跪了下去,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半天才道:“您卧病的消息奴才没让人外传,怕生事端,所以城主内院那边许是,许是不知道。”

也就是这几日她连一眼都没来看过他。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满不在乎地想,她就这德性,生起气来从不主动低头,意料之中嘛。但这一回可别想他再低头了,他道过一次歉了,男人没道理总道歉的。

但是,万一她是真的不知道呢?

纪伯宰沉思良久,瞥了不休一眼:“你去内院看看,跟她说两句话。”

不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几日,怕是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皱眉,“她连你们都不肯见?就这么生我的气?”

“倒不是。”不休硬着头皮道,“内院最近在选人,我这一去,明姑娘怕是要以为是您想阻拦,白添误会。”

哦,内院选人。

纪伯宰轻笑:“我阻拦个什么,她那内院本也就缺些内侍杂役,选就选呗。”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她要选什么?”

第183章 后院的男人们

不休低头,没敢应声。

纪伯宰反应过来了,她想充盈她的后院?

一个女人,公然选男宠?

太荒谬了,谁能接受一个女人左拥右抱?莫说是他,几个男人会愿意去参选?

“她身边那些个文武官员竟也同意了?”他不敢置信。

提起这个不休倒是来劲了,笑道:“那自然是不同意的,在朝会上就闹了起来,七十多个人围着明姑娘说礼义廉耻,您猜明姑娘怎么做的?她直接下了挑战书,说满朝文武既然都是以元力强盛当的职,便让想反对的人与她过招。”

“她说自古生灵求偶都是强者优先,谁能赢她,她赐谁黄金万两。但要是所有人都不能赢她,那她便有自由求偶的权力”

纪伯宰:“……”

跟那些个养尊处优的人比元力,她可真是欺负人。

结局自然不用问了,除了他,谁能轻易赢她?

“明姑娘也不似先前那些城主,强选女子入内院,她当真是自己去求,有看得上的公子哥,亲自去问人家愿不愿意进内院。有愿意的就带回去,不愿的也不强求。”

也就是说,他病着的这几日,她一直在外头相男人。

好,好得很。

胸口起伏,纪伯宰气极反笑:“所以呢,有人跟她回内院?”

不休掰着指头数了数:“好像有十二个人了。”

“……仰仗女人权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他眯眼。

不休唏嘘:“您别说,奴才也没想到,那十二个人里有朝阳城的儒子大家、有元力强盛得能进元士院的少年人、还有慕星城来的人呢,来头都还不小,并且都相貌堂堂。”

明姑娘当真是喜欢好看的人,选的人各有各的俊美,虽然未必有陛下这气质风华,但总也不差多少。

深吸一口气,纪伯宰咳嗽了起来。

不休连忙给他顺气,一边顺一边道:“言大人说您这病是积劳成疾,要好生休养,还得养上半个月。”

半个月?再等半个月,他头上都能跑马了。

揽过长袍,纪伯宰踉跄着下床,洗了把脸,仔细端详了一番铜镜。

他不信有人会比他好看,她乱寻那些人,不过是鱼目罢了,跟他一比,都得黯然失色。

***

朝阳城比之前看起来热闹了许多,街上行走的女子也多了不少,大家都兴奋地掩唇议论着明意的下一个目标。

头一天众人还以被她选上为耻,觉得吃软饭非大丈夫所为。但第二日之后,一些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明意出来的必经之路上了。

也没别的,谁不喜欢一个肤白貌美富可敌国,又会哄人的姑娘呢?

就说那儒生周子鸿,大儒之徒,治国之才,一向冷漠不爱亲人,这才与明意见三面,就随她入宫了。

他的师父愤怒地责问他为什么,周子鸿只跪着拱手:“她需要我。”

一开始他也觉得荒唐,一个姑娘出来到处寻男人,哪里是贵门所为。可是当她真的坐在自己对面,秋波盈盈地问他为何不爱笑的时候,周子鸿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人美,却不是娇花,美得有风骨、有姿态,哪怕第一次被他拒绝了,也不觉得难堪,只大方地对他道:“你若觉得我烦,说一声即可,明日我就不来了。”

她烦么?自然不,哪怕抱着让他进内院的目的,他也讨厌不起来。只是觉得苦闷,若随她走,他往后再无仕途,实在可惜。

明意看着他,却道:“我不怕后院干政,你我可以白日上朝夜晚春宵,各论各的。”

周子鸿被她这一句话撩拨得面红耳赤,正色说她言语荒唐,却在她起身要走的一瞬间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跟你走。”他道。

明意笑得开心,将他拉起来,轻轻抱了抱:“我不会亏待你。”

“可你还会有别的男人,是吗?”

“我只留你一年。”明意歪着脑袋看他,“一年之后,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便留,若不愿意,你就可以另娶他人,我不会耽误你。”

也就是说,她会有别的男人,但也不介意他以后有别的女人。

周子鸿突然有些恼:“那你便不是爱我,只是喜欢我罢了。”

明意抚了抚他皱起来的眉心,轻笑:“你若有本事,也可以让我爱你。”

指尖轻得像风一样从他脸侧拂过,她拎着裙摆转身,朝他挥手:“去内院等我,过几日我就来找你。”

周子鸿是不甘心的,也就是这股不甘心,让他立马动身搬去了内院。

“明姐姐真的好迷人。”司徒岭托着下巴看着窗外走来的明意,笑着感慨。

符越神色复杂:“这不是能让您入朝阳内院的理由。”

“他们都可以,我为何不行?”司徒岭挑眉,“比起别人,我觉得明姐姐更喜欢我。”

“她不是喜欢你,她是把你当亲弟弟,知道你不想回慕星了,所以才用这样的名义将你留在这里。”符越面无表情地揭穿。

司徒岭垮了脸:“你这人,还是这么不讨喜。”

“大人。”符越叹息。

司徒岭摆手,不愿与他再多说,蹦蹦跳跳地就去给明意开门。

明意进门就给自己灌了一杯茶,而后含笑看着司徒岭:“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现在就能跟姐姐回去。”司徒岭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只是,后院的人都是有名分的,姐姐打算给我个什么名分?”

明意莞尔:“大家都是从才子做起,姐姐给你特例,直接做贵人可好?”

“谢姐姐偏爱。”司徒岭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内院礼。

明意失笑一阵,神色恢复了正经:“你既不愿再回慕星,可愿在朝阳帮我?我刑部缺人,不敢重用生人。”

“姐姐既然开口了,我没有不应的道理。”司徒岭想了想,“只是,这朝中还有不少那位的人吧?他们若给我使绊子,姐姐也得帮我才是。”

“你放心,只管去做,姐姐罩着你。”明意拍了拍他的肩。

司徒岭开心一笑,朝她伸出双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举止在之前算是失礼,但明意最近习惯了,也不觉得奇怪,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带着他一起坐兽车回内院。

第184章 大女子何患无夫

宽阔的街道上能容下三辆兽车并行,但也不知怎么了,明意的兽车刚到长耀街就被人挤了一下。

她以为是路上人多,不小心碰撞,便引着前头的从兽往旁边让了让。

结果让了十寸,旁边的兽车又一次挤上了他们,两个车轮碰撞卡住,发出刺耳的声响。

明意打开车窗,皱眉看向旁边。

纪伯宰好整以暇地撑开车窗,倚在窗沿上朝她抬眼。

他着苍黄罩玄纱的长袍,袖口抬落间似有风入怀,青山落他眉间,静潭入他眼帘,苍白的嘴唇轻轻一抿,瞧着就让人生怜。

饶是看过了那么多美男子,这一眼明意还是觉得他最好看。

可惜,是个没法要的人。

明意平静地问他:“陛下的车坏了?”

“嗯。”他点头,“不知为何就要往你这边偏。”

她沉默,还没答话,旁边的司徒岭就笑了起来:“这话我听过的,原来陛下在追李家小姐的时候就说过这话,慕星城里一时传为佳话呢。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陛下还是初心不改,值得我辈敬仰。”

一听见他的声音纪伯宰就觉得不悦,再看他的脸从明意身侧冒出来,他脸色渐冷:“司徒小大人怎么在这里。”

“明姐姐广纳后院,我岂能不来?”司徒岭深深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纪伯宰一眼就能看懂。

他就是觊觎明意,仗着她对他没有防备,在她身边恣意妄为。

纪伯宰冷声道:“慕星城的重臣,怎好在朝阳城的内院。”

“他不止在内院,还会在前朝。”明意平静地道,“我信任他,与他是哪里的人无关,就像陛下一个朝阳城的人,不也可以带慕星城的兵?”

“那可不是随便能带的,陛下当初为了慕星城的兵符,与和伦公主成亲之时可是在堂上发过誓今生都不会休弃公主。”司徒岭笑着道。

“哦?”明意抚掌,“怪我当时不知道,也没能去看热闹。”

“姐姐该去的,我当时想知会姐姐一声,但派出去的人都被陛下拦住了,想来也是可惜。”司徒岭叹息着摇头,“那是我见过的最盛大的婚事,整个慕星城处处都在放炮仗贴红纸,和伦公主十里红妆,拖着长长的喜裙,裙摆上绣满了金凤凰。”

“那么重的喜裙,陛下还是将她抱了起来,稳稳地跨进司上赐的府邸。和伦公主隔着面帘笑得娇羞,陛下脸上也满是喜气,拜天地的时候两个人衣裳上的龙凤相映,真真是般配极了。”

“后来的酒宴,陛下喝多了,和伦公主还特意出来接他,两人相携进洞房,那恩爱的模样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司徒岭高兴地回忆完,扭头看纪伯宰:“您说是吧?”

纪伯宰看似轻松地坐着,袖子里的手已经捏得发白。

他不敢去看明意的表情,怕她难过,又怕她不难过。

一开始当真觉得成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拜堂什么的自然也可以用来交易,但当真去过那一遍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那东西很隆重,几乎是承载着一个女人所有的期盼和喜悦。

他没能给明意,却给了别人。

也许他还能给她更好更隆重的,也是他更真心实意的封后典礼,但她已经不要了。

“车在这儿停太久了。”明意淡然地开口,“不好堵着路,还请陛下先走。”

“我……”他抿了抿唇,“我从未对别人有过真心。”

对别人他只会觉得这人不够娇,那人不够柔。可对明意,他觉得英气也好看,强硬也好看。别人与他拿乔,他一次就腻味了,但明意,他觉得还能再哄一哄。

然而,对面这人却淡声道:“陛下真心何其难得,是云上石、地上月,谁都无法强求。”

说罢,车窗落下,阻断了他的视线。

纪伯宰回神,后知后觉地有些恼。她又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半丝颜面也不给他留。

看着那紧闭的车窗,他忍不住硬声道:“我可没有要与你和好的意思。”

对面没有应声,他气恼地拂袖,引着兽车就继续往前走。

明意的兽车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出神,司徒岭说完之后也有些后悔,看着她低声问:“姐姐在难过吗?”

明意抿唇,沙哑着嗓子道:“我若说自己全然不难过,那便是骗你的。”

毕竟那是她第一个看上的人,也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就算是养条狗都会有感情,何况是枕边人。

不过,她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半点怯,也只是在私底下自己纾解罢了。

司徒岭心疼地想伸手,又缩了缩指节,无措地道:“我下回不说了,姐姐别难过。”

“不难过了。”抹了把眼睛,明意挺直了脊背,“咱们回去找周子鸿玩,那人可有意思了。”

“我也挺有意思的……”司徒岭嘀咕。

“什么?”明意没听清。

“没什么,姐姐走吧,后院那么多人,大女子何患无夫。”

明意笑了,立马驱使兽车,一路跑回内院。

院子里有十二个人她其实已经觉得够了,但架不住有些朝臣明面上反对,私下却将自家儿子硬塞进内院,所以到最后,她的院子里有了三十多个人。

“你以为当城主真的快乐吗?”明意深深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白英有些无措,正想安慰她两句,就见她们的司上突然咧嘴,兴奋地道:“诶,城主的快乐你们压根想象不到!”

一院子的美男,为了她争风吃醋,为了她明争暗抢,这感觉别提多开心了,不用再去讨好谁,她只用每天选一个院子去,就会有人准备好一切,欢喜地等着她。

当然了,她给这群人的权力挺多,他们对她自然就不会卑躬屈膝。比如周子鸿,她都走到门口了,他还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一点要出来迎她的意思都没有。

以前明意觉得,男人是不是贱啊,谁不上赶着他们,他们反而越喜欢,所以欲情故纵才成了千古第一好使的手段。

但真轮到自己的时候,明意觉得,嗯,这股子不逢迎的劲儿,真是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第185章 周子鸿

人都有劣根性,当你去每一个地方都有人上赶着端茶倒水,为了一些东西跟你笑脸相迎的时候,周子鸿这般冷淡的举止简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明意忍不住就凑过去看他在写什么,就见雪白的宣纸上落着一行行苍劲的墨,笔势恍如飞鸿戏海,极生动之致。笔锋点处,刚落成一个“纪”。

纪伯宰的纪。

明意干笑两声,抚掌道:“爱卿这一手好字真是难得,改日莫不如写一块牌匾悬在我寝殿之上。”

周子鸿抬眼看她,意味深长地指着桌上的宣纸问:“司上觉得我这一幅字好吗?”

“好啊。”明意一边点头一边移开了视线。

周子鸿笑了:“那便将这一幅让人拓了,立在司上寝殿前。”

“……”

深吸一口气,明意转回了头来,无奈地敲了敲他的桌沿:“你同他过不去做什么。”

这通篇写的都是驳斥纪伯宰麾下之臣的言论,虽无一句直指纪伯宰,但分明又处处指桑骂槐,真拓了放她寝殿门口,纪伯宰明儿就得来找她麻烦。

“司上只觉得是我在与他过不去?”周子鸿微微皱眉。

美人蹙蛾眉,瞧着都让人不落忍。

明意叹息,坐下来拂了拂衣摆:“你说得都是对的,我朝阳城一半还落在纪伯宰手里,朝中也诸多明面上听命于我,暗地里效命于他的人,我不是不想肃清,但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周子鸿抿唇,看了一眼她略显疲惫的眼下,终究是扯了一张新的宣纸将写好的盖住,然后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屈膝蹲下来,双眼平视于她,淡声问:“最近两日没歇好?”

明意干笑。

她倒是想歇好呢,这朝上的事也太多了,好不容易回后院放松放松吧,刚想去一个才人那儿,那才人院子里就起了火,折腾了大半宿,弄得她还没来得及睡就又去上朝了。

今儿过来,一路上她都让人四处查探,现在护卫们都还在外头守着呢,生怕哪儿再走了水。

对面这人的眼里划过一丝柔软的神色。

明意挑眉:“你这是在心疼我?”

“司上三宫六院的,哪轮得着我来心疼。”周子鸿起身,漠然地去床边将被子铺好,然后坐下朝她道,“早些歇息吧。”

明意乐颠颠地就跟了过去。

周子鸿的房间里有一股清雅的书香,那是纪伯宰身上绝不会有的,闻着叫人特别安心。

她在床内躺下,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什么。

但很快,周子鸿轻叹一声,和衣躺到了她身侧。

明意打了个呵欠,原是想问他在想什么的,眼皮子太重也问不出来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很困,但睡得浅,片刻之后就察觉周子鸿伸了手过来,轻轻搭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哄小孩儿呢?她腹诽。

但这法子可真管用,原本只浅眠,没拍两下她就真的睡入了梦乡。

周子鸿靠坐在旁边,低头安静地看着她,忍不住想怎么会有姑娘活得这么辛苦?哪怕是睡着了都浑身立着护盾,眉宇间还有愁绪慢慢浮出来,与她醒着时的笑脸完全不同。

纪伯宰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难道也从未让她觉得安心过?

心口莫名酸胀,他抬手,想将她含在嘴里的一缕发丝拂出来。

然而,外头突然就有人喊:“才人、司上,外头走水了!”

明意几乎是立马弹坐了起来,紧绷的神经让她太阳穴一阵疼痛。

周子鸿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温热的手掌抚慰住她的疼痛,也隔绝了外头叽叽喳喳的喊声,明意懵懂地睁开眼,就见周子鸿淡淡地对她做口型:“睡觉。”

都走水了还怎么睡?明意摇头,这人却将她按在床上,拉过被褥来裹好,而后淡淡地喊:“思齐。”

他的贴身奴才应声而入,拱手道:“是有人蓄意纵火,人和火已经一并收拾了,主子和司上请安睡。”

“将那叫得大声的人一并带走,查一查底细。”周子鸿道。

“是。”

门开了又合上,外头恢复了安静,明意眨了眨眼,靠在他身边哑着嗓子道:“你一介儒生,元力都不会,怎么还挺靠得住的?”

“睡吧。”他没答,只替她揉着额角。

这轻重适中的力道、温热又温柔的指腹,明意叹息一声,突然就觉得能理解纪伯宰了。

这世上男子千万,各有各的好,她既然有吸引许多人的本事,为什么要甘于只喜欢一个?他们总会有老的一天,等他们老的时候,她就寻一些跟他们差不多模样的年轻人。

感情从不会消失,只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真不错。

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明意依着周子鸿,慢慢重新进入了梦乡。

***

纪伯宰披着外袍坐在庭院里与秦尚武下棋。

秦尚武呵欠连天:“这么晚了,你不困?”

“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不困。”

你不困旁人总是困的啊,秦尚武很想直说,他要回去睡觉!但看看自家徒儿这苍白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心:“你现在是六城之主,要什么东西不能?何必折腾自己。”

要什么东西不能?他能要什么呢?女人?财富?

无趣得紧。

他将害了薄氏的所有人都清剿了个干净,也将薄氏的灵位供进了新修的宗庙,所有心愿完成之后,整个人倒觉得无比的空虚,就连听见慕星城大司病逝的消息,也没能带给他一丝喜悦。

他原本就是为复仇而活着的,命是薄氏救的,他为偿她这一命,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

可然后呢,然后该去做什么?

他抬眼看向北边,慕星城的主城内院离他宫殿的距离是十里,坐兽车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走路也只需要半个时辰,若是踩上飞剑,那更快,只要半柱香。

饶是如此,他也没勇气过去一趟。

“陛下。”不休匆匆过来,看了秦尚武一眼。

背脊微微绷直,纪伯宰抿紧了唇:“没拦住?”

第186章 一个月

不休摇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的人已经尽力了,谁料那周子鸿竟是个有手段的,拦住了他们纵火的人不说,还抓着了一个内应。

纪伯宰沉默下来,墨瞳盯着棋盘上的黑子,背躬着,薄薄的外袍被夜风吹得鼓起。

“怎么了?”秦尚武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察觉对面这人的情绪骤然低落,有些暴躁,又被他强压下去,导致他周身气息混乱不堪。

“伯宰你冷静些。”他连忙起身替他立下冥域,皱眉对不休道,“明知道他在养病,一些不好的消息能不传就别传了。”

“无妨,师父,是我让他传的。”纪伯宰起身,拂开了他的冥域,“我还有事,师父就先回去休息吧。”

“你这个样子打算去哪儿?”秦尚武皱眉。

纪伯宰没有答,只让人将秦尚武送出去,自己走另一道门出宫。

“陛下,您这样不妥,护卫还没有来。”不休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急声道,“好歹等个兽车。”

“来不及了。”他沉声喃喃。

原本也来不及啊,这消息都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了,该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他现在过去有什么用?

不休想这么说,但看着自家主子一点血色也没有的嘴唇,终究是没忍心说出口。

纪伯宰踩着飞剑动身,眨眼就到了内院的冥域之外。

像是专门防他的一般,这内院的冥域又厚又结实,轻易闯不进去。

他失笑,眼里却没一点笑意,落地径直走向大门。

原本想来拦的护卫一看清他的脸就让开了路,甚至解除宵禁将大门推开了一道缝。

纪伯宰穿行而过,衣袍翻飞,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之后。

明意睡着睡着突然就睁开了眼。

周子鸿皱眉,刚想说她怎么又不好好睡,就见她周身的护盾扩大,将他一并包裹了进来。

“怎么了?”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明意摇头,坐在床上看向外头那紧闭的雕花漆木门。

合拢的门扉突然就被风吹开了,三月初春的风尚且寒冷,卷得室内帷帐翻飞,桌上烛台也骤然熄灭。

有人踏着风站在庭院里,背影阴沉,杀气毫不掩饰。

明意定了定神,突然乐了:“我要是也像陛下这般元力强盛就好了,瞧见谁与我所爱亲近,便上门杀人,那样天音压根无法活着离开你的别院书房。”

她第一次撞见他与别人亲近就是在他的别院书房,当时若非察觉到她在梁上,纪伯宰定是要与人做到最后一步的。

纪伯宰白着嘴唇跨进房间:“我是你所爱?”

明意嬉皮笑脸:“至少曾经爱过,不然知道了陛下那些个手段,我也不会那么恨。”

“你若爱我,如何会不原谅我。”他垂眼。

明意趴在周子鸿的膝盖上,叹息着摇头:“爱意能盛风花雪月和柴米油盐,却不能盛脏东西。况且,我也只是曾经爱过,现在未必。”

“明意。”

“哎,我在。”她皱了皱眉,“陛下大半夜的不困吗?”

“你喜欢他?”他看向旁边的周子鸿。

这人细皮嫩肉,一股子书生气息,当着他的面任由明意趴在他膝盖上也不动弹,仿佛跟他示威一般。

瞧不出半点好来。

“你不懂,子鸿有子鸿的好。”明意摆手,“哪怕陛下美若天仙,看久了也是会腻的,哪个女人能一辈子只看一个男人?陛下也该宽心些,莫要再让人到处纵火。”

他听乐了。

这些话都是他以前对别人说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听见。

低头看看,可不是么,曾经他觉得那些死缠烂打不肯离开的女人真是可悲又可怜,而他现在,与她们有什么二致?

“我的王后不会是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他沉声道。

“巧了么,我的夫婿也不会是一个不贞不洁的男人。”明意抚掌,“你我想法一致,那是再好不过了。”

纪伯宰觉得荒谬:“男人有什么贞洁可言?”

“女人的贞洁不也是你们男人定的?”明意挑眉,“许你们给女子定,不许我给男人定?我偏要觉得男人干净才好,从一而终才好。”

说着,捏了捏周子鸿的下巴:“比起陛下那样虽美但脏的男人,我更喜欢干净的。”

心里堵了一口气,纪伯宰冷声道:“你也不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

“喜欢。”周子鸿想也不想就接过了他的话,“无论司上身边有多少人,只要她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喜欢她。”

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一个人,该配合她的时候倒也反应挺快。

明意满意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纪伯宰深吸一口气。

他也想劝自己算了,明意心不在他身上了,举止又这般出格,两人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但他挪不动步子。

他一想到这人要与别人欢好,在别人身边如同在他身边那般柔软香甜,他就控制不住地想杀人。

夜风冰凉,吹得他手背都泛出了紫色。

明意瞥了他一眼,轻叹:“我与他方才已经完成了周公之礼,眼下疲惫得很,陛下行行好,放过我吧,你的王后不会是我,我的夫婿也不会是你,我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心口如万蚁咬啮,纪伯宰冷眼看着她,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说这话就是冲着与他彻底决裂去的,料纪伯宰那般的自尊,绝不会在她与别人亲近之后还惦记着她,他恶心她一回,她还他一回,两人也就扯平了,往后自论君臣,不再有牵扯。

然而,许久之后,屋子里站着的这人竟是笑了。

“我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不会超过一个月,希望你也是。”他哑着嗓子道。

明意怔愣,还没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纪伯宰就转身,破开后头的雕花漆木门,大步离开了。

风从破洞的门口灌进来,吹得明意有点懵。

她扭头问周子鸿:“他什么意思?”

都这个地步了,难道还想一个月之后再议?

周子鸿看着门口的洞,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意思,大半夜破人门扉,非君子所为。”

第187章 我想洗干净

大半夜破门,其实也没伤人,反倒是他自己看起来病重得很。话说到那个份上了,居然还给她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宠幸后院?这样她和他之间就公平了,可以重新开始的意思?

明意觉得震撼,她说着玩的,纪伯宰怎么还当真了。

周子鸿扫了她的脸一眼,微微抿唇:“我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他,但是他好像心里有我。”明意哼笑耸肩。

“他心里若有你,就不会让你有机会收纳后院。”周子鸿淡然地拾起书卷。

明意不服气:“你看他一听说我宠幸你,就连夜赶过来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司上的身边全是他的眼线。”周子鸿摇头叹息,“早拔掉早好。”

明意:“……”

她冷静了下来。

都说男人最了解男人,以前她吃亏就吃在没听言笑的话,如今周子鸿的话她得多听听了。谁知道这是不是纪伯宰的新手段?

吸吸鼻子,明意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了回去。

周子鸿侧着身子替她挡住外头的风,冷眼看着她道:“司上好生休息,下一次来,我们将那未行的周公之礼补上。”

明意呛咳了一声,好笑地抬头看他:“我气他的,你还当真?”

“司上难道真要为他守节?”周子鸿垂了眼眸。

“倒不是,我从小当男儿养大,对贞洁看得不重。只是,毕竟是极为亲密之事,也没有那么随便。爱卿与我相识不过数日,太早了些,往后若是遇见了心爱的干净姑娘,爱卿也会后悔。”

周子鸿很想说男人有什么好后悔的,但想起方才她跟纪伯宰说的话,他闭了嘴。

司上的成长环境太特殊,导致她想法也很特殊,但周子鸿觉得她的观念无法流传,这天下毕竟还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千百年后女子当真能与男儿平起平坐,贞洁一说还是只会套在女子身上。

不过,他会为她一心一意,他才不要落到纪伯宰那个地步。

***

言笑睡得正酣,突然就被荀嬷嬷叫起来,急匆匆地去了纪伯宰的寝宫。

他一边走一边嘀咕:“上次药用得那么猛,只要他按时吃饭睡觉就能痊愈,你们着急什么……”

话没说完,他远远就看见纪伯宰坐在他寝宫的屋顶上,拎着一坛子酒,正往自己嘴里倒。

言笑吓得立马清醒,飞身上去急急拦住他的手。

好么,酒坛子都空了。

他气得打了一下纪伯宰的手:“你做什么?生病还喝酒?”

醉眼朦胧,纪伯宰盯着漆黑的夜空没吭声。

言笑将酒坛扔开,没好气地在他身边坐下:“有哪里不舒服?”

他指了指胸口:“这里。”

“我管治疑难杂症,不管治心病。”言笑翻了个白眼。

“疑难杂症?”纪伯宰扭头看他,突然道,“那有没有一种药,能把我变干净?”

“嗯?”

“在她之前,我睡过……嗯,这么多女人。”伸出两只手,他比划。

言笑看呆了:“您还真坦诚。”

“她嫌我脏。”扁扁嘴,纪伯宰看着他,“我想洗干净。”

“这玩意儿没法洗。”言笑摆手,“您消停会儿吧,都是经历,什么脏不脏的。”

“你不懂。”他摇了摇指头,脸上的潮红愈加明显,“你没遇见心上人的时候,那些东西叫经历,你一旦遇见了,那就叫脏。”

他从前是以风流为傲的——也不止他,整个青云界的男儿都以能风流为傲,毕竟那么多女人没名没分地愿意跟着他,足以证明他魅力不俗。

可是今晚站在她房外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要是他以前没有胡来就好了,要是他干干净净的就好了,这样他能理直气壮地去将她抱出来,也能理直气壮地将周子鸿赶走,毕竟他只亏她感情,不亏她别的。

然而,别说周子鸿,就算她现在想挨个将后院所有人都宠幸一遍,他也没立场去拦。

没立场拦,又实在想拦,他就活成了一个讨人厌的怨妇模样。

他也不想这样。

眼里泛起血丝,纪伯宰看着言笑问:“你说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她?”

言笑撇嘴:“早点遇见你就不风流了?”

“嗯。”他点头。

言笑不信:“风流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浪子从来不回头,只会累了想短暂地休息。你我都是男人,谁能骗得了谁。”

“你既然这么看我,那当时为明安做眼线监视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醒明意不要接近我呢?”

夜风乍起,吹得耳边呼呼作响。

言笑僵硬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纪伯宰有几分清醒的眼神。

“你……”他咽了口唾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来朝阳城的时候,我让人查了言氏一族。”纪伯宰半醉半醒,深深地看着他,“明安妻子的宗亲里有一个人,也叫言笑,你说巧不巧?”

明安当时说,他从小让人看着他,在奴隶场人多眼杂,纪伯宰能理解,但他离开奴隶场,甚至是入仕之后的一些事,明安也知情,那就不对劲了。

他让人查了言笑的背景,这人在慕星城无父无母无宗亲,只每年六城大会随着慕星城的人去一趟朝阳城,去的时候总会自己离开队伍一两日,说是采买东西。

可是每次返程,他都没有多带什么东西。

这些事很好查,只是纪伯宰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什么。

不过,言笑没有正儿八经地害过他,毒也不是他下的,两人又实在投契,所以他并没有打算追究他。只是眼下,明安即将从慕星城奴隶场被释放,他才突然想起来提上一句。

言笑撩起袍子朝他跪了下来,脸色发白。

纪伯宰将他拎起来放在身侧:“我说平王是死于忘忧草的时候,你没有拆穿我,反而帮着我将嫌疑引开,哪怕引到了明意身上你也还是帮我。”

他念着这个,知道他真是把自己当了朋友,所以才能这么坦然地继续跟他坐在一起。

言笑怔了好一会儿,叹息:“我欠明安的还清了,倒是又欠上了你。”

第188章 姐姐今晚住我这儿么

言笑是言氏一族的孩子,元力天赋却是平平,从小就没被父母寄予希望,他自己也就放浪形骸,跟着一个江湖郎中混日子。

那郎中无儿无女,五十来岁的年纪没有任何嗜好,就爱行医救人。原本看言笑穿着富贵,不打算收他,结果大年夜言笑都去给他送酒,他也就心软了,开始教他识药辩脉。

言笑所有的医术都是他教的,生病或是磕了碰了,家里人不管他,都是郎中一边唠叨一边给他上药,所以言笑将他当了半个父亲。

言笑十岁那年,郎中救了一户人家的小妾,大抵是惹恼了正房,转眼就被人诬陷卖假药害了人命。言笑看着官兵将他抓走,慌得只能回家求救。

然而,家里父母正侍弄着天生紫脉的弟弟,任他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也没看他一眼。

明安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当时正好来言笑家里看那个天生紫脉的孩子,瞧见言笑在外头跪着,便上前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言笑哭着说了郎中的事,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在他们家族这些人看来,一个江湖郎中,比草芥还低贱,有什么值得费事的。然而明安竟听进去了,还带着他出门,去衙门鸣冤。

那一场官司打了足足大半年,明安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花了许多钱财,最后才让郎中被放了出来。

言笑当时给明安磕了头,说:“我现在还太小了,报答不了恩人,等我再大一些,恩人有差遣的地方,尽管吩咐。”

于是二十三岁这年,随着纪伯宰离开慕星的奴隶场,他也被派去了慕星城。

明安要他做的事很简单,一,顾看明意,让她安稳活下去。二,将纪伯宰的动向每个月回禀他一次。

所以宴会上第一次看见明意的时候,言笑也提醒了她,纪伯宰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甚至想自己把明意带回去养着。谁料这姑娘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愣是冲着纪伯宰去了。

纪伯宰是他在慕星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聊得最合拍的朋友,他自然是不想害他的,所以当他毒杀平王的时候,他装作不知情,任由他嫁祸给明意。

倒不是不想保明意,而是他知道,以纪伯宰的手段,一定能将明意保下来。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想保,他这边也有后手能救下明意。

多年的江湖行走经验让他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任何的举动也都在情理之中没有露出马脚。

前段时间他去奴隶场看明安的时候,明安对他说他的恩已经报完了,往后无需再为他办事。言笑听着顿时觉得心头松了一大块,本是高高兴兴地回来打算和纪伯宰下棋的,没想到……

看着身边这人,言笑长吸一口气:“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想让我去办?”

纪伯宰吹着冷风,眯着眼道:“是。”

没办法,言笑闷头想,还债尚未成功,还得继续努力。

“你说吧。”他硬着头皮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别的我都答应你。”

纪伯宰认真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言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生怕他要一座宅子,却见他翻转手腕将指尖对着自己,然后严肃地道:“你把我洗干净。”

“……”

紧绷的情绪荡然无存,言笑双手往后一撑,无奈地笑道:“你还是让我去杀人放火吧。”

就算是知己好友他也得说,有的东西洗不干净就是洗不干净,他也没办法。

纪伯宰扁扁嘴,闭上眼往后靠。

言笑连忙扶住他:“陛下,这后头可不是软榻,要掉下去的。”

这人没了动静,想是醉了,径直睡了过去。

言笑无奈,将他扶下房顶,交给不休,又去开了两帖药,让荀嬷嬷去熬。

病中的纪伯宰真是面若羊脂,眼含霜雾,薄唇脆弱,腰身如柳。言笑觉得,明意要是多看两眼,说不定就会心软,毕竟她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而纪伯宰又真是容色动城。

可惜,明意现在有别人了。

那周子鸿侍寝之后立马被升为了贵人,气得司徒岭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一大早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明意,望得她直心虚:“这是鸽子汤熬的粥,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司徒岭摇头:“姐姐今晚住我这儿么?我也要升官。”

明意哭笑不得:“这后院的位份又不是官,再说了,你在前朝的职务可比子鸿高得多。”

“你还叫他子鸿!”司徒岭更气了,“怎也不唤我一声徒岭?”

“大人。”符越忍无可忍地提醒他,“您的司徒那是复姓。”

徒岭像话吗。

“我不管!”司徒岭直甩腿,“先前就我一个贵人,倒还与众不同些,如今平白一个人与我平起平坐,我才不要。”

他像是在撒泼,但分寸拿捏得极好,又可怜又可爱,三分气性,七分都是撒娇,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明意被他逗乐了,撑着下巴道:“今早是谁在朝上严肃地谏言,与我吵了三个来回?”

“是我!”司徒岭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口,“贸易之事本就是朝阳城最擅长的,与苍雪城来往的渡口自然要早修,那个没得争。姐姐也说了,入后院不计前朝争端,我现在不是刑部主司司徒岭,我现在是司徒贵人。”

明意叹了口气,望着房梁道:“好吧司徒贵人,我今晚住你这儿。”

司徒岭展颜一笑,立马朝身后一挥手:“都听见了啊,司上今晚要宠幸我,你们该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该熏香的熏香,周子鸿那边有的流程,我这边一个也不许少。”

“是!”内侍们憋着笑应下,鱼贯而出地去准备。

明意心里这叫一个感慨啊,原来身边人多了争风吃醋的时候,被争的那个人是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不觉得他们面目可憎,反而觉得自己挺被在意的。

怪不得自古城主都喜欢妻妾成群,也怪不得就算原来的孟贵妃心肠歹毒,明礼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恶毒的对象不是他,那稳坐高位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第189章 似曾相识的场面

周子鸿受封之后来与她行礼谢恩,明意笑眯眯地扶起他,顺带摸了一把他的手。

嗯,读书人的手,总是比武夫斗者细嫩些的,怪不得纪伯宰之前总要她身上无伤,有伤多碍观瞻呢,就要这种洁白无瑕的才好。

周子鸿脸上一热,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司上今晚要去何处?”

提起这茬,明意干笑。

自从她接连在周子鸿和司徒岭那儿歇息了,并且都将他们升了一级头衔之后,这后院里其他的二十多个人就像疯了似的,不是在花园里堵她,就是在书房外假装偶遇。

段位高些的,借着职务去了女子元士院,捐赠了许多的晶石不说,还给了些家里私藏的斗术卷宗。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明意也不好不去一趟啊,就只能去看看。

结果那才人跟饿狼捕食似的追了她三柱香的功夫,明意实在跑不动了,只能给他抬了贵人,然后就说有奏折要看,溜之大吉。

整个后院能让她睡安稳觉的只有司徒岭和周子鸿,但司徒岭吧,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弟弟,老去睡着也觉得怪别扭的,那就只剩下了周子鸿。

于是她一连三晚都翻了周子鸿的牌子,但紧接着周子鸿就被人参了一本,说是圣宠优渥,私下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收受贿赂。

这事她还没给周子鸿说,怪为难的,一边跟人家谈笑生风,一边处置人家的亲人也不太好。于是犹豫着要不要去翻别人的牌子。

周子鸿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眼神就黯了两分:“司上有新欢了?”

“……没有。”

“那便是我伺候不周,让司上不舒坦了?”

“更是没有。”明意连连摆手。周子鸿是最体贴的,屋子里永远飘着她喜欢的书墨香气,被褥柔软暖和,她一旦入睡,他就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哪里还会不舒坦。

眼眸亮了亮,他走近了一步:“所以,不是我的原因?”

“自然不是。”明意叹息,想了想干脆把那折子上的名字撕了,将内容给他看。

周子鸿接过,一目一行地看完便合上:“臣知道了,司上不必为难,臣自会处置。”

明意松了口气,笑着问他:“晚上你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周子鸿莞尔:“做了司上最爱吃的葱油饼。”

“好。”她抚掌而笑,“稍后我就过去。”

周子鸿拱手退了出去。

明意撑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真能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这不比自己上赶着喜欢一个人来得轻松?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成年人只想着能过好日子。

“司上。”白英凑上前来与她低声道,“宫里那位病中饮酒,病情加重了,正在四处求药。”

明意听得挑眉:“不愧是陛下啊,病中还饮酒,这做派,一般人都学不来——他缺什么药?”

“血参。”

那不就是在慕星城才有的东西。

明意摆手:“陛下手眼通天,哪会有找不到的药,用不着我来操心。”

话是这么说,当明安离开奴隶场,回到朝阳城的时候,明意看见他奉上来的血参,第一反应还是吩咐白英:“给宫里送去。”

明安感慨地看着她:“你长大了,少了几分倔强,也能屈能伸了。”

明意笑了笑,眼睛没有看他,只道:“言氏和明礼都逝了,纪伯宰以我的名义给他们修了宗祠。”

这是纪伯宰笼络臣心的手段,但她怕明安接受不了,毕竟那都是他的仇人。

然而明安却摆手:“人都死了,修个宗祠也没什么大不了。”

明意有些意外,想了想点头:“你的住所我安排在了内院,往后……”

“不必了。”明安摆手,“眼下六城统一,我在哪里都一样。路上过来瞧见苍雪城不错,便想着过去定居。”

微微一愣,明意终于看向他的眼睛。

她如今是城主了,他既然是她的亲生父亲,便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享,竟要去别城定居?

察觉到她的疑惑,明安笑了:“我这前半生都在为仇恨而活,临老你难道还要我留在这朝阳城,看着这些熟悉的建筑在回忆里煎熬?”

“苍雪城很好,你娘生前最喜欢大雪,我带着她的灵位一起去,她定然欢喜。”

明礼看向她,笑得眼角微微挤出纹路:“原本在慕星城赚了点小钱,但都给你买礼物了,所以城主,我去苍雪城安置,你可得给我些钱财。”

明意回神,手足无措地道:“给,定然是要给的,宅子、车马、银钱,我都一并给您备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生父相处,明礼也从未对她这般和蔼过,所以她有些慌。

一旁的周子鸿看出了她的情绪,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对明安道:“司上准备了洗尘宴,还请老大人前往享用。收拾细软还要几日功夫,内院里的青殿也收拾好了,老大人待会儿若是醉了酒,只管歇下。”

明安转头看向他,微微挑眉:“大儒的弟子。”

“给老大人见礼。”

看看他又看看明意,明安突然笑了:“我们常说老天是公平的,前半生亏欠你多少,后半生都会补给你,原来竟是真的。”

明意干笑,正不知道说什么,周子鸿就颔首:“是,所以我孤苦前半生,都是为了现在与司上相遇。”

“哈哈哈,好小子!”明安点头,“走,喝酒去。”

周子鸿扶着明意跟上,偷偷朝她眨了眨眼。

明意终于从那股不自在里挣脱了出来。

她去宴席上入座,看着明安和周子鸿谈笑饮酒,心里渐渐松快。

宴上有舞姬,只是,别处的舞姬都是女子,她这儿的舞姬却全是男人。

和歌而起跳胡旋,明意饮酒间隙一抬眼,就瞧见个人扭伤了脚,胡服像花一样旋转绽开,露出下头主人苍劲白皙的脚踝。

“司上饶命。”胡服衣摆落下,那人跪在地上,腰颤如柳,声脆如莺。

明意觉得这场景很是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嗯”了一声便道:“不妨事,起来吧。”

那人起身抬头,四目与她相对,墨潭般的眸子满含羞怯地看向她。

第190章 被人放弃的感觉

只一眼明意就觉得心口一跳。

好生动人的一张脸,眉如远山,唇含朱丹,额心一点红痣,鼻梁又挺又直。身段看起来瘦弱,但整个人瞧着又挺英气。

怪合眼缘的。

身后的白英十分有眼力劲儿,见状就让人将他扶了下去,安置在了后院。

明意转头,对上周子鸿的目光,眨了眨眼:“我就看看,又不动他。”

“司上开心就好。”他淡淡地道。

就知道他会生气,明意心虚地给他倒了酒,低声道:“晚上还是去你那儿。”

神色稍缓,周子鸿别开了头去。

明安喝得高兴,回去倒头就睡。周子鸿牵着明意的手,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居所。

“司上喜欢那个舞姬?”他开门见山。

明意含糊地道:“就是看着顺眼,人家又受伤了,就照顾照顾。”

周子鸿深深地看着她道:“那人跟纪伯宰相貌有七分相似。”

“啊?”明意望天,“没瞧出来。”

没瞧出来才怪,她那一眼的错愕,分明就是想到了纪伯宰。

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不是说已经放下了吗?那怎么看见这样的人,第一反应不是赶出去,反而还收到后院了呢?

明意沉默,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明月千里远,还不许我看灯台了吗?”

“司上焉知他不是宫里那人的手段。”

“是他手段又如何,我又不沾染那人,就摆着看看。”明意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老管我这么多。”

周子鸿一怔,继而垂眼。

气氛有些尴尬,明意扭头就走。

她收后院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找麻烦的,谁让她觉得麻烦,那她就远离谁。

……

“周子鸿失宠了。”

纪伯宰下病床的第一天就听见了这个让人开心的消息。

他算了算天数,哼笑:“一个月都没撑住。”

“新来的舞姬林还获了宠,但一直没给位份。”不休垂眼,“奴才倒也看不明白姑娘的心思了。”

“有什么好看不懂的,她能将人收下,就是心里还有我。”纪伯宰更衣洗漱,心情甚好地出门,“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周子鸿先前何等风光,每日都能侍寝,短短半个月就从才人变成了贵婿。他今日倒要去看看,没了恩宠的贵婿,是个什么境况。

当然了,他堂堂六城之主,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去明意的后院的,那不体面。他找了个非常好的借口,叫巡视六城,就从朝阳城开始巡起。

明意接到消息的时候头也没抬:“让师父去接驾,我今日没空。”

朝阳城已经开始陆续往浮空岛搬迁了,很多事都等着她处理,哪那么多时间陪他折腾。

白英有些为难:“佘师长今日在授课,也没什么空闲。”

明意顿住:“那司徒岭呢?”

“在审案。”

“周子鸿?”

白英终于点头:“他倒是有空,只是……”

“别只是了,叫他替我应付应付。”明意摆手,“事成之后把边城刚贡上来的珊瑚给他一株。”

“是。”

改着改着奏折,明意猛地抬头。

不对啊,周子鸿哪里是纪伯宰的对手?万一纪伯宰给人捏死了怎么办?

仓促将最后几个折子都改好,她起身,飞快地往外走:“他们走到哪儿了?带路带路。”

纪伯宰和周子鸿站在内院城楼上,正在眺望朝阳城的街道。

“近来天气暖和了,没想到周大人浑身还这么冰凉。”纪伯宰勾唇看着远处,“是被子太薄了吗?”

“有劳陛下惦记,臣身子弱,经常感染风寒。”周子鸿面无表情地还击。

“哦?是因为感染了风寒,最近才失宠了吗?”他皮笑肉不笑。

周子鸿看他一眼:“臣下不敢这么说,若是风寒好了还得不到司上垂青,那岂不是徒惹难堪。”

纪伯宰眼神稍冷:“你胆子很大。”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挑衅过。

“陛下过奖,若没几分胆量,也当不了司上的贵婿。”

“贵婿可以有很多个,你只是其中一个。”纪伯宰慢条斯理地道,“司徒岭是贵婿,林还将来也会是贵婿,她心里没有你们,你只不过是她与我赌气的工具之一。”

“陛下不愧是六城之主,这般的自信,臣等是学不来的。”周子鸿道,“也对,陛下向来被人偏爱,无法接受司上心里没有您也是情理之中。”

“她心里若是没有我,林还就进不了内院。”

“她心里若是有您,我今日就当不了贵婿。”

“……”

纪伯宰突然觉得很烦。

他一个玄色元力的斗者,六城之主,为什么要跟一个文弱书生在这里争这些有的没的?他看不顺眼的人,杀了就是了,一向如此,现在又在犹豫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起,纪伯宰就看见周子鸿半边身子倾向了城楼之外。

“做什么?”他皱眉。

“陛下要不要与我打个赌?”周子鸿看着远处过来的人,微微一笑。

“赌什么?”

“赌在她心里,你重还是我重。”

荒谬,这事还用赌?他刚想张嘴,面前这人却就直接倒向了城墙外。

飞落的身子,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往下翻倒。

纪伯宰被他这举动震住了,下意识地跟着他跳下去,想将人捞住。

然而,远处一道纯白的影子来得更快更猛,飞身接住坠落的周子鸿,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纪伯宰怔愣地看着她的脸。

明意眼里有焦急,有担忧,有气愤,独独没有他。

她自顾自地将周子鸿抱着落去地上,恼怒地道:“你怎么也不小心些,这么高的地方,你又没元力,瞎晃悠什么!”

周子鸿坐在地上,任由她责骂,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了他。

他一句话也没说,眼里甚至没有多少得意的神色,但纪伯宰看着他,心头无名火蹿了老高。

“他自己跳下来的。”他对明意道。

明意头也没回,似是懒得与他争论,只道:“惊扰陛下了,是臣下之过。”

“你哪怕念我是陛下,方才也该先救我。”他垂眼。

周子鸿说得没错,他被偏爱惯了,这种被人放弃的感觉,他接受不了。